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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1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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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的故事 Ⅰ

偵探的故事 Ⅰ


「怎麼可能?AI不是無所不知嗎?」
「不知。會被毀掉吧,我猜。AI不喜歡浪費,所以我想基因性質的材料會用某種方式回收。」
「你說我讓你想到芬妮。」
「濟慈?喔,有啊,我的大學課本有一大篇相關報導。馬地.卡洛斯大概五十年前在新劍橋弄的。」
「我只想知道AI的事,BB。」
「當然,」我說,「他們可能會再次下手。」
「我不知道。」
「著作,」強尼說。「他的信件、日記、評傳、朋友的說詞,但主要透過他的詩集。虛擬程式重建了生活環境,加入已知條件,再從作品逆向解讀。然後——核心人格出來了。剛開始很粗不過等到我誕生的時候,算是相當精緻了。我們第一次的試驗是一位二十世紀詩人,叫做艾茲拉.龐德。我們得到的人格,主見之強簡直荒謬、偏見之深無藥可救,基本上是瘋子。花了一年敲敲打打我們才發現,這個人格其實很精準;就是這個瘋子沒錯。是天才但也是瘋子。」
「這裡還沒有正式加入萬星網,」那模控人說。「官方名稱,這裡是巴瓦娣星的殖民地之一。不過距離那邊的霸聯軍基地只有幾光分遠,傳送門連結在莫德雅加入領地之前就已經建立了。」
強尼搖搖頭。「你當然瞭解,為什麼對我來說兇手的身分和動機很重要吧?」
他一走進我辦公室,我就知道這個案子非常特別。他很美。我不是說女性化或那種男模、全像電視明星裝扮的「漂亮」,就是……很美。
「我的死亡?備用人格啟動之前,將近一分鐘吧。」
「濟慈的作品嗎?」
「BB,你聽過人格再生計畫嗎?」
強尼用雙手捧住我的右手。他的手指比我的長,而我的手指比較強壯。
「喔?」如果這句話由別的任何人來講,我一定讓他滾蛋。「誰?」我說。
我雙手盤在胸前。「聽好,強尼。這故事不太高明。我是說,我手上只有你的說法來證明你是模控人。你搞不好是個詐騙高手也很難說。」
「好極了。從我們見面到現在我賺了一千塊,現在又找到一間好吃的港式料理。」
「天崙五中心。」
「你來找我之前,還有什麼發現?」我問。
「有可能。」強尼轉動手中的玻璃杯。「我只是不懂為什麼他們會攻擊我的模控人體。」
我笑了。我忍不住。
強尼傳送到位於伯格森蜂巢之一的一座中度警戒私人住宅塔。或許他就是因此才選了我這家偵探社——我們幾乎算是鄰居,相隔不到六百公里。
他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眼神裡有某種東西讓我膝蓋發軟。「你讓我想到一個人,」他輕聲說。
「用查的不是比較快嗎?」
「非常安全。」
「天哪,你還真的什麼鬼都不知道,是不是,布瑯?人格再生計畫沒一個成功。就算有最好的虛擬環境控制……連奧林帕斯歷史戰術網都加入了……你不可能每項變數都計算得恰到好處。樣版人格會出現自覺……我的意思不只是有自覺而已,像你我這樣,而是自覺到它是一個人工製造的自覺人格——這一來就會導致終端怪奇迴路和不諧和迷宮出現,最後直接進入埃薛爾空間。」
我起身,戴上帽子,從窗邊的衣架拉下一件舊大衣。我彎過身擋住書桌下層的抽屜,把我父親的手槍順暢滑進大衣口袋。「出發了!」我說。
「那持續了多久?」
「給我一個訊息,」強尼說。「只是我不知道什麼意思,還有是誰發的。」
模控人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以人類基因庫量身打造,外型和外顯行為上,遠比受限的生化人更像人類。智核和霸聯的共識下,世上只存在極少量的模控人。
「為什麼?」
「翻譯一下。」我說。
「你知道,被淘汰當中。AI一直在萬星網中保持大概一千個有執照的模控人。約有一半以天崙五為基地。上星期的普查顯示,其中三分之二都在上個月左右被召回了。」
強尼沒說話。他的臉有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吸引著我——某種男性力量和女性敏銳感的混合。也許是眼睛吧。
這倒是合理。大概吧。但我打死也想不到他說的到底是哪裡。即使是邊疆拓荒區和殖民星球一樣有警察。在某種太空船上?不對。那是星際運輸管理局的轄區。
「差不多一樣。讓人覺得……空虛的記憶。」
「你知道什麼?」
小伙子雙手一攤。「沒什麼。」
我推開盤子喝了口熱茶。「你說濟慈一直沒有寫完。你意思是你沒有寫完,不是嗎?」
「謀殺案發生在萬星網之外。在保護區之外。沒有所謂主管機關。」
我想了一下。「那首詩在說什麼?」
我聽過模控人的事。誰沒有呢?有一次我罵我前夫是模控人。但我從沒想到會跟其中一位共處一室。或發現他如此迷人。
強尼給我一片通聯晶片。
「那邊原本叫做詩人之星,我想,」我說。「甚至還有一個城市以你……以濟慈來命名。」
「查出是誰把我帶到這裡殺了我。還有為什麼。」
「我可以坐下嗎?」他問,顯然對貨真價實的偵探社,可以在這樣一個貧民窟運作而感到滿意。
「一點都猜不到?」
「對。」
「你們兩個從哪裡傳送來的?」我問。
「面對我們這邊還是另一邊?」
「我希望不會太小。我還想拿錢呢。」
要尾隨某人穿過一連串不同的傳送門,媽的幾乎比登天還難。尤其是當你不想被發現的時候。星網警察辦得到,大概要派出五十個探員,加上一堆罕見又貴得要命的高科技玩具,更不用說需要運輸管理局的配合。一個人呢,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它本身沒辦法自主控制?」
「所以就算你不接這個案子,對話還是保密?」
他吃驚的表情絕對假不了……除非AI是完美的演員。就我所知,他們有可能是。「我的天哪,」他說,「我不是約翰.濟慈。人格建構在再生樣版上,並不代表我是濟慈,就像名字叫拉蜜亞並不代表你是怪物,兩者一樣荒謬。我跟那位可憐、悲慘的天才之間,有上百萬種因素而有所區別。」
我一秒都沒遲疑。「匯一百萬元到我在星網運通的帳號。」我說。
「只會破壞刺|激模擬而已。何況你需要完美的人體,還有一個完全精準的互動環境。聽好,小子,你手上有一個再生人格,就得透過全套模擬系統讓和圖書他活在他的世界裡,然後你只能用夢境或互動情境來偷偷塞進幾個問題。把一個人格從模擬系統拉出來放進龜速時空……」
「可是他們沒有走。還是在管理各種事情?」
「莫德雅,」強尼說,他的發音類似「莫—耶」。
他看看四周,似乎不太相信。這表情我懂。我的辦公室在盧瑟斯星鐵豬城老坑區一座工業蜂巢的二十三樓。這兒有三扇面對九號產業壕溝的大窗戶,因為正落在蜂巢的大型過濾排水管下方,所以那邊永遠漆黑一片、永遠在滴水。窗外景色多半是廢棄的自動化裝貨碼頭和生鏽的鋼樑。
「有可能扯上關係嗎?」
「模控人。」我說。
「……只會讓他更早變成神經病。」他下了結論。
「一樣啊。人格出現怪奇迴路。不過壞掉之前,他倒是經過一次完整的模擬死亡。某種古老疾病。」BB看看時鐘,露出微笑,拿起他的分流器。接進腦袋上的插孔前,他又看我一眼,幾乎帶著幸福喜樂。「我想起來了,」他透過半夢半醒的笑容說,「是肺結核。」
「當然。可是對我來說看到原著……摸到它,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查過傳送記錄。」
「或許吧。可是這樣對手來說事情會更複雜。從資料平面發動攻擊絕對會更加致命。況且,我確實看不出其他AI有什麼動機。完全不合理。我沒有威脅到任何人。」
「我跟你保證,」他說,「絕不是違法。也沒有不道德。只是……在一個我無法解釋的層面上覺得丟臉而已。」
「遙遠的一場夢吧。甚至連夢都不是。你吃過RNA學習藥劑,對吧?」
強尼是個AI。他的意識,或本我,或不管你怎麼叫,飄浮在智核的超巨型數據圈資料平面的某處。除了現任參議院執行長或AI的垃圾處理機之外,我跟大家一樣不知道智核在哪裡。AI們在三個多世紀以前——我還沒出生——就和平脫離了人類掌控,雖然他們依然以盟友身分幫助霸聯,諮詢萬事議會、監視數據圈、偶爾用預測能力讓我們免於重大決策錯誤或自然災難等等,基本上智核總是自己偷偷進行著外人無法瞭解、全然不屬於人類的事務。
「只不過AI比我們聰明。」我說。
「當然。沒他們系統根本跑不動。這你知道吧,布瑯。就連萬事議會想正常運作,都不能沒有AI來管理即時史瓦茲模組……」
他笑了……也許只是他的嘴唇在動。淡褐色的眼睛依然透露出困擾。「詩的標題是〈海柏利昂〉,很難形容它在說什麼……藝術的困境吧,我想。濟慈一直沒有寫完。」
「不行。」強尼淺嘗一口啤酒。「應該說,我是可以,但是我有很重要的理由,不能讓其他AI注意到我在調查。」
「我猜是陷入昏迷。」
「這麼古早的人格,媽的他們怎麼重建?」
我沒有傳送回盧瑟斯,反而花了幾分鐘檢查廣場和附近的巷道。這時候我稍早吞下的黑色素口服錠已經生效,現在化身一位年輕黑人女性——或男性,其實很難分辨,我穿著時髦的紅色氣球外套和偏光鏡片,一面閒晃一面用觀光錄影器拍照。
「每一個都這樣?」
「好吧。為什麼你覺得這是謀殺案發生的地點?」
「你知道誰可能想殺你嗎?」
「沒人知道。人智企業的布拉能和史維茲認為,AI追求的是以宇宙為規模的意識進化。我們知道他們有自己的探測器,深入邊疆星域的程度,遠遠超過……」
BB嘆了口氣,眼光飄向牆上的金藍兩色帶狀時鐘。再五分鐘他的強制午餐時間就要結束。他就可以回到真實世界了。「意思就是,」他說,「再生的人格崩潰了。發瘋了。心理不正常。神經病。」
美麗的模控人稍稍遲疑。我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長。「這怎麼會有關連?」他問。
「對我們的事情來說夠用了,拉蜜亞君。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值得討論的事?」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濟慈有過一個未婚妻叫芬妮。他們的愛情故事是一連串的情感挫敗,幾乎把詩人逼上瘋狂邊緣。他孤單一人在義大利死亡時,身邊只有一個同行旅人,他感到自己被朋友和情人遺棄,於是,濟慈要求下葬時要將芬妮寄來還沒拆封的信以及一束她的頭髮一起陪葬。
「沒錯。」
「隨便啦。他們用來打造你人格的那個?」
「可能是未來的採礦場,」強尼說。他指向灰色高原。「重金屬。銀行團可在這個半球建造一百多座傳送門,方便開始發展後的交通來往。」
我單手拉下大衣上的紅色「縫線」,同時按下錄影器的重播鈕,透過眼鏡觀察放大後圓幕上的按鍵順序。我拿出一頂紅帽子搭配新的紅色外套,壓低帽簷把臉遮住。很快的我穿過廣場,一邊在通訊記錄器上查詢九位數的傳送密碼。我知道前三碼代表青島——西雙版納——我記得所有的星球冠碼——結果在片刻後傳來,這個門戶代碼通往萬縣第一波拓荒城的一處住宅區。
我點點頭。「一個是製造他們想要、也成功得到的記憶喪失,」我說。「這就代表,不管他們要你忘記什麼,都是在上星期左右發生或被你發現的。另一個動機是什麼?」
「嗯—哼,」他說,再次環顧四周。他向前靠過來。「拉蜜亞君,我希望你調查一件謀殺案。」
「線路安全嗎?」我說。
「對,有執照的。我有萬星網用戶簽證。」
「為什麼你有一具模控人體呢,強尼?如果我能釐清你在整件事的角色,或許可以找到一個動機。」
「最近的人類居住區域是什麼?」

強尼正在一間港式餐廳用餐,距離傳送廣場不到兩條街。油炸食物香味四溢,但我克制了進去的衝動——先看看巷內書攤的標籤、到市場上討價還價,花了將近一小時,等他吃完回到廣場傳送離開。這次他用了晶片代碼——當然是往私人門戶,也許是私人住宅——而我冒了雙重風險,用釣魚卡跟蹤他。雙重風險之一:那張卡完全不合法,如果哪天被抓,代價就是我的執照——只要我繼續使用席瓦老爹那張貴得要命、卻堪稱完美藝術的變形晶片,機率不大——再來,風險之二:有五成機率我會出現在強尼家的客廳裡……想自圓其說、全身而退的難度可不低。
「所以你不覺得是別的AI攻擊你的?」
「拉蜜亞君?」
微粒逐漸褪色,線索即將中斷,不過我只搜https://m•hetubook•com•com了兩個放射狀走廊就找到痕跡。強尼住在甲浣湖邊的公寓一側,鋪著玻璃地板的樓層邊間。他的指紋門鎖上一枚掌印微微發光。我用飛賊工具組在門鎖上取了樣本,接著傳送回家。
「我以為你說你只斷連了一分鐘。」
「這個人格成為AI生長的樣板,」強尼說。「模控人體讓我在資料平面上扮演我的角色。」
「說到你的錢……都從哪來的?在文藝復興的圖書館閒晃應該賺不了多少吧。」
「你有傳送門代碼?」
「模控人?」BB直起身子,第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你幹嘛問模控人的事?」
不過,我們穿過鐵豬市群星廣場的傳送門,踏上一片似乎無邊無界的岩石高原那一刻,我還是震驚的遲疑了一秒鐘。除了我們身後的銅體長方形傳送門之外,放眼沒有一點文明的痕跡。空氣聞起來像是發臭的蛋。天空是一大鍋黃棕色的噁心雲塊。周遭的地面呈現灰色鱗片狀,肉眼所及之處毫無生命,連苔蘚都沒有。我不知道地平線到底有多遠,但感覺上我們很高、地平線很遠,而且遠方也沒有一點樹木、草叢、或任何生物。

漫長的告別

「您說什麼?」
我看他不像單名沒姓的那種人。他有一種有錢的味道。不是他的衣服——很普通的鐵灰色休閒服,雖然料子比一般的要好——只是一種這個男的背景不錯的感覺。他的口音有點特別。我對判斷口音很在行——對這一行有幫助——可是我聽不出這傢伙的母星球在哪,更別說星球上哪一區了。
他是個矮子,不比我高,而我可是在盧瑟斯的一.三倍重力下出生長大的。一眼就看得出來,我的訪客不是盧瑟斯人——他矮小的身材以萬星網標準來看算是比例相當勻稱,健美但纖細。他的臉是意志力的具體展現:眉毛低懸、顴骨銳利、鼻型窄小、下顎結實,還有一張寬闊的嘴,意味既有感性的一面,又頑固如牛。他的眼睛大而呈現榛果棕色。看來是二十五到三十標準歲。
銀行經理點點頭消失了。
「原來如此,」我說。我已經幾個禮拜沒接案子了。「好吧,告訴我細節。」
「那也沒關係。我非常懷疑我……存在的目的……就是被攻擊的原因。」
那年輕人搖搖頭。「對不起,我沒聽過這個地方。」
「你跟誰一起來的?」
我不懂。AI不會死。至少全萬星網沒人聽說過。「我不懂。」我說。
「很好啊,」我聽到自己說。「所以某人……殺了你的模控人體,你要我把他找出來?」
我看著強尼。從AI的觀點來看,隔著書桌坐在我對面的美麗軀殼和有趣個性一定只是另一具附屬品、一個遠端單位,某種程度更複雜些,但除此之外比起AI日常工作所用到的一萬個類似的偵測器、操控器、自主機具或其他遠端單位,並不會更重要。丟棄「強尼」對AI造成的困擾,大概不會比剪一片指甲給我的負擔要大。
「這我也不知道。」
這話引起我的注意。我本來仰坐著兩腳放在桌上;現在我直起身子靠過去。「一件謀殺案?你確定嗎?找過警察了嗎?」
「我們在什麼鬼地方?」我問。我一直確定自己知道每一顆萬星網內的星球。
BB做了個模稜兩可的手勢。「他們說他們有一些計畫,跟全面融入霸聯——別名人類——事務並不相容。不過說真的,沒人知道為什麼。」
「這事有點敏感。」他終於開口。
「你需要什麼,強尼?」我拿出一瓶他進來的時候本來要收起來的威士忌。
「該死。」我低聲道。那裡有另外三道傳送門戶,都不常使用。強尼可能早已迅速傳送離開。
「一個標準年以前,霸聯軍把霍瑞斯.葛藍儂-海特將軍的人格虛擬再生,看看這個將軍為什麼這麼成功?新聞都有報導。」
通常AI們透過數據圈和人類以及人類的機器來往。如果需要,他們可以製造一個互動式全像投影——我記得茂宜─聖約星的入盟儀式上,出席簽約的智核大使跟全像電影老明星泰隆.巴斯懷特的相似程度令人起疑。
「當然。」
強尼又笑了。「比較接近詩。」他說。
「一首詩?」
「跟你來的只有一個人?」
「那可能只是虛擬的。」我說。
一位人類服務生端上幸運籤餅。
「因為我重新控制模控人體的時候就在這裡,當我……結構重組之後。」
我溶在強尼第二杯德國啤酒裡的追蹤藥片早已充分生效。此時含紫外線的微粒幾乎就懸浮在空氣當中——我簡直可以四處跟隨他呼吸的痕跡。不過我在一面暗牆上找到一枚亮黃色的手印(透過特殊改造鏡片當然是亮黃色,不過紫外線光譜外是看不到的),然後按照飽含微粒的衣服與市場攤販或石頭的接觸面,一路追蹤隱隱約約的斑點。
整體來說,我看著客戶出門吃了一頓中國菜然後回家睡覺。今天的成績夠好了。
「喔,是嗎?誰說的?他們一次都沒做過。我聽過的每一項再生計畫都是人類主持的……多半是不怎麼高明的大學計畫。死腦筋的學院派花了一大筆錢,換來一顆學院製造的死腦袋。」
強尼穿過傳送站廣場的時候沒有回頭。我移動到附近一臺售票機,用隨身錄影器看著他在手動圓幕上輸入密碼,插入卡片,然後走進發亮的長方門戶。
我點點頭。如果這些門戶真能傳送人體,每一件星際犯罪就能靠傳送記錄破案了;傳送資料記錄可以將使用人身體的每一公克、每一顆濾泡精細重建。然而,傳送門基本上只是靠相位奇異點,在時空中硬生生扯出來的簡陋破洞。如果傳送的罪犯不使用他或她自己的卡,我們能得到的資料只有起點和終點。
「另一邊。」
強尼笑了。「不可能。差不多就像問一個被槍射傷的受害人,他是不是自己摔倒在子彈上一樣。」
「你是說病毒毀了你的時候,模控人體也失去作用?」
「不會,」他微微一笑。「的確有類似家庭的一些安排,但完全沒有人類家庭所展現的各種必要的情緒或責任條件。AI所謂的『家庭』主要是代碼類似的團體,用以凸顯某些程序處理的趨勢從何而來。」
「我們兩個都是用我的卡傳送。」強尼說。
「再說。」我說。
我挑起一邊眉毛。這話聽起來就比較像我一般的客戶了。
「是。」
強尼直起身子,小學生般專注。他的誠懇無庸置疑。他說,「我。」
「是啊,有可能。」
「一個……我以前認識的女人。很久以前。」他的手指掃過眉間,彷彿突然感到疲倦或頭暈。
要知道,這一切不是他一走進來我就一項項整理清楚。我第一個念頭是,(這是客戶嗎?)我第二個念頭是,(靠,這男的真美。)
「沒聽過。」我說著,一手伸進口袋摸索我爸手槍的珍珠握把。
「好,」我趕緊在他端出和_圖_書網路痞客語之前打斷他,「可是他們的『其他計畫』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拉蜜亞君,確實有謀殺案發生,但是警方——不管是本地還是霸聯的——不但不知情也沒有管轄權。」
「是。」
強尼似乎不解。他已經掰開了餅乾但還沒看籤的內容。
「給我你的手。」
他聳聳肩。「假設我的身分確實如我所說,你會接案嗎?」
「我不知道。那也是毀損的記憶區段的一部分。」
「如果你記憶真的消失,」我說。「你怎麼知道有別人跟你一起來?」
強尼也點了杯啤酒,文藝復興星裝瓶、深色的德式釀酒。我意識到自己在想模控人會有什麼不良嗜好。
「絕對保密。」
「芬妮。」兩個字小聲到幾乎聽不見。
「會。」我嘆氣。「不過還有一件事。我的費用不是一百萬。我每天拿五百元,支出外加。」
「詩人?」
「像葛藍儂-海特那個?有啊。誰沒聽過。幾年前我還在帝國大學做過一個呢。可是這些計畫都過時了。現在沒人在搞。」
我聳聳肩。「告訴我你在圖書館裡做什麼。」
「一個邊疆星球。我想,是比巴瓦娣星更遠的地方。」
我和他一起在青島─西雙版納傳送門戶附近的紅龍街上一家小餐廳吃晚飯。食物很燙、很辣、很美味。
「如果你接下來,只對我報告進度?」
「完全正確。」
「靠,」我恭敬的說。「這簡直是個笑話。你可以隨便動用AI一切資源,但還查不出在你的……意外之前那幾天,模控人體的去向行蹤?」
「不是,」這年輕人說。他的鬈髮是棕紅色。就像他的口音,這髮型讓我摸不著頭緒。不知道為什麼顯得古老,但我一定在哪裡看過。「不只是這具身體被謀殺了。兇手殺的是我。」
強尼兄搖搖頭。他可能以為我要他直接對瓶子喝。靠,我可沒那麼粗俗。冷水機那邊有紙杯。「拉蜜亞君,」他說,有教養的口音還是讓我困惑,「我需要一個偵探。」
「眼睛閉上。」他說。
「AI為什麼退出?」我總得起個頭吧。
「你重新啟動模控人體的時候,它在哪?」
「所以你不可能自然染上這種病毒?」
強尼——他的真名是一長串數字、字母、和密碼組成的編號,排起來比我手臂還長——是個模控人
我花了十分鐘才從他嘴裡問出來龍去脈。他講完之後,我已經不覺得他是瘋子。我才是。或者說,如果接下這個案子我會瘋掉。
「你?」
「大部分謀殺,」我說,「都是突發的、無意識的憤怒行為,兇手跟被害者很熟,家人、朋友或情人。有預謀的謀殺來說,多半是被害者身邊的人犯下的。」
「操,」我說,「我們去喝一杯。」
「對啊,嗯,那倒是。」
「南達.德威。大概三百人的小鎮。往南邊兩千多公里的地方。」
強尼微笑了。同一瞬間我的電話響起,螢幕上出現一個滿臉困惑的人,星網運通的代碼在背景浮動著,他說:「不好意思,拉蜜亞君,我們想知道以您的……啊……存款規模來說,您沒有興趣研究一下,我們長期存款或共同保證市場基金等各種可能方案?」
他的笑聲短促而尖銳。「這一位所知很有限。」他唸了他的籤:小心突發的衝動。
「為什麼不行?」
我到天崙五一座無窗獨棟的公務員小樓造訪他。BB這類人可沒有摩天高塔。
「不一定。」
「我想看看你被殺的地方。」
「誰知道什麼會有關連?」
我搖搖頭。「對,嗯,謝啦,BB。」我走到門邊。還剩三十秒,我的大學老友就能逃出時空了。
(太浪費了,)我想。
強尼沒回答,倒是給了我一張他萬用卡的明細晶片。「我被謀殺而產生的連結中斷,導致有五天行蹤不明。這是那段時間的刷卡記錄。」
我看著這片荒蕪。二氧化硫的臭味讓我作嘔,我擔心它會毀了我的衣服。「有殖民城市嗎?這附近?」
「你聽過人格再生計畫嗎?」他問。
我聳聳肩。「聽著,如果你要一個資料網路或AI專家,你找的女人完全不對。除了像其他兩百億個呆瓜一樣上上數據圈,我對『靈界』一竅不通。」我故意用這個過時字眼看他會不會被刺|激。
「好,」強尼說。「去哪?」
「愛滋二型是聖遷之前很早期人類間的一種傳染病,」強尼說。「會讓免疫系統失效。這種……病毒……對AI的作用也一樣。不到一秒鐘就會侵入安全系統,然後對宿主釋放致命的吞噬細胞程式……傷害AI本身。傷害我。」
我覺得我們回到了原點。「好吧,」我說。「我看看能不能查出你在那消失的五天裡做了什麼、跟誰在一起。除了這張明細單,你還能想起任何其他有用的事情嗎?」
「因為一些個人因素,」我試著把說話的這個迷人的年輕人當成模控人,「我不去尋求這些單位協助,有其重要性——甚至有必要性。」
天崙五,天崙五中心行之有世紀的別名,當然是萬星網當中最擁擠的星球。除了五十億人口在不到元地球一半的地表面積上爭搶棲身之地,更有一個繞地環狀生態圈承載另外五千萬人。身為霸聯首都以及參議院所在地之外,天崙五也是星網貿易的集散中心。理所當然,強尼找到的門戶代碼將我們帶到一處擁有六百道門戶的傳送站,位於新倫敦最巨大的高塔之一,而新倫敦本身是幅員最廣、歷史最悠久的市區之一。
他停下來。害羞了。我很多客戶要告訴我案子內容的時候都會猶豫。也難怪,畢竟我九成五的工作都是離婚和家庭問題之類。我等他講出來。

「你過的如何?」他問。
我趕忙走進第一道空出的門戶傳送過去,踏上一個鋪了陳舊磚頭的小型傳送廣場。古老的東方店鋪互相倚靠,尾端翹起的屋簷間是狹窄的小巷。廣場上人群川流,站在各家門前,雖然眼前大多數人很明顯是第一批定居青西版納的「長征」流亡人士的後代,不少人卻是外星旅客。空氣中傳來異國草木、下水道、和烹飪米飯的氣息。m.hetubook.com.com
「那是什麼?」
「所謂你是指……呃……AI本身?」
人們通常有一種刻板印象;盧瑟斯出生的人痛恨離開蜂巢,如果到任何比購物中心更開放寬廣的地方,曠野恐懼症就會立刻發作。事實上,我大部分的生意都來自……也把我帶到……這顆星球以外。四處追蹤得標不付錢、利用傳送系統和新身分試圖重新來過的買家。尋找搞婚外情、以為在不同星球見面就不會被發現的出軌夫妻。追查失蹤小孩和離家爸媽。
「我知道,」強尼說,冷靜如常。「那不是我希望你做的。」
「沒有。你怎麼會這樣想,布瑯?一個都沒有。不能用。」
「我問模控人的事,你幹嘛這麼驚訝?」
「每一個都這樣。」
他微笑搖頭。「這次不算。」
淡褐色的眼睛露出悲傷。「也許對你來說可笑吧,但你不瞭解一分鐘的……失聯……對智核的成員代表什麼。那是無限的時間和資訊。幾千年般的通訊中斷。」
他把一片麻花脆餅拿起來把玩。「我有模控人體……某方面來說我就是模控人體,因為我的……功能……就是對人類加以觀察並做出反應。可以說,我曾經也是人類。」
「那模控人呢?」
我走過去檢查那個地點。沒血跡。沒字跡。沒有丟在一旁的凶器。甚至沒有腳印,或任何強尼的身體,曾經在那永恆的一分鐘癱瘓的痕跡。也許警方一支法醫團隊可以從那裡靠顯微鏡和微生物層級線索看出不少端倪,但我看到的只有堅硬的石頭。
「她叫什麼名字?」
「對。」
「當然。」我還沒談成的客戶猶豫了,用手指刮刮下巴。「好吧。」他終於說道。
「不知道。」
傳送站附近有一堆酒吧可供選擇,我挑了個比較安靜的:模仿船艦餐廳風格,昏暗、涼爽、堆滿了假木板和銅製品。我點了杯啤酒。我辦案時從不喝烈酒或用逆時針。有時我想這種對自律性的要求正是我在這行存活至今的關鍵。
「好,」我說。「這地方適合謀殺案。你那時為什麼過來?」
強尼點點頭,「不同於人的人格會在……我想一般觀念是……死亡的時候消失,我的意識是無法毀滅的。然而,因為被攻擊,出現了一次……中斷。雖然我擁有……啊……就說是記憶、個性等等的複製記錄吧,但確實有所損失。部分資料在攻擊中銷毀了。在這層意義上,兇手犯下了謀殺案。」
「為什麼要回收?」
「天哪,」我低語。BB曾經帶我飛越資料平面,但少了分流器,那次經驗只不過是這次的萬分之一。兩者的差別,有如看一場黑白全像電影上的煙火,和置身施放煙火的現場。「你怎麼辦到的?」
「我們到那邊再繼續講吧,」我說。「這裡臭氣沖天。」
「那是什麼?」
「如果我得聯絡你怎麼辦?」
我們離開酒吧走向傳送站。他正要走開的時候,我三個箭步趕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這是我第一次碰他。「強尼。他們復活的那個元地球詩人名字叫……」
我盤起雙臂。「你知道,除了銀行經理那場,不怎麼高明的全像把戲之外,我手上沒有證據,顯示你就是你所描述的那個人。」
「我的手?」
「不可能,」我說著心裡向下一沉,跟我交涉的可能是個神經病而不是客戶。「謀殺案知情不報是違法行為。」我心裡想的是:(你就是兇手嗎,強尼?)
他不經意揉揉分流器的接孔。「嗯,首先呢,大部分人早忘了他們的存在。兩個世紀以前,大家緊張的要命,什麼機器人全面接管之類的,可現在沒人在意他們。而且,我昨天才看到一則怪異現象報告,說模控人正在消失。」
「那為什麼在這裡蓋一座傳送門?」
強尼用指頭搔搔臉頰。「只損失五天的資料,算我幸運。」
「專家覺得他們——AI——是一種威脅嗎?」
「沒有。」
「沒人知道,布瑯。不過我們大多數人對AI做的事多半也不知道原因。」
「正是我本行。」
「什麼讓你笑了,拉蜜亞君?」
BB.梭靈傑是我的AI專家。BB替霸聯流量控制記錄暨統計局工作,一生大半仰躺在一張自由升降長椅上,頭上連接著十幾條微細線路,和資料平面上其他官員進行虛擬互動。我大學時代認識他的時候,他徹頭徹尾是個網路痞客,身為家中第二十代駭客,十二個標準歲就做了腦皮層分流。他的真名是恩耐斯特,但他跟我的朋友席拉.托優交往過程中,得到了BB這個別名。第二次約會時席拉看到他的裸體,結果大笑整整半小時:恩耐斯特當時——現在還是——身高將近兩公尺,體重卻不到五十公斤。席拉說他的屁股像兩顆BB彈,而這個小名——殘酷的事多半如此——再也沒離開他。
「AI有家人嗎?」我問。「會結仇?吵架?情人之間鬥嘴?」
我的模控人不見蹤影。我小心翼翼地行走,避免觸發任何能偵測逗留行為的安全監視器警報。公寓門口沒有住戶目錄,沒有姓名電話,通訊記錄器也查不到住戶名冊。我猜想東伯格森蜂巢區大概有兩萬個膠囊住戶。
資料:他獨自住在東伯格森蜂巢。制式檢查顯示他已經在那裡住了約七個本地月——不到五個標準月。早上他會在當地一間咖啡店用餐,接著傳送到文藝復興星,工作大概五小時,顯然是在平面資料庫進行某種研究,然後在中庭小販的攤位上吃個簡單午餐,再回到圖書館待上一兩個小時,最後傳送回盧瑟斯家中或到其他星球上的某間有名的餐廳。晚上十點回到他的小窩。比一般盧瑟斯中產階級的傳送次數多些,不過這份行程的其他部分就乏善可陳。萬用卡明細證明,他在被謀殺的當週行程沒有改變,購買商品的次數多了一些——第一天買鞋子、第二天買雜貨——另外,被「謀殺」當天光顧了一間位於文藝復興的酒吧。
「我想得到兩種動機。」強尼喝著啤酒說。
「AI召回模控人的時候會怎樣?」
「你希望我做什麼?」
強尼點點頭表示聽懂了。他指著一塊離傳送門不到五公尺的岩塊,「躺在那裡。」
「很高興我的錢都花在重要的東西上。」
「再造的。」
「你對死亡的概念。」我說。
「結果呢?」
「全網徵信社的布瑯.拉蜜亞君?」
「嗯,我和*圖*書算是……至少曾經是……一項比較早而且複雜許多的計畫。我核心人格的原型是一位聖遷前的元地球詩人。遠古時代。元地球曆十八世紀晚期出生的。」
我勉強笑了一下。還剩三分鐘他就可以插上接頭了。「所有再生的人格都有遠端模控人體嗎?」
「你懷疑是他們當中某人幹的?」
他點頭。「濟慈,」他說。「西元一七九五年出生。一八三一年死於肺結核。約翰.濟慈。」
「我懂了,」我說謊。我吸了一口氣。「那麼AI主管單位呢……如果有這種東西的話或霸聯電子警察呢?不是應該找他們才對嗎?」
不過,掌握客戶的去處對我來說相當重要。
「好,」我說,「如果找到什麼情報,我馬上跟你聯絡。」
「你開玩笑啊?六百年前,也許吧。兩個世紀以前AI跟人類分割,讓我們起了戒心。但如果這些傢伙想傷害人類,在那之前早就可以下手了。擔心AI會對付我們,大概跟擔心農場的動物會起來造反一樣沒意義。」
「你想原因是什麼?」
「是。」
強尼被謀殺前五天的信用曲線,顯示出一個生活規律、習性節儉的人。在追蹤明細晶片上的線索之前,我花了無聊的兩天跟蹤強尼本人。
「一部不斷發展的藝術作品……但不是人類那種定義。或者說謎語吧。一個變化中的謎團,偶爾可以就比較重要的分析面向,提供特殊見解。」
「這個案子你明天會有進展嗎?」他問。
「你想不想到真正的海柏利昂去?」我問。
強尼笑臉宜人。「是,不過就算這樣也是一場讓人滿意的虛擬,不是嗎?」
「什麼意思?」
「那你在哪裡醒來的?」
「比較容易成功?」
這是網路痞客老掉牙的講法,意思是……不好意思我用這個詞……真實世界。
「強尼。」他說。
「BB,」我又想到什麼,「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再生人格,是元地球的詩人,叫約翰.濟慈?」
「猜不到。」
「從頭開始說吧,」我說。「誰被殺了?」
他的表情驚訝。「這我倒沒想過。你要我怎麼證明我的身分真的跟我說的一樣?」
「我不懂,」我說。
「當然,」我指著一張椅子說。「呃……大名是?」
沒什麼不公平,我覺得。
結果不是他家客廳。即使還沒看到路標,再熟悉不過的額外重力拉扯、昏暗的青銅光線、空氣中油漬和臭氧的味道,我都早已認出,知道回到盧瑟斯的家了。
「不過是已知宇宙中最複雜的主題之一罷了,」他嘆口氣,幽幽看著拔下來的神經分流外皮層導線。網路痞客從不下線,但公務員規定得休息吃午餐。BB跟大部分網路痞客一樣,不在數據波上衝浪就無法自在的交換資訊。「那你想知道什麼?」他說。
「對啊。」

如果我們的社會哪天選擇採取歐威爾筆下的老大哥手段,高壓統治最好的工具一定是信用曲線。在這個完全淘汰現金,只剩一個以物易物的退化黑市的經濟體系下,只要監視他或她萬用卡的信用曲線,就可以即時追蹤一個人的行動。有相當嚴厲的法規保護持卡人隱私,不過法律有個壞習慣,每當社會推力變成極權統治,法律也跟著被忽視或是廢除。
「對。隨便一隻。謝謝。」
「消失?」這一回換我坐直起來。
管他的,便宜嘛。再說我的客戶大部分靠電話聯絡,不會親自出現。
那年輕人把他優雅的手放進口袋。「不管是誰……是什麼……攻擊我,都用了一種智核稱之為愛滋二型病毒的武器。」
我照做。兩者之間沒有過渡:前一秒我還坐在紅龍街上的碧蓮餐廳,下一瞬間我到了……一片虛空。某個地方。奔馳過灰藍色的資料平面,沿著鉻黃色的資訊高速公路飛行,從發光的資料儲存大都會上方、下方、中間穿越,紅色的摩天大樓表面是黑色的安全系統,個人帳戶或企業檔案之類的單純個體,在夜空中有如燒紅的煉油廠般大放光芒。所有一切之上,彷彿就在視線以外的某個扭曲空間中,懸掛著AI的巨大重量,他們之間最簡單的通訊像是強烈的火熱閃電,打在無盡的地平線上。遠方的某處,在這顆小星球不可思議的數據圈上、幾乎隱沒在分隔短短一角秒的立體霓虹迷宮之中,與其說我看見,不如說我感受到了,那對正在等待我的褐色溫柔雙眼。
模控人點頭。「你的意思是要接下這個案子囉?」
強尼擡起一邊眉毛。「我靠一筆小小的……遺產過活。」
「對。」
「可是AI還是對這個實驗有興趣?」
「嗯,先生……啊,強尼,我大部分工作都是這個範圍。我跟『全網』有合約關係,所以只要和客戶有關的東西都歸隱私權保護法管轄。一切的一切都是機密,連我們正在對話這件事也算。就算你決定不要雇用我也一樣。」這一大段基本上是廢話,因為當局只要想調我的檔案隨時都可以,不過我感覺我得想辦法讓這傢伙安心。(天哪,他真美。)
「你有沒有順便查一下,刷萬用卡的這一位、或一群神祕客的名字?」
我皺起眉毛搖搖頭。完全無法理解他目前為止所說的。
我把人類服務生招來再點了一杯啤酒。「聽好,」我說,「強尼……不管你是誰,除非我對你和你的情況更深入瞭解,否則我永遠找不到案子的切入點。如果殺你的人知道你會結構重組或什麼鬼的,為什麼還要殺你?」

「是。」
「喔,可以,不過系統全面停擺的時候不行。」
使用手動圓幕可能表示他要去的是一個公共門戶,因為私人門戶密碼通常都印在保密晶片上。很好。這下子我可以把他的目的地範圍縮小到一百五十多個星球和七八十顆衛星上,大約兩百萬個門戶左右。
「嗯,」我說,不花太多工夫就忍住眼淚。「那麼你的身體、你的模控人體,在你改變人格特質之類的同時,做了什麼?」
強尼鬆開我的手。他把我的籤餅打開。小紙條上寫著:謹慎進行新的冒險。
「布瑯,」他說,「你這把年紀了,怎麼會想搞懂資訊科技呢?要找份真正的工作都嫌太老啊。」
模控人清清喉嚨。「我在研究一首詩。尋找原著的一些片段。」
「不可能,」我重複。窗戶外頭,一名工人的焊槍火花隨生鏽廢水一起灑落壕溝。「解釋一下。」
「不干他們的事。」
那星期之前我從來沒聽過約翰.濟慈;這一大篇鬼話都是我在通訊記錄器看的。我說,「所以你在圖書館做什麼?」
我恢復冷靜。「明天,」我說。「我打算破案。」
「然後怎樣呢?」我說。「他們按照一個死掉的詩人打造你的人格。然後呢?」
「沒有。星球另一邊有幾個小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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