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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1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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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領事態度十分堅定:「不行。」
馬汀.賽倫諾斯聳聳肩。「早餐,晚餐,誰他媽的在乎哇?我們都已經聚在一塊兒了。前往時塚花不到六、七天的時間,對吧?」
席奧簡練地點點頭,打斷他的話:「我想你們要前往荊魔神殿吧。」
「自衛軍呢?」領事話才出口,就想到自衛軍這樣的烏合之眾,恐怕也擔當不了什麼責任。
「先閉上嘴巴聽我說好不好?理由二:你和其他人沒辦法進入時塚周圍方圓兩百公里的地帶。現在不像當年你還在的時候,那群他媽的想要自殺的人可以跑到那邊坐上一個星期,或許還能改變主意,打包回家。荊魔神已經開始行動。就像瘟神一樣,四散各地。」
「不……」
「你真噁心。」布瑯.拉蜜亞明顯不悅。
上校開口之前,領事早就了然於胸,太空港周邊的成群棚架以及門前的烏合之眾是必然會出現的景象。海柏利昂的人都準備好要離開了。他猜想:每當有船降落地面,勢必引發寧靜波濤,湧向大門。
領事其實並不那麼訝異。過去一個多世紀以來,擁有自己的生化人,在霸聯領地之內是非法行為,況且這麼久的時間以來,也沒有製造出新的生化人。不過在部分遙遠的落後地區,不屬於正式殖民地的星球——海柏利昂就是最好的例子——仍然使用他們來從事人力操作的勞務。荊魔神殿就廣泛利用生化人,這樣才算遵從他們的教旨。荊魔神教會認為:生化人完全沒有原罪,進而在精神層面,較之人類更為高尚;因此他們也附帶地豁免於荊魔神必殺的恐怖懲罰。
「已經都打理好了,」戴著頭巾的男子悄聲道:「快一點。」
「能不能請你吩咐手下幫忙裝載這幾位的行李?我們要在下雨之前先行登機。」
「全沒啦,」魯維斯基答道。他指著詩人:「去你媽的。我在吉力爺爺的皮箱裡看過那幅古老的全息影像。你是元傑克鎮裡的那隻老色鱉。不會吧?」他盯著賽倫諾斯猛瞧,又看了看領事,粗大的食指極為謹慎地碰觸他們兩人。「這兒有兩隻鬼呀。」
領事看了看荊魔神殿的廢墟。
「聽我說,」席奧以請求的口吻說道:「理由一:你是我所見過最棒的外交家,也是最好的危機管理者,我們需要你的長才。」
「如果你們準備好,我們就要走了。」那陰暗的身影道。
「其實我並沒有空,」總督回答道。他向後瞄了一眼。其他人不是在睡覺,就是精疲力望著窗外。他繼續說:「我必須跟你談談,說服你退出這次朝聖。」
「早上我才跟貝提克化生談過話,」溫朝博言談中提及權充眾人嚮導的生化人。「這艘遊艇還真有一番歷史呢。」
席奧.連恩露出微笑,此時看起來遠比領事記憶中的年輕人蒼老幾十歲。「你們前來海柏利昂的過程花了整整三年,」他說:「整個宇宙有所變化。在萬星網裡,荊魔神教信徒的熱情早已熄滅,而且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可以料想得到本地居民的看法。十四個月之前,我發布戒嚴令;濟慈警方全數收編,統一歸軍方運用。他們和自衛軍眼睜睜地看著暴民燒毀神殿。我也一樣。就算在今晚,這裡仍然有五十萬人。」
原來領事也知道這個地方;他在海柏利昂十一年來的公職生涯裡,大半時間都消磨在這間「西塞羅的店」。
有好一陣子,領事覺得像是迷了路,在這片自以為十分熟悉的土地失去方向。不過他隨後想起卡爾拉水閘的警報聲,於是瞭解到他們進入了胡黎河位於杜科波爾灌木林北方,一條鮮少使用的水道。領事從未見過這段河流,他以往總是取道峭壁西邊的皇家運河,或是從那邊的上空飛過。他只能推測,通往草海的主要幹道,沿途必定有什麼危險或騷亂,使得他們不得不繞經這些支流。估計目前的所在位置是濟慈市西北方,大約一百八十公里處。
在共事的十一年裡,領事從來沒聽席奧.連恩講過一個髒字。「霸軍有幫忙到嗎?是不是他們把荊魔神擋在大城市之外?」領事問道。
「我不能……」領事想開口辯駁。
索爾.溫朝博站在船艙裡護住小寶寶,一方面為了避雨,一方面也不使哭聲影響外頭的對話。他指著某處道:「有人來了。」
卡薩德點點頭。天氣漸漸變得暖和,伴隨著帆布遮篷劈啪作響,以及甲板咯吱咯吱的聲浪,飄浮遊艇貝納瑞斯號穩健地溯流而上,航向群山,航向荒野,航向荊魔神史萊克。
「他們要出去。」卡薩德答道。
上校原本蹲下來檢視瓦礫,此時也起身解釋道:「他們用的不是地獄鞭,而是定向成形電漿武器,而且打了好幾發。」
領事猛然睜開雙眼。一個戴著頭巾的人影站在門口,有好一陣子,領事以為那是海特.瑪斯亭,不過他隨即發現這男人矮小得多,聲調也不似聖堂武士那麼矯揉造作地強調子音。

「教士們都逃走了嗎?神殿被摧毀時,有沒有生還者?」布瑯.拉蜜亞問道。
「中尉,請稍息,」卡薩德開口了:「有進城的交通工具嗎?」
領事從地窖方向轉過頭來,看著他之前的副手,第一次好好打量這名統領一個被團團包圍的霸聯星球的總督。「閣下,我們不行,」領事開口道:「起碼我不行。我沒資格代表其他人發言。」
幽暗悲涼的溪谷深處
西塞羅這個店名,不像濟慈市或是海柏利昂的大多數事物,來自於前聖遷時期的文藝餘墨。傳言道,這間酒吧是依據某一座元地球城市的特定區域命名的——有人說是美國的芝加哥,也有人確信是印度聯邦的加爾各答——只有創始人的曾孫,也是現在的老闆史坦.魯維斯基才真正確m.hetubook.com.com定,不過他從來不曾透露這個祕密。這間酒吧一個半世紀以來,一直都高朋滿座,規模也從胡黎河畔某棟下陷中的無電梯老建築屋頂,擴展至河濱四棟下陷中老樓房的九層樓面。西塞羅的店數十年來絲毫不變的內部裝潢,就只有低矮的天花板、永不消散的濃厚煙霧,以及持續不斷的嘈雜聲浪,忙亂之中反而給人一種私密的感覺。
「理由三:我需要你。我之前就央求天崙五中心派人過來。當我知道是你的時候……唔,該死,對我來說,最後這兩年真是難熬。」
「你們必須快點過來。」生化人悄悄說道,一面將頭巾戴回原位。
「不。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我接了下來,情勢也不會變得更好,更何況,事實就是這麼簡單,我根本就沒辦法接。我要參加這次朝聖。」
兩人相互走向前,開始握手,隨後抱在一起。「去他媽的,」領事道:「你看起來真不錯,席奧。」此言不虛。他以往的副手儘管在海柏利昂多活了六年,可是這年輕人依然保有男孩似的微笑、瘦削的臉龐,以及一頭茂密紅髮,足以迷死領事館內每一個未婚女性——已婚的恐怕也不在少數。
「安靜一點!」生化人厲聲打斷她的話,眼神掃視大廳,旋即轉過身來,點了點頭。「我們一定要快。請跟我來。」
魯維斯基小心翼翼地放下領事,拍拍他的肩膀,開心地笑了。他看著馬汀.賽倫諾斯,笑臉又皺起眉頭。「你很面熟,但我從來就沒見過你。」
馬汀.賽倫諾斯露齒笑道:「我知道有間酒吧。」
領事睡得很晚。日出後半小時,一束長方形光線找到旋窗遮板間的縫隙,恰好落在他枕頭上面。領事翻過身去,並未醒覺。一小時後,傳來一陣噹啷巨響,原來是拖了一整晚駁船的疲憊魟魚被人解開,換上生龍活虎的一組。領事仍在床上安睡。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船員們在包廂外頭的甲板來回奔走、吆喝,音量愈來愈大,久久不散。不過終究還是要等到整艘船行經位於卡爾拉的水閘,閘門底下警報器放聲大作,才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去你媽的咧!」老闆高聲叫道,抓住領事的上臂將他拎起,就像普通男人舉起五歲小孩一般輕鬆寫意。「去你媽的!你居然沒死!你來這裡幹什麼?」
所有人都站立不動,猶豫不決。領事看著上校不經意地拉開身上長長的皮外套,匆匆瞥見塞入腰帶裡的驟死棒。在正常情況下,領事光是想到旁邊有根驟死棒,就會覺得毛骨悚然——只要不小心碰一下,就連陽臺欄杆上的金屬凸起也會化為濃漿——不過現在看到這可怕的東西,內心的焦慮反而消卻不少。
早餐已經擺放在傾斜餐檯旁的餐具櫃上,餐檯必要時還可以收納於船殼外板之內。用餐區頂端蓋上一頂天篷,緋紅與金黃色的帆布隨著微風吹拂,劈啪作響。天氣十分美好,晴空爽朗、萬里無雲;海柏利昂的太陽雖然小了點,仍舊熾烈地散發光芒。
「是生化人!」雷納.霍依特道,還不時盯住這男子的藍色皮膚和藍上加藍的眼珠猛瞧。
其餘的四男一女搖了搖頭。賽倫諾斯和卡薩德開始卸下行李。天空又開始飄雨,像是黑暗中降下一陣薄霧。同一時間,領事注意到有兩架霸軍的攻擊浮掠機盤旋在附近建築的屋頂上空。夜色及變色聚合外殼巧妙地隱匿它們的行蹤,可是這場雨卻描出機體輪廓。(當然囉,)領事心想:(總督絕對不可能在沒人護衛的情況下四處奔走。)
三樓陽臺的空間恰好塞得下這張小桌子和六張座椅。儘管主要樓面和樓梯間的擁擠程度幾乎要令人發狂,在魯維斯基和拉蜜亞逐一將提出抗議的敢死隊員扔過欄杆,投入下方九公尺的河水之後,就沒人膽敢向他們挑戰這片空間的歸屬權。不知用了什麼方法,老闆還是弄出一大公杯的啤酒、一籃麵包和冷牛肉,將這些食物端了上來。
「您能回來實在太好了。」席奧對領事說。
「聽著,如果你……」
「是我,」費德曼.卡薩德伸手摸進白色上衣的口袋,取出一張紙片,上頭潦草地書寫了個大大的「2」。
「我可不記得曾經聽過有個叫貝納瑞斯的元地球城市。」領事道。
「上校,」索爾.溫朝博導入正題:「既然天氣不錯,接下來的一兩個小時,我們似乎也不急著要做什麼事;如果你能分享促使你前來海柏利昂,參加最後一次荊魔神朝聖團的故事,我們將不勝感激。」
領事再度向河岸望去,不確定霍依特在說什麼;後來他才曉得,教士指的是身處的這艘船。整件事一直都非常奇怪——他們一行人跟著生化人使者,冒雨登上這艘老舊的大遊艇,在上頭迷陣般的棋盤狀房舍與通道間來回穿梭,駛向神殿廢墟,接起海特.瑪斯亭,然後看著後方濟慈市的燈火漸行漸遠。
眾人看著他。
「總數是沒變,」新任總督繼續說道:「不過每個人都想盡辦法擠進濟慈,登上船,離開這個鬼地方。有的人則寄望於傳送門,不過大多數都不相信它能及時建好。他們很害怕。」
魯維斯基轉了半圈,兩手開開,掌心朝上。「整個地方都是這個樣子。沒有空位。沒有食物。沒有酒。」他斜眼瞄著馬汀.賽倫諾斯。「也沒有麥酒。現在我們這裡變成了一間沒有床鋪的旅館。那群自衛軍混蛋待在這兒,錢也沒付,就喝起他們自己從內地帶來的低等貨色,然後等著世界末日。就快發生了,我想。」
午夜前後的幾個小時,領事腦海裡彷彿是一場冷凍神遊的夢境,恍恍惚惚,似幻非真;他認定其餘諸人必定也同樣精疲力竭,迷惘困惑。他依稀記得自己對艇上船員均為生化人的事實感到訝異,但他印象最深的,卻是終於得以放鬆下來,關起包廂房門,隨即爬上床呼呼大睡的情景。
領事開始搖頭,然而席奧卻緊緊抓住他的手臂:「現在好好聽我說,去他媽的。我知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在那之後,要你回來這裡的確是一種痛苦、一種煎熬……可是,真該死,你毫無緣由就拋下一切,也實在太沒道理了。放棄這愚蠢的朝聖,留在濟慈市吧。」
沙騰華髮蒼蒼,枯坐於斯,如岩石般緘默,
朝聖團步出座艙,凝視這片曾經是荊魔神殿,如今卻焦黑傾圮的廢墟。自從二十五個當地年以前,時塚因過於危險而遭封閉之後,荊魔神殿就成為海柏利昂最受歡迎的觀光景點。雄偉建築佔據整整三個街區,中央的螺旋尖塔高聳挺拔,超過一百五十公尺。這座荊魔神教會的信仰中心有一部分是令人敬畏的大教堂;一部分由於它一根根的合金骨架上,膠合了圓滑流線的石製拱壁,而成為哥德式建築的笑柄;一部分以各種透視手法及不可思議的角度構合而成,好比埃薛爾的版畫;一部分也因為它四通八達的坑道出入口、隱藏於內的斗室、幽暗的花園,以及閒人勿進的禁區,令人聯想起波希筆下的噩夢;還有——也是最重要的——它曾經是海柏利昂過往歷史的一部分。和-圖-書
熾烈正午亦不可及,遑論夜暗孤星,
「他媽的是!」馬汀.賽倫諾斯高叫回應,順手將雙筒望遠鏡交還給上校。「我們下去和那些憲兵打個招呼罷。」
「要開戰了。」卡薩德上校如是說。
領事搖頭表示不解。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領事問道:「我的意思是,否決他們的提議?」
史坦.魯維斯基聳聳肩,笑道:「我不需要。不過有的話,也未嘗不可。來吧。」
「很抱歉,長官,」中尉結結巴巴地吐出字句,雙手笨拙地將簽證還給每一個人。「我沒想到您會在這群人裡頭,長官。那是……隊長才說過……我是說……我叔叔曾在布列西亞與您併肩作戰,長官。我指的是,我很抱歉……有什麼是我或我的手下可以效勞的……」
「所以囉,」賽倫諾斯道:「我們就繼續來講故事。更何況,我們在前往敲開荊魔神的大門之前,也難保它不會先過來打聲招呼。如果這些枕邊故事在某方面能夠增加我們存活的機會,那麼我還是提議,在我們殷切期盼要前往探訪的那臺流動式食物調理機開始將某幾個人剁碎切丁之前,先聽完每個人的經歷。」
「警察跑到哪裡去了?」領事問道:「自衛軍呢?還有霸軍呢?」
「不是啦。」
「那又如何?」布瑯.拉蜜亞道。她和賽倫諾斯對話時,嘴唇幾乎癟成一條細線。
「三百萬,」席奧彷彿猜出他前任上司心中的想法,開口說道:「濟慈的人口現在至少有三百萬,而且每天都還不斷增加。」
索爾.溫朝博靠了過來。「他們知不知道我們的存在?知不知道這最後一次的朝聖?」
通往市郊的三公里路程中,兩旁山麓和溪壑佈滿了成千上萬座的棚屋和單邊棚架。潮濕的帆布下,燃起火堆處處,領事看見泥濘的人影游移於泥濘的棚屋之間。通往太空港的公路兩旁,臨時搭建起高聳圍籬,馬路本身也拓寬了,重新畫上標線。有兩道卡車與氣墊車專用的車道,上頭車輛大多漆成軍用的綠色,或是包覆著閒置狀態下的偽裝聚合物,緩慢地來回奔馳。前方,濟慈市的燈光似乎成倍數增加,擴展至河谷及山丘的新建區域。
「我認識你的曾爺爺,」賽倫諾斯道:「剛好讓我想到了,你那些前聖遷時期的麥酒還有沒有剩?那種原產於大不列顛,溫溫的,喝起來像是回收麋尿的東西,我可永遠都喝不夠哇。」
「你看,席奧,你是我共事過最有才華,也最能幹的外交事務高手。我已經收手不幹有八年了。我想……」
「等一下,」領事插了句話。有架老舊的客用浮掠機,其中一邊防火側裙還塗上霸聯的金色測地線,就降落在十公尺外的地方。一名高瘦男子步出機門。「席奧!」領事叫道。

布瑯.拉蜜亞從她剩餘的早餐中擡起頭來,說明道:「貝納瑞斯,又稱作瓦拉那西或甘地波爾,隸屬於印度自由邦。第三次中日戰爭之後,成為亞洲第二共榮圈的一部分。在印度蘇維埃穆斯林共和國有限戰爭中遭到毀滅。」
費德曼.卡薩德站起身子,保持彎腰的姿勢,以免頭部撞到天花板。他扣住這個身穿長袍的傢伙,左手輕輕一揮,就將頭巾掃落。
「你們都準備好要出發朝聖了嗎?」
「噢……是的,長官?」他啪的一聲立正站好。
「這次的朝聖在你們抵達之前就已經結束了,」總督說道:「你要跟我回領事館嗎……至少以一個顧問的身分?」
「起碼有兩萬人死亡或失蹤,」席奧答道:「還有許多傷者。不過那不是荊魔神幹的,對吧?」又是一陣乾笑:「史萊克不會只把人給殺傷而已,不是嗎?噢噢,人們會在意外中開槍打到對方,也會因為驚慌失措而跌落樓梯,或是從窗戶上跳下來,或是在人堆裡互相踐踏。真是他媽的一團混亂。」
「什麼都變了。」領事說道。他的臉頰靠在雨水不停濺灑的座艙罩,向下望著這一片混亂。
「嘿!」馬汀.賽倫諾斯叫道:「這位老兄還知道前聖遷時期的劇作家呢!」
「拿來當作我們抵達海柏利昂的評論,還真是貼切呀!」馬汀.賽倫諾斯說道。詩人披上紫色長斗篷,頭上鮮紅扁帽垂至右肩。舉起取自休息室的酒杯,一飲而盡。「有沒有搞錯啊!這地方看起來不一樣了。」
拉蜜亞本想張口回嘴,可是她眉頭一皺,不發一語。
現在全都消逝無蹤。唯有堆得高高的燻黑石塊,透露出以往建築的宏偉。熔化變形的合金大樑,宛如巨大動物屍骸的肋骨,自石頭中穿出。這海柏利昂的地標座落於斯已有三個世紀之久,如今傾圮瓦礫卻填塞坑窖、地下室,以及暗藏於底下的甬道。領事走近其中一座地窖的邊緣,猜想這些深入地底的房間是否——如同傳說中的記載——實際與星球上的迷宮相連接。
「親愛的孩子,」賽倫諾斯笑得燦爛:「我不是要告訴妳什麼。我只是在想這也許會很有趣——同時還具有啟發的知識價值——如果我們能交流一下,分享曾經有過搶人或是被搶經驗的地點。由於妳很不公平地身為一個參議員的女兒,我很確定妳所列出的地方肯定比較高尚……數量也多得多。」
「連耶穌也會哭出來呀。」馬汀.賽倫諾斯低聲嘀咕。
溫朝博、拉蜜亞、卡薩德和賽倫諾斯已經在上頭有好些時候。雷納.霍依特和海特.瑪斯亭在領事抵達之後沒多久也加入行列。
「我們的行李……」溫朝博正要開口說話。
卡薩德臉上泛起一抹微笑。「我原本就不贊成這麼做,不過要是做完以後就可以了結整件事,那麼還是快點做比較好。」www•hetubook•com.com
「既然咱們全都在這裡,那就繼續來說故事吧。」詩人提議道。
「是的,」溫朝博接著話講:「貝納瑞斯號在大錯誤之前就已經建造完成。我想應該是在二十二世紀中葉左右。貝提克化生跟我提過,它原本是一艘飄浮遊艇……」
領事端詳對方有好一陣子,隨即再度擁抱自己的得意門生。「恭喜你了,總督閣下。」
「如果他們知道的話,」席奧答道:「你們根本就沒有活命的可能。你們認為他們會歡迎任何可能讓史萊克平息下來的人事物,但暴民們只會注意到:你們是由荊魔神教會所遴選的代表。正因如此,我才否決諮詢委員會的提議。他們一致贊成在你們的太空船進入大氣層之前就先把它給打下來。」
「不。」卡薩德道。
「不,」賽倫諾斯說:「是勒納和該死的洛威。是尼爾賤胚子賽門。是哈梅爾他媽的波士登。」
約略還有一千公尺的距離,太空船亮起降落信標,位於城市北方的太空港協調一致地放出三道光芒鎖定船身,好似一具紅寶石色的三腳架,迎接這艘船。太空船盤旋在三百公尺的高度,如同濡濕吧檯上的馬克杯一般,平滑側移,隨後輕飄飄地安置於等待已久的停泊站。
無人應答,領事則閉上眼睛。不管要做什麼,他都拒絕帶頭。坐在「西塞羅」的陽臺上,若是要墮回往日生活的節奏,實在太容易了:他可以在這裡喝到凌晨時分,看著雲層散去,露出黎明前的流星雨,然後搖搖晃晃回到市場旁邊空盪盪的公寓,沖澡修面,過了四個小時再前往領事館。除卻眼球內的血絲,和頭蓋骨裡快將人逼瘋的刺痛,看起來總還算是人模人樣。相信席奧——既安靜,做事又有效率的席奧——會陪他度過上午時光,相信運氣會讓他順利過完白天。相信在西塞羅買醉可以使他消磨這漫漫長夜。相信他無足輕重的職務可以令他了卻餘生。
海柏利昂的首府——濟慈市,此時是溫暖的雨天。就算雨停了,一整層緩慢移動而厚重的雲朵仍覆蓋在城市之上,空氣中瀰漫著西方二十公里外,鹹鹹的海洋味道。向晚,灰濛濛的天光逐漸黯淡成灰濛濛的薄暮,雙重音波倏地撼動城鎮,南方刻有人像的孤峰旋即傳來回音。雲朵散發藍白光彩。半分鐘後,一艘烏黑太空船劃破層層雲障,拖著核聚變尾燄,小心翼翼緩緩下降。導航燈紅綠閃爍,和四周灰色形成強烈對比。
朝聖團只好跟隨生化人走下樓梯,進入夜色之中。他們的行動就如同嘆息聲一般,消極而疲憊。
霍依特神父揚起一邊的眉毛,很明顯地參透不出其中的差別。
「退役了。」卡薩德說道。
「我認為還在,」溫朝博回答道:「就在底層甲板的主交誼廳隔壁。那間沙龍的地板是透明的月水晶。如果我們航行在兩千公尺的高度,就可以欣賞底下的美景……可是現在卻無用武之地。」
席奧轉過身去,不發一語,逕自進入浮掠機,旋即起飛。雨中護衛軍機的模糊身影也隨之離開。
「你是誰?」布瑯.拉蜜亞問道。
「也是啦,」席奧解釋道:「不過最主要是荊魔神。」
索爾.溫朝博從嬰兒籃中擡起寶寶。由於壓力、溫度、景觀、動作,以及噪音等等的種種變化,他的女兒自沉睡中清醒,卯足了勁哭個不停。溫朝博哄著她,輕輕對她說話,但嚎啕聲仍不絕於耳。
霍依特神父走上陽臺,兩隻手掌搓揉臉頰。他的眼睛大而無神,像個剛打完盹的小孩。「我們到了嗎?」他問道。
整間店看起來像是被好幾群野蠻人侵略過。每張椅子都有人坐,每張桌子也都被佔滿,人就七橫八豎地坐臥在上面;地板則散落著背包、武器、舖蓋、老舊的通訊器材、口糧盒,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隸屬於一整團的難民……或者該說是一整支由難民所組成的軍隊。店裡厚重的空氣,原本應該混雜著烤牛排、醇酒、刺|激物、麥酒和T-free種的菸草香味,現在則充斥著沒有洗澡的汗臭、尿臊,以及一股絕望的氣息。
「啊,親愛的,」賽倫諾斯笑道:「昨天晚上在妳體驗過第二次高潮之後,不也悄悄說出同樣的話嗎?」
「我了解這個情形,可是……」
席奧對此嗤之以鼻。「死傷人數之中少說就有八千個自衛軍的人。布萊克斯頓將軍率領『能打的三分之一』沿水路向上游進發,說是要『直搗黃龍,在史萊克的老巢殲滅他們』,而那就是我所收到關於他們的最後消息。」

馬汀.賽倫諾斯走到餐具櫃前,給自己再斟上一些蕃茄汁,再從隨身攜帶的小酒瓶裡攙入少許不知名液體。「這條船很明顯地已經有好些時日了。像這該死的欄杆,光是手摸來摸去這麼久,早就覆上一層油光;樓梯也被來來去去的腳步給磨舊了;吊燈的油煙將天花板給熏黑;床鋪撐了好幾個世代,也變得鬆鬆垮垮。我敢說它至少有好幾百歲。這些雕刻和洛可可式的漆飾真他媽的了不起。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掩蓋在其他氣味底下,這些鑲飾木材還保有檀香的味道?就算這整艘船是從元地球來的,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那麼電磁場產生器還在底下嗎?」卡薩德上校突然插入一句。
卡薩德取出雙筒望遠鏡,一行人輪流盯著成千上萬的人拉扯鐵絲、推擠力場。
浮掠機沿著公路,以六十公尺的高度穩定向南飛行。領事坐在最前方的客座;其餘諸人則舒舒服服地半臥在後頭的泡棉躺椅。馬汀.賽倫諾斯和霍依特神父hetubook.com.com看樣子是睡著了。溫朝博的女兒停止哭泣,喜孜孜地喝著一瓶合成母乳。
席奧.連恩微笑著調整一下眼鏡:「老長官,沒關係啦。事實上,我已經不是領事了幾個月來,我做的是總督的工作。自治議會最後總算提出成為正式殖民地的申請——也獲得批准。歡迎來到霸聯最新的領地。」
「快一點。」這是那人影唯一的回應。
領事覺得自己的心口挨了重重一記。他轉移目光,看著下方迷宮般的狹窄街道,以及彎彎曲曲的建築。這裡是傑克鎮,也就是所謂的舊城。等到他得以再度開口,便說道:「席奧我實在不行。」
「現在要怎麼辦?」領事瞧一瞧四周夜色和狹窄街道,開口提問。他們淋濕的行李疊成一堆。整個地方瀰漫著灰燼的餘味。
「你沒死?」
席奧嘆了口氣,調整一下眼鏡。「海柏利昂還需要霸聯的幫助,而就算參議院不支持,葛萊史東仍然獲得萬事議會的信賴。何況我也需要你。」
領事點點頭,倚靠在欄杆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的空氣。幾小滴雨水落在他的肩膀和眉毛,各自串成一線。
「白天看又不一樣了,不是嗎?」霍依特神父道。
「我的天哪,」領事嘆道:「妳說的沒錯。」
領事瞪大眼睛。「我離開的時候,整顆行星也不過才只有四百五十萬人。」
浮掠機轉了一周,降落地面。領事心有所思,無暇顧及他物。側門升起、收合,索爾.溫朝博叫道:「我的天哪。」
「是的。」
「你是從神殿那邊過來的嗎?」拉蜜亞問道。
拉蜜亞轉過頭去,不再理會。霍依特神父清了清喉嚨,說道:「輪到誰了?我指的是說故事啦。」眾人一陣沉默。
儘管這名年輕的陸戰隊中尉掃描過海特.瑪斯亭遞交給他們,由特遣隊指揮官所授權的通行證,他似乎對這一行人沒有深刻的印象。尉官花時間逐一掃描朝聖團成員的簽證晶片,讓他們枯等於細雨中,其間還說了幾句閒話。對於這種才掌握到一丁點兒權力,就做事懶懶散散、傲慢可一世的人,如此行徑實屬稀鬆平常。等他檢查到費德曼.卡薩德的晶片,當場擡起頭來,表情猶如一隻受到驚嚇的臭鼬。「卡薩德上校!」
朝聖團就站在曾經一度是入口夾樓的地方,成堆行李夾雜在其他人的物品之間,七橫八豎地散落於地面。一小撮人以肩膀頂著人群,推開一條去路,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一批新到的客人——尤其是布瑯.拉蜜亞。她則回敬以斷然、冷峻的目光。
「檢查你的賣酒執照哇,」領事說道:「放我下來。」
「好哇。」領事說道。
由於還受到冷凍神遊的影響,領事整個人像嗑了藥似的全身無力;他緩緩移動,使用唧筒將水打在臉盆裡,儘可能將自己清洗乾淨,換上寬鬆棉質長褲、身穿一件老舊的帆布襯衫,腳底踩著一雙膠底健步鞋,走進中層甲板。
席奧操控浮掠機轉向市中心,然後在上空盤旋。他的眼神隨即移開儀表板,直視領事。「我要你接下總督的位子。參議院絕對不會干涉——或許葛萊史東除外——不過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魯維斯基剛要轉身離開,拉蜜亞伸手拉住他的臂膀。「你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嗎?」她問道。
「有的,」席奧回答。這名實際統治五百萬個衰敗生靈的獨裁官取下眼鏡,抓著襯衫下襬將它擦拭乾淨。「所有荊魔神教會的祭司和輔祭全都經由地下通道逃走了。暴民包圍這裡有好幾個月。他們的領導人,一個來自草海東部,名叫坎夢的女子,在引爆DL-20之前就已經多次警告神殿內的教眾。」
「你在開玩笑吧,」領事看了看朋友的表情,知道席奧所言不虛。他繼續發問:「席奧,你怎麼會有空來太空港接見我們?」
「是莎士比亞?」霍依特神父問道。

「唔,那傢伙一定會留下來,」馬汀.賽倫諾斯指向南方,河流對岸低矮的山丘:「又老又愛哭的威廉.瑞克斯。願上帝賜給他罪孽深重的靈魂安息。」逐漸昏暗的天光夾雜著細雨,山壁上所雕刻的哀王比利臉龐僅僅隱約可見。「我認識他,何瑞修,」喝醉酒的詩人說道:「這傢伙有說不完的笑話,可是每一個都不好笑。他是真正的王八蛋,何瑞修。」
席奧露齒而笑,眼神掃過天空。「再過沒多久就要下大雨了。何不讓您一行人登上浮掠機我載各位進城?」新任總督對著年輕的陸戰隊尉官微笑道:「中尉?」
「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拉蜜亞問道:「他們要幹什麼?」就算遠在半公里之外,盲目的群眾意志仍舊使人卻步。太空港地界之內,隨處可見霸軍陸戰隊員的暗色身影巡邏其間。領事瞭解到:在鐵絲網、封鎖力場與陸戰隊之間一長條空盪盪的土地,可以確定早已埋設地雷,或是成為死光掃射的禁區,也有可能兩者皆備。
「裝置可以運作,」卡薩德上校解釋道:「海柏利昂還是有一定的磁場。只是沒辦法將物體抓在空中罷了。」
遠離早晨鮮美氣息的地底,
「其實是六個疲倦的人。」領事說道。嬰兒又開始啼哭。「噢,是七個。你有地方給我們坐坐嗎?」
「它的確是,」索爾.溫朝博道。他的女兒蕾秋安睡在臂彎裡,吹著口水泡泡。「我們在這艘具有輝煌歷史的貝納瑞斯號上。它就是在元地球的同名城市裡建造而成。」
儘管領事離開此地不過八個當地年的光景,也不得不贊同他的說法。當他還住在濟慈市的時候,太空港距離市區整整有九公里之遠,如今棚屋、營帳,還有泥濘的街道圍繞著這降落場的四周。在領事任職的日子裡,這座小小的太空港整個星期來不到一艘太空船;現在他數了數,停機坪上少說也有二十來艘。原本矮小的管理處與海關也被一棟巨大的鋼骨建築所取代;太空港向西急速擴展,新建了十幾座停泊站和登陸艇停靠處,周邊地帶也雜亂無章地散布著數十處蒙上偽裝套的建築模組。領事知道這些單位必定負有軍事用途,從監控站到軍營等等,不一而足。停機坪遠端的盒箱群還延伸出茂密的怪異天線,指向天空。「真是進步。」領事低語道。
他倆消失在人群之中。
布瑯.拉蜜亞放下手中盛有咖啡的馬克杯。「老頭,你是想告訴我們,和圖書你老到可以記得元地球的往事?你要知道,我們可不是傻子啊。」

可惜今晚一點都不私密。領事和其他五人帶著行李,停在位於沼澤巷的門口。
雨愈下愈大。一行人在逐漸漆黑的陰暗中靠在一起,集體行動。溫朝博臨時拉起一頂兜帽罩住蕾秋,雨水叮叮咯咯打在塑膠布上,惹得嬰孩開始哭泣。
「貝納瑞斯,」馬汀.賽倫諾斯若有所思地說,一隻手情摯深厚地撫過經由歲月洗禮而顏色變得暗沉的欄杆。「我在那兒被搶過一次。」
席奧清理一下眼鏡,兩眼直直凝視前方。
「才沒有。」
「我在想,這艘船是怎麼來到海柏利昂的?」霍依特神父囁嚅說道:「為什麼要將一艘飄浮遊艇帶到這個電磁裝置沒辦法運作的星球?」
席奧搖搖頭,說:「除了鎮壓暴民,霸軍什麼鳥事也沒做。噢,陸戰隊的確像作秀一樣,維持太空港的開放,並確保浪漫港碼頭區域的安全,可是他們壓根兒就不想面對荊魔神。他們等著和驅逐者開戰。」
整群人靜靜地吃著,身體感覺上明顯比一般的冷凍神遊之後還要來得饑餓、疲倦,心情也更顯低落。店裡映照出的昏黃燈火,以及過往河上駁船所打起的燈籠,為原本幽暗的陽臺提供些許光亮。胡黎河畔的建築大多已經熄燈,不過低矮雲層反射出城裡其他地區的光線。領事還能看見上游半公里處的荊魔神殿廢墟。
「啊……唔,長官……」少不更事的陸戰隊軍官開始摸起下巴,此時才想起他還戴著頭盔。「有的,長官。不過問題在於,暴民十分棘手,而且……唔,該死的電磁車就是他媽的沒辦法在這裡正常運作……噢,長官,請原諒我的無禮。您可以親眼看見,地面運輸僅限於貨物而已,而在二二〇〇時以前,我們並沒有空下來的浮掠機可以離開基地。不過我很樂意將您和您的同伴們列入名單……」
席奧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每個地方都有它的蹤影。或者應該說是它們的蹤影。現在大部分的人都確信,這傢伙有幾十尊,甚至幾百尊。三個大陸都傳來與荊魔神有關的死亡報告。除了濟慈市、馬鬃海岸線的區段,以及像安迪米恩這類的大城市,其餘均無法倖免。」
史坦.魯維斯基看著領事有好一陣子。「陽臺那邊有一張桌子。五個自衛軍敢死隊員窩在那兒已經有一整個星期,到處放話說他們只要用赤手空拳,就會將驅逐者的軍隊給擺平。如果你們要那張桌子的話,我會把這群乳臭未乾的小子轟出去。」
領事轉過頭來,整張臉從冰冷的座艙罩移開。「它已經在馬轡山脈的南邊出沒了?」
高壓噴射的水柱沖刷船底和站區,揚起巨浪般的蒸氣,其間夾雜水幕,掃過太空港鋪設好的寬廣地面。水柱停止,四下萬籟俱寂,除了輕雨呢喃,以及太空船冷卻時隨機發出的咯吱聲響。
「嘿!」詩人在欄杆旁叫喊道:「我們這幫人全到齊囉!」
「他們要幹什麼?」拉蜜亞重複她的問題。
「你介意現在就講嗎?」索爾.溫朝博問道。
「現在你們還想待在這裡,繼續進行這場無謂的朝聖嗎?」席奧問道。「跟我一起回領事館吧。」這句話是對領事說的,不過邀約的對象普及在場每一個人。
「有多少傷亡?」領事其實並不真的想知道。
「看起來這地方像是被地獄鞭掃過,」馬汀.賽倫諾斯使用了一個早已廢棄的古老辭彙,的是任何形式的高能雷射武器。詩人加入領事的行列,站在地窖旁,似乎在剎那間,整個人就清醒過來。「我還記得那時候這地方只有神殿和舊城的一小部分,」他敘述著自己的記憶:「就在時塚的災難之後,就是因為神殿的關係,比利才決定將整座傑克鎮重新安置於此。如今它卻毀滅了。耶穌基督哇。」
「那邊都是人哪。」布瑯.拉蜜亞指向太空港南側,主航廈的大門。一波黃褐色的人潮,可比無聲浪花,衝向柵欄及紫羅蘭色的封鎖力場。
二十公尺高的太空船艙壁伸出一座陽臺,五條人影魚貫而出。「謝謝你載我們一程,領事先生。」卡薩德上校向領事道謝。
頭頂上,森林樹叢滋長糾葛
「怕驅逐者?」

一輛掛滿偽裝聚合填料的陸行車和另一輛為因應海柏利昂的薄弱磁場而加裝氣墊推進風扇的軍用電磁車正橫越潮濕的堅實地面。
海特.瑪斯亭不表贊同:「我以為之前大夥兒同意的是晚餐後,再來說各自的故事。」
「唔,」霍依特神父說話了,他已經自那一劑分量極重的超嗎啡中恢復神智;痛苦和鎮靜,在他的體內像是坐翹翹板似的,取得一種微妙的平衡。「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馬汀.賽倫諾斯的眼神始終不離哀王比利陰鬱的臉龐,他以細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吟道:
紋風不動,宛如藏身之所四下靜謐的光景。
好似雲層重重交疊……
就在這一刻,史坦.魯維斯基的龐大身軀赫然出現於昏暗之中。老闆的手臂依然巨大、堅實,可是他的髮線又向上推進了好幾公分,之後才是逐漸稀疏的糾結黑髮;領事還注意到他那陰鬱雙眼的旁邊,又平添幾道皺紋。魯維斯基對著領事猛瞧,眼睛瞪得老大。「看到鬼唷。」他說道。
領事轉身,將他的朋友介紹給朝聖團成員。隨後,他停下腳步:「我的天哪,你當到領事了。很抱歉,席奧,我居然沒有想到。」
領事仔細地想一想,不出兩天,他們就會抵達水路的盡頭;再花個兩天橫渡草海,如果風向對的話,還會更快一點;跨越山脈頂多也只要一天。「不用,」他說道:「還不到整整六天。」
領事在自助餐檯給自己盛了烤魚、水果及一杯柳橙汁,隨後便移往欄杆處。這裡河面非常寬闊,兩岸之間至少有一公里的距離,綠寶石般的光澤與天空相互輝映。領事大略瞥過一眼,認不出河岸景色究竟屬於什麼地界。向東望去,種植潛望豆的農田一直延伸,直到薄霧籠罩的遠方;那兒有上千畦幾近滿溢的水田,映照初升的朝陽。阡陌交錯間,可見幾處在地的簡陋小屋,傾斜牆壁由漂白堰木或金黃色半橡木構成。再看往西方,河畔窪地長滿低矮交纏的吉森藤、雌紅樹林,和一種領事辨視不出的火紅蕨類;它們全都長在泥濘濕地和一群範圍不大的潟湖之中,綿延約有一公里,直到厚實花崗岩所形成的陡岸;岸壁光禿禿的表面只有一叢叢萬年藍攀附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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