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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1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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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的故事 Ⅰ

教士的故事 Ⅰ

難道我大膽解讀曖昧不明的資料,甚至有機會讓基督教能在我們有生之年東山再起,竟是如此滔天大罪?
「有什麼不妥嗎?」杜黑神父溫和地回應:「我們對他們幾乎一無所知啊。」
是的,我的確有罪。但我認為,罪不在竄改資料,而是在於認定基督教得以復興。艾督華特啊,教會正在衰亡。不單只是聖樹裡我們所鍾愛的枝椏,所有的旁支,包括退化的痕跡、腐壞的潰瘍,都將全數毀去。艾督華特啊,整個基督教體系正如我這飽受摧殘的軀體一般,必死無疑呀。在血色太陽只會照亮塵埃與死亡的亞瑪迦斯特,你我業已洞悉。在神學院裡首度宣誓的涼爽翠綠盛夏,你我都已明瞭。在我們還是維勒風榭靜謐的遊戲場上玩耍的孩童時,你我早已知曉。如今,我們依然確信這項事實。
通通下地獄罷。
「我的天哪,」霍依特躺在浮床上說:「為什麼您要研究畢庫拉族呢?」
今晚和霸聯公民何瑞米斯.丹佐在散步甲板上方的沙龍共進晚餐;他是安迪米恩市郊,一所小型農業學院的退休教授。他告訴我第一次踏上海柏利昂的探險隊,其實並沒有對動物的狂熱喜好;三座大陸的官方名稱也不是奔馬、牝熊和天鷹,而是克雷頓、艾倫森,以及羅培茲。他繼續解釋說,這是為了紀念當年勘查隊的三名中階官僚。原來如此,我還寧願那些人有戀獸癖呢!
霍依特有話要說,但杜黑神父依舊凝視窗外,完全陷入沉思。十分鐘後,他們降落在濟慈太空港;杜黑隨即捲入繁瑣的海關和提領行李手續;再過二十分鐘,徹底頹然失望的雷納.霍依特再度升空,回到娜狄亞.歐雷格號。
當我站在大裂口邊緣的時候,塔克也來了。我脫|光衣物,洗去旅行裝束和教士服遺留在身上的煙灰味。冷冽溪水拍打在蒼白的皮膚,我放聲長嘯;六七百公尺遠的裂口北壁同時傳來塔克的回音。因為地殼崩落的自然特性,塔克和我遠遠站立在一處突出部,下方隱藏著裂口南壁。儘管這岩塊危險地裸|露於地表,我們假定它已抵禦重力有千百萬年,想必也能再支撐一些時候;於是我們開懷梳洗,嘶吼歡呼,直到喉嚨沙啞,完全就像從校園桎梏裡解放出來的小孩。塔克坦承他從未完全穿越過火燄森林——也沒聽過有誰能在這個時節裡做到——並宣稱特斯拉樹已經完全恢復活動,他得等上至少三個月才能回去。聽他的口氣並不怎麼難過,而我也很高興有他陪在身邊。
「是什麼?」我問道。
第八十八日:
霍依特神父點點頭。「在你的繼任者接掌領事館後的一個月,我又抵達了濟慈市。主教對我自願返回海柏利昂感到十分驚訝。教宗猊下還親自召見。我在海柏利昂待了將近七個當地月。當我踏上歸途的時候,已經發現杜黑神父的命運。」他輕輕敲著桌上兩本髒污的皮革書冊。「如果我得說出完整的故事,」他的聲音顯得混濁:「就必須唸出這些摘錄。」
海柏利昂的微小月亮今夜未能得見,不過相較於一般距離太陽頗近的行星,它的軌道上有較多的宇宙塵,因此流星雨往往照耀整個夜空。今夜的天空特別多產,當我們進入河道較寬之處,可以見到燦爛的流星軌跡交錯縱橫,將群星編織在一塊兒。如此景象有好一陣子烙印在我的視網膜,就算低頭往河裡看去,陰暗水面也倒映出相同的視覺回像。
親愛的基督哇,為何這命運會降臨在我的頭上?為什麼昨夜留下我這條命,倘若我只不過是今晚要被獻祭的貢品……抑或明晚?
我看到的第二具死屍是在下榻旅館附近的貧民區裡,從一家燒毀的天然氣行廢墟中拖出來的。他的軀體焦黑不可辨視,因高熱而萎縮,手腳緊繃成賞金拳手的姿態;自古以來葬身火窟的人都是這付模樣。我原本在全天齋戒,但得慚愧地承認:空氣中佈滿肉體燃燒時所散發的濃郁煎油氣味,使我不禁流下口水。
還得等上三個月,特斯拉樹才會進入休眠狀態。那就是一百二十個當地日,每天二十六個小時。一段近乎永恆的時光。
去他的。
「主觀時間五週後,我回到平安星,」霍依特神父述說著:「我已錯置在八年後的時空,但不知為何,我的失落感卻遠比這單純事實所能帶來的更加沉重。當我抵達的時候,主教就告知說:保羅.杜黑在海柏利昂停留的四年來,完全沒有任何消息。新梵諦岡花了大筆經費透過超光速通訊進行調查;然而,殖民政府當局和濟慈市的領事館都無法掌握這名失蹤教士的行跡。」
有公司在城鎮邊緣經營一座浮掠機場,將人員和物資運往內陸較大的屯墾區,但我沒有足夠金錢購得上機的資格。事實上,我是可以把我自己送上去,但付不起載運三大箱醫療與科學器材的費用。不過我仍然躍躍欲試。我對畢庫拉族的研究,現在看起來,比起以往更顯荒謬、不理性。只有那希冀找到目標的奇特需求,以及意欲完成這回自我強迫的放逐期程所需的受虐決心,驅使我向上游進發。
啊,艾督華特,我們一同長大、一同上學(縱使我從來都不像你那麼聰慧、嚴謹),現在又一起成為老人。但如今你長了四年的睿智,我卻依舊淘氣頑皮,依舊是你腦海裡那個絕不追悔的男孩。我祈求你平安健在、身心愉悅,祈求你也在為我祝禱。
第七十五日:
雨後,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上,看著傍晚霧氣自冷卻中的河水向上蒸升。空中瀰漫著一整天所累積的濕氣,十分悶熱。老卡迪告訴我說,我來得太晚,已經無法趕在特斯拉樹開始活動之前,穿越雨林和燄林。我們就等著看好了。
「研究?」霍依特的反應頗為錯愕。他閉起眼睛,查閱內建的通訊器,又看了杜黑一眼,說:「神父,飛羽高原一帶沒人住啊。由於火燄森林的緣故,那個地方幾乎終年都無法接近。」
教士的故事就這麼開始。稍後,領事在轉述到通訊記錄器時,記憶仍完整無缺,還過濾了停頓、沙啞、離題脫節,以及些許冗長重複等等自古以來就存在於人聲敷陳的缺點。
第八十七日:
醫生停下令人生厭的工作,擡起頭,帶著一抹茫然的微笑。「有嗎?秀給我看哪。」他捧起那人的心臟,似乎用手掂了掂重量。「在萬星網的星球上,這東西也許能在自由市場賣到一些價錢。有的人錢不夠多,負擔不起人工培植複製器官的貯藏費用,但他們還不至於因為缺顆心臟就得放棄自己的資產。可是在這裡,這東西只不過是塊垃圾。」
「唸吧。」馬汀.賽倫諾斯道。
我點點頭,透過滲透面具的滑帶啜飲一口微溫的水。如果我能活過今夜,我該好好感謝主,祂的寬大讓我有緣得見這幅奇景。
某個傍晚,大多數乘客躺下把玩情|色刺|激模擬,兩人則浮在無重力吊床上交談。此時,霍依特開口發問:「根據記錄,之前天主教曾到過海柏利昂佈道,但並未提到那邊有主教教區的存在。我猜想您大概是要下去從事傳教罷?」
我在陰暗的聖器收藏室裡摸索。空氣中撒滿塵埃和石膏粉末,有如焚香景象;太陽從高高在上的窄窗照射,隱約顯現兩道光束。步入較為寬廣的光亮處,走向聖壇;壇上裝飾早已剝落,只有掉落磚石所造成的碎屑與裂痕。原本懸掛於聖壇後方東牆的十字架也掉落地面,如今躺臥在散亂一地的石堆和瓦片之中。我未經思索,立刻走到那兒舉起雙手,開始聖餐儀式。這個動作絕對不是帶有嘲弄的擬仿,也並非隨便的即興演出,更沒有任何隱含的意圖;只不過是一個生命中四十六年來幾乎天天做彌撒的教士,如今面對再也無法進行類似神聖儀式,使人身心安頓的場域,所自動表現出的反應罷了。
我日出時離開營帳,發現他的屍體。他睡在外面,離我不到四公尺。他說他想要睡在星星底下。
夕陽墜落,我必須就著上層甲板沙龍窗中所流出的微光來書寫。群星構成奇特的星座。夜暗的中央海,散發出泛著綠色的病態磷火。有團漆黑座落在東南方的地平線上。它可能是場暴風雨,也有可能是島鍊中的下一座島,「九尾」中的第三尾(究竟是哪篇神話描述貓有九條尾巴?我壓根兒都不曉得)。
怎麼都是動物!

倘若身處其他年代,杜黑神父大概可以升任主教,也許還能當到教宗。他是一名高大、纖瘦的苦行者。莊重的眉毛上頭,蒼蒼白髮漸次消退;眼神銳利,充滿經驗與智慧,也隱藏了修行中所歷經的痛苦。保羅.杜黑是聖德日進的追隨者,除了從事考古學及文化人類學的研究,他還是傑出的耶穌會神學家。雖然天主教會古雅的信仰和與世隔絕的態度,和霸聯主流脫節甚久,導致整個教派即將為人所遺忘,耶穌會的邏輯學仍然有其影響力。杜黑神父也依舊深信,「唯一、至聖、至公、從宗徒傳下來的教會」一直是人類追求永生的最後,也是最好的希望。https://www.hetubook•com.com
和流言不同的是,杜黑神父主動要求任命到海柏利昂,一個以怪誕的荊魔神崇拜發源地而聞名的星系,霍依特神父也獲選與他同行。這的確是樁苦差,不但囊括學徒、保鏢和間諜等角色中最糟的一面,還享受不到探訪新世界的樂趣。命令囑咐霍依特陪同杜黑神父降落至海柏利昂太空港,就可以搭乘原來的空間跳躍船返航,回到萬星網。主教當局提供給他的,除了冷凍神遊二十個月,和旅程中為時數週的星系內航行之外,就只有時債了。霍依特重返平安星時,將會比任職於梵諦岡本地宣教的同學少了八年的光陰。
把我所搭乘的交通工具貼上「客運飛船」的標籤,實在是玩弄文字的做法。它其實是一部巨大的起重裝置,載貨量足以把整座菲力克斯鎮拖出海,還有餘力容納數千大綑的塑性纖維。在此同時,比較不重要的貨物——正是我們乘客——就自個兒隨便在船上打理了。我在近船尾處的貨艙門邊架好一張行軍床,給自己和私人行李,以及三大箱的探險器材,布置了較為舒適的小窩。附近有一家八口——他們是在農場工作的在地人,半年一度前往濟慈市大採購,現在則要返家。雖然我並不在乎籠裡豬隻所散發的聲音與氣味,以及食用倉鼠的吱吱尖叫;但有好些個夜裡,我真的受不了那些昏了頭的可憐公雞搞不清時刻,卻又持續不斷的嘶鳴。
第四十一日:
「它們看起來還很能撐嘛!」風暴下的劈啪撕裂中,我這麼對塔克吶喊著。
過去一週以來的恐慌,大致上已經消除。我發現就算是極端的恐懼,在經過幾個虎頭蛇尾,沒有下文的日子後,也會漸漸褪去,成為稀鬆平常的事。
整整三個小時,我們被困在毀天滅地的慘狀之中。

哭喊上帝的人

又是動物。
「了解,」霍依特絞盡腦汁,想找出有力的論點:「可是畢庫拉族這個祕辛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您頂多就只能發現幾十名土著,住在如此虛無縹緲的地區……重要性小到連殖民當局的地圖繪製衛星都無視於他們的存在。何苦要選擇他們?海柏利昂又不是沒有巨大的謎團可供研究……像是迷陣哪!」他靈光乍現:「神父,您知道海柏利昂是九大迷宮世界的其中之一嗎?」
特斯拉樹首波高能放射的前十秒,鐵定釋出至少有上百道電弧。距我們不到三十公尺遠的普羅米修斯樹因而爆炸,還在燃燒的烙印就這樣從五十米高的地方直撲地面。集電棒不斷發光、嘶嘶作響,導引一個接著一個的藍白色死亡電弧移轉方向,圍繞我們小小的營地。塔克尖叫著說了些什麼,但區區人聲在如此光線與聲波的猛烈轟擊下,實在過於微弱而無法聽聞。鄰近馱鳥拴束處,有片鳳藤爆開燃燒,其中一隻受到驚嚇的鳥兒——儘管給牠戴上眼罩、腳也事先綁好——掙脫束縛,衝入光亮的集電棒所圍成的圓圈當中。霎時間,六七發閃電從最近的特斯拉樹擊向這倒楣的動物。在那瘋狂的一秒,我發誓看到牠的骨頭透過沸騰的血肉明亮一爍,隨即高高騰越空中,了結牠的生命。
主啊,請指引我們。
城市本身似乎被劃分成兩半:一邊是貧民窟和酒吧蜿蜒交錯的迷陣,當地人稱作傑克鎮;另一邊則是滿佈光亮石材、單調乏味的濟慈市本身,也就是所謂的舊城,儘管她的歷史頂多只能往前追溯四個世紀。我馬上就要前往一遊。
登陸艇帶著我們下降到這個新世界,我也從窗外目睹了她璀燦的一面。我能夠看見三塊大陸其中之二——奔馬和天鷹。至於第三片大陸——牝熊,則在星球的另一邊。
第八十三日:
杜黑神父微笑著點點頭。他並未植入通訊記錄器,而旅途上那具舊式的機種一直都放在行李當中。他輕輕地說:「還是有辦法的。而且那邊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煙。畢庫拉族就住在那兒。」
午夜過後不久,爆炸就開始了。起初不過只是區區雷擊,塔克與我不按照原本較佳的判斷行事,反而自隨風拍打作響的帳篷裡探出頭來,觀賞這場煙火秀。過去在平安星早以習慣馬太月的雨季風暴,因此這場閃電表演的頭一個小時,對我而言並不特殊。只有空中放電準確無誤打在遠方特斯拉樹林的景象,帶來幾許焦躁不安。然而,沒有多久,這些林中巨物開始發出光芒,傾吐自己所累積的能量,之後——正當我不再理會四周噪音,迷迷糊糊即將入睡之際——真正的毀滅力量開始完全解放。
我只得喃喃地對自己念了一些言不由衷的字句。
第九十五日:
〇四〇〇時——聖母保祐啊!
歷經三十分鐘徒勞無功的警戒和愚蠢的怯懦行徑,我回到營地,準備埋葬塔克。高原的土壤多含岩礫,我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挖好一座適當大小的墓穴。下葬完畢,正規儀式也完成之後,我竟想不出幾句心底話對這名粗俗、有趣,曾經是我嚮導的矮小男子訴說。「主啊,請照顧他,」嘴裡說著這最後一句,內心卻十分厭惡自己的偽善,因此也只喃喃地對自己說:「請讓他平安地去罷,阿門。」
「嗯,交叉搜尋瑪梅特.史貝德靈看看。」老神父給了提示。
第二十八日:
「他的命啊,」醫生說著說著又拉了拉屍體臉上的皮肉,有如一張油膩的面具。「你的命,我的命。」顴骨上方彈孔周圍,原本層層肌肉的紅白條紋現出青色瘀傷。
為了早先我看到的那隻鳥——如果牠是鳥的話——我祈禱那塊陰影是座島嶼,而不是一場風雨。
他離開後,我坐著和姍法交談了一陣子。她的丈夫三個本地月前才因一場收割的意外在這裡喪生。她本身則來自浪漫港。和米克爾的婚姻對她來說是種救贖,因此她選擇留下來做臨時工,而不願回到下游區域。我實在不能責怪她。
天氣實在太熱,無法回到艙內。我在駁船頂棚攤開薄草蓆,看著天體奇景;同時成群的在地家庭,用我壓根都不想學習的土語,唱出縈繞心頭的歌曲。我想著依然遙遠的畢庫拉族,一種奇特的不安感覺油然而生。
在偕同塔克離開前,我走下阡陌縱橫的田野,向姍法說再見。她說得不多,但我可以從眼底看出她對我的離去感到哀傷。我沒有多想,即刻為她祝福,並親吻她的額頭。塔克站在旁邊,微笑揶揄著。然後我們帶領兩隻馱鳥出發。正當我們踏上深入金黃樹叢的窄徑,區長奧蘭第來到路的這一頭揮手道別。
第六十日:
我得承認當時的舉動實在不像教士,反倒像個嚇壞了的糟老頭。以往我執行過臨終塗油禮;但由於整個人已經陷入恐慌,我離開可憐嚮導的屍首,死命地想在補給品之間翻找出稱手的武器,因而取出雨林裡所使用的大砍刀,以及打算用來獵捕小動物的低電壓邁射槍。我不曉得會不會就這麼拿著武器傷人,儘管目的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在恐懼的陰影下,我攜帶著砍刀、邁射槍,還有動力雙筒望遠鏡,走向大裂口旁一處高聳的巨石,環顧整個區域,想要找出兇手的蹤跡。除了昨日就已眼見,浮掠於樹叢中的樹棲生物和游絲,就再沒有任何動靜。森林本身看似格外地濃密、幽暗。大裂口有上百座階地、突礁和岩臺,一直向東北延伸,足以讓整團野人置身其間。險峻巉崖和瀰漫不散的迷霧,更可以埋伏千軍萬馬。
這是一名淺棕色頭髮的微胖中年男子,並未攜帶任何身分證件,連萬用卡或通訊記錄器也沒有。口袋裡僅有六枚銀幣。
第六十五日:
霍依特聳聳肩:「也許他們已經消失了。自從史貝德靈和他和_圖_書們接觸之後,就沒有其他經過證實的紀錄報告。倘若全族就此覆滅,您所有的時債、一路上所受到的辛勞、苦痛,不就完全化為泡影?」
杜黑神父回答道:「完全不然。海伯利昂的善男信女不會向我強迫推銷他們的宗教,所以我也找不出任何冒犯他們,逼他們改宗的理由。事實上,我希望前往南方的天鷹大陸,找機會從浪漫港市進入內地。但不是以傳教作為幌子。我計畫在大裂口旁建立文化人類學的研究站。」
他們的交通工具——霸聯星艦娜迪亞.歐雷格號——充其量不過是坑坑疤疤的金屬桶,只要空間跳躍引擎不運轉,就沒有任何形式的人工重力。乘客不但沒有觀景窗,除了和資料鏈相連的刺|激模擬器,得以把人留在吊床及冷凍神遊臥榻,船上便毫無娛樂可言。旅客們——絕大多數是來自異星系的工人,以及經濟能力有限的觀光客,加上部分荊魔神信徒,甚至有些還想自投羅網,為數量可觀的死亡名單新添一條亡魂——自冷凍神遊醒來,也只能繼續睡在原來的床鋪,到平凡無奇的用膳甲板吃著回收再製的食品。大體來說,他們得在空間跳躍點到海柏利昂,這段為期十二天的無重力航程中,克服暈太空病,與百無聊賴的艦上生活。
察覺竟然有位信徒在場,令我頗為驚訝。這位老婦跪在第四列的長椅上。她的黑色服裝和圍巾完美地和陰影融在一塊,只有蒼白的橢圓臉蛋可供辨視。那張年邁、佈滿皺紋的面容,猶如靈魂出竅般在黑暗中游移不定。我吃了一驚,儀式的連禱文同時中斷。她注視著我,但眼中的異物,即使在一段距離之外,都能使我馬上明白這位婦人其實眼瞎目盲。有好一陣子,我站在那兒不能言語;只是斜眼瞅著灰濛濛的光線籠罩聖壇,試圖對自己說明這幽幻的一幕,同時也企圖編出一套解釋,闡述自己為何身在此地,又做出這些舉動。
諾斯替禪會說,這種空虛是個好現象;它預示了開闊的心境可以將感知能力提升至新的層次,獲得新的洞見,帶來新的體驗。
下一站飛船將會有段八百公里的路程,緩緩爬過一連串稱作「九尾」的小島;接著要大膽橫越外海與赤道,這段距離也有七百公里。在那之後,我們所能見到的陸地,就是天鷹大陸的東北岸,人稱「鷹喙」的地方。
謝謝祢,敬愛的主,解救我於疫病之中。
那段強制下的親密時光裡,霍依特並未從杜黑神父身上學到什麼,至於把老教士送往流放之路的亞瑪迦斯特事件,他更是一無所知。年輕人只好查詢植入體內的通訊記錄器,找出所有和海柏利昂相關的資料。等到距離降落還有三天時,霍依特神父自認可以算是這個世界的專家了。
今晚迷霧升起,好似長眠於河流陰暗表面下的生魂。下午濃密的雲蓋,僅存最後幾絲殘餘,消散於樹梢;色彩又重現在這片大地。我眼看著稠密的森林由鉻黃變成半透明的番紅,而後又漸漸褪去;赭黃、棕土,直至幽暗。視線回到船上,老卡迪點起自上層甲板垂下的燈籠和燭球。正當此時,彷彿不讓船上燈火專美於前,陰闇的叢林開始泛起淡淡磷光;更加暗淡的上游地區,可見螢鳥和七彩游絲在枝椏間四處飄移。
大裂口!我差點忘卻最終的目的地。就在今天上午,我跌跌撞撞穿出霧氣,沿著愈顯寬闊的溪面,飛躍於潮濕的岩塊之間。搖搖晃晃地跳上最後一塊圓石,腳步踩穩後,向下望去,只見瀑布垂直墜落,其下迷霧、礁石與河流,落差幾乎有三千公尺。
「那是當然,」杜黑回答。約略成形的半球狀煙霧從他身上開始擴散,直到氣流擾動,使之支離破碎。「可是,雷納,整個萬星網已經有不少人在進行研究,甚至讚嘆這些迷陣的鬼斧神工,何況九大迷宮星球上的地道已經有多久的歷史了?五十萬標準年?我相信大概有七十五萬年。它們的祕密勢必將永遠流傳下去。但畢庫拉文明在被現代化的殖民社會融合以前又能撐多久?或者,他們更有可能就這樣被環境自然淘汰出局?」
一陣按摩之後,我將就寢。最近時常夢見母親。
每天下午必定有雨。拿「雨」這個字眼來描述直擊我們的大水,實在是過分溫和。大雨滂沱,令人看不清河岸,打在駁船的洋鐵皮頂,響聲震耳欲聾,使我們的逆流蝸行更顯緩慢,近乎靜止。一到午後,河水似乎就變成垂直傾洩的奔流;船隻勢必得攀爬這座瀑布,才能夠繼續前進。
大裂口並不若傳說中元地球的大峽谷,或是希伯崙星的世界裂那般,將隆起的高原深深切下。儘管海柏利昂的海洋十分活躍,陸塊看起來也和地球有幾分類似,這顆行星的地殼構造實際上頗為沉寂;比較像是火星、盧瑟斯,或亞瑪迦斯特這類大陸幾乎不再漂移的星球。另一個與火星和盧瑟斯相像的地方,在於海柏利昂深受主冰河期所影響;儘管它的週期,因為海柏利昂白矮伴星長橢圓軌道的緣故,長達三千七百萬年;而如今這顆伴星正位在遠方,鞭長莫及。通訊記錄器將大裂口類比成火星未地球化之前的水手谷,兩者的生成皆是由於億萬年來間歇的冰封與化凍,導致地殼日趨脆弱,再加上坎斯河這種地下河流不斷侵蝕。接著就是大規模的崩塌,在天鷹大陸多山的一側留下長長疤痕。
其實我還真有點不知道如何為新的日誌標上日期。根據平安星所使用的教會曆,今天是天主二七三二年湯瑪斯月的第十七天。在霸聯標準曆上則是P.C.五八九年十月十二日。若採用海柏利昂的算法,也就是我待的老舊旅館櫃檯邊,那個乾癟小伙計告訴我的,今天則是利修斯月(海柏利昂一年分成七個月,每月四十天,利修斯則是最後一月)二十三日;年份,可以記成四二六A.D.C.(意思是登陸艇墜毀後!)或是哀王比利第一百二十八年,事實上他已不在其位超過百年之久了。
今夜,我造訪塔克的石墓。傍晚風聲蕭蕭,奏起輓歌。我跪在那兒試著祈禱,但就是想不出任何禱辭。
那棵特斯拉樹,距離還有半公里遠,高度至少有一百公尺,比最高大的普羅米修斯樹還高出一半。近樹冠處,因其特有蓄能樹癭的洋蔥狀球體而隆起。樹癭上方的放射樹枝生出數十光輪藤蔓,青綠色天空陪襯下,逐一展現銀白的金屬光澤。整棵樹的外觀讓我聯想到座落於新麥加,典雅的大穆斯林清真寺,俗麗地掛上金屬箔片做為裝飾。
「我們得要快點把鳥兒和屁股帶出這個鬼地方。」塔克嘟噥著說。他堅持要在此時此地換上火燄森林所需的裝備。於是整個下午和傍晚,我們頭戴滲透面罩,腳穿厚重的膠底靴,在層層皮製伽瑪防護衣內揮汗如雨,舉步維艱。兩頭馱鳥都十分緊張,長耳不時豎起,留意最微弱的聲響。就算隔著面罩,我還是聞得到臭氧的氣味;使我想起小時候在維勒風榭慵懶的聖誕午後,所把玩的電動火車。
吃完晚餐,我獨自在散步甲板外層欣賞夕陽。這裡的走道有前方貨櫃做為屏障,因此吹來的風不過是帶有鹹味的輕拂。上方弧線是飛船橘綠色的外殼。我們位於島嶼間的上空;大海像是華麗寶石,泛著淡淡青綠,恰與天空的色調相互對應。高掛捲雲抓住海柏利昂小小太陽的最後一絲光線,如同燃燒的珊瑚般灼熱發光。除了電動渦輪的微弱蜂鳴,四下萬籟俱寂。底下三百公尺處,現出巨大魟狀海獸的影蹤,亦步亦趨地跟隨飛船。須臾間,有隻蟲子還是飛鳥,身形和色彩與蜂鳥頗為相似,但卻具備一米寬的薄紗羽翼;牠懸在五公尺外的空中,端詳著我,隨即收攏翅膀,向大海俯衝而去。
傍晚溫度頗低。晚餐後,恰好在日落之前,我披上保暖夾克,獨自走向初會大裂口之處西南方的一座岩架。面對河流,我佔有地利之便,美麗視野更加令人難以忘懷。看不見的瀑布高高傾洩,注入下方河水,迷霧從中蒸騰上升;移動霧幕產生水氣,將墜落的太陽化做十餘個紫羅蘭色的光球,虹霓數量更是倍增。我注視著每道光譜的誕生,飛向逐漸暗淡的天頂,然後消逝無蹤。冷空氣沉降於高原縫隙和洞穴之中,暖空氣往天空浮升;垂直的風,拉扯著樹葉與嫩枝,帶著霧氣向上飄移。在此同時,從裂口裡傳來一股微弱的響聲,彷彿陸地本身透過岩石巨人的聲帶、龐大竹笛,以及皇宮般規模的教堂管風琴所發出來的呼喚;那清亮、完美的旋律完整涵蓋了從最拔尖的女高音,到最低沉的男低音,所能唱出的每個音符。我思量著風向恰好正對吹奏笛音的岩壁,思量著下方洞穴在毫無動靜的地殼裡,不斷深探每道縫隙,也思量著這隨機和諧所創造出的人聲幻象。但最後我把這些胡思亂想拋在一旁,單純地聆聽大裂口正對落日唱出再會的頌歌。
今晚,我將紮營處向北和-圖-書移了半公里。帳篷就搭在十公尺外的開闊處,可是我卻揹著背包,牢牢抵住大石,緊緊拉起睡袍包裹全身,旁邊擺著大砍刀和邁射槍。結束塔克的葬禮,我掃過一遍補給品和裝滿器材的箱子。東西都還在,但那些所剩無幾的集電棒竟被取走。當下我不禁設想是否有人跟蹤我們穿越火燄森林,為了就是要殺掉塔克,將我困在這裡。然而,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動機足以使人如此煞費苦心。當我們睡在雨林的時候,隨便一個屯墾區裡的人都能夠輕易地下毒手,或者——從謀殺的角度,這樣做會更好——選在火燄森林開殺,如此一來根本就沒人會對兩具焦屍感到任何懷疑。這樣就只剩下畢庫拉族了。算是我最粗淺的指控罷。
森林某處有動物哀鳴,猶如女子受驚尖叫。
下午我們輪班運送我的裝備,在突出部後方一百米處的溪旁紮營,並堆起我那些裝滿科學儀器的泡棉箱,準備在早晨進一步來整理。
我累了,要去睡了。明天要周遊濟慈市,好好吃一頓,還得安排前往南方天鷹大陸的交通事宜。
東方地平線上有道明亮的光芒。老卡迪告訴我,那是來自軌道反射鏡,要供給一些較大屯墾區的光線。
明知道我是什麼人還故意要引誘我,我的皮膚燒起來黑黑的乳|頭緊貼著薄棉紗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正在看,我有聽到他們的聲音在晚上他們用毒藥清洗我燒我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但我有聽到他們的聲音比雨聲還大在尖叫停止停止停止的時候
艾督華特啊,今夜我倍感孤寂。倘若知道你尚在人間,依然在花園裡忙進忙出,每晚在書齋裡勤寫不輟,或許會好過一些。我以為,這次旅行將喚起我以往所信仰,聖德日進對天主的概念——進化基督、個人、普世、高傲、前衛等種種思維的結合,然而,這樣的思路更迭,尚未出現在可預見的將來。
第六十六日:
第十一日:
有個女人來照顧我。幫我洗澡。實在病得太重,也顧不得羞恥了。她的頭髮比大多數當地人還黑。話不多。有雙烏黑、溫柔的眼睛。
唔,我的貢獻同樣也沒什麼幫助。
抵達裴瑞斯堡屯墾區,病了。
直到午後甚久,才瞧見第一棵特斯拉樹。在那之前半個小時,我們還疲憊地踩過蓋滿灰燼的森林地表,小心翼翼不使自己踏上鳳藤幼嫩的枝椏,以及雄糾糾地從薰黑土壤破出的火鞭。此時,塔克停下腳步,指給我看。
第六十二日:
我們繼續上行,直至夜深。塔克顯然擔心當特斯拉樹恢復活動時,我們會困在火燄林內。我掙扎著要跟上腳步,猛力拖拉負載沉重的馱鳥,口中喃喃唸著禱詞,好讓心靈獲得平靜,不受傷痛與憂慮所影響。
旅途上沒有試著更深入瞭解霍依特,對此我感到十分難過。他看起來是進退得體的那個類型,不僅嫻熟教義,還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我們教會已經走向衰亡之路,但那不是他那一輩年輕人的錯。只不過他別具風格的快樂、天真,完全無法阻擋教會似乎早已註定,一路走低,終究為世人所遺忘的命運。
向北走去,高原更顯寬廣,大裂口旁的樹叢也更趨濃密,如此綿延十五公里,直到一道深谷阻絕去路,它的深度約為大裂口的三分之一,寬度幾達一半。昨天我抵達這最北端,眺望溝壑的另一側,挫折感油然而生。總有一天我會再度嘗試,迂迴至東方尋找一處可以越過峽谷的地點;不過從深淵對面的鳳藤所揭示的徵兆,以及沿著東北方地平線所揚起的煙幕來看,我所能找到的頂多就是充滿卡爾瑪樹的峽谷,以及大片的火燄森林,兩者均粗略地勾勒於我所攜帶的軌道測繪地圖之中。
「有時候,正統的熱情和離經叛道之間,僅僅只有一線之隔。」雷納.霍依特神父如是說。
基於某種原因,我選擇整天待在屍體旁邊。驗屍的醫生是個矮小而又憤世嫉俗的人,他倒允許我全程參與勘驗。我懷疑他其實是想找人聊天。
我思索著回程在缺乏集電棒的情況下,穿越火燄森林的可行性,但很快就斷了這個念頭。留下來很可能會死,但回去,便必死無疑。
我在浪漫港不過八天,就已經碰上三個死人。
走回以一圈螢光燈火妝點照明的營帳;正當此刻,首波流星齊放燃燒劃過頭頂天際;沿著西邊與南邊的地平線,漪起的是來自火燄森林的爆炸火光,如同一場前聖遷時期元地球上所發生的古老戰事。
「我們一樣不瞭解海柏利昂星球上絕大多數的事物哩,」青年教士有點激動:「像是時塚,還是傳說中在奔馬大陸上,馬轡山脈以北地區活躍的荊魔神,這些都很有名啊!」
霍依特再度閉上雙眼。通用索引顯示出史貝德靈是一個不怎麼重要的探險家,隸屬於小文藝復興星上的沙克爾頓研究所。在大約一個半標準世紀以前,他向單位提出了簡短的報告。內容指出他從當時還只是新墾殖區的浪漫港出發,一路開山闢路,深入內地,穿過後來被闢為塑性纖維作物屯墾區的沼澤,趁著某次罕見的活動間歇期越過火燄森林,向上攀登至飛羽高原,抵達大裂口,在那裡遇上了一個小型的人類聚落,他們的特徵和傳說中的畢庫拉族完全吻合。
焦躁不安的我,踱步於這整個區域,就如同一隻關在牢籠裡面,亞瑪迦斯特的小王們所珍視的裴洛普獸。向南走一公里,往西也不過四公里,火燄森林正燒得猛烈。早晨,濃煙和游移中的霧幕爭相遮蔽天空。只有幾無間隙的石綿斷面、高原頂上堅如磐石的土壤,再加上從這裡向東北方延伸,像是披上盔甲一般的豬背嶺脊,才能將特斯拉活動困於一隅。
噢,天哪,我竟臥病異鄉。
「應該不只這個罷?」我說。
今天日出之前,就已經裝載完畢,提早出發。空氣中瀰漫著煙霧與飛灰的氣息。
「畢庫拉,」霍依特邊說邊閤上眼。「但他們只不過是傳說而已呀。」他最後還是開口了。
浪漫港是一片雜亂的黃。豎立在迷陣般鷹架與版築之上的堰木建物向外延伸,直入坎斯河口潮間帶的泥灘。河流的出海口有兩公里寬,在此注入托斯察海灣,但僅有少數水道可供通航;因此疏濬工程夜以繼日,不停進行。每一個夜晚,我清醒地躺在索價低廉的房間,開敞的窗戶傳來疏濬機鎚打的陣陣敲擊,好似這墮落城鎮心臟的律動;遠方浪濤拍擊的輕語,則是它潮濕的氣息。今夜,我聆聽這城市的呼吸,竟不由自主地想把它供給遇害男子那張被剝開的臉。
第三個人則是在離我不到三公尺的地方慘遭謀殺。我剛走出旅館,踏上泥漿飛濺、被這座可憐小鎮充當人行道的木板陣;忽然槍聲大作,我身前數步的男人身體歪斜,看起來像是腳步滑了一下,轉身朝向我,臉上充滿疑惑,最後仆倒在路旁的污水爛泥之中。
我的空虛就只是……空虛而已。
昨天正午,塔克和我穿出悶燒中的火燄森林東北角,很快地在一條小溪旁邊紮營,狠狠地睡了十八個小時,好補償整整兩天沒有休息,不斷移動前進,穿過噩夢般火燄與灰燼的折磨,以及三個無眠的夜晚。我們接近森林盡頭的豬背嶺脊時,所及之處均可見到裂開的種莢與球果,為前兩夜大火所燒死的種種火生植物帶來新生。我們還剩下五根集電棒,但無論是塔克還是我,都可不想再多試一晚。僅存的馱鳥,在卸下沉重負擔的一刻便倒地死去。
艾督華特,我完全想不起來呀。就跟我倆在塔倫.貝.瓦帝城旁貧瘠的沙漠中,大量挖掘出的冒牌石棺一樣空空如也。
當晚我們儘可能靠近石綿斷面紮營。塔克向我演示如何架設集電棒的套環,過程中不時對自己喋喋發出可怖警語,並在夜空裡尋找雲彩的蹤跡。
今天刮了鬍子。總算能夠自行淋浴。
我徜徉在胡黎河岸人煙稀疏處,無意間發現這座遺跡。該地是舊城漸次崩壞,與傑克鎮交接的地帶。雜亂的高聳貨倉阻礙了瞥見教堂崩塔的視線,非得要拐過轉角,進入一條窄小的死巷,才能見到教堂的空殼。禮拜堂近半塌陷,倒入河流;遺留自後聖遷大擴張時代,悲憐、天啟的雕像陳跡,如痘疤一般零零星星點綴著門面。
「它們口以撐一鍋小時,口能口以到兩鍋,」我的導遊呼嚕答道:「和圖書隨時,也許粉快,燒掉兜話,我們就死囉。」
天色漸漸暗了,我也漸漸老了。對於在亞瑪迦斯特的考古挖掘中偽造證據的罪,我若有所感……但絕非後悔……可是,艾督華特閣下,如果那些文物真能指出:距離地球六百光年,且早在人類能夠脫離地表的三千年之前,當地就存在過基督文明……
一進到帳篷,我馬上測試通訊器的長距離頻道,但除了靜默還是靜默。我懷疑就算有專為塑性纖維墾植區服務的簡陋通訊衛星,它們的訊號能否涵蓋到如此東邊的範圍;畢竟只有最緊密的雷射光束和超光速通訊器的信號,才能免於被群山和特斯拉活動遮蔽的下場。在平安星上,修道院裡只有少數人配戴或攜帶個人的通訊記錄器,但數據圈總是在那兒,必要的話,我們隨時都能搭上線。但這裡就完全沒有辦法。
燭臺號是艘古老的平底拖船,周圍搭載著五條駁船,像是衣衫襤褸的小孩緊抓住疲累母親的裙襬不放。這些雙層駁船其中的三艘載運大綑貨物,準備和沿岸為數稀少的墾殖區及聚落進行買賣交易。其餘兩艘則權充當地人逆河上行的寄宿之處,儘管我懷疑有部分居民會在船上待一輩子。我的臥鋪只不過是地上一塊帶有污漬的墊子,牆上還爬著蜥蜴狀的昆蟲。
霍依特停下來啜飲一口清水,此時領事補充道:「我還記得那次搜查。當然,我從來沒遇過杜黑,不過我們已經盡力尋找了。我的副手席奧,在那段期間花了許多精力在失蹤神職人員這個案子上面。除了幾次來自浪漫港,內容互相矛盾的目擊報告,他就沒有留下任何蹤跡。而且這些報告還得追溯至數年前他剛抵達海柏利昂的頭幾個星期。那邊有上百個屯墾區無法用無線電或通訊線路聯絡,主要是因為他們除了塑性纖維作物,還兼做禁藥勾當。我猜想我們根本就沒有掌握到他所待過的屯墾區。起碼在我離開的時候,杜黑神父的案子尚未完結。」
轉述自保羅.杜黑神父的日誌
上述對話發生於兩人同行的最後一小時。登陸艇降落的當下,霍依特終於能稍稍理解同伴的想法。海柏利昂星邊緣如寶石散發白綠光芒,在他們頭頂閃耀了幾個鐘頭;老舊的登陸艇突然切入大氣外層,窗外瞬間佈滿火燄;他們寧靜地飛翔在烏黑雲塊上端約略六十公里的高空;星光下的大海,以及拂曉所形成的光暗界線,如同一波幻異的頻譜潮浪,向他們飛馳而來。
第  日:
世界之樹號再度旋轉,龐大樹身遮蔽陽光。餐廳甲板和其下弧形的樹葉天篷頓時又陷入黑夜。但不若行星地表所觀察到的繁星點點,朝聖團員的眼裡,上方、兩側,甚至底下,都有百萬恆星綻放光彩。此時,海柏利昂已是明顯球體,好似致命彈頭,風馳電掣正向他們而來。
我則打算什麼都不管,好好睡上一覺。
第十日:
我坐在逐漸黯淡的峭壁之中,聆聽不祥的哀嚎隨著夜風從大裂口飄然而至;當我祈禱的同時,天空正拖著一條條血紅色的流星曳尾。
真是累人的一天。(睡了幾個月居然還會累,的確很奇怪,不過聽說那是從冷凍神遊醒來後的正常反應。就算腦海中沒有記憶,細胞仍然感覺得到過去幾個月長途跋涉的疲憊。可是我不記得年輕時候在星際旅行中會有同樣的倦怠。)
如今得搜尋食物,以補充快速消耗的冷凍乾糧。要是依照很久以前我在平安星就規畫好的時程,我應該已經和畢庫拉族一起住上好幾個禮拜,拿小東西換取他們的糧食。無妨。除了清淡無味卻易於烹煮的卡爾瑪樹根,我還找到六種不同的莓子和較大的果類;經過通訊記錄器確認,這些東西無毒可食。起碼到目前為止,只有一種是我不能吃的:它逼使我在最近的深谷旁邊蹲了整個晚上。
我使用大砍刀裁下小樹,搭起一座單面的屋頂;旁邊鋪上伽瑪防護布,木料間隙則填以泥土,厚實的圓石就權充後牆。我已經整理好研究設備,並且還佈置了一部分,儘管我料想現在恐怕也用不著了。
「沒錯,」杜黑神父道:「可是雷納,你想想看,究竟有多少學術論文是針對那些墳墓和所謂的史萊克怪物作研究的?幾百篇?還是幾千篇?」老教士裝填煙絲、燃起煙斗。霍依特看著整個過程;在無重力環境下,做起來可不輕鬆寫意。「此外,」杜黑繼續說:「就算史萊克這傢伙是真的,它又不是人。我只對人類感興趣。」
「真是壯觀。」保羅.杜黑悄聲讚嘆,與其是向他年輕夥伴訴說,還不如是講給自己聽。「真是奇蹟。就是在這種時候,我才有所感覺……那一絲絲的感應……感應到天父之子要付出多大的犧牲,才能屈尊俯就,成為人類之子。」
第五日:
日出之時,我一覺醒來,聽聞潺潺流水。沿著小溪向東北方走了一公里,越往下游水聲益發低沉,最後突然從視線中消失不見。
十天。我會在十天內做好一切準備。
整整三個小時,我們見識到世界末日的景象。兩根集電棒傾倒了,不過其他八根仍持續運作。塔克與我蜷縮在帳篷熱穴裡,滲透面具從高熱、煙霧瀰漫的空氣中過濾出足夠的清涼氧氣,好讓我們得以呼吸。還好四下沒有矮小的林木,加上塔克又嫻熟地將營帳搭在有庇護作用的石綿植物附近,遠離其他電擊目標,兩人才能倖免於難。我們和永滅之間,僅僅相隔著一片石綿,和八根晶鬚合金棒。
「這就是整個傢伙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了,」他一面說著,一面像打開粉紅提包似地解剖這可憐人的肚子,拉出皮膚皺褶和一條條肌肉,如同搭帳篷時固定斜面般將它們釘住。
在濟慈市登陸後,通過海關,接著搭乘地面交通工具前往市區,得花上好幾個小時。沿途有些難以理解的景色:延伸向北的山脈上頭飄著移動中的藍色薄霧;丘陵長滿橙色與黃色的樹木;黯淡的天空底層泛著藍綠色澤;太陽看起來特別小,卻又比平安星系的恆星來得明亮。遠遠望去,景物色彩頗為鮮明;然而隨著距離愈來愈近,這些顏色如同點彩派畫家的調色盤,逐漸淡化、散去。風聞已久的巨型哀王比利雕像倒是令人失望。從公路上一眼望去,看起來頗為粗糙,只不過是在陰暗山巒上頭急就章刻出來的初步塑形,和預期中莊嚴堂皇的印象相去甚遠。然而,它面對人口五十萬的墮落城市若有所思的模樣,這位患有精神官能症的詩人國王大概還頗為欣賞罷。
她等著窺伺著自雨中進來穿著薄衫
我已厭倦這座城市。我已厭倦她異教的虛像與偽造的歷史。海柏利昂是個缺乏詩意的詩人世界。濟慈市本身則混雜著花俏俗麗、虛假的古典氣息,和無頭蒼蠅般,屬於新興都市的活力。城裡有三間諾斯替禪的集會所,以及四座大穆斯林的清真寺;但,數不盡的吧間和窰子才是真正的信仰中心。巨大的市集交易著南方運來的塑性纖維;失落的靈魂則把他們傾向自我毀滅的絕望,以膚淺的神祕主義當作偽裝,隱藏在所謂的荊魔神廟之中。整座星球充斥神祕思維的惡劣氛圍,絲毫沒有一點啟示。
霍依特是個年輕的教士,他在天主教世界——平安星裡成長,當他首次離開家鄉,從事教會工作的同時,也獲得聖職,任務是護送頗受尊崇的耶穌會神父保羅.杜黑前往殖民世界海柏利昂,使他能在當地安靜度過流放生涯。
由於個性順從,再加上神學院嚴明的紀律,他並沒有多問,就接下這項任務。
高原植被的變化令人驚異。原本隨處可見的堰木和多葉的卡爾瑪樹不復存在。我們通過矮小常綠與常藍植物所構成的中間地帶,又向上攀爬,途經茂密的變種黑松及三葉白楊,終於進入火燄森林;一叢叢參天的普羅米修斯樹、永不消逝的鳳凰曳尾,以及匯聚成片的琥珀瑤光,在在彰顯出它的獨特。間或遭遇白色纖化、分成雙叉的石綿植物斷面,破碎不得穿越。塔克頗富創意地將之形容成:「……看起來就像埋得不深的巨人屍體身上爛掉的大屌,偶很切定就素這樣。」我的嚮導對於用字遣詞確有他的一套。
兇手趁他睡著時割斷喉嚨。我沒有聽到任何叫聲。反而,我做了個綺夢:夢見姍法在我發燒時服侍我的景象;夢見冰涼雙手碰觸我的項頸與胸膛,碰觸我自幼就從不離身的十字架。我跨立塔克屍身上方,目視血水滲入海柏利昂漫不在乎的土壤,形成一片寬廣而陰暗的圓圈。此時,想到那夢境恐怕不只是個夢——那雙手早已在夜晚真正接觸過我的身體,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明天我就要向南方進發。這個荒謬的世界的確擁有浮掠機和其他飛行器;然而,對一般民眾而言,搭乘交通工具往來於這些受詛咒的島嶼、大陸,似乎仍受限於海上舟艇——聽說那得花上一輩m.hetubook.com•com子才到得了——或是每週僅有一班,從濟慈市出發的巨型客運飛船。
去它的。我就用放逐第一日罷。
我坐下聆聽谷風裡的最後曲調淡去消失,仰望同時幽暗又光閃的天空,笑對塔克在帳篷外的舖蓋傳來的陣陣鼾聲,思索著對自己道:倘若這就是放逐,那就隨它罷。
我穿過格狀陰影和傾倒的區域,進入中殿。平安星主教當局並未提到海柏利昂上頭有任何天主教活動記錄,遑論這座教堂的存在。實在很難相信四百年前所散播的種船殖民地能聚集足夠的信眾,好獲得授權讓主教進駐;要建立大教堂,就更不用說了。但它確實存在過。
第八十四日:
「總還是有其他價值罷?」我辯駁道,儘管明知沒什麼說服力。還記得離開平安星前不久,教宗厄本十五世猊下的葬禮。遵循前聖遷時期所傳下的古禮,教宗遺體並未經過防腐處理,搭配素雅的木質棺材,就安置在主殿旁的小廳。在幫助艾督華特和弗瑞蒙席為僵硬屍身覆蓋祭服的時候,我注意到那發黃的皮膚和鬆弛的嘴巴。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搭乘飛船離開了。
對年幼的雷納.霍依特而言,不論是神學先修班時期幾次罕見的造訪,抑或成為正式神學學生前夕在新梵諦岡更為少有的接觸,他眼中的杜黑神父多少有著幾分上帝般不可侵犯的形象。接下來他在神學院的那幾年,杜黑則於鄰近的亞瑪迦斯特行星從事教會所資助的重要挖掘工作。霍依特獲頒聖職的幾週後,這位耶穌會士返回新梵諦岡,但一切卻是疑雲重重。層峰之外,無人得知事情的真相;有小道消息傳出他被革除教籍,甚至受到宗教法庭的審訊。自從地球滅亡所造成的大混亂以來,該組織已經蟄伏,沒有任何作為,這還是四百年來的頭一遭。
商場燭臺號持續她緩慢的航行。自從兩天前,我們離開梅爾頓碼頭後,就沒看見任何人煙。叢林像面堅實厚牆,壓迫河岸;更有甚者,在河寬僅三、四十米的地方,樹木就幾乎籠罩在我們頭上。濃膩如液狀牛油的光線,自八十公尺高的繁茂枝葉滲入,傾瀉在棕色的坎斯河面。我坐在中央乘客駁船生鏽的洋鐵頂棚,盡力想要看我從未見過的特斯拉樹的模樣。坐在一旁的老卡迪暫時停下切削木頭的動作,從缺牙處朝船外啐了一口唾沫,然後嘲笑我說:「這一路下去還很遠都不會看到火燄樹的啦!如果這片森林就是的話,就他媽的不會長成這個樣子。你得要爬上飛羽高原才看得到特斯拉樹。神父啊,我們還沒走出雨林呢!」
首支踏上這星球的探險隊一定對動物有著莫名的依戀。馬啊,熊啊,老鷹啦。我們花了三天,越過一條叫作「馬鬃」的不規則海岸線,才抵達奔馬大陸的東岸。昨天整整一日,我們穿越中央海的窄峽,直到一座名喚「貓鑰」的大島;今天則在菲力克斯,這座島上的「主要城市」,卸下旅客和貨物。從瞭望廳和飛船繫索塔上觀看任意散佈的小屋與房舍,人口絕對不可能超過五千。
塔克死了,是被殺害的。
雖然計畫在濟慈市待上一個月,但我已經渴望要繼續前行了。噢,艾督華特蒙席,如果你現在可以見見我——這個受到責難但仍不知悔改的人,該有多好!這回新的流放,我格外感到孤單,但卻異常滿足。倘若我以往熱情所導致的過當行為,換來的懲罰是被打入地獄第七圈的荒蕪,海柏利昂實在是個不錯的選擇。我可以忘卻自己所指派,到遠方探訪畢庫拉族的任務(他們是真的嗎?今晚我不這麼認為),心滿意足的在這天主所遺棄的落後世界都城中安度餘年。如此放逐也不能不說是完滿了。
第八十二日:
我的皮快沒了。底下紅紅的可以感覺得到臉頰的洞。等我找到那顆子彈我會把它吐出來出來。上帝的羊羔帶走世間罪惡求祢憐憫我們憐憫我們憐憫
「完全正確。」這四個字就是杜黑神父的回應。隨後他平靜地呼出一口煙。
他被某種投射武器擊中三次。兩發子彈射入胸膛,第三發則穿過左眼下方。當我靠近他的時候,居然還有呼吸,真是不可思議。我沒有多想,便從背包裡取出聖帶,摸索找出那一小瓶攜帶已久的聖水,接著開始進行臨終塗油禮的儀式。圍觀群眾無人出面阻撓。倒地者一度甦醒,清清喉嚨,似乎要說些什麼,然後就死了。人群在屍身尚未移開之前就四處散去。
第一日:
史貝德靈在簡短的記錄中提出一項假設:這些人是三個世紀之前某艘失蹤殖民種船的倖存者,並且清楚地描述這個族群在極端孤立、近親繁衍、和過度適應當地環境的影響之下,所遭受到的典型文明退化現象。他就直截了當地寫道:「……不出兩天,就可以明顯地發現,畢庫拉族人過於愚蠢、遲鈍,也非常無趣,實在不值一提。」正當此時,火燄森林開始有了恢復活動的跡象,於是史貝德靈不再浪費時間觀察他的新發現,而趕緊衝回海岸地區。逃亡的三個月裡,四名當地挑夫、所有的裝備和記錄,以及他的左臂,都葬送在這「平靜」的森林當中。
等到終於又能開口發聲,我呼喚那名老婦——聲音在巨大的廳堂中迴盪——才知道她已經離開,尚可聽見她的腳步刮磨石製地板。遠方一陣刺耳聲響起,隨即瞬發閃光,勾勒出位於聖壇右端的老婦側面。我遮蓋雙眼抵禦光線,從聖壇欄杆曾經豎立的瓦礫堆中找出可供駐足的所在。我再度叫喚她;為了使對方安心,我告訴她不要害怕,儘管背脊發涼的人是我自己。雖然快步想要跟上,可是等到我抵達中殿留有蔽蔭的角落,她卻已消失無蹤。一道小門通往頹圮的禮拜堂及河岸。那邊竟不見她的身影。我回到陰暗的教堂內部,頗為愉悅地將婦人的出現歸究於自己的想像;強制的冷凍裡無法作夢,這還是許多時日以來的頭一遭。然而,有個實物證據確認她的存在。清例的黑暗中,一根許願紅燭孤伶伶地燃燒,微弱火燄隨著不可見的氣流搖曳不定。
動物。
第一個是具擱淺在海邊的屍體,蒼白浮腫,勉強有個人樣;我進城的那個傍晚,被海浪沖刷至錨塔外的平坦泥地。孩子們對著它扔擲石塊。
一艘河舟將在兩天內逆坎斯河而上。我已經買好票,準備在明天把箱子搬上船。把浪漫港拋諸腦後,將不會是件困難的事。
我的放逐就這麼開始。
濟慈市內有一座大教堂,唔,應該說以前有過。它已經荒廢至少兩個標準世紀。教堂座落在廢墟裡,兩側沒了屋頂,直指藍綠色的天空,其中一座西塔並未完工,另一座也僅剩頹圮石堆和鏽蝕支柱所構成的骨架。
整整一週在小徑上——哪來的小徑啊?——整整一週在毫無通路的黃色雨林間打轉;整整一週竭盡體力,攀爬日益陡峭的飛羽高原肩坡;今早我們登上一處岩石露頭;在這裡能夠回身俯瞰廣闊的叢林,一路延伸至鷹喙及中央海。這裡的高原海拔有三千公尺,景色使人印象深刻。厚重的雨層雲在我們腳下展開,直到飛羽丘陵底部;但從白灰雲海的間隙中,我們可以瞥見幾眼風景:好整以暇地朝向浪漫港與海洋方面伸展的坎斯河、先前才在其中掙扎前進的片片鉻黃森林,還有東方遠處一抹洋紅,塔克斬釘截鐵地說那就是裴瑞斯堡附近,地勢較低的塑性纖維作物農田阡陌。
醫師聳聳肩,馬馬虎虎地完成驗屍。接著是極為短暫的正式訊問。沒有嫌犯,也沒有明顯的犯案動機。被害者的描述報告送往濟慈市,屍體本身則在第二天就下葬在泥灘和黃色叢林之間的貧民墳場。
病得非常重。發燒,痙攣不止。昨天我吐了一整天的黑色膽汁。雨聲令人聾聵。到了晚軌道反射鏡自上頭點燃雲彩。天空似乎要著火了。我的體溫也十分地高。
姍法幫我準備屯墾區行政官的到訪。我以為他是我從窗口所見,在分類場上工作的大老粗,結果卻是一個口齒略為不清的恬靜黑人。他的助益甚大。我掛念著要支付醫療費用,但他卻再次保證,絕對分文不取。更棒的是——他將派遣一個人引導我前往高地!據他說,雖然季節已經到了尾聲,但只要我能在十天內成行,就能夠在特斯拉樹尚未完全活動之前,穿過火燄森林,直達大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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