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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1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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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依特神父趴在地上,氣喘吁吁。「你他媽的狗雜種,」他上氣不接下氣,深吸了幾口之後,摒住呼吸,直到全身不再顫抖。接著他試圖坐直身子,雙目注視領事,狂亂的眼神彷彿放鬆一些。「然後……你就會給我……打針?」
「儘管如此,奧蘭第還是雇請兩位惡地飛行的專家,率領我們分乘兩架隸屬於屯墾區的浮掠機,前往大裂口執行救援任務。憑藉地形迴避裝置的幫助,還有幾分好運,我們來到畢庫拉族的國度。縱使這種方法可以避開絕大部分的火燄森林,特斯拉活動還是擊落其中一架,上頭的四個人全都犧牲了。」
「以上便是最後一則。」雷納.霍依特說道。
霍依特直直地看著領事,右手開始扭曲:「剛開始,止痛藥還算有效。可是每一年……每一天……情況都更加惡化。就算在冷凍神遊的狀態……也一樣痛苦。不論如何,我一定得再回來這裡。他怎麼能……七年耶!噢,耶穌基督哇!」霍依特神父哀嚎的同時,雙手猛耙短草地毯。
領事動作迅速,自腋窩下方注入一整瓶的超嗎啡,在教士倒地前及時抓住他,輕輕地將這個昏迷不醒的軀體安置於地面。領事看得不是很清楚,於是撕開霍依特早已濕透的襯衫,將碎布丟在一旁。它就在那裡,沒錯,就躺在霍依特胸口蒼白的皮膚之下,紅紅腫腫,好比某種巨大的十字形蠕蟲。領事深吸一口氣,溫柔地將教士身體翻轉過來。第二個十字形就在他所預期的位置;一道小一號的十字形傷疤,座落於這瘦小男子的肩胛骨之間。當領事的手指滑過這發熱的身軀,它還會稍稍抽動。
「我在這場探險中受了傷,於是接下來的幾個月,我一直留在屯墾區,然後才回到北方大陸,登上前往平安星系的太空船。除了奧蘭第君、艾督華特蒙席,還有蒙席所選擇報告的上級人士,便沒人知道筆記本的存在,以及裡頭的內容。就我所知,教會並未發布任何關於杜黑神父手記的聲明。」
「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從浪漫港溯流而上,抵達裴瑞斯堡屯墾區,」他繼續說著,聲音加強了些許力道。「我猜想這些種塑性纖維的農夫也許會告訴我真相,就算他們和領事館或是自治政府當局毫不相干。我推測得沒錯。裴瑞斯堡的區長,一個名叫奧蘭第的男子,還記得杜黑神父;他的新婚妻子,就是神父在日誌裡提到的姍法,也還對他有所印象。這位屯墾區的管https://www.hetubook.com.com理者曾幾度試圖登上高原,發起營救行動;只不過火燄森林史無前例的超長活動期逼使他們放棄計畫。過了幾年,他們對杜黑及當地人塔克是否依然存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霍依特神父雙膝跪地,位於青草地毯的正中央,痛苦地扭曲身體。床單、枕頭、各項工具、幾件衣服,以及標準醫藥箱內該有的物品,全都散落在他身旁的地板上。他撕開祭袍、扯下衣領,大片汗水沾染衣衫,上頭滿是濡濕的皺褶;指爪所到之處,無不被撕成一條條的碎片。海柏利昂的光線滲入莢艙牆壁,使得這奇特的場面看起來像是在水底上演——或是在教堂裡面,領事是這麼想的。
「隔天上午,他們就帶著我去見火燄之子。帶我去……見他。」霍依特掙扎著挺直身體,手指抓著自己的臉頰。他的眼睛睜得老大,儘管痛苦異常,他顯然忘記對超嗎啡的需求。「進入火燄森林之後,走了大約三公里……好大一棵特斯拉樹……至少有八十,不,一百公尺高。那時候還滿平靜的,不過空氣中仍然有很多……很多電荷。到處都是灰燼。」
「它看起來仍然很像保羅.杜黑。這很重要。我跟蒙席報告過。皮都沒了。肉要不是生的,要不就已經烤熟。神經和其他腺體看得一清二楚……就像灰灰黃黃的根鬚。耶穌基督哇,那味道真難聞。不過它看起來仍然很像保羅.杜黑!
霍依特暫停說話,在寂靜中與自身的痛苦合而為一,隨後聲音又從緊咬的齒縫間流出:「畢庫拉人帶我……回到……大裂口。第二天,奧蘭第來了。他救了我。他……姍法……我不能……他手持雷射槍掃蕩整座村莊,焚燒畢庫拉全族;他們就像一群綿羊,呆呆地站在那兒,毫無反抗的餘地。我沒有……我沒有反對他,和他爭辯。我反而笑了。主哇,請原諒我。奧蘭第使用定向成形核武轟掉整個地方……他們之前也是用這一招……清除叢林……建立塑性纖維屯墾區。」
霍依特盯著注射器猛瞧,伸出虛弱不堪的手,想要拿取。

「那時,我瞭解了。我全都懂了。不知為何……就算還沒開始讀他的日誌,我就瞭解到他吊在那裡……噢,我的老天爺啊……整整七年。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十字形……強迫他重生。電流……在這……七年之間……每一分每一秒……貫穿他的身體。火hetubook.com.com燄。饑餓。痛苦。死亡。可是那天殺的……十字形……不知道用什麼方法……也許從樹上,還是空氣裡,吸取物質,有什麼就用什麼……儘可能地重塑軀體……強迫它活著,活著感受那痛苦,一遍、一遍,又一遍……」
「拜託。」霍依特哀求道。他全身抽搐,領事幾乎可以看見一波一波的疼痛在這男人體內穿流不息。
「可是他臝了。疼痛是他堅定的盟友。噢,耶穌基督哇,那可不是掛在樹上幾個小時,電流穿過去就可以安息,而是整整七年耶!
教士的環境莢艙座落於樹船中段,某根細枝的遠端。就如同領事的猜測,海特.瑪斯亭給他的那張卡片,不僅可以插入通訊記錄器,用來指引方向,同時也能夠讓他通過手掌掃描的門鎖。按了電鈴、猛敲入口通道的門戶,幾分鐘下來沒有絲毫回應;領事啟動開鎖功能,直接步入莢艙。
「好吧,」霍依特悄聲說道,語氣中帶有敵意。「真相。裴瑞斯堡屯墾區的部分……就跟我說的一樣。我們在十月……也就是利修斯月的上旬……啟程飛往大裂口……那時杜黑已經……消失……八年了。噢,耶穌基督哇,好痛啊!酒精和止痛藥已經完全沒用。只有……純的超嗎啡……」
房門滑開,領事步出門外,從陰暗的枝葉深處走向藍綠色光芒所籠罩的地方;此時,海柏利昂的輪廓已涵蓋整個天空。領事正在思索,該如何對其他朝聖者捏造故事,掩蓋真相。他停下腳步,注視這熟睡男子的臉龐,接著擡頭望了望海柏利昂,隨即邁步前進。領事知道:就算在地球的標準重力之下,懷中的身體對他而言仍算不上什麼負擔。
「是鋼琴,」領事答道:「前聖遷時期所生產的。大家都到了嗎?」
「不,」領事否決他的提議,隨即調整音量說道:「我去接他好了。你可以告訴我要如何前往他的房間嗎?」
教士停止朗讀,其餘六名坐在桌邊的朝聖者擡起頭望著他,彷彿一起從共同的夢境中醒覺。領事向上瞥了一眼,看見海柏利昂已經更加接近,佔據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冰冷的光輝驅走群星。
樹船船長看著領事有好一段時間,然後手才伸進長袍的褶層。「一路平安,」他遞過一張薄卡,「午夜自濟慈市的荊魔神廟出發朝聖之前,我會在海柏利昂與各位會合。」
「在我最後一次見到杜黑神父之後,大約又過了十個禮拜,我再度抵達海柏利昂,」和-圖-書霍依特神父繼續道,聲音嘶啞刺耳。「在那裡,八年多過去了……距離杜黑神父最後一則日誌也有七年的光陰。」明眼人都看得出教士極為痛苦;他的臉是病態的森冷、蒼白,還蒙上一層薄薄的汗水。
「諸位先生及拉蜜亞女士,」海特.瑪斯亭開口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建議各位整理行囊,三十分鐘之內,在第十一號球艙,我們領事朋友的太空船上會合。我稍後會搭乘本樹的登陸艇,加入各位的行列。」
海特.瑪斯亭走了進來。「霸聯戰艦已經准許諸位在濟慈市的太空港降落,」船長環顧四周:「我會派船員去看看霍依特君是否需要協助。」
「合金集電棒所製成的大釘還導著電……我看得到……甚至也摸得到……電就從屍骸那邊傳過來。
「他的左手臂……他把集電棒打進橈骨和尺骨之間……避開血管……就跟天殺的羅馬人一樣。只要骨頭還完好無缺,這根釘子可說十分牢固。另外一隻手……也就是右手……掌心朝下。他先把釘子釘好。兩端都削尖了。然後……硬是將手掌穿過去。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把釘子折彎,成為鉤狀。
領事鞠了個躬:「海特.瑪斯亭,我很高興能在大樹枝椏的庇護下完成這趟旅程,」他以正式的口吻說道,隨即轉身向其他朝聖者致意:「請在休息室及下層甲板的圖書室內盡情享受。這艘船會照應諸位的需求,並答覆任何可能的疑問。等到霍依特和我回到船上,我們就立刻出發。」
「杜黑神父領受了真正的死亡。我們將遺骸運回裴瑞斯堡屯墾區,舉行過完整的追思彌撒之後,他就安葬在那裡。」霍依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顧我強烈反對,奧蘭第君動用了從屯墾區帶過去的定向成形核子武器,摧毀畢庫拉族的村落和一部分的大裂口崖壁。我不認為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有畢庫拉人存活下來。根據我們的研判,地下迷宮的入口和那間所謂的大教堂,也必定被核爆所引發的山崩毀去。」
「他使用梯子爬上樹幹……爬了三……或許有四公尺高。建造出一座平臺。讓他的腳可以站在上面。他折斷集電棒……一根一根,比大釘子要長一點……然後磨尖。他一定用石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將較長的一根鎚穿自己的雙腳,釘入石綿平臺和特斯拉樹的樹幹。
領事點點頭,命令房門關閉,自己則跪在教士隔壁。他自霍依特緊握的手掌中拿走沒有作用的注射器,取出裡頭盛滿藥劑的安瓿。那是超嗎啡。領事再度點頭示意,同時從自己的船上所帶來的醫藥箱裡拿出另一具注射器。不到五秒鐘的時間,超嗎啡已經安裝備便。
「除了霍依特以外,其餘全到了。」布瑯.拉蜜亞一面回答,一面在投影室中找個位子坐下。
霍依特神父之前一直站著,現在他終於坐在椅子上。汗水自下巴滴落,透過海柏利昂所反射的光線看去,他的臉色又青又白。
他的通訊記錄器發出鳴響。「我們該出發了。」傳來卡薩德上校的聲音。
「就來了。」領事簡短回應。他透過通訊器召喚複製人船員前來搬運行李,自己則抱起霍依特神父。這具肉體輕飄飄的,似乎沒有重量。
「會啦,」領事倒抽一口氣:「我會給你的,只要你跟我說實話。」
教士低下頭,汗液自下巴和鼻頭滴落短草地毯。領事看著這男人繃緊肌肉,好像作勢準備攻擊,然而另一陣疼痛痙攣重擊這瘦小身軀,使得霍依特整個身子萎靡下來,彎身向前。「浮掠機不是被……特斯拉活動所擊毀的。我、姍法,還有另外兩個男人……迫降在大裂口附近,而……而奧蘭第則繼續朝上游搜索。他的浮掠機……得要等到雷暴平息之後才會和我們會合。」
「會的,」領事也輕聲回應:「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你把故事講完。」
還不到十五分鐘,大多數朝聖者就已集合完畢。聖堂武士們自球艙內部的工作碼頭架好舷梯,連接太空船的頂層陽臺。複製人船員堆放好行李盡數離去之後,領事率領一行人進入會客廳。
「好,」領事喘了一口大氣,說道:「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故事剩下的部分。」
領事的動作緩慢卻有效率——他將教士的行李打包完畢、整理好房間,細心地替昏迷的教士穿上衣服,一如為逝去的親人換上壽衣。
「這樣就……結束啦?」馬汀.賽倫諾斯問道。
「噢,天哪,親愛的耶穌基督,行行好罷!」霍依特啜泣道。
「畢庫拉人不敢……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跪在那兒,磕著他們天殺的光頭。可是我……必須……走過去。天哪……噢,耶穌基督,那就是他。杜黑。或者該說是他的遺骸。
霍依特神父暫停故事,身體輕輕搖擺。他抓住桌緣穩定下來,清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清喉嚨,再度開口:「剩下的就沒什麼好講的。我們標定畢庫拉人的村莊。他們總共有七十個人,就如同杜黑日誌裡的說法,全都極為愚笨,沉默寡言。我想盡辦法從他們那兒弄清楚,杜黑神父在企圖穿越火燄森林的過程中死亡。石綿囊袋並未毀壞,日記本和醫療資料就放在裡面。」霍依特看了其他人一眼,然後低下頭:「我們說服他們引導我們前往杜黑神父喪命之處。他們……啊……他們並沒有埋葬他。遺體被燒得不成人形,而且也都分解了。不過還是足以讓我們看出:特斯拉樹所釋放的強烈電流已經將……十字形……連同他的軀體一併毀滅。」
「當晚,畢庫拉人就來了。他們殺掉……殺掉姍法、駕駛,和另一個男人……名字我忘記了。只留下我……一個活口。」霍依特伸手想握住隨身配掛的十字架,才發現它早已扯落。他乾聲,在笑聲轉為低泣之前停了下來。「他們……告訴我關於十字架的道路、關於十字形,以及關於……火燄之子的事。」
「這老樂器真是美麗,」卡薩德上校單手滑過史坦威鋼琴的頂端,讚嘆道:「是羽管鍵琴嗎?」
領事也開始冒汗,將它移往教士伸手不及之處。「會的,聽完故事所剩下的部分之後,我會馬上給你。我必須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雷納.霍依特臉孔扭曲,極度痛苦;雙手不停地耙著自己的胸口。前臂裸|露,肌肉不停動,彷彿蒼白的表皮底下有活物游移其間。「注射器……故障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吐出話語:「拜託。」
「然而……他還是贏了。當我取下囊袋,他胸前的十字形也跟著脫落。就這麼……掉了下來……拖著長長的、血淋淋的根鬚。然後,那東西……那具我已經確定是屍體的東西……那個男人把頭擡起。眼皮沒了。兩隻眼睛烤得死白。嘴唇也不見了。不過他看著我,還對著我笑。他笑了。然後就死了……真的死了……死在我懷裡。第一萬次的死亡,不過這一次終於是真的。他對著我笑,然後就死了。」
領事曾經有過一個小孩,可是卻早先一步離開人世。他持續走著,心裡十分清楚:他又再度體驗抱著入眠的兒子上床睡覺的感覺。
「沒錯。」領事答道。
「是的。」霍依特神父勉力回答。
「梯子老早就……倒了……不過那是石綿做的。沒被燒壞。我用它爬上去。很久以前,能燒的都全部燒光……衣服、表皮、外層的肉……然而,石綿囊袋依然掛在脖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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