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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1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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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的故事 Ⅰ

戰士的故事 Ⅰ

然後她又再度飄然降臨。
當他踏上南布列西亞的頭幾分鐘,卡薩德便了解到新武士道的精神已經完全消亡。八萬名裝備精良、訓練紮實的霸聯地面軍部隊,自集結地開始進發,準備在一個無人居住的地點進行戰鬥。驅逐者見狀立刻轉進,讓出一條業已化為焦土的戰線,只留下詭雷和平民的屍首。霸軍利用傳送門的優勢,在策略上靈活運用,逼迫對手決戰。驅逐者則以密集的核子及電漿武器回應,將霸聯的地面部隊釘在防護力場之下,己方步兵則撤回城市與登陸艇集結區周邊預先留置的防線以內。
一道道命令下達,卡薩德舉起弓,準備射擊,釋放弓弦,一次,一次,又一次。每隔十秒,天空就會被箭雨遮蔽一次。這折磨人的韻律使得卡薩德的手臂和背部疼痛不已。然而,他發現自己並不因此而洋洋得意,或是忿怒不平,他只是在做好自己的工作罷了。他的前臂紅腫起來,箭矢仍然一波接著一波,持續不斷地發射。第一束的二十四枝箭,已經射去十五枝。剎那間,陣線響起一聲吶喊;卡薩德原本張滿弓準備再射,也只得暫停下來,眼神移向前方。
然而,卡薩德上尉的威名卻要等到新先知統治庫姆─利雅德星系的短暫期間,才響遍全萬星網。
此時,她翻身坐起,大腿橫跨股間,四目依然鎖定對方。卡薩德從未如此興奮。他喘息的同時,女子右手伸向背後,找到他,引領他進入體內。當他再度睜開眼睛,只見她來回緩緩動作,螓首後仰、美目緊閉。卡薩德雙手沿著她的胴體兩側向上滑動,握住那對完美的乳|房;尖挺乳首抵住他的掌心。
第一次美越戰爭時的某次夜巡裡,就在黑暗與恐懼中,部隊遭受伏擊,他倆就在事後翻雲覆雨。卡薩德身著粗糙的偽裝衣——由於燒襠的緣故,他並沒有穿內褲——和一頂比起阿尚弧會戰時先進不了多少的鋼盔。她則身穿黑色寬衣褲和拖鞋,一副東南亞農民的標準裝束,當然,也是越共的註冊商標。兩人隨即脫個精光,站在夜色中大膽做|愛;她的背倚靠樹幹,兩腿緊緊纏繞他;後方世界則在爆炸中,化作綠色信號彈的光芒,以及定向人員殺傷雷所射出的致命破片。
他們依偎躺在巴西里亞斷垣殘壁中的某處掩體,同一時間,中國軍隊的電磁車不停發射死光,好似藍色探照燈掃過破碎的耐火陶土牆。某場不知名的戰役裡,就在西伯利亞大草原上某個被遺忘的塔樓城寨中,卡薩德將她拉進一個傾圮的房間,恣意享受魚水之歡。他悄悄地說:「我想跟妳在一起。」她伸出手指,豎在他雙唇之間,一面搖頭拒絕他的請求。在新芝加哥大撤退之後,兩人就倒臥在位於百層高樓陽臺上的狙擊手藏身處,末代美國總統所交付的殿後任務終將師老無功。卡薩德的手掌撫摸她溫暖的乳間,說道:「妳可以跟我一起……出去嗎?」她一手托住他的臉頰,笑而不答。
霸聯周邊有一些洋洋自得的獨立世界,布列西亞正是其中之一。她一方面可以方便地和萬星網相互聯繫,一方面又擁有八個月航程的獨立空間,因此對這種局勢相當滿意。多年來,藉由出口鑽石、樹瘤,和無可匹敵的咖啡致富,因而忸怩作態,拒絕成為殖民世界,但她仍然倚靠霸聯的軍事保護和共同市場,達成節節高昇的經濟目標。就像其他大多數獨立行星,布列西亞對其自衛軍的軍力頗為自豪,其中包括十二艘火炬船、一艘半世紀前自霸聯宇宙軍退役後重新整修改裝的攻擊航艦、二十艘以上較為小型快速的軌道巡邏艇、一支人數多達九萬的常備志願陸軍、一支質量頗為可觀,具有遠洋作戰能力的海軍,並且還儲備大量核子武器,不過象徵意義大於實質。
卡薩德幾乎立刻就領悟到策略的轉向。早在麾下師團的大部分盡殲於「石堆之役」之前,他已激起當年街頭上好勇鬥狠的本能。其他霸軍指揮官全數按兵不動,還在為了是否要違反新武士道的決策而舉棋未定的同時,卡薩德——率領他的旅團,並在第四指揮部被核武摧毀後暫行代理師團的指揮權——正以人命換取時間,並且請求解除禁用核聚變武器的規定,好為逆襲打頭陣。直到霸軍前來「解救」布列西亞的第九十七天,驅逐者才完全撤退。此時,卡薩德之名已經被冠上「南布列西亞屠夫」——這個毀譽參半的封號。還有傳聞指稱,就連麾下部隊也對他心生畏懼。而卡薩德卻不時夢見她,有時比夢境還真實,有時卻比幻夢還虛無縹緲。
法軍並沒有衝鋒。
他們躺在一塊兒。冰冷的死者鎧甲貼著卡薩德的左臂,她溫暖的股側仍緊靠他的右腿。陽光像是為他們祈禱祝福,事物浮現出原本隱晦不顯的顏色。卡薩德轉過頭去,看著她螓首倚在他的肩膀;秋日天色映照臉上,她泛起一片羞紅;髮絲沿著他的手臂垂下,散發出銅絲般的光澤。她彎起雙腿,跨在卡薩德的股間,使他再度激起新生的活力。暖烘烘的日照灑在他的臉龐,使他不由得閉上眼睛。
驅逐者撤退的前一晚,卡薩德離開位於霸聯星艦巴西號所召開的司令官會議,傳送回座落於海恩谷北端「不滅之地」的指揮所。他開著指揮車前往山巔,觀看最後一波的轟炸。最近的戰術核爆也遠在四十五公里外。電漿炸彈完美地落在指定區域內,開起一朵朵橙黃、鮮紅的巨花。卡薩德數了數,超過兩百道綠色光柱在夜空中狂舞,那正是地獄鞭將整塊寬廣的高原切成碎片的景象。就在睡前的那一刻,他坐在電磁車的側裙上,眼裡還微微閃爍殘像,女郎竟翩然而至。她身穿一套淡藍色的洋裝,輕巧地穿過山坡上早已枯萎的芒刺植物。微風揚起柔軟布料所織成的褶邊。她蒼白的臉龐和雙臂毫無血色,幾近半透明。女子呼喚卡薩德的名字——他幾乎就要聽見她所吐出的字句——隨後第二波轟炸發出隆隆巨響,劃過下方平原,所有事物均淹沒在喧鬧和火燄之中。
卡薩德開始認為這絕對不是什麼模擬:他在萬星網的生活不過是幻夢一場,這裡灰濛濛的日子才算真實。霎時間,整個景象,連同人影、馬匹的輪廓,以及逐漸昏暗的森林,突然變得透明,好似一幅淡去的全息影像。隨後,有人幫忙將卡薩德拖出位於奧林帕斯指揮學院裡的模擬沉浸艙;其他的教官和學員也起身開始交談、嬉笑——似乎全都渾然不知周遭世界已經變了模樣。
她並沒有回答,或者該說,她以行動來表示:纖長手指滑過卡薩德的胸膛,扯開一條條繫住粗製馬甲的皮帶。她的雙手摸上襯衫;這衣裳被鮮血所浸透,正面早已裂開一半。女子沿著裂口撕開其餘的部分。她已經貼上卡薩德的身軀,手指和嘴唇在他胸前游移,臀部也開始移動。她的右手找到他長褲正面的繫繩,順手將之解開。
卡薩德少尉學官晉升為卡薩德中尉,霸軍核發給他一張萬用卡,放他三個星期的假;卡薩德可以在萬星網內自由行動,恣意傳送到想去的地方。在那之後,他被載往位於盧瑟斯,隸屬霸聯殖民勤務隊的訓練學校,準備在萬星網之外展開他的軍旅生涯。此時,他很確信:今生今世再也遇不上魂牽夢縈的伊人。

這名騎兵,才剛從全速奔馳的戰馬上摔落地面,身上甲冑也重達六十磅,理應是容易追上的獵物。但卻不然。法國人往回望了一眼,瞥見卡薩德手持大槌,眼神銳利地在後頭衝刺而來,於是像是換了檔似的,領先十五公尺進入森林。
太空中的戰事,一時之間也難分勝負,足以扭轉南布列西亞的局勢。除卻幾波佯攻和偶一為之的激烈戰鬥,驅逐者仍完全掌握布列西亞行星方圓三天文單位內的宙域。霸聯太空軍收回各單位,將艦隊集中在傳送門的範圍,以確保瞬間傳送艦的安全。
早期同驅逐者的小規模衝突,譬如本特世界和GHC二九九〇星事件,一般咸認只是脫序行徑,無法引起霸聯的關注。甚至連李氏三號星上的正面激戰,也被視為殖民勤務隊所管轄的當地事務;等到侵攻結束後六個當地年,霸軍特遣隊姍姍來遲,驅逐者也離開有五年之久,他們的暴行早已被便宜行事的人們所遺忘。大家還是支持原先看法:只要霸聯決定動用拳頭,就沒有蠻族膽敢再入侵襲擊。
隨著新武士道逐步成形,它開始建立像是榮譽和個人武勇這類古老的概念,同時強調儘可能不傷及民間人事物的必要性。它洞見古人的智慧,回歸至前拿破崙時代的小規模、「非總體」戰爭概念,每一場戰事均有其設定好的目標,一有逾越便嚴懲不貸。除非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新武士道完全摒棄核子武器和戰略轟炸的施用,更有甚者,它要求戰爭必須依循元地球中世紀時期的形式:由專業化的小規模部隊在雙方協議好的時間、地點進行對陣,務使公眾及私人物業的損失能降至最低程度。
霸軍原本只傳送兩天陸戰所需的人力、物資,結果卻消磨了五十天,乃至於六十天。戰事已經退化成二十或二十一世紀的形式:就在城市廢墟天空所瀰漫的土角磚粉之間、就在平民百https://m.hetubook.com.com姓的屍山血海之上,殘酷戰役綿延不絕。原先的八萬大軍早已死傷殆盡,增援的十萬人也落得同樣下場,只得再度要求派遣二十萬名援軍。只有鐵石心腸的梅娜.葛萊史東,以及十來位意志堅定的參議員,仍然支持這場戰爭;部隊慘重的損失驚動萬事議會,無數反對聲浪,連同人工智慧諮議會,均提出停火的要求。
「歷史戰術網路這玩意壓根兒就不是什麼模擬,」雷丁斯基學官——這名卡薩德所能找到最為高明,並能接受他的巴結賄賂而露出口風的人工智慧專家——嘀咕道:「它只是在作夢,夢的是全萬星網最正確無誤的歷史——遠比各地所記載的內容加起來還要精準。因為它不但結合史實,更嵌入每一個層面的瞭解和洞見——而且它作夢的時候,會拖著我們一起下水。」
會戰並不就此告終,甚至也談不上決定性的一刻。戰事的轉折點——每場戰役幾乎都一樣——總會隱匿於上千名步兵正面交鋒、白刃相對時的騷動混亂之中。在此之前整整三個小時,不過只是重複的幾個場景,頂多帶點小小變化:沒有效率的突刺、笨手笨腳的反擊。還有一個不怎麼光榮的時刻:當英軍面臨新的威脅,亨利國王立即下令斬殺俘虜,而非將之安置在後方。然而,後世史家皆同意,戰役的勝敗結果就埋藏在這片法軍步兵首次衝鋒所造成的混亂裡頭。法國人死傷逾萬,英格蘭在歐陸西側的影響力還會持續好一陣子。重甲兵、騎士制度和騎兵部隊呼風喚雨的時代,已經畫下句點——幾千個衣衫襤褸、手持長弓的農民弓手為他們鎚入歷史棺材板上的最後一根長釘。促使出身高貴的法國人羞憤而死——如果死人還真能被侮辱的話——的根本緣由,並不僅僅因為這些英格蘭長弓兵只是尋常百姓,一群最為卑賤、身上長滿跳蚤的死老百姓,他們更只不過是剛剛被徵召入伍的新兵:阿兵哥、大頭兵、小朋友、不願役,隨你怎麼稱呼。
謎底揭曉,三個世紀以來,驅逐者的身體的確有所變化。他們確實比較喜歡無重力環境。然而,他們機動步兵身上的動力外甲功能完善、運作良好,區區數天,這些全身漆黑、長手長腳的驅逐者部隊,就像巨型蜘蛛一樣,魚貫進入南布列西亞的城市。
倘若火星還有什麼可以享譽全萬星網的,那就只剩水手谷的狩獵活動、希臘盆地裡施勞德所擁有的禪廈,再來就是奧林帕斯指揮學院了。卡薩德毋須前往水手谷,就已經學到獵殺他人是被他人獵殺的種種應變舉動,他也對諾斯替禪不感興趣;當他還只是個十來歲的青少年時,他依然鄙視那些身穿制服,來自萬星網各地,到此接受霸軍訓練的學員們。他跟同儕一樣,對新武士道嗤之以鼻,認定那是廢物才會遵守的規範。不過,少年卡薩德的血管裡仍舊流著古老的榮譽感,暗地裡引發他對武士階層思維的共鳴——責任、自尊,還有個人言論的終極價值,就是生命與工作的全部。
霸軍教範認為,就算可以在軌道上迫使某星球屈服投降,動用軍事力量入侵一顆工業化行星實際上是不可行的;問題在於登陸軍隊的後勤能量、控制大範圍領土的難度,而無可估計的占領軍規模則被視為侵攻行動最大的變數。
就如同星球運轉般亙古且必然,渾然忘我的兩人終於來到感官的高潮:脈搏急劇跳動、肉體加速完成體液交流的目的,這對男女又一起攀上情慾的最高峰,世界變得模糊,直至完全空白——之後,儘管激|情消退,心跳漸緩,他倆還是緊密相連;隨著周遭再次流進一度被遺忘的五感,意識也逐漸滑回各自的軀體。
等到他醒來時,女子早已消失不見。他很確定不過只是幾秒鐘的光景——最多不會超過一分鐘——然而天色已暗,色彩也悄悄退出森林,只有清冽的向晚微風拂過光禿禿的樹枝。

這波攻勢馬上收到戲劇化的效果。目標的大腦和腦漿直接沸騰、化作蒸氣,巨大的膨脹力量,將包覆的頭骨炸成碎片。新先知那場全球直播的電視演說才講到一半——事實上,在十七時三十分的時候,他正吐出「異教徒」這三個字。
在蘭柏環領地那場與自由採礦人未宣而戰的惡鬥裡,正是卡薩德中尉率領殘餘的步兵和陸戰隊衛士鑿穿裴瑞格林星裡頭古老的小行星礦井,使霸聯公民和領事館官員得以安然撤離。
登陸後兩小時,卡薩德步出艇外,進行一次簡短的廣播宣告。他聲明自己從小就被教養成一個穆斯林。他還提到:自什葉派種船時代以降對可蘭經的詮釋已經明確地表示,伊斯蘭真神絕不會饒恕或赦免那些濫殺無辜的人,就算這些自命不凡的異端分子——新先知就是其中典型——一再聲稱他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聖戰,也不可能改變這項鐵則。卡薩德上尉給這三十萬狂熱教徒的領導者們三個小時的期限,要他們交出人質、棄械投降,然後回到位於庫姆大陸沙漠之中的家園。

騎兵像頭熊一般,自樹叢裡衝出;雙臂高舉,兩腿分立,長劍劃著水平圓弧,意欲掏空卡薩德的內臟。這名奧林帕斯指揮學院的學官試圖向後一躍,同時揮舞大槌。可惜兩個動作均未能克盡其功。法國人一劍中的,卡薩德的重槌震得脫手,而劍鋒的鈍點也穿過皮甲、襯衫,劃破肌膚。
卡薩德緩慢移動,更加深入樹林,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聲音蓋過自己喘息及劇烈心跳,他都會提高警覺。卡薩德突然想到,就戰術角度而言,此舉實在不怎麼明智;那名騎兵披著鎧甲,帶著劍,消失在林中,隨時有可能對自己一時失去尊嚴的行為感到懊悔,並記起多年來的戰鬥訓練,因而從慌亂中恢復過來。沒錯,卡薩德也算訓練有素。他看了看自己的布質上衫和皮製馬甲。大槌還拿在手上,長刀則繫於腰間。他所受過的訓練,是殺傷範圍從數公尺到數萬公里的各式高能武器,接受過鑑測的計有:電漿手榴彈、地獄鞭、長釘步槍、音波槍、無後座零重力兵器、驟死棒、動能衝擊槍,以及光束拳套。現在他也算具備英格蘭長弓手的實務經驗。不過此時此刻,這些東西——包括長弓在內——沒有一樣在他身邊。
可是,她再也不曾出現。不在最後幾個月的工作裡頭,也不在最後一次模擬戰役之中:那是著名的煤袋之役,敉平霍瑞斯.葛藍儂-海特將軍叛變的一場大戰。她並未現身於畢業遊行或舞會;當全班最後一次在奧林帕斯整裝接受校閱,霸聯總裁位在泛著紅光的專屬飄浮平臺舉手答禮時,現場更不見她的蹤影。
自從元地球上開始有人手持石塊和獸骨進行生死相搏之後,所有武裝格鬥往往帶有致命的喜歌劇色彩,這場戰役也不例外。法軍騎兵企圖轉身逃走,同時第一波為數一萬人的重步兵開始衝向英格蘭中軍。肉搏戰打破進攻節奏,等到法軍重新取得主動,亨利的重步兵已經準備好將他們擋在一矛之外,同時包括卡薩德在內,數千名長弓手不停對近距離群集的法軍步兵展開一波波齊射。
就在卡薩德請求支援的陸轟告一段落,他的部隊終於在早晨開進新維也納。戰士們沿著一公尺寬、不久前才燒灼過,如玻璃般光滑的渠道進入這座剛剛打下來的城市。鋪築過的路面整齊地堆起一排排的人頭;臉上責難的瞠視,彷彿目迎著前來援救的霸軍部隊。卡薩德目睹此景,眼睛連眨也不眨。回到自己的指揮電磁車,蓋好艙口,他就蜷曲在溫暖的黑暗裡,聞著橡皮、滾燙塑膠和帶電離子的氣味——她的輕語呢喃,壓過C3頻道所傳來的嘈雜,也掩蓋了植入晶片編碼的聲響。
沒多久,卡薩德的才幹便引起長官們的注意。
布列西亞的太空武力在戰鬥的頭二十個小時便告全殲。隨後驅逐者派出超過三千艘船艦,分布於布列西亞和其天然衛星之間的星域,開始有系統地消滅所有行星防衛力量。
驅逐者很明顯地沒讀過霸軍教範。開戰後第二十三天,超過兩千艘登陸艦和突擊艇降落至布列西亞。殘存的布列西亞空軍早在最初幾小時內就被消滅殆盡。守軍也在驅逐者集結處引爆了兩枚核子彈:第一枚遭到能量護盾阻絕而偏向;第二枚僅僅成功擊毀一艘可能被當作誘餌的偵查艦。
一連四波,總數約有六千枝人稱「布碼」——一公尺長,帶著鑿狀箭矢——的飛箭破空而行,像朵雲似的掛在三十公尺的空中,隨後落入法軍陣營。
「啊,幹。」卡薩德少尉低聲咒罵道。
十月的天www•hetubook.com.com光突然灑落地面,樹葉和衣物權充地毯,他倆就在上頭翻雲覆雨,兩具交纏的身軀塗抹著一層血漬及汗水。她的綠色眼珠緊盯下方的卡薩德,由於他的快速動作而微微睜大,兩人四目同時閤起。
石堆之役的最後一夜,卡薩德和他的獵殺小組使用音波武器和T-5瓦斯在宛如迷宮的黑暗甬道掃蕩僅存的幾群驅逐者突擊隊員。就在火光和尖叫聲中,上校倒頭熟睡,睡夢中隱隱感覺女郎纖長的手指撫弄著他的臉頰,柔嫩胸部輕輕壓在他身上。
他倆開始做|愛。活了二十三個標準年頭的卡薩德,曾一度墜入情網,並享受過多次性|愛的歡愉。他認為自己已對床笫之事瞭若指掌。在他過往經驗裡,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他都能以隻字片語和一聲訕笑,向運輸艦裡的同袍們交代清楚。身為一名二十三歲的老兵,卡薩德冷靜沉著,言談充滿譏諷,很確定普天之下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說、不能用三言兩語就打發掉的。可是他錯了。他絕對不可能將接下來幾分鐘的感覺以適切的方式與人分享。他連想都不曾想過。
儘管如此,他得忙著做正事,無暇顧及逃走的念頭。
卡薩德又冷、又累、又病、又害怕。他和其餘弓箭手在過去一週的行軍中,除了靠幾顆找來的莓子充饑,就沒什麼東西可吃;何況當天早晨,戰線上的每個人幾乎都飽受腹瀉之苦。氣溫不過華氏五十幾度,而卡薩德前一晚才睡在潮濕地面,度過漫漫長夜。這個不可思議的擬真經驗著實令他印象深刻——就如同完整的全息影像攝影遠超過古早錫板照相技術,一般刺|激模擬器也絕對比不上奧林帕斯指揮學院的歷史戰術網路——可是,這感覺太真實,太有說服力,以致於卡薩德絲毫不敢體驗受傷的滋味。聽說曾經有學生在虛擬體驗中受到致命傷害,從沉浸艙裡拖出來時,早已氣絕身亡。
其他人完全沒注意到模擬環境有什麼異狀,他們也都沒離開過戰場。有名教官解釋說,那個模擬區段之中,根本不存在著戰場以外的世界。也沒有人發現卡薩德突然不見蹤影。森林裡的事——還有那女人——彷彿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他擺出持刀搏擊的半蹲姿態——自從離開塔西思貧民窟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就再也沒這麼做過——心裡則想著虛擬環境將如何處理他的死亡。
戰事發生後的第十九天,最後一波有組織的抵抗行動也宣告瓦解。首府柏克明斯特也在同一天陷落。驅逐者軍隊開進城內後的一個小時,最後一道從布列西亞送往霸聯的超光速訊息,尚未傳送完畢就告中斷。
法國騎士搖搖晃晃,轉過身去面對新的威脅,同時胸口又挨了一記。卡薩德的救星個頭矮了些,力道不大,騎士並沒有就此倒地,反而將劍高舉過頭。卡薩德見狀,連忙從後方展開襲擊,衝撞他膝蓋以下的小腿部位。
雨停了,不過一股冷風颼颼襲來,卡薩德在短暫行軍及釘木樁的過程中,好不容易產生的一絲暖意,很快便消失無蹤。四下只有人馬曳步而行,身上金屬盔甲敲擊的聲響,間或夾雜喃喃自語及緊繃苦笑。法軍騎兵踏著沉重鐵蹄,重新佈陣,還沒有衝鋒的意思。
費德曼.卡薩德就是在阿尚弧會戰之中,邂逅了這名他後半輩子一直不停尋尋覓覓的女子。
「妳還好嗎?」他又問了一次,聲音連自己聽起來都覺得奇怪。
這顆行星是在第一波聖遷時期,由一個正經八百的中歐民族到此殖民的,而她的兩塊大陸所取的名字也頗為乏味:分別為北布列西亞和南布列西亞。其中北布列西亞只有大片沙漠和高地凍原,上頭六大城市住的不是樹瘤採集者,就是石油工程師。至於南布列西亞,無論是地形或氣候均較為溫和,因此大規模的咖啡墾植區和四億人口絕大多數均座落於此。
霸軍總是很自豪地認為他們永遠枕戈待旦,足以應付萬星網或殖民地區內所有突發事變。但就南布列西亞之役而言,沒有一件事物算得上準備妥當,至於它對新武士道的潛在影響就更不用提了。
好幾週來,卡薩德用盡每一分自由活動時間,在指揮學院的範圍裡四處漫遊。傍晚奧林帕斯山的陰影剛剛蓋過高原森林,他便開始從堡壘找起,接著是眾人定居的高地,從這裡到地平線彼端,整座星球都被他翻過一遍。不管何時何地,他總想起那時所發生的點點滴滴,總會憶起伊人的倩影。
「幹,」卡薩德身旁數呎之處,一名頭髮斑白的貴族侍從咬牙切齒地說道:「這些狗雜種浪費了我們他媽的一整個上午。他們最好趕快把屎尿拉一拉,早點收工。」

以上就是布列西亞之役開戰時的一些數據。對卡薩德而言,這段日子帶給他的回憶並不是這些數字,而是戰鬥當下駭人可怖的淒美景象。瞬間傳送艦第一次用在師級以上的戰事,因此所造成的混亂與困惑是可以預期的。卡薩德從距星球五光分之外的地方穿過傳送門,旋即墜落於大片沙礫和黃土之間;突擊艇的傳送甬道出口就位於陡坡頂端,坡面也因為泥漿和首波部隊的鮮血而變得光滑。卡薩德俯臥在泥漿中,發狂似地鳥瞰山坡下方的景象。底下十七艘傳送過來的突擊艇,就有十艘陷入火海,散落於小丘和農地之間,宛如破碎的玩具。倖存者的阻絕力場,在驅逐者一連串飛彈和帶電粒子光束砲的猛轟下逐漸潰縮,整個降落區域也燃起一團團橘色火光。卡薩德的戰術顯示器已經完全混亂,不堪使用;面罩則呈現出恣意流竄、代表著火燄的向量線條,閃動的紅色光點則是地面上瀕臨死亡的霸軍部隊,畫面上還蓋滿驅逐者的干擾圖像。主指揮迴路傳來某人的尖叫聲:「噢,該死!真該死!噢,真是該死!」體內植入的通訊器連結到指揮小組資料庫,裡頭卻是一片虛無。
發難的最初三天,新先知的軍隊幾乎占領兩塊大陸上所有的主要城市,被俘虜作為人質的霸聯公民,總數超過兩萬七千人。行刑隊日以繼夜地壓制自古以來一直存在的神學爭論,初步估計至少二十五萬名桑尼派穆斯林,在新先知上臺的頭兩天就慘遭屠殺的命運。為了回應卡薩德的最後通牒,新先知也宣布:當天傍晚在他的電視演說直播結束後,所有異教徒將被立即處死。他同時命令手下攻擊卡薩德的突擊艇。
卡薩德時常夢見那名女子。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一直都不肯說;可是他可以在全然的黑暗中,從千萬人群裡辨別出她的觸碰和氣息。他認定她就是所謂的「神祕女郎」。
然而,他錯了。
卡薩德注意到法軍擁有許多戰馬。他估計兩邊側翼共有六、七百個人騎在馬上,排好隊形,而在主戰線之後,還有一整列的騎兵等在那裡。卡薩德並不喜歡馬。他當然看過全息影像和圖片,可是在這次演習前,他從未遇過這種動物。馬匹的體型、氣味和聲音使他焦躁不安——特別是當這些該死的四足獸披上胸甲和頭盔,釘上蹄鐵,背上馱負身穿鎧甲,手持四公尺長槍的騎手,準備開戰的時候。

當霸聯監測站注意到驅逐者的霍金推進器時,他們誤判這不過是大規模的遷徙活動,其行經路線距離布列西亞恆星系至少也有半光年之遙。然而,他們並未偵察出其中的某次航道修正,直到這大批船團進入奧特雲的範圍,驅逐者們便如同舊約聖經裡所記載的瘟疫一般大舉侵襲布列西亞。才短短不過七個標準月,這顆行星就完全隔絕於霸聯的救援行動之外,也沒有任何回應。
在停下腳步之前,卡薩德已位於林中深處。他倚靠著大槌,喘著氣,推算自己的位置。後方戰場所傳來的碰撞、重擊和尖叫,隔了一片灌木叢,加上這麼長的距離,聲音早已低沉許多。樹身幾乎光禿禿,還滴著昨晚降下的雨水;地面則鋪上一層厚厚落葉,以及糾結成團的矮樹和刺藤。前方二十公尺左右,斷枝和腳印顯露出騎兵的行蹤,不過群鹿的足跡和植物蔓生的小徑使人難以斷他的去向。
卡薩德翻滾到一邊,他的救星則倒在他身旁。兩人身上全是濡濕的汗水和死者的血漬。卡薩德端詳這個前來解圍的人。這名女子身材高挑,穿著與卡薩德並無太大不同。有好一陣子,他們躺在那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費德曼.卡薩德生長於一個充斥著貧窮與猝死的文化環境裡。身為一名仍舊自稱為「巴勒斯坦人」的少數民族,他和家人住在塔西思的貧民窟內,真實見證了歷史上最為流離失所、無依無靠的一m.hetubook.com.com群,留給後代子孫的種種苦難。萬星網裡裡外外,每個巴勒斯坦人,永遠記得這共同的回憶:歷經一整個世紀的艱苦奮鬥,民族獨立運動終於卓然有成,但不過才短短一個月,小小果實就在二〇三八年的核子聖戰中灰飛煙滅。接下來則是長達五百年的第二次大離散;他們只能前往火星之類的沙漠星球,夢想也隨著元地球的毀滅,一併埋葬於地底深處。
這些都是卡薩德在奧林帕斯指揮學院歷史戰術網路的演習課程中應該要學到的事情。可是他什麼也沒學。他正忙著進行一場改變他一生的邂逅。
卡薩德幫忙她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三兩個流暢的動作,也把女子剝個精光;上衫和粗布長褲底下,竟未著半縷!卡薩德的手滑過她兩腿之間,繞到後頭,罩住移動中的俏臀,把她拉得更近一些,隨後又滑至前方暖濕的蜜裂。她下身敞開迎接,櫻桃小口卻包覆住他的雙唇。不知為何,無論整個過程多麼激烈,兩人的肌膚始終緊密相接。卡薩德感覺分身已然撩起,磨蹭女子下腹的底端。
只有一名騎士站穩腳步,舉起佩劍面對他們。這名法國人翻起面甲,呼喊著要求來一場光榮的一對一決鬥。卡薩德身旁的一老一少像兩匹狼似的圍繞兩人。而卡薩德卻取出長弓,在十步之外,一箭射入騎士的左眼。

這一次仍然是在歷史戰術模擬的最後階段。此時卡薩德早已明瞭,這項演習不單單只是模擬而已。奧林帕斯指揮學院歷史戰術網路屬於萬星網萬事議會的一部分,那是統理霸聯政治的即時網路,將訊息塞給數百億嗜資料如命的人民,同時它也演化出一套自主模式,進而產生自我意識。超過一百五十顆行星的數據圈在這個由六千個歐米茄級人工智慧體所創造的巨大結構裡進行交流,歷史戰術網路因此得以運作。
過去一年來,指揮學院不過只舉行五次歷史戰術網路的模擬演習,隨後學官們的訓練就轉往真槍實彈的戰場操演。有時候,像是營級規模部隊空降穀神星任務期間,卡薩德整個人被牢牢綁在戰術指揮椅上;他會閉上眼睛,注視著生成於大腦皮質內的戰術/地形模型以三原色所呈現的排列圖案,這裡頭總感覺到……某個人的存在。是她嗎?他無法確定。
接下來,幾乎整整兩分鐘的時間,整顆行星上所有的電視螢幕和屏壁均持續放送新先知沒有腦袋的軀體重重倒在麥克風上的畫面。隨後,卡薩德的影像切了進來,透過每一個頻道,宣布說:一小時後就是他的下一個底限,要是有人膽敢對人質不利,阿拉的怒火將會以更激烈的方式呈現在世人眼前。
二十九標準週後,費德曼.卡薩德上校隨同霸軍第一艦隊抵達布列西亞星域。三十艘歐米茄級火炬船,護衛著一艘配備有傳送門的瞬間傳送艦,高速穿入該恆星系。回到正常空間後三個小時,艦隊即啟動奇異點球體;又過了十個小時,抵達前線的霸軍軍艦總數已達四百艘。逆襲則在二十一個小時之後展開。
卡薩德懂的更多了。他上了戰史與數學的課程;他在靶場和體育館內消磨時間;儘管次數極少,他還是受過巨火山口四方院裡懲罰房的處分。大體說來,年輕的卡薩德已經成為一名更加優秀的軍校生。可是在這段期間裡,他還是默默等待。
法軍並沒有衝鋒。
隨著巨槌的最後一擊,騎士發出慘叫;木槌將短刀當做十吋長的營釘,直直打進眼縫,卡薩德的手掌差點也受到波及。騎士弓起身子,一陣抽搐猛然擡起卡薩德與六十磅重的鎧甲,最後終於軟綿綿地癱在地上,氣絕身亡。
騎兵衝鋒不是卡薩德過往經驗所能想像的。看著一千兩百匹披著鎧甲的戰馬直直朝他衝去,卡薩德內心不由得膽戰心驚。衝鋒過程還不到四十秒,然而卡薩德卻發現,這段時間足以讓他嘴巴完全乾涸、呼吸出現困難,連睪丸也都嚇得縮進體內。如果他僅存的神智還能找到一個還算可以躲藏的地方,他絕對認真考慮連滾帶爬地鑽進去。
一名士兵幫助卡薩德起身,他輕輕拍落指揮杖上的泥土,走到一旁,讓出空間使下一個小隊,能夠順利傳送進來。戰爭就這麼開打了。
彷彿像是在世人面前示範以往戰爭是怎麼打的,驅逐者橫掃了整個北布列西亞——先是動用幾百顆無輻射塵的核子彈與戰術電漿炸彈猛轟,接著繼之以死光,最後則是散布針對性的特製病毒,將全大陸一掃而空。一千四百萬個居民,只有少數得以逃出生天。此時,除了特定的軍事目標,以及機場和位於索爾諾的大型港口設施,南布列西亞尚未遭受任何轟炸。
等到卡薩德年滿十八歲,某位塔西思省的高等巡迴法官給他兩條路可走:一是在極地工作營待上整整一個火星年,一是自願加入當時甫成軍的約翰.卡特旅團,協助霸軍敉平第三級殖民地之間再次復甦的葛藍儂-海特叛軍餘孽。卡薩德選擇後者;他發現自己很滿意軍中生活的整潔與紀律,儘管約翰.卡特旅團只不過駐防在萬星網之內,而且當葛藍儂-海特的複製人孫子死於文藝復興星後不久,整支隊伍就解編了。十九歲過兩天,卡薩德申請加入霸聯地面軍,但遭到駁回。他因此醉了九天九夜,清醒時才知道自己身處於盧瑟斯星上,深入地底的巢狀坑道內,植入體內的軍用通訊記錄器被人竊走——那傢伙一定受過某種關於外科手術的函授課程——他的萬用卡和傳送權已被吊銷,腦袋卻大膽探索著痛楚的全新領域。

烽火戀人

法國人不停叫囂,卡薩德認定他們在辱罵英格蘭人。他不予理會,將長弓插在地上,和安靜的同伴們向前幾步,找到一塊鬆軟地面,開始釘入木樁。這些木樁又重又長,卡薩德自己也有一根,整整扛了七天。這笨重的木樁,長度幾近一公尺半,兩端早已削尖。當他們剛渡過索姆河,進入一座密林,命令便傳遞下來,要求所有弓箭手必須找到小樹,將之砍成木樁。卡薩德那時候還傻傻地不曉得這些東西有什麼作用。現在他知道了。
結果證實,馬匹太過聰明,不願意讓木樁刺穿身體——儘管背上的人們想盡辦法驅策牠們向前——可是第二波和第三波的騎兵沒辦法像第一波一樣猛然停下腳步,於是在這段瘋狂時刻裡,戰馬持續傾倒、嘶鳴;騎手們發出慘叫,被坐騎甩出去;卡薩德則奮勇衝出,高聲吶喊,殺向眼底所見,每一個倒地的法國人。他揮舞大木槌,重擊倒伏地面的軀體;若是太過擁擠,木槌無法施展,則改以長刀砍入盔甲之間的縫隙。很快地,他和灰髮弓箭手,以及另一名掉了帽子的年輕人,組成一支效率極高的殺人小隊;三個人分別從三個方向逼近一名墜地的騎兵,不管對方如何苦苦求饒,卡薩德還是揮動木槌將其擊倒,隨即三把利刃就了結性命。
每三名弓箭手就配置一把大木槌,他們仔細測好角度,輪流將木樁釘入地面。卡薩德抽出長刀,再將上端削得更尖一點。就算呈傾斜的角度,木樁頂端也幾乎要抵到他的胸口。工事既備,一行人便退到刺蝟般的木樁陣之後,等待法軍的衝鋒。
自從驅逐者的祖先駕著破破爛爛的歐尼爾城市、翻滾不已的小行星,以及尚在實驗階段的彗星農莊群,組成一支鄙陋的艦隊離開太陽系之後,這支野蠻的太空遊牧民族就成為四個世紀以來,霸聯唯一的外在威脅。就算驅逐者後來取得霍金推進技術,只要他們的群落仍停留在星際間的黑暗區域,並限制其入侵恆星系的劫掠行為僅侷限於自類木氣體行星採集少許氫元素,或是從無人居住的衛星上挖掘固態純水,霸聯當局則並未予以理會。
卡薩德和同袍耐心等待。他的弓已上弦,四十八枝羽箭分成兩束,插在腳邊,而他也站好姿勢。
當時,鄰近宙域僅有的霸聯星艦艦長,正在庫姆─利雅德殖民世界從事親善訪問。新先知把握時機,決定領導三千萬新秩序什葉派教眾,對抗整整兩塊大陸的桑尼派信徒,以及九萬名居住於此的霸聯異教人士。艦長和旗下五名高級軍官全都被捕下獄;就算有其他友軍趕來馳援,抵達時至少已經過了兩年的光陰。於是天崙五中心傳來緊急通訊,命令繞行於庫姆─利雅德的狄尼夫號最高長官必須負責敉平這起事件,解救所有人質,罷黜新先知……而且不得在大氣層內動用核子武器。狄尼夫號只不過是一艘老舊的軌道護衛巡防艦,她並未配備核武,更談不上在大氣中使用。而這名最高長官,就是霸聯混編軍上尉費德曼.卡薩德。https://m.hetubook.com.com
其他年輕軍官們往往耽溺於溫柔鄉,或是忙不迭地在當地社群中結交好幾個女朋友,卡薩德卻總是待在基地裡面,或是漫步於異鄉城市之中。他對神祕女郎的激|情只得深埋心底,因為他明白:要是被列入心理報告的話,後果恐怕不堪設想。有些時候,譬如頂著幾顆月亮露宿荒野,或是身處無重力狀態,類似子宮的運兵囊裡,卡薩德才真正體會到:愛上一個幽靈有多麼瘋狂。此時,他會想起某個夜晚忘情親吻女子左胸底下那顆小小的痣;就在凡爾登近郊,大地因重砲轟擊而猛烈搖撼,但他仍可透過雙唇探知她的心跳。他還記得女子急切地將髮絲撥向後方,臉頰緊貼他的大腿。每當年輕軍官們進城或是在基地周邊的小屋找些樂子,卡薩德.費德曼只會留在營內,讀上一本歷史書、沿著陣地慢跑一圈,或是在通訊記錄器上模擬幾套戰術策略。
那名法軍重騎兵墜馬時向前飛出去,在地上滾了一圈,旋即起身,泥漿還來不及落地,他就朝樹林方向狂奔。卡薩德緊跟在他後面。跑到半途,卡薩德才發覺,年輕人和灰髮弓箭手並沒有一起過來。這已無關緊要。高濃度的腎上腺素和嗜血的狠勁,早已將卡薩德完全掌握。
李氏三號星事件過後的數十年間,霸軍和驅逐者的太空武力在上百個邊境地區交過手。除了陸戰隊有好幾回在無空氣、無重力的地點遭遇敵軍之外,並沒有雙方步兵部隊交鋒的記錄。故事便在萬星網內傳開了:驅逐者絕對不會對類地行星構成威脅,因為三百年來,他們早就適應失重狀態,已經產生進化——或退化——和人類大不相同。驅逐者並沒有傳送門技術,以後也絕對不會有,因此不可能是霸軍的對手。然後,就爆發了布列西亞之役。
戰場上依舊佈滿人群,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成堆屍體疊在一塊,就像是卡薩德孩提時期所把玩的玩具兵;傷者在戰友扶持下緩緩移動;不管在哪裡,總有人鬼鬼祟祟地扒光屍體身上值錢的貨色;就在對面的那棵樹下,英格蘭與法蘭西的使者們站成一排,熱烈地開著會,展開栩栩如生的對話。卡薩德明白,他們必須決定這場戰役的名稱,使得雙方各自的記載得以相符。他也知道,這群人最後會以距離戰場最近的城堡——阿尚弧——來命名,儘管它在戰術考量方面,以及戰役過程當中,根本就無足輕重。
她在蓋茨堡之役的第二天就找上他,在波羅地諾又來一次,那兒火藥揚起的雲煙高掛在屍山血海之上,彷彿由生魂凝結而成。
也沒時間作夢了;年輕軍官們先是傳送到月球,參加瑪薩達儀式後,隨即又傳送至霸聯首都天崙五中心,正式宣誓加入霸軍。然後,訓期就正式告一段落。
英軍停止前進。卡薩德判斷他的戰線距離法軍約有兩百五十公尺。從過去一週的經驗裡,他瞭解到這已經在長弓的射程範圍之內;不過他也明白,自己幾乎得將手臂拉到脫臼,才能完全將弓張滿。
十七時三十分整,十九顆小衛星的核心自動引爆,產生核聚變反應。就在自爆前的幾個奈秒,所釋放出的X光被重新聚焦、瞄準,成為一萬六千八百三十股無形但協同一致的光束。這些古老的防禦衛星原本就不是設計用在大氣層之內,其有效殺傷半徑還不到一毫米。幸運的是,這樣就夠用了。雖然並不是所有的光束都能穿過天際,命中目標,但有一萬五千七百八十四道射圓滿達成任務。
當晚,就在環繞庫姆─利雅德星的軌道上,神祕女郎造訪了卡薩德,這是他自軍校畢業以來的第一次。當時他還在臥榻之中,而她的到來,相較於奧林帕斯指揮學院歷史戰術網路的模擬情境,顯得虛幻不實,但又比作夢要逼真許多。兩人躺在破落的天花板下,合蓋一條薄毯。女子的肌膚溫暖而敏感,臉蛋在夜暗烘托下,現出蒼白的輪廓。頭頂上,群星漸漸隱沒於黎明前的微光。卡薩德發覺女子想要跟他說話;她柔嫩的雙唇吐出字句,但細微聲音恰恰低於他所能聽聞的極限。有好一秒鐘,他收攝心神,試圖看清她的臉龐,可是就這樣完全失去了聯繫。醒來時,只剩下臉頰所沾染的濕氣,以及船艙內電子系統的嗡鳴。鳴聲詭譎,猶如某種半醒異獸的呼吸。
太空船主觀時間九週後,卡薩德站在位於自由洲的霸軍軍事法庭上接受複審。當他在庫姆─利雅德做出決定的剎那,便早已明瞭:上級要不就把他釘上十字架,要不就升他的官,沒有別的選擇。
卡薩德在盧瑟斯上頭工作了一整個標準年,存了六千馬克,任由一點三倍地球重力下的體勞動重新改造他生長於火星的脆弱軀體。等到他花光積蓄,登上一艘前往茂宜─聖約星,配備緊急用霍金推進器的古老太陽風帆運輸艦時,以萬星網的標準來看,卡薩德仍然瘦瘦高高,但任誰也不敢小覷這纖細體內肌肉的力量。
「妳……還好嗎?」過了一些時候,卡薩德勉力發問。看到她的模樣,使他頗為驚異。以當今萬星網所流行的式樣來看,她的頭髮算是短的:既短且直,最長的部分自額頭中心左邊幾公分的分線延伸,與右耳上方平齊。這是男孩的髮式,來自某個不可考的年代,但她壓根兒不是男生。卡薩德暗想:她大概是這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骨骼真是完美,下巴和頰骨很有型,卻又不過於尖削,骨溜溜的大眼散發出慧黠神采,輕柔小口帶著柔嫩下唇。卡薩德躺在她旁邊,明白她長得頗高——雖然無法和他自己相比,但明顯不屬於十五世紀的女性——而且,就算隔著寬鬆上衣和膨大的長褲,胸臀的柔軟隆起仍清楚可見。她看起來比卡薩德稍長幾歲,或許年近三十,可是這實情卻難以探知。此時此刻,她那雙深邃迷濛的眼眸一直盯著他看。
卡薩德和其他長弓手位於亨利國王的右翼,與人數佔有優勢的法軍大眼瞪小眼,對看了大半個上午。旌旗揮動,十五世紀與士官同級的基層幹部粗聲粗氣地傳達命令;所有弓手遵從國王旨意,開始向敵軍前進。這條參差不齊的英軍陣線,正面展開約有七百公尺,就像卡薩德所在的部隊一樣,由一組組的長弓手所構成,其間散佈小股重甲兵。英格蘭人並沒有正規騎兵,卡薩德在己方部隊所能見到的馬匹,大部分載著人,聚集在三百公尺外的中軍,由國王直接指揮,或是緊靠在約克公爵身邊,距離卡薩德和弓手們所在的右翼就比較近了。這種指揮團配置讓卡薩德聯到霸聯地面軍的機動參謀司令部,只是把現代軍隊照例會架設,如同森林一般的通訊天線網,換成了軟趴趴掛在長槍上,色彩鮮明的橫幅和旌旗。還真是明顯的砲擊目標哇,卡薩德心想,不過他隨即提醒自己,這個軍事上的微妙進步此時並不存在。
卡薩德點點頭。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聽得懂中世紀的英https://m.hetubook.com.com語,或者這個句子根本就是霸聯標準話。他也不曉得這名灰髮弓箭手是不是另一個指揮學院的學員、教官,或者只是模擬環境中的人造生命。他也無法猜想這俚語是否用得正確。他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心臟怦怦跳動,掌心冒出冷汗;他只得往身上的緊身短衣抹去。
對面傳出馬匹嘶鳴,以及上千名發狂孩童奮力敲打錫罐的巨響。原來是法國重甲兵彎下身子,讓他們的鋼盔鐵甲迎面抵擋箭雨衝擊。卡薩德知道,從軍事的觀點來看,這波攻勢並未造成真正傷害,但對那些少部分不幸的士兵或騎手來說,被十吋長的箭矢射穿眼睛,或是忙著翦除射入馬背及側面的木質箭桿,卻免不了馬匹騰躍、傾覆、彼此撞成一堆的窘境,這種滋味可真不好受。
革命第三天,卡薩德率領狄尼夫號唯一的突擊艇,登陸於馬什哈德大清真寺的庭院。他和其餘三十四名霸軍士兵眼睜睜看著烏合之眾演變成三十萬個好戰分子;幸虧新先知尚未下令進攻,僅靠艇上的封鎖力場就足以抵擋他們。新先知本人則不在大清真寺內;他早已飛往位於北半球的利雅德大陸,參加在那裡舉辦的慶祝活動。

卡薩德穿上扯得破爛的衣服,由於血污凝結,整件上衫變得硬梆梆。法國騎士的僵硬屍身直挺挺地躺在原處,了無生機,似乎成為森林的一部分。四周完全不見那名女子曾經存在的跡象。
可是法軍還是沒有衝鋒。
火星希臘盆地裡,一輛崩壞的裝甲運兵車內,可以見到他倆纏綿的身影。外頭氣墊坦克之間的戰鬥仍未停歇;即將到來的沙漠暴風,夾帶滾滾紅塵,狠狠刮過鈦製車殼,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告訴我妳叫什麼,」卡薩德以標準語悄悄問道。女子搖了搖頭。「妳是模擬環境外的真人嗎?」他改採當時所通行的日式英語追問。她輕點螓首,靠得更近,開始親吻他。

後聖遷擴張時代以降的四個世紀,這項規範運作得十分良好。發展軍事的必備科技實質上被凍結封存了三百年,對霸聯利多於弊,而傳送門的獨占使用權,更可以讓她在必要的時間內,將適當的霸軍資源遣送至正確地點。雖然從萬星網出發,前往各殖民或獨立世界,無可避免地會產生好幾年的時債,這些星球完全不敢奢望自己擁有與霸聯分庭抗禮的實力。偶發事件,諸如打著游擊戰主意的茂宜─聖約星政治叛變,或是庫姆─利雅德星上宗教狂熱分子的荒唐鬧劇,往往很快就被確實弭平;軍事行動中若有過當之處,不過更加突顯回歸新武士道教條的重要。然而,無論霸軍再如何機關算計,沒有人能在事前就詳加擘畫,以應付與驅逐者之間必然發生的衝突。
卡薩德的最後期限還剩下十五分鐘的時候,新先知的電視演說就已經開始。他同意卡薩德的論點,認為阿拉一定會嚴懲異端,不過這個異端絕對是霸聯的異教徒。那還是世人頭一回在鏡頭前看見新先知震怒的模樣。他尖叫嘶吼、口沫橫飛,下令人海繼續強攻突擊艇。新先知還聲稱:此刻位於阿里的和平用途反應爐,正進行十二枚核裂變彈的組裝工作。有了這些利器,阿拉的大軍將堂堂邁入太空。而其中的第一枚稍後將會用來對付離經叛道的卡薩德那艘魔鬼般的突擊艇。隨後新先知繼續說明霸聯籍人質將如何被處死的詳細過程。然而,就在同一時間,卡薩德所給的三個小時,也已經到了盡頭。

規範卡薩德一生的新武士道教條當初是為了讓軍人階級得以繼續存在,應運而生的產物。元地球上的二十世紀末至二十一世紀初,可說是人類歷史最令人髮指的一頁。當時軍事領袖們連自己國家的興亡也納入算計,整個人類文明都成為合理的攻擊目標;而這些穿著制服的劊子手卻安安穩穩地躲在地底深處自給自足的碉堡裡頭。正因如此,浩劫餘生下的平民百姓再也難掩心中怒火;接下來的一百多年,有誰膽敢提到「軍事」一類的字眼,無疑是自尋死路。
事件平息了,革命分子完全沒有報復的舉動。
法軍開始衝鋒了。
亨利國王彷彿從這傢伙的牢騷中獲得繼續開演的暗示,指揮旗突然升起、擺動,士官們尖聲叫喊,一排又一排的英格蘭弓箭手舉起長弓;一聲令下,眾人拉開弓弦;第二聲號令既出,便紛紛放出羽箭。
卡薩德大吼一聲,跌跌撞撞往後移動,準備抽出腰間短刀。一棵傾圮樹木的枝椏卡住他的右腳,使他倒向後方,咒罵著滾進盤根錯節的枝葉深處。此時法國騎士逼上前來,長劍如同巨大砍刀,迅速清除樹枝。當他終於在交錯倒下的樹堆中殺出一道小徑,卡薩德的短刀已經在手。然而,除非騎士陷入絕望境地,短短十吋的刀刃實在無法和鎧甲相抗衡。何況,這名騎士還好得很。卡薩德很明白,他絕不能落入劍鋒可及的範圍。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逃跑。可是身後高大的樹幹和更遠處的樹堆封住他的去路。他可不想在轉身時被人從後方砍倒,也不願意在爬樹時被人從下方捅穿。卡薩德壓根就不想死在這裡。
由於主事者的決定,加上距離又遠,庫姆─利雅德在科技方面其實相當落後。不過上頭的居民還不至於落後到連顆運轉中的數據圈都沒有。就算是抱持革命理念,領導這次侵攻的毛拉們本身也不那麼反對「霸聯科學的大惡魔」,因此他們也不曾拒絕將自己私人的通訊記錄器連上全球資訊網路。
狄尼夫號已經撒下為數眾多的間諜衛星,所以在庫姆─利雅德中央時間十七時廿九分,這艘霸聯船艦透過竊聽數據圈的方式,從存取代碼中辨認出一萬六千八百三十名參與革命的毛拉。三十秒後,間諜衛星開始將即時攻擊目標資料傳給突擊艇事先留在低軌道的二十一顆周邊防禦星。這種軌道防衛兵器實在過於老舊,因此狄尼夫號原先的任務就是要將它們送回萬星網銷毀。如今卡薩德卻賦予它們新的功用。
法國人倒地時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響。小矮個兒站在騎士身上,一腳踩住他持劍的手臂,同時來回揮動大槌,擊打頭盔和面甲。卡薩德則擺脫纏在腿上的枝椏,坐在騎士膝上,尋找甲冑的縫隙,在鼠蹊、側身及腋下部位補上幾刀。前來拯救卡薩德的人旋即跳開,雙腳落在騎士的手腕;卡薩德連忙上前,刺入頭盔與胸甲的接合處,最後沿著面甲的狹長眼縫狠狠地插|進去。
就如同其他待在南塔西思再安置營的男孩,卡薩德要不就加入幫派,要不就得成為營區中自封的掠奪者們眼裡的肥羊。他選擇踏進黑社會。不過才十六標準歲,卡薩德就親手殺了另一名少年。
他一拐一拐地穿過樹林,重返戰場。向晚天色幽暗,沁冷細雨颯然而至。
卡薩德仍舊無法領略,不過他絕對相信。然後,她又來了。
為避免傷及大清真寺,革命衛隊放棄使用高爆炸藥,改以自動武器、粗陋的能量砲、電漿脈衝,以及一波波人海戰術發動進攻。封鎖力場還是撐了過來。
電光石火之際,騎士後方冒出一個人影。拿了卡薩德的大槌重擊法國人的肩甲,響亮的聲音就跟有人拿著榔頭猛敲電磁車的側裙沒什麼兩樣。
他抵達茂宜─聖約星不過三天,就爆發慘烈而不得人心的島嶼戰爭。位於首站市的霸聯混編軍指揮官最後實在受不了年輕的卡薩德無時無刻賴在他辦公室的外頭,於是答應讓這孩子入伍,以助理水翼船駕駛的身分加入第二十三補給團。十一個標準月後,第十二機動步兵營的費德曼.卡薩德下士已經獲得兩枚傑出勳表、兩枚紫心勳章,並因赤道群島戰役的英勇表現,榮獲參議院的表揚。隨後,他被拔擢至霸軍的指揮學院,跟隨下一波的護航艦隊回到萬星網的領域。
在命令指揮下,他這一排弓箭手針對衝上前來的騎兵完成五波齊射,各自又再射出一箭,然後向後退了五步。
那是西元一四一五年十月下旬,一個既冰冷又潮濕的早晨。卡薩德被安插在英王亨利五世麾下,擔任弓箭手的職務。八月十四日,英軍踏上法國土地,卻在十月八日之後,遭逢法國的優勢軍力而節節轉進。亨利曾使他的軍議會相信,英軍可以在強行軍前往安全的加萊城時,將法軍擊潰。但他們失敗了。現在,就在十月二十五日的清晨,天色一片灰濛濛,還下著毛毛雨,七千名英格蘭戰士,大多是長弓手,隔著一公里的泥濘戰場,與兩萬八千名法國重甲精兵相互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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