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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1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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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的故事 Ⅱ

偵探的故事 Ⅱ

「沒有,就嚇了一跳。就像那穿袍子的說了什麼讓他意外的話。」
我到的時候強尼正在等我。潛水基地又黑又潮,荒廢日久;我從沒見過軍方特製的多重傳送門。走進陽光下,強尼等候的市街讓我鬆了一口氣。
「你的保全稅可以全額退費了,」我說。「然後呢?」
那人大叫一聲,臉色變得慘白。他咳嗽的時候,鮮血在蒼白皮膚上紅得過分。
「不知道……我發誓……一個在水裡的城市。車子設定要回那邊的……拜託!」
「我會啊。」
我看著陰暗的房子裡各種陰暗的輪廓。「AI知道我們在這嗎?」
「很難說,小妹,你要賣什麼?」
我扔下他,退後一步,然後把麻痹光束射在他身上。
「什麼意思?」
我衝向他,想到接下來幾分鐘會發生的事就有某種快|感。
「元地球,」我二十分鐘以來第一次開口。「時光旅行?」
那老人看了照片一眼就把注意力全放回杯裡的威士忌。「說不定看過。」
辮子頭似乎跌出半步,但還是撐過通往傳送門的最後十公尺,縱身穿越。我罵了一句翻過大門,無視背後聖堂導遊的喊叫。我瞥見一張提醒遊客穿上保暖裝備的告示,然後穿過門戶,幾乎感覺不到傳送幕掃過時,類似淋浴的搔癢感。
「你有聽到什麼他們在說什麼嗎?」
我毫不遲疑的跳進門裡。
「因為你已經不只需要偵探了,」我說。「現在你需要的是保鏢。」
「主教!」他想從我的手指下溜走。
他講到盤旋不去的幻覺,回到英格蘭的旅程,再次與「不是芬妮的芬妮」見面,因而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他談到自己無法再繼續寫詩,談到與身邊的偽裝模控人漸行漸遠,談到他陷入某種類似精神分裂的狀態,加上「幻想」著真正的自我存在於幾乎無法理解的(以一位十九世紀詩人而言)智核當中,談到最終一切幻象的崩毀以及「濟慈計畫」的完全棄置。
我把手槍收好,回去檢查強尼的情況。
「可以坐這裡嗎?」
強尼跟我說了,他的聲調非常柔和,幾乎帶著旋律,有時掉進一種太過古老、難以理解的文,但比起我們今天使用的混合語言,聽著又悅耳許多。
我父親在我三歲的時候帶我玩過一趟聖堂之旅。傳送門全都保持開放;走完所有導覽行程大概要花三小時,途中會經過三十顆星球,每一處聖堂生態學家都保留了一點他們認為謬爾會欣賞的自然景觀。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我想遊覽步道都是環狀設計,傳送門之間的距離相當短,方便聖堂導遊和維修人員出入。
「描述一下另外那個人。」
「即使沒有一絲動機和任何嫌犯?」
我從我這邊下到床底,拿回麻痹槍,然後退到一個空曠的角落。
辮子頭跳步後退。我跟了上去。他右手握拳揮來。被我擋開。他左掌劈下。我用右手前臂架住。辮子頭向後跳開、旋轉、左腳狠狠踹出。我閃開,抓住踢空的腳,把他往沙地上一砸。
「你說是一開始都是聖堂武士在說話。後來是誰?我的人嗎?」
「三個人都走了?」
海水閃耀。無涯海洋星的紫色波浪。走道是一條狹窄的木板高架步道,下方十公尺處是支撐浮球。走道向外延伸,在一群美妙的珊瑚礁和一株黃色島嶼馬尾藻上空盤旋,再繞回岸邊,但另有一條狹長的小徑橫向切過,通往步道終點的傳送門。辮子頭爬過了「禁止通行」的大門,正在錨道上向另一邊前進。
「你想對他……對我們怎麼樣?」
「這裡一定是個祕密吧。」
日期對了。我把五十塊塞給他,又拿了一張。「他一個人嗎?」
「所以他們走的時候沒吵架?沒有話不對頭、或一個人硬把另一個帶走?」
那老人舔舔嘴唇。「讓我想一下。我看他不是……不,他坐在那邊。」他指向後面一張桌子。「另外有兩個人。裡面有一個……嗯,所以我才記得。」
「一個男的?」
「我記得設計者設定的他的感覺。」
「對,可是你的童年是在天崙五中心度過。你父親是議員。」
「可是,這裡不在網內。」
「『我心易生的優美情思出於天性,鼬鼠之機警與野鹿之焦愁皆使我歡欣,莫不有神祇以此為樂?即使街頭的爭辯令人嫌惡,所展現的能量並無不妥。我們的思辯或能藉神祇之力而與此同調——即使錯誤仍無不妥——這正是詩之所在。』」
「但沒聯絡蜂巢安全部?」
「穿點衣服,」我說。「我們要走了。」
強尼雙手比劃了下。「可能是為了去除一些隨我的人體一起消失的特定記憶。一些我最近才知道的事,而且是另一個AI……或一群AI知道會在我的系統當機時銷毀的東西。」
強尼正在掙扎,不過一個入侵者鎖住了他的頸子,另一個壓住他的雙腳。我伏著身子,先接過我這邊第二個人的攻擊,然後跳到床鋪另一邊。抓住強尼的腳的傢伙一聲沒吭,就撞破窗戶的玻璃和木板飛了出去。
辮子頭現在著火了,藍光的頂端燒著橘紅火燄。他的皮肉向外炸開,彷彿骨頭紛紛引爆。不到一分鐘他已經成了具萎縮冒煙的焦屍,細小的身體就像所有火災受害者,呈現古代侏儒拳擊手的姿勢。我一手遮嘴,轉身檢視在旁觀望的幾張臉孔,看看是不是他們之一幹的。充滿驚嚇而撐大的眼睛瞪了回來。上方遠處,灰色保安制服從傳送門衝出。
辮子頭翻過旋轉鐵柵,推開遊客向門口移動。我跟了上去。
「是他,」強尼說。「我不是他。」
我再度把麻痹槍拿出來向人群揮動。「退後!退後!」他們慌忙讓開。
那晚我們做|愛三次,觸摸和溫度和親密感和升高的感官張力,下達緩慢而甜美的指令,每一次我們都順從了。我記得第二次中途我低頭看他;他眼睛閉著,頭髮鬆散的落在前額,燭光映出蒼白胸口的紅暈,出乎意料的強壯手臂和手掌將我牢牢固定。那一秒他睜開了眼睛回望,眼神中我只看得到當下的熱烈激|情。
「什麼時候?」
「麻痹他,帶他……回神廟……盧瑟斯星。拜託。我不能呼吸了。」
「叫我布瑯。」
強尼笑了。是愉悅的一笑,發自內心且輕鬆愉悅。「可能吧。我不知道它的目的和功能。它是……一個相似體。」
他很快。即使我輕描淡寫一掐,麻痹了他的右手肌肉,左手的刀子不到一秒就向上橫掃而來。
「拉蜜亞君?」強尼柔和的聲音差點沒讓我摔下飛毯。
「辮子頭。」我說。
我伏低身子進入,雙臂伸直,紅點滑過黑暗的牆壁、遠端牆上一幅廉價海報、一道更幽暗的走廊通往室內。門廳是空的,客廳和視聽室都沒人。
來自都會建築陽|具象徵時期的高大建築,從北美洲沿海地區的沼澤和礁湖中升起。有幾棟點了燈。強尼指向一棟陳舊但格外優雅的建築說,「帝國大廈。」
強尼看著下方二十公里處的黑暗深海,臉部輪廓幾乎消失在夜色中。「你覺得那些人會死嗎?」
我對他露齒一笑,「生命中沒什麼是安全的。」我讓車頭自動對準,降落在一座小小的開放平臺上,就在大廈的高塔下。我們下車走上破損的陽臺。除了下方遠遠幾棟建築的燈光和星光之外,四周相當黑暗。幾步之外,原本可能是電梯的地方,朦朧的藍色光線框著一道傳送門。
「不會。」
這一招真漂亮啊,布瑯。開著一張用了三個世紀的獵鷹魔毯在兩百公尺高空到處遊蕩,天知道鷹毯還有……或剩下……多少小時的電力,距離任何陸地可能有一千公里,甚至更遠。而且迷路了。太棒了。我盤起雙臂開始思考。
「你猜是什麼?」我說。「又是愛滋二型?」
我還沒到門口,機器人已經朝他溜了過去。
我站起來,把最後一張二十塊放在桌上。「謝了,朋友。」
太清醒了,一秒後我意識到,此時他四指併攏避過我的防守,試圖戳向我的心臟。但他只打傷我右胸下方的肌肉。我用盡全力一拳擊中他的嘴,鮮血迸出,他滾了幾圈來到沙灘,攤在地上。在我們身後,人潮逃向傳送門,幾個人去報警。
只剩下方最稀薄的光線勾勒出窗戶的高大輪廓。強尼的聲音似乎在散發夜晚味道的空氣中飄浮著。他談到在他死去的床上從死亡中醒來,忠心的沙芬和克拉克醫師依然隨侍在側,談到記得自己是詩人約翰.濟慈,猶如記得一場即將消逝的夢境中的身分,在此同時卻一直明白:他是另一人。
強尼跟我討論過,如果辮子頭出現,我們有幾種聰明又極為巧妙的手段來跟蹤他,找出他的巢穴所在,如果有必要,可以花上幾個禮拜來弄清楚他的陰謀。結果我選了個稱不上巧妙的做法。
「那我們睡吧。你可以睡沙發。」
強尼驚訝的表情非常人性化。「我提議的?什麼時候?」
「對。」
我不吭聲。
那人看到我,決定先麻痹強尼,不得不為這個錯誤付出代價。我把武器從他手中踢飛,對著左耳後方一拳把他撂倒。又有兩個人進來。這一回他們都放聰明了,先轉過來對付我。另朝強尼奔去。
「什麼主教?」
「什麼?」
我把過時的單位換算成公制。這回我叫了出來。「將近十四公尺,水下!」
我告訴他辮子頭的事。我們走過空盪街頭的老舊建築。淡藍色天空正褪入夜晚。路上空無一人。「嘿,」我停下步伐說,「我們到底在哪裡?」這顆星球和地球相似得不可思議,但這裡的天空、重力、質地,不像我造訪過的任何地方。
「當然。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打開通訊記錄器了。」
強尼看來真和圖書的對我家感到好奇,我得努力趕走這股興奮感。否則,我可能會為了這個模控人突然擦起唇膏和腮紅。
老人聳聳肩。我再拿一張鈔票,把兩張都放在我的酒杯旁邊。
「這沒有一個簡單的答案,布瑯。就像沒辦法回答,為什麼人類一萬個世代以來,追求了上百萬種上帝的化身。但對智核來說,意義在於追求更高的效率、更可靠的方式,來控制……各項變數。」
「我啟動了公寓警報。」
我起身在這黑暗的房間遊走,膝蓋撞上一個矮桌,於是站著不動。「這些都不能告訴我們,想殺你的是誰。」
強尼一邊坐起來,一邊揉著頸子,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瞪著我。
「我的人跟辮子頭。」
我向後躺,望向星空。「我們去問主教。」我說。
我把他扶起來。「所以AI也會生氣囉?」
「我不……不太……不,等一下。你的人和那個聖堂武士先進來。我記得先看到袍子,後來才看到另外那個人坐下。」
「嗯。大概吧。我沒去過。」
「不是,你的人和馬尾兄而已。」
「你他媽要我怎樣,憋氣嗎?」大海迎面而來。
「我不知道。」他叫得很大聲。我眼角一直盯著公寓大門。麻痹槍還在我掌心,被一手頭髮遮住。「我……不……知道……」他喘著氣。他現在真的在出血。鮮血滴下我的手臂和胸口。
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傳送回盧瑟斯,通訊記錄器就輕輕響起,是我給強尼的限制通訊頻率。
飛出五十公尺,高度來到三十公尺時,我把其他毯子扔進海中,轉彎看看海灘上的情況。幾件灰色制服團團圍住燒盡的餘灰。另一名把一根銀色手杖對準我的方向。
「荊魔神廟……盧瑟斯……不要,拜託……喔,靠……」
「我不知道,他媽的。我沒在注意。我只是來喝酒,不是來當間諜的!」
「他們為什麼離開?」
我把通訊記錄器從皮帶鎖上解下,正想按下一般數據圈登入,卻停住手指。如果當局已經追了我這麼遠,下一步就是找出我的確切位置,並派出浮掠機或警衛電磁車。我不確定他們能不能追蹤通訊記錄器,但我想不到任何該幫助他們的理由。我把通訊電路掀到待命,再次看看四周。
「還有呢?」
我三大步跑到最近的獵鷹魔毯,試著從二十年前唯一一次搭乘經驗回想飛行線路該如何啟動。我絕望的敲著毯子的花紋。
獵鷹魔毯僵固成形,飄起至海灘上空十公分處。警衛們現在來到人群旁邊,我聽得到他們的叫喊聲。一個穿著小文藝復興俗豔衣物的女人對我指了過來。我跳下飛毯,把其他七條毯子收集起來,再跳回自己這條。我在亂堆的毯子下方幾乎找不到飛行控制區,所以狠狠拍著前進線直到毯子突然升空飛行,差點把我抖了下去。
「不是,綁馬尾那個。然後他們就走了。」
「沒錯。好,你要去哪?」
「那麼你為什麼住在這裡?」他問。
「可是你有他的記憶。」
「跟我說那兩個人的事。」我引誘他。
「再兩個問題。他們有吵架嗎?」
「另外兩個人往哪走?」
「我現在倒有個想法了。」
我停下腳步。「不可能。」按照定義,所有可以透過傳送門連結的星球都在網內。
「你說那對……我相信你的說法是……『對你的教育很重要。』如果你想,我們可以把錄影給你看。所有在神廟進行的類似對話都有錄影。或者可以給你一份錄影的備份,等你方便再看。」
我回頭走向圖書館,在繁忙的傳送廣場停下片刻,原地站了一分鐘。目前為止情況是:早晨抵達時,可能在圖書館裡或者在外面遇到聖堂武士,或對方主動攀談。他們找了個隱密的所交談,然後在那間酒吧,聖堂武士講了讓強尼感到意外的話。一個綁辮子的男人——可能是盧瑟斯人——隨後出現並開始主導談話。強尼和辮子頭一起離開。之後,強尼傳送到天崙五,接著又從那邊跟另一個人——可能是辮子頭或聖堂武士——傳送到莫德雅,在那裡,某人企圖殺他。確實殺了他。
我向外衝破保護力場,用肩膀推開向內擠壓的阻力,跌跌撞撞的迎向腰部以上的寒風。不到幾秒鐘,冷空氣讓我的肺部灼燒,冰雪夾著風勢將整張臉和赤|裸的上臂掩蓋。我可以看到辮子頭在打燈的走廊上尋找我,但陰暗的風暴對我有利,我拚命穿過風雪朝他而去。
「他們怎麼了?」
「為什麼?」
「元地球。」
「我想不是。」
「我要買東西。」我坐下,把啤酒杯放在桌上,伸手塞給他一張強尼走進天崙五傳送門的照片。「看過這個人嗎?」
我再退開一步。
「一開始是聖堂武士。你的人好像在回答問題。有一次我看過去,他好像嚇了一跳。」
強尼再次搖頭。
「有。」
辮子頭讓能源手槍滾落雪地,跌回保護力場當中。
「那是主題樂園囉?」
他的眼光沒落在強尼身上,但當強尼繞了一圈往出境門戶走去時,我看得出他大感驚訝。我沒有跟上去,他的卡我只瞥到一眼,但我有十足把握那是追蹤器。
靠。
直到我進入拱形的大廳,看他一路分開手扶梯上的人潮擠向遊覽平臺,我才意識到他要往哪裡去。
「回家。」
我已經在那邊坐了六個小時,快被鹹花生和淡而無味的啤酒煩死的時候,一個流浪漢走了進來。我從他的動作猜出他是常客,因為他沒在門口停下來或四處張望,而是直接走到後面一張小桌子坐下,機器人侍者還沒停穩他就點了一杯威士忌。當我走到他的桌邊,我發現他其實不算流浪漢,比較像我在那個社區的破爛商店和街頭攤販看到的那種疲憊的男人或女人。他瞇起受挫的眼睛擡頭看我。
「布瑯,」我說。
「對。所以?」
我點點頭。機器人又溜過來,但我揮手把他趕跑。老人恨恨的看著它的背影。
「你認為……濟慈計畫……是邪惡的嗎?」我問。
「整顆星球是一個博物館?」
「即使街頭的爭辯令人嫌惡,但是所展現的能量並無不妥。」我引述。「他們不是模控人,對吧?」
「認真點,拉蜜亞君。六個星球的警方頻道全在講這件事。他們對你的特徵描述還算完整。」
該死。我看看四周。頭上的樹帆飽滿鼓漲。耀眼的游絲,即使在白天依然美麗,在五顏六色的熱帶植物之間輕巧穿梭。日光在藍色大海上舞動。往兩扇傳送門的路都被擋住了。帶頭的警衛已經掏出武器。
我們事先就把行程安排好了,我藏在文藝復興的柱廊陰影下等他。
雖然情況不妙,強尼仍有一種我知道非常罕見的能量和活力。很難加以形容,不過我見識過多次,一屋子更顯赫的人物為了環繞在他這種人身邊,願意放低身段。不只是因為他沉默敏感的,而是他所散發的一種張力,即使他只是觀察四周,依然存在。
「新聞報導和死因調查庭都這樣說,」我不帶抑揚頓挫的說,「可是他們錯了。我父親絕不能自殺。」
「等會再說,」我說。「再問你一次,誰派你來的?」我把三根手指放上他體側肋骨似乎凹陷的地方,加壓。
我大笑告訴他我一點都不知道。「你可以幫忙嗎?」
「對……巴瓦娣兄弟會。」
「沒。我不覺得啦。講話很小聲。每天那個時候酒吧蠻安靜的。」
「沒有,」他遲鈍的說。我注意到老人眼睛的顏色,跟他一直在喝的威士忌完全相同。
「對啦。隨便。」他的手伸向鈔票。
「強尼?」我瞪著通訊記錄器。還在待命模式。一般通訊頻段指示燈沒有閃動。「強尼,是你嗎?」
「我想沒有,」強尼說。「只有這個相似體計畫所需的必要人數而已。」他看到我還是不懂,吸了一口氣繼續說。「當我……在這裡醒來,還有約瑟夫.沙芬、克拉克醫師、房東太太安娜.安潔列提、年輕上尉艾爾頓,和一些其他人的模控人相似體。義大利人店主,廣場對面那家熟食店的老闆,以前會帶食物給我們吃,還有路人之類的人,最多不超過二十個。」
「那我呢?」
「八噚。」
強尼像看到毒蛇一般瞪著它。
「我不確定在……我們的嫌犯死亡之後,這樣做聰不聰明。」
街上傳來什麼聲音。我希望是隻鴿子,也可能是垃圾被風吹過圓石街道。我說,「智核對於我在這裡會有什麼反應?」
「我認為任何欺騙的事都是邪惡。」
強尼靠近了一點。「我之所以不知道這顆星球,唯一原因就是某個智核份子封鎖了我對它的認識。」
放強尼一人從博物館傳送到諾洪星,給我一種怪怪的感覺,不過這兩個地方都是公共場所,其中風險我也評估過了。
「從詩人的角度嗎?」
「你意思是有多深嗎?」
「不必,」通訊記錄器說。「獵鷹魔毯有一種原始的防撞力場。應該可以輕鬆撐過八噚水深。請你抓穩。」
「誰打你的?」
「我知道我們可以去哪裡化驗,」我說。「我猜這裡面只是強力鎮定劑。他們只想把你帶走……不想殺你。」
「所以你為什麼要住在盧瑟斯?」我問他。「外地人通常覺得地心引力很麻煩,景色又太單調。何況你的研究材料在文藝復興的圖書館。為什麼住這?」
茂宜─聖約星。熱帶空氣中夾雜著海洋和植物的氣味。天空是元地球的藍。我馬上看到步道通往聖堂武士從霸聯手中保存下來的幾座自由移動小島之一。那個小島還算大,直徑大約有半公里寬,入口門戶位於環繞主帆船樹幹的寬廣平臺上,居高臨下,我看得到巨幅的帆船葉迎風鼓漲,蔚藍色的舵藤蔓拖在後方遠遠飄蕩。出口門戶只要下一段十五公尺的階梯即可,但我馬上看到辮子頭往反方向走,沿著主步道往一群靠近小島邊緣的茅草屋和特約攤販而去。
強尼靠了過來,輕輕抓住我的hetubook.com•com上臂。柔和的燈光將他的鬈髮和睫毛染成銅亮,撫過他高聳的顴骨和堅毅的下巴。「你為什麼這麼強悍?」他問。
「也許你比你願意承認的更像約翰.濟慈。」
他們在破曉時分襲擊。一共有五個人,不是盧瑟斯人但肌肉結實,都是男的,而且團隊合作十分有效。
獵鷹魔毯再次爬高,稍稍下跌,然後安安穩穩的下降。我兩手緊緊攀住毯子,壓抑大叫的衝動。
「我在這出生。」
這間酒吧跟強尼和我去天崙五造訪過、有木頭跟銅板的那間,絕對是不同等級。這地方擠在一個老舊社區的荒廢建築的二樓角落,離強尼在文藝復興消磨時間的圖書館只有兩條街。不是那種他會在去傳送廣場的路上駐足的地方,但如果他在圖書館裡面或附近碰到誰——想私下談談的人——這正是他會選擇的地點。
主教點點頭,然後一個輔祭或天知道算什麼的人消失在黑暗中,片刻之後手裡拿了一影像晶片回來。主教又點了頭,穿著黑袍的人於是上前將晶片交給強尼。等到那傢伙回到旁觀者的半圓形行列中,我才稍稍放下麻痹槍。
我說,「那兩個人有沒有誰綁辮子?」
他告訴我身為一個苛求完美的詩人是什麼感覺,比最兇狠的評論者更嚴格的對待自己的創作。而評論者確實兇狠,他的作品受到忽視、訕笑,被形容為愚蠢平庸。窮到娶不起自己心愛的女人,借錢給在美國的弟弟,因而失去最後一點經濟上的保障……然後是個人詩學藝術邁向完全成熟的短暫光輝,但在此同時,卻屈服於埋葬了他的母親和弟弟的所謂「惡疾」。接著在眾人歡送下前往義大利,表面上是「為了他的健康」,但內心明白那代表了在二十六歲走向孤獨而痛苦的亡。他談到那些不忍拆封的芬妮的信,讀著她的字跡是多麼苦悶;他談到忠心的年輕藝術家約瑟夫.沙芬,被最後紛紛拋棄濟慈的「朋友們」選做他的旅遊伙伴,談到他如何照顧垂死的詩人,並陪他走完最後的歲月。他講到夜晚的出血,克拉克醫師替他放血並吩咐「運動和好空氣」的處方;也談到生命盡頭個人及信仰上的絕望心情,使得濟慈要求他自己的墓誌銘要這樣刻在石碑上:「此地長眠一人,其姓名寫於水中。」
「誰?」
「對……拜託你……找誰幫忙……喔,靠……求求你……」他軟倒下去,幾乎失去意識。
公共艇在謬爾博物館附近讓我們下車,人潮在廣場四處遊走,難以決定該花十元買門票增廣見聞,還是直接殺到禮品店,就在此時我走到辮子頭身邊,抓住他的上臂,然後以閒聊的語氣說:「嗨。你介不介意跟我說一下,你他媽的要對我客戶做什麼?」
「你為什麼派人跟蹤我們?」這是我第一次在主教面前說話,聲音聽起來太過大聲,也有點生澀。
老人哼一聲,拿手背擦擦臉上的灰鬍碴。「如果真是幸運日,還真他媽的有一段日子沒碰過啦。」他專心看我。「多少錢?你要什麼?」
「誰派你來的?」我把四根手指壓上他的肋骨。
強尼移開紗布,臉一下子痛得皺成一團。血還在流。「為什麼會有人想綁架模控人呢?」
我沒去過盧瑟斯的荊魔神廟,但毫無疑問我們現在就在那裡。強尼站在我身前幾步,不過四周除了他沒有別人。這地方涼爽陰暗,有洞穴的感覺——如果真有這麼大的洞穴。隱形繩索吊著一尊形貌嚇人的多重鉻合金雕像,在感覺不到的微風下轉動。強尼跟我一起轉身看著傳送門閃動消失。
「看來,我們幫他們完成了他們的工作,是吧?」我低聲對強尼說。就連低語也似乎在紅光籠罩的大廳裡迴盪。我本來沒打算讓強尼跟我一起傳送到神廟。
「什麼?」強尼的皮膚在夜色下十分蒼白。他的短鬈髮變成黑色。
「它很精準。」
「一個相似體。」我斜眼看著幾乎消失在一條窄街盡頭的紅色落日。「看起來像我看過的元地球全像,感覺一樣,雖然我沒去過。」
「兩邊都打得很難看。」我說。我打開一盞燈檢查地毯,直到發現滾到床下的注射筒。
我們沒再經過傳送門。從神廟大門離開,我們踏上漫長樓梯的頂端,向下看著蜂巢中心的匯流大廳,吸進涼爽、泛著油味的空氣。
「矮矮的?」我說。「四肢發達?盧瑟斯人?」
「你在哪?」我問。「我家?」
這跟明細晶片的代碼相吻合。
「抱歉,你說?」
「對。聖堂武士。咖啡色袍子,有點東方味道。」
主教咯咯笑了幾聲,搖搖頭。「我親愛的……實體……我們確實希望你在我們的禮拜堂出現,但你沒有證據證明我們涉嫌任何綁架你的行動。」
「我在好幾個星球上住過,」他說。「我的目的是觀察。」
「我不知道,布瑯。八個標準世紀以前,第一波資訊時代剛開始,有一位名叫諾伯特.維納的人這樣寫:『上帝能跟祂的造物公平競爭嗎?任何造物主,即使能力有限,能跟牠的造物公平競爭嗎?』人類在初期的AI身上找不到最終結論。智核以復活計畫與這個問題搏鬥。或許無上智慧計畫已經完成,而這一切只是最終的造物/造物主的功能,此一個體的動機遠遠超出智核的理解,一如智核的動機之於人類。」
「我們打起來。他們好像想把我拖到門口去。其中有一個帶了注射器,可是我把它從他手裡打掉。」
「都是誰在講話?」
半衝半溜的下了山邊濕滑的草地。頭上是檸檬黃色天空。熱帶氣味。我看到受驚的臉孔朝我轉來。辮子頭劃過繁複的花床,踢開修剪精美的盆栽,離下一道門只剩一半路程。我認出了這是富士星,搖搖晃晃衝下斜坡,接著手腳並用攀爬上坡,跟尋辮子頭一路毀壞的痕跡,再次穿越花床。「把那個人攔住!」我大叫,並意識到聽起來多麼愚蠢。沒人做出任何反應,只有一個日本遊客拿起錄影器開始攝影。
「不行。聖堂武士嘛。高的要命。看不太清楚他的臉。」
我拎著暗殺未遂的刺客的辮子,將他一把舉起拖到小島邊緣,把他的臉按進水中直到他清醒。接著我把他的身體翻過來,抓著破爛染血的領口把他舉到空中。在其他人到場前,我們只剩一兩分鐘的時間。
「我對證據沒興趣,」強尼說。「我好奇的是,你為什麼要我來這裡。」
「跟你?為什麼?」
他反而貼上來吻我。他的嘴唇柔軟溫暖,這個吻似乎持續好幾個小時。他是一部機器,我想。人類,但其實是一部機器。我閉上眼睛。他柔軟的手觸碰我的臉頰,我的頸子,我的後腦杓。
「對,可是只有在網內。這樣的暴力在智核內部是不會被允許的。」
「好,」我說,抓著他的頭髮再擡高一點,「我們進行的不錯。他們要找他幹嘛?」
「不。即使在最繁複的幻象之中,我依然缺乏詩性的本能,這就是反證。」
「看在上帝份上,為什麼?」
「聖堂武士?」強尼嚇一跳。「沒有。有一個的身高在萬星網平均左右。拿注射筒的那個人可能是盧瑟斯人,他夠壯。」
「不行,」強尼起身走向房間另一頭的牆壁。火柴一閃,他點亮了一根蠟燭。我們的影子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搖曳。
荊魔神教的聖人用肥胖的手掌做了個手勢。「濟慈君表示有興趣參加我們最神聖的朝聖。既然我們相信最終和解一天比一天接近,這對我們來說絕不是小事。因此,我們的勤務人員報告,濟慈君可能受到一次或更多次的攻擊,以及一位私家偵探……也就是你,拉蜜亞君……造成了智核派遣給濟慈君的模控人保鏢的毀滅。」
「靠。」
「可以啊。回答我。」
「對。」
「聖堂武士留下來了?」
強尼微笑。「給你猜猜看。我們繼續走。」
「忘了一半的夢境。不怎麼完整。」
「沒有。我聽到警方頻道提到你就走了。我在……一道傳送門附近。」
辮子頭向後望了一下,擠過一群目瞪口呆的旅行團,然後穿過了傳送門。
他沒讓我講完。他把我抱了起來擡進隔壁房間。高床。柔軟的床墊和厚實的棉被。隔壁房間的燭光搖曳彷如舞蹈,突然我們急切的彼此寬衣。
「我不懂。」我們已經走進一間堆滿厚重家具的房間,我坐在窗邊一張有著怪異雕紋的長椅上。黃昏金光輕輕落在階梯頂端茶色教堂的尖塔上。白鴿繞著藍天打轉。「有幾百萬人……模控人……住在這顆假的元地球上嗎?」
我讓自己向右方倒去,刀鋒割開臉旁幾公分的空氣,我在地上轉了一圈同時掏出神經麻痹槍,單膝跪地準備迎向危機。
「另外那個人呢?」
「我的意思是可能的確是『為了上帝』。」
「對,我是這樣說啊。」
「毫無疑問。你說的自毀程序完全符合必要時我會拋棄這個人體的方式。」
距離出口門戶還有三十公尺時,辮子頭轉身單膝跪地,用能源手槍瞄準我。可能因為天龍七號星的重力讓武器意外沉重,第一發低了,不過也足以在步道上留下一道燒痕,被融化就在我前方不到一公尺。他調整了準心。
太多漏洞了。太多「某人」。這一天的成績單沒什麼看頭。
「我在找那個人,」我說。我看看酒吧四周,各桌大概坐了二十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客人,大部分看起來地常客。「這裡還有沒有可能看到他們的人?或你記得誰那天有來?」
主教的聲音深沉而有層次,似乎充塞了偌大的空間。「你想必知道,最終和解教會對於海柏利昂星有深刻而長久的興趣。」
「做的好的時候。」我說。「你會餓嗎?」
主教露出笑容。「這一次會。我們合理相信,這可能會是最後一次教會贊助的朝聖,因此承租這艘聖堂船隻,盡量讓最多的教徒完成整趟行程。」主教打了個手勢,穿著紅黑長袍的人紛紛退到黑暗當中。兩個驅魔師在主教起身後折起座椅。「請你盡快給我們答覆。」他消失了。剩下的驅魔師留在原地送我們離開。
「嗯。等等就知道了。」
「可是你現在知道是某人……智核的某個AI攻擊你的。」
「進去」指的是大理石階梯下方一間不小的公寓。窗外是強尼稱之為「廣場」的地方,階梯上方可以看到一間黃褐色的大教堂,下面廣場的一座船形噴泉將池水投入寧靜的夜晚。強尼說噴泉是貝尼尼設計的,不過這名字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你的模控人體……」現在這樣形容強尼很怪。「你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網內過的,對吧?」
他搖搖頭,臉抽動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的摸摸縫線。「不,我不是詩人。他才是。」
「幾乎可以篤定。」
「辮子頭……」我的視線越過逐漸變暗的房間,突然落在強尼身上。「他是模控人?」
「我想看他們從哪傳送過來的。」

「不知道。我開始覺得所謂的謀殺只是另一次綁架未遂。」
「所以是謀殺?」
辮子頭在早期拓荒博物館裡很小心,跟強尼保持距離的同時,也檢查自己是否被人跟蹤。我穿上諾斯替禪教的連身冥想服,隔離護目鏡什麼的都戴了,我沒看他們一眼,就繞向博物館的出入境門戶,逕自傳到神之谷。
「隨時歡迎啊,小妹。」
「明天就知道了。」
我把機器人招來再點了一輪。「如果你看過他,今天就是你的幸運日。」
強尼向我跑來。我揮手趕他。「到我家!」我大叫。「別忘了上鎖!」
好吧,也許不是破案,但至少會有新進展。強尼的明細晶片上最後一筆消費是在文藝復興的那間酒吧。我當然第一天就去探過,因為沒有人類服務生就跟幾個常客聊了一下,不過沒遇到認得強尼的人。我又去了兩次,運氣一樣差勁。但是第三天,我決定待在那裡直到有點進展為止。
「為什麼智核要在武仙座星雲蓋一個羅馬的複製品?」我問。
那道割傷從他的髮際延伸到眉毛,只是皮肉傷但處處血跡。我從浴室取來一片消毒過的紗布蓋上傷口,他慢慢坐直。「怎麼回事?」我說。
我撕開他的上衣,沒有通訊記錄器,沒有其他武器,在他心臟上方有一個藍色三叉戢的刺青。「蠱達?」我說。
強尼分毫不差的踏出世界樹星入境門,買了一張參觀門票。尾隨他的影子不得不暴露身分忙上前,趕搭即將開走的萬用浮掠機。按照計畫,強尼在上層甲板找了前排的位子坐下,我則是早就等在後排座位了。現在我已經一身普通觀光客打扮,正在使用的錄影器現場也有十幾臺,此時辮子頭才急急忙忙在強尼身後第三排找到座位。
辮子頭眼神矇矓看著我。我猛力把他抖了一下拉近身前。「聽好,朋友,」我耳語。「我們來簡短但誠懇的聊聊天。先說你是誰,還有為什麼你要打擾你跟蹤的那個人。」
我父親教了我一件事,是所有小孩都會忽略而付出代價的:一個厲害的大個子永遠能打贏一個厲害的小個子。現在我們大概勢均力敵。辮子頭奮力掙脫跳起身來,以一種雙臂伸展、五指齊張的東方格鬥姿勢落地。現在可以來分個高下了。
我檢查地平線上有沒有其他小島,或其他少數幾塊大陸的一點蹤影。空無一物。應該說,有藍天,無限的大海,和幾道柔軟的白雲掛在西邊天空。還是東邊呢?
樹?「聖堂武士?」我吃了一驚。聖堂武士來一間文藝復興的酒吧幹嘛?如果他是為了強尼來的,為什麼要穿長袍?那跟殺人兇手穿小丑裝上街犯案沒兩樣。
「但那是聖堂武士的樹船,」強尼說。「他們不會長途跳躍到海柏利昂。」
辮子頭一躍而起。我一記近身左勾拳把他撂倒。他在地上翻滾,連忙用膝蓋撐起身體。我一腳朝他左耳後方踢去,稍稍收力讓他還能保持清醒。

強尼心虛的笑了。「我自己。他們放開我,我追上去,結果撞到床頭櫃就摔倒了。」
「消息。多少錢要看消息好不好。你有沒有看過他?」我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五十塊黑市紙鈔。
「我先走。」我說,但強尼已經踏過門檻。我取出借來的麻痹槍,跟了上去。
「那是哪裡?」
鈔票向桌面移動,但還沒離手。
強尼說前面的光線是二十一世紀中葉的紐約市相似體。他不知道重建這個城市是為了哪個復活計畫。我把電磁車的自動駕駛關掉,降低高度。
危機不存在。辮子頭正在奔跑。遠離我。遠離強尼。他把遊客推開,躲在他們身後,朝博物館入口移動。
「等一下。」不能再短的一瞬間之後:「好,我在一顆氣象記錄衛星上看到你了。這東西原始的可怕。幸好你的獵鷹魔毯有被動式發訊器。」
「但在……預測能力上,還是會有缺陷。」
「他說是盧瑟斯星的荊魔神廟。」
「很驚訝嗎?」
「沒有。我只是生氣而已。」
「他沒頭髮,」老人說。「有一根我姪女以前會弄的那種、叫什麼來著的。馬尾。」
「當然,」主教說。他轉向強尼。「綁辮子的先生最近在聖堂導覽行程中遭到謀殺,他不就是你向我們介紹的保鏢嗎?他也出現在錄影當中。」
「他們大概被……回收了。像那個有辮子的男人。」
那是一堵三級力場,目的是阻擋風雪和幽靈獸那樣巨大的生物,同時讓偶爾迷路的遊客或處理雜務的聖堂武士回到走道上,但被惡寒大大削弱的我,一時半刻之間,竟發現自己像一隻撞牆的蒼蠅一樣拍打著牆面,踩在冰雪上的腳不停打滑。最後我猛力一撞,笨重的跌在地上,然後把雙腳拖進來。
我把麻痹槍滑回腕帶開始奔跑。麻痹槍是很不賴的近距離武器——就像霰彈槍一樣容易瞄準,又沒有分裂子彈擊中無辜路人的危險效果——但是八或十公尺以外就毫無用處。調到最大動力,我可以給廣場上半數遊客一次要命的頭痛,但辮子頭已經太遠來不及擊倒。我追趕上去。
「而且你想必清楚,過去幾個世紀以來,元地球的詩人濟慈這號人物,已經跟海柏利昂殖民地的神話傳說緊密結合。」
蜂巢的這面牆上還有幾百個類似的陽臺,全都荒廢了。最近的一個在二十公尺外。這種正是房屋仲介人員喜歡點出的額外好處——天知道,強尼搞不好為了邊間多付了一大筆錢——但露臺一點都不實用,因為朝上方排氣口猛吹的強風,一向帶著沙塵廢土,和蜂巢永不消散的油料兼臭氧味。
「潛水,」我逆風叫著,「有多遠?」
我瞪著他。他的臉離我的只有幾吋。我們身高一般。「放開。」我說。
一個傳送門邊穿制服的警衛看到辮子頭所造成的混亂,於是上前攔截這個粗魯的入侵者。即使相隔十五公尺,我依然看得到老警衛蹣跚倒退時臉上的驚訝和疑懼,辮子頭的長刀刀柄從他的胸口突出。
「聽好……」我們分開片刻時我低語。
「好吧,」聲音脫離強尼的身體傳來。「有一座沒啟動的霸聯多重傳送門,離你現在的位置不到十公里。」
還沒看到藍光,我就感受到強勁的電流了。我咒罵一聲放開他的領口。電光似乎在一瞬間圍繞了辮子頭的全身。我向後跳開,但我的頭髮已經根根豎直,通訊記錄器的突波控制警報也急急響起。辮子頭張嘴想要大喊,我可以看到他口中露出藍光,像某種低劣的全像特效。他的領口滋滋作響,化為黑色,竄出火頭。底下的胸口皮膚不斷冒著藍點,就像逐漸被火燒穿的老舊膠卷。光點擴大,互相連結,然後繼續擴大。我看進他的胸腔內部,器官在藍色火燄中融化。他再次尖叫,這次發出了聲音,然後我看著他的牙齒和眼睛在藍火中塌陷。
「他們一起進來的嗎?」我提示他。「三個人一起?」
老人搓了搓指頭和大拇指,這個手勢和貪婪一樣久遠。
辮子頭已經跑到博物館入口,現在他回頭看我一眼;刀子還在他手裡。
強尼躺在臥室地板上,頭靠在床邊。血液浸濕了床單。他掙扎著撐起身體,又倒了回去。他身後的滑門開著,從外邊的開放大型建築飄來一股潮濕的工廠氣味。
一分鐘後我坐直身體,甩開大部分的麻痹作用,不過我的手指還是火燙,頭也痛得要命。移動小島遠遠落在後方,一秒秒縮小。一個世紀以前,小島應該是靠著聖遷時期移入的海豚隊伍牽引,但「西麗的叛變」期間,霸聯的平亂計畫除去了大部分的海洋哺乳動物,於是現在的小島扛著網內旅客和度假中心老闆,隨處飄蕩。
針頭般細小的疼痛一路戳著我的手臂、肩膀、和脖子。我的眼皮www•hetubook•com•com垂下,差點從右邊摔下飛毯。我用左手抓住毯子另一邊,向前滑去,然後用麻木的手指敲敲上升線。再度攀升後,我在右腕上到處尋找自己的麻痹槍。腕帶是空的。
「那不是自殺。」我說。
「沒什麼。繼續說。」
「『無上智慧』,」我吐了一口煙。「喔。所以智核想要……怎樣?……創造上帝。」
「有沒有哪一個像聖堂武士一樣高,或者有盧瑟斯人那種力氣?」

「事實上,」他說,「這整場邪惡荒謬的偽裝遊戲,讓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只有一封我生病前……他生病之前……寫給弟弟喬治的信裡的一段話。濟慈說:
「你怎麼追蹤我的?你用什麼頻道?」
走道突然傳來的溫暖讓我忍不住劇烈發抖。我用盡力氣跪起一隻腳,然後站直,同時身上落下不少碎冰雹。
我舉起麻痹槍,謹慎穿過傳送門。辮子頭的刀子已經沒了,但我不知道他還帶了什麼玩具。
「這裡……他們認為與人類無關。」
「沒有。靠,我不知道啦。」他低頭看著自己髒手裡的鈔票,以及機器人顯示面板上的威士忌,也許突然意識到,這兩樣我都不會再給他了。「那你幹嘛想知道這麼多?」
「你怎麼來的?」

「不是?」
辮子頭第一個命中;他以左手手指伸直戳來欺敵,瞬間躍起旋身發出一記迴旋踢。我向旁迴避,但還是結結實實挨了一腳,左肩和上臂痛得發麻。
我搖搖頭,這動作在黑暗中毫無作用。「複製元地球……在這個複製的星球上用模控人復活了……多少個?歷史上的人類……AI屠殺AI……這些都與人類無關?」我笑出來但沒讓笑聲失控。「耶穌會哭的,強尼。」
「說清楚。」
「你常常做的好嗎?」他說。「偵探的事?」
「我就是需要一道傳送門。」我又看了四周一遍。海、天、幾片浮雲。至少沒有一整支的電磁車隊。
「來吧,」我說。「我知道一家有打折的自動醫療診所。然後你要跟我住一段時間。」
「你難道沒有在哪裡聽到關於海柏利昂的事嗎?偶爾會在新聞看到,尤其是荊魔神教成為話題的時候。」
「為什麼?」
我的小窩在蜂巢分區圖裡,並不是歸類為公寓;我從一位惹火不少高利貸債主的朋友那邊,接手這間重新裝潢的無樑柱倉庫隔間。這個朋友晚年決定移民到邊疆殖民地之一,而我則得到一個很划算的地點,從辦公室沿走廊過去才一公里。周遭環境有點惡劣,載貨碼頭的噪音偶爾會壓過對話聲,但也給了我比一般窩居大十倍的空間,而且我在家裡就能用啞鈴和健身器材。
我沒試著把麻痹槍藏起來。如果他們圍上來,我也許可以全部撂倒。也許可以但機會不大。我沒看到任何武器,不過他們的袍子足以掩飾一整座軍火庫。
「早上。大概十點。」
強尼笑了,頭倒向一側。「謝謝你,布瑯。不過有件事。我不認為這只是羅馬城的複製品而已。這是整個元地球。」
我發覺,我非常專心的看著、聽著他回答。他的頭髮先是直的,然後中分,最後以垂到領口的紅褐色捲曲收尾。他習慣在講話時用拳頭撐著臉頰。我驚覺他的口音其實是那種完美學會新語言,但少了說母語的人會省略的發音方式。而且其中還有一絲歌唱般輕快的語調,有點像我認識的一個艾斯葵司長大的飛賊,那顆星球靜靜的躲在萬星網一角,第一波拓荒時才有人定居,移民都來自毀滅前的不列顛群島。
電磁車是一輛老舊、透明的維肯「漫遊」型,點火盤跟圓幕上都沒有掌紋鎖。我們在飛越法國之前追上了日夜線,看著下方強尼說是大西洋的一片黑暗。除了水上城市或鑽油平臺偶然的燈火,唯一的照明是天頂繁星,與海底殖民地寬廣、游泳池般的光線。
「是的。十九世紀早期。更精確的說:一八二一年。」
我第一次聽到他們的聲音是公寓的門被一腳踢開的時候。我滾下床鋪,跳到臥室門口邊,看著他們進來。強尼坐起身子,當其中一人舉起麻痹槍時,叫了什麼。強尼入睡前穿了件棉短褲;我裸著身體。在裸體的情況下跟穿了衣服的敵人戰鬥,壞處不少,但最大的問題是心理障礙。如果你能克服強烈的脆弱感,其他的很容易解決。
強尼在我身旁坐下。我們同時擡頭看著一群鴿子轟然起飛,在各家屋頂上空盤旋。「我不知道,拉蜜亞君。有很多事我還不知道……至少部分是因為我一直到現在才有興趣。」
「你能不能多講一點關於他的事?」
隨著我們走下寬敞的道路,左方出現一些廢墟。我停下來看著。「那是競技場,」我說。「元地球的羅馬競技場。」我看看四周凋零的建築、鋪著圓石的街道,以及在和風中微微擺動的樹木。「這是元地球羅馬城的複製品,」我說,盡力不要在語氣中透露出驚訝。「新地球?」我馬上知道不是。我到過新地球好幾次,天空的色調、氣味、和重力都不像這裡。
「八個本地日之前,」主教說。「就在這個房間。你帶了這樣的想法來找我們。」
「可以,」強尼說,「不過我在干擾這個特定頻段。好,你想去哪裡?」
我看看這張毯子,要是沒有它,我會經過一段漫長墜落,水花四濺的摔入海中。「真的?其他人能追蹤我嗎?」
綁辮子頭的男人是強尼之後第三個走出來的。他毫無疑問是盧瑟斯人——久住蜂巢的蒼白臉色,結實的體型和肌肉,以及囂張的走路方式,說他是我幼年失散的兄弟都不無可能。
強尼在黑暗中嘆氣。「我不懂濟慈計畫或其他元地球相似體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但我懷疑跟至少七個標準世紀以前,智核實現『無上智慧』的計畫有關。」
「對。」
「好,」我說。「不管那棟是什麼,電磁車要在那裡降落。」
我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騷動,馬上轉過身去,舉起充電完畢的麻痹槍,但一大圈荊魔神教教士依然靜立。大部分不在槍的射程之內。我真希望身上有父親的投射武器。
強尼緩緩點了頭。「也許正是如此。我們為什麼不進去吃頓飯,多聊聊這些?也許跟試圖謀殺我的人的身分和動機有關。」
他的聲音粗啞。「拉蜜亞君。快過來,拜託。我想他們又試了一次。又想殺我。」隨後傳來的座標是東伯格森蜂巢。
此時燈光似乎打開了,並沒有照亮整個大廳,而是擴大了涵蓋的範圍,讓我們看到眼前呈半圓形排列的人。我記得有些被稱做驅魔師、有些是讀經師,還有另外一種我忘了。不管他們是看著他們站在那裡,至少二十多人,穿著紅黑兩色長袍、高高的額頭反射上方的紅光,都讓人感到不安。我一眼就看出主教是誰。雖然比大部分人矮胖些,他跟我來自同一顆星球,而且他的袍子非常紅豔。
「潛水基地,」強尼說。「抓好了。我來接手操作。」
「所以至少有兩組人在追你……AI和荊魔神教的主教。而我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
「你從哪傳送來的?」
「原來如此,」強尼說。載貨碼頭的黃色燈光照進蒙塵窗戶,使他的頭髮發出新銅的金屬微光。「你喜歡當偵探嗎?」
我們繼續走路。強尼指著另一處廢墟。「公共廣場。」走下一段漫長的臺階中途,他說,「前面是西班牙廣場,我們在那邊過夜。」
我的思緒飛轉。我發覺自己是多麼愚蠢,沒想到的事有多少。「所以,想殺你的是另一個AI。」
一個人掉到窗外。我們在二樓。第一個進來的人還躺在門口。被我踹倒的傢伙用一邊膝蓋和兩隻手肘勉強趴在地上。從他嘴邊和下巴的血跡來看,我猜一根肋骨穿透了肺部。他的呼吸聲非常刺耳。大床壓碎了地板上另一個人的頭骨。原本掐住強尼脖子的人蜷曲在窗邊,捧住跨下不斷嘔吐。我用麻痹槍讓他閉嘴,然後走到我踢倒的人身邊,抓住他的頭髮把他舉起來。「誰派你來的?」
某人撲上我的背,我順勢滾過床鋪和地板,讓他撞上牆壁。他挺有兩下子。他用肩膀承受撞擊,試圖掐住我耳後的神經。他因為那裡有額外的肌肉組織而遭遇片刻阻礙,我一肘深深打進他的腹部,他向後彈開。勒住強尼頸子的人扔下他,對準我的肋骨踢出如教科書般完美的一腳。我吃下一半力道,感到至少一根肋骨折斷,接著滾到他內側,毫不優雅的用左手掐碎他的左睪丸。那人大叫一聲昏倒。
「安全嗎?」
「保鏢!」這次驚訝的是我。
「很多人期待你踏進政壇,」他說。「是你父親自殺讓你卻步嗎?」
他搖搖頭。
我一直沒忘記地板上的麻痹槍,而僅存的敵人也沒有。他匆忙繞到床的另一邊,脫離了我的攻擊範圍,然後全身趴向地面抓住武器。折斷的肋骨現在毫無疑問的痛了起來,我把整張大床連強尼一起舉起,砸在那傢伙的腦袋和肩膀上。
「無論如何,」主教繼續,「我們必須在這個星期結束以前,得到你對朝聖的答覆。長青杉號在九個本地天之內就會離開萬星網。」
強尼向主教走去,我跟在後頭。我們在十步以外停住。主教是唯一沒有站著的人。他的椅子是木製品,看起來似乎可以摺疊,如此一來,精緻的扶手、靠墊、椅背、和椅腳都能方便攜帶。主教袍子下明顯的大堆肥肉和脂肪,就不能如此形容了。
「這是模仿過去的元地球,」我摸著手感粗糙的枕頭。我擡起頭來,突然有所領悟。「濟慈死在義大利。是……十九或二十世紀早期。這是……那個時候。」
我擋下一記鐵指戳刺,格開威力強大的一腳,向後退開。我左邊有個高大的衣櫥,一拉之下,最上層的抽屜順暢而沉重。我前面的大個子用兩手護住臉,厚重的木板因而斷裂,但他的本能反應卻給了我一秒鐘的空檔,我逮住機會,把全身和-圖-書力量灌到那一腳裡。第二個傢伙悶哼一聲往後倒在同伴身上。
「可是智核可以動用本身的資源,還有兩百顆星球構成的超大數據圈。」
人們對盧瑟斯人一向有種刻板印象,說我們精巧的程度跟洗胃管差不多,和藹可親的程度則不到一半。如果我證實了前半句話,那麼為了加深後半句偏見,辮子頭可是花了不少力氣。
「像你,」他說。「有點像你。」
老警衛可能是本地退休的警察,他低頭看去,臉色蒼白,小心的碰了碰骨質刀柄好似那只是一件道具,然後臉朝下摔倒在平臺地磚上。遊客們尖叫。有人大喊找醫生。我看著辮子頭推開一名聖堂導遊,投向發亮的傳送門。
「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拉蜜亞君。」
「沒有。我不想把他們扯進來。」
強尼沒說什麼。他似乎盡力在回想什麼。
「這是哪裡?我是說,哪一顆星?」
我瞇起眼睛,突然懷疑了。「你怎麼知道的?我什麼都沒說!」
這是整個聖堂行程的中點,只有在這裡,他們才允許人類架設建築物接待疲勞的旅客,讓他們購買飲食或紀念品,增加聖堂兄弟會的收入。快速融化的雪浸濕了衣服,我一邊發抖,一邊開始快步向底下的步道前進。辮子頭為什麼要往那邊的人潮跑去?
老人喝了一口酒,眉頭深鎖陷入沉思。
「沒有。」
「我們為什麼要用他們的載具?」強尼問。
辮子頭把頭、兩個肩膀、和右手硬推出力場外,在瞬間掩蓋臉頰和眉毛的漫天冰雪中瞇著眼睛。他的第二發偏高,我感到子彈掠過的熱度。現在我距離他不到十公尺;我把麻痹槍的範園開到最大,頭也不擡的倒向雪地中,向他那邊掃射。
「我不知道,他們戴了帽子和滲透面具。」
事情的發展不如預料。
「有可能。幾乎可以肯定。任何我能去的地方,智核都能追查跟蹤。但我們要躲的,是萬星網的相關單位和強盜土匪,不是嗎?」
參觀世界之樹一向很好玩——我爸第一次帶我去,我才三個標準歲——不過這一趟,隨著浮掠機從高速公路般的巨大樹枝頂端飛過,繼續沿著寬度相當於奧林帕斯山的樹幹盤旋上升,隱藏在寬大帽簷後的聖堂武士不時飄過眼角,卻讓我有種近乎焦慮的反應。
「喔不是。不同的地區當然代表不同的時期。要看相似體的目的是什麼。」
「年輕的那個……你找的那個……他旁邊坐了其中一個,你知道,穿袍子很愛大自然的怪胎。一天到晚在HTV上出現。那些人和他們該死的樹。」
我跑了十步來到平臺邊緣,選擇束狀發射,接著把全自動模式的麻痹槍舉起,前後掃動那道看不見的光束,就像拿著花園水管一樣。
我抓穩了。
辮子頭跑完剩下的五碼來到出口門戶,右手像骨折一樣垂著。我懂被麻痹槍擊中那種神經著火的痛苦,並不羨慕他。他在我向前奔跑時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穿了過去。
「那個就別管了。你要去哪裡?」
我把兩隻手放在身下陽光溫熱的臺階上。「整個元地球?所有的……大陸、城市?」
「有兩個人……我回來的時候就等在臥室裡。他們避開了陽臺門上的警鈴。」
我逐一檢查單門衣櫥、短短的走廊、嵌進牆壁的廚房,然後回頭走上室外陽臺。陽臺座落在蜂巢的曲面大牆上方約兩百公尺處,俯瞰前後延伸一、二十公里的蜂巢大廣場,景色十分壯頭頂上方一百公尺左右,一大群黑暗的鋼樑構成了蜂巢的屋頂。大廣場上數以千計的燈火、廣告全像、和霓虹燈散發光芒,與遠方的薄霧連成一團明亮、刺眼的朦朧電氣。
房間不大但天花板很高,家具粗糙卻雕飾精美,我無法辨認那是屬於什麼時代的設計。看不到電力或現代電器的蹤跡。我在門口下指令的時候房子沒有反應,在樓上的公寓也一樣。黃昏覆蓋窗外的廣場和城市時,唯一的光源是幾盞路燈,使用瓦斯或更原始的燃料。
「對。我猜。我想啦。我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我想他就不在了。」
「對。」
日出前不知何時我們睡著了,正當我轉身陷入夢鄉,我感到他冰涼的手靜靜放上我的臀部,想保護似的輕鬆擱著,不帶佔有欲。
風暴嘶吼,拍打著拱形的保護力場,內部的導覽路線成了穿越猛烈白雪的隧道。天龍座七號星——星球極北處,聖堂武士說服萬事議會停止殖民地的暖化計畫,以挽救當地的北極幽靈獸。我的肩膀可以感受到一.七G的重力束縛,像重量訓練器材一樣向下拉扯。可惜辮子頭也是盧瑟斯人;如果他是萬星網標準體格,只要在這裡被我逮到肯定毫無勝算。現在就來看看誰的體能比較好。
「看來是如此。」
我把香菸扔出窗戶,看著餘燼落入夜晚。微風突然變得寒冷;我抱起雙臂。「這一切……元地球、復活計畫、模控人……這些怎能有助於創造無上智慧呢?」
「告訴我,死的感覺是什麼,復活的感覺又是什麼。」
「晚上叫的狗反而奇怪。」我說。
主教以手指上一顆紅色大戒指揉揉臉頰。「所以你提議參加荊魔朝聖的時候,我們同意了。你違背這項提議,我們非常困擾。」
強尼窩居的門開了一道小縫。走廊上沒有人,公寓裡也沒聲音。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還沒引來警方。
我把手遮在額前,三百六十度看了一圈。「有才怪,」我說。「我不知道這顆星球的地平線有多遠,但至少有四十公里,而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看到攤在地上供人租用的明亮地毯,於是心中明白。獵鷹魔毯在大部分網內星球並不合法,但因為西麗傳奇的關係,在茂宜─聖約星仍是當地傳統;這些攤在地上的古老玩物不到兩公尺長、一公尺寬,等著載遊客飛往海上遊覽,再返回這座漂移小島。萬一辮子頭踏上其中一條……我拔腿飛奔,就在距離鷹毯不到幾公尺的地方趕上另一個盧瑟斯人,一把抱住他的膝蓋下方。我們翻滾到特約攤販區,幾個遊客大叫著散開。
我興奮的大喊,聲音在強勁的風勢中消失,我蹣跚著向力場牆面移動。我的手腳現在遙不可及,無感於冰冷的痛。我的臉頰和耳朵發燙。我把凍傷的想法拋到腦後,撞向力場。
「我不知道是幾號星,」強尼說。「在武仙座星雲裡。」

強尼搖搖頭。「這裡不在萬星網內。」
「我想是這樣。我還沒到過義大利和英格蘭,除了在兩地之間坐船來回,但我相信這個相似體是完整的。」
「不怎麼樣……喔,他媽的……不要!我需要醫生,求求你!」
我站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停在窗邊。現在黑暗確確實實籠罩了下來。房裡有燈但強尼並沒有去點燃,我也喜歡這昏暗。讓我所聽到的事情的不真實感,顯得更加不真實。我看看臥房內部。面西的窗戶照進最後一點光線;床單棉被散發白光。「你死在這裡。」我說。
「我有說為什麼要參加……荊魔朝聖嗎?」
「一個已經死了,」我說。「肺穿孔的那個會需要幫助。另外兩個不會有事。我不知道那個跌出窗口的人怎樣了。你在意嗎?」
「那是當天幾點?」
「對!」
萬星網外,可能很難追蹤。「你們都是?」
「會。剛剛的暴力……很野蠻。」
「所以你空手追打一個盧瑟斯流氓?你是不是有生物處理器,還是植入了體能調節機,沒告訴我?」
早上強尼在往常的時間傳送到文藝復興星,在廣場稍做停留,又傳送到天龍座七號星的早期拓荒博物館。他從那邊傳送到諾洪星,接著傳到神之谷的聖堂武士之星。
強尼又往前踏出一步。「你為什麼想綁架我的人體?」他旁若無人的對荊魔神教的聖人這麼說。
老人把機器人招來點了第三杯酒。我刷了我的卡,服務生大聲滑行離開。
「抵抗的話就殺了。」
「操你媽的。」他對著我的臉吐了一口帶血唾沫。
「可是你知道他的感覺。」
我忍住沒重複他的話,但我停步在一方臺階坐下。隨著霍金引擎誕生,人類已經探索、殖民,以及用傳送門連結了數千光年以外的星球。不過沒人試過接觸銀河系核心正在爆漲的恆星群。我們才勉強爬出一個旋臂而已。武仙座星雲吶。
「上星期二。星期二早上。」
「告訴我。」
「我不知道。」
我跑向傳送門。
「要不然你認為潛水基地是什麼?」
辮子頭在步道前方五十公尺,回頭觀望。另一頭的傳送門就在不遠處,但暴風雪使步道以外的一切皆難以看清,也無法通行。我開始朝他大步奔跑。不考慮重力的話,這是所有聖堂世界導覽步道中最短的一段,大概延伸兩百公尺左右就折了回來。我接近辮子頭的同時可以聽到他的喘息聲;我跑的很輕鬆,他絕不可能比我更快跑到下一道傳送門。我在步道上沒看到遊客,目前為止也沒別人追上來。我想在這裡拷問他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從大衣口袋拿出老爸的自動手槍,一個動作就把槍膛填滿、打開雷射瞄準器。
我移到窗邊,不在乎成為下方黑暗的街道上任何人的目標,然後摸出一枝香菸。它們在下午的雪中追逐中受潮了,不過有一枝順利點燃。「強尼,你之前說元地球相似體是完整的,我說:『看在上帝份上,為什麼?』然後你好像說:『可能正是如此。』這句話是故作聰明,還是有什麼特別意思?」
「也許我有聽過。也許就是這樣我才被謀殺。」

「電磁車……在屋頂。」
「好。」強尼說。
「是。」
「你提到海柏利昂給了我一條線索,」他說。「事實上我對它一無所知的,這狀況反而凸顯了它的重要。」
我把泡棉椅子轉向他。我們頭上的星座——既不像元地球的夜空全像,也不像我所知的任何一個網內星球——投下的光線剛好足以讓我看到強尼的雙眼。「告訴我。」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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