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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羊冒險記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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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78/7月 2 她的消失.相片的消失.襯裙的消失

第二章 1978/7月

2 她的消失.相片的消失.襯裙的消失

翻開相本一看,她的相片一張不留的全拿走了。我和她合拍的照片,她只把她的部分整齊地剪下帶走,留下我一個人。我自己一個人的照片和風景照、動物照還原樣不動。收在那三本相本裡的是完美地修整過的過去。我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之間,有山、有河、有鹿、有貓的照片。簡直就像生下來時,就一個人了,一直也都是一個人孤伶伶的,而且覺得以後也還會是一個人繼續下去。我闔起相本,抽了兩根菸。
那是她提出想要離婚的六月的星期天下午,我把罐頭啤酒拉環套在手指上把玩著。
對她來說,我已經是失去的人。例如就算她還多少有點愛我,那也是另一個問題了。我們太習慣於彼此的角色。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她了。她本能地瞭解這一點,而我也憑經驗瞭解。不管哪一邊都沒救了。
足足有二十四小時沒睡覺,奇怪的是一點也不睏。雖然全身恍恍惚惚,只有頭腦卻像熟和_圖_書練的水生動物一樣,在複雜的意識水路裡團團轉著,漫無目的地轉著。
她剛開始以為自己是不適合社會的人。而我則是社會的適應者。而且我們都分別各自比較巧妙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然而就在兩個人想到今後能不能一直繼續巧妙地扮演下去時,就有什麼不對勁了。雖然只是極小的某種什麼,然而已經回不去了。我們正處於一個和緩的,拉長的死胡同,那就是我們的終點。
和這相同的,她和我的朋友長期間定期睡覺,有一天乾脆就搬到他那裡去,即使這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問題。這種事十分可能發生,而且事實上常常發生,就算她已經變成那樣,我也無論如何不認為是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終究那是她自己的問題。
「你是說離不離都可以?」她問。非常緩慢的說法。
「那就不要離呀。」我說。
「並不是都可以。」我說。「我只說那是妳自己的問題而已。」m.hetubook.com.com
我確認過數字鐘的四個數字之後,閉上眼睛,然後睡著。
於是她和她的幾件襯裙,便從我眼前永遠消失了。有些東西被遺忘,有些東西消失,有些東西死去。而其中幾乎沒有悲劇性的要素。
洗完澡出來,梳梳頭髮,擦一點乳液,清一下耳朵。然後走到廚房,重新把剩下的咖啡熱一熱。桌子對面那邊已經沒有人坐著了。我一直盯著沒有人坐的椅子看,於是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小孩子,單獨被遺棄在一條可能出現在基里訶(Giorgio de Chirico)的畫作裡的不可思議的陌生街道似的。不過當然我已經不是一個小孩。我什麼也不想地啜著咖啡,花很長的時間喝完之後,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點上香菸。
她的消失,我覺得在某種意義上好像是沒辦法的事。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已經發生了。www.hetubook.com•com我們這四年不管相處得多麼好,那已經不重要了。就像相片被拿走了的相本一樣。
她回去之後,我又喝了一罐可樂,沖了一個熱水澡,刮了鬍子。肥皂、洗髮精、刮鬍膏,一切都快用完了。
那幾乎全是我的責任。我大概跟誰都不應該結婚的,至少她是不該跟我結婚的。
「說真的,其實不想離開你。」停了一會兒之後她說。
「可是,和你在一起也不能怎麼樣。」
雖然心裡想為什麼不留下一件襯裙什麼的也好啊,然而那當然是她的問題。不是我應該嚕唆的。是她決定,什麼也不留的。我除了順從之外沒有別的法子。或許正如她所希望的,只好認為她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而且在她所不存在的地方,她的襯裙自然也不存在。
我順序拉開寢室裡她的抽屜,每一個都空了。留下的只有蟲子咬過的舊圍巾一條、衣架三個、防蟲劑幾包而已。她把所有的東西,乾乾淨淨地都帶走了。以前和-圖-書狹小的浴室裡堆得滿滿的小化妝品、髮捲、牙刷、吹風機、莫名其妙的藥、生理用品、從靴子、涼鞋到拖鞋,各種鞋子,帽子的盒子,一個抽屜的首飾、皮包、肩袋、皮箱、車票皮夾,總是整理得很整齊的內衣、襪子、信件,凡是有她味道的東西,都沒留下來。甚至令人覺得是不是連她的指紋也擦乾淨了。書架和唱片架有三分之一左右消失了。那是她自己買的,或我送她的書和唱片。
「終究,那是妳自己的問題呀。」我說。
自從我答應離婚,她搬出公寓以後,已經過了一個月。這一個月幾乎沒有任何意義。恍恍惚惚的,好像沒有實體,不冰不涼的果凍一樣的一個月。簡直不覺得有任何改變,而實際上,確實也沒有任何改變。
我早晨七點鐘起床,泡咖啡,烤土司,出門去工作,在外面吃晚餐,喝兩杯或三杯酒,回到家躺在床上看一小時左右的書,把電燈熄掉睡覺。星期六和星期日不工作,卻從早上開始跑好幾家電m.hetubook.com.com影院消磨時間。然後和平常一樣,一個人吃晚餐、喝酒、讀書、然後睡覺。就這個樣子,正如同有些人把月曆的數字一個一個塗黑畫掉一樣,我過了一個月。
我把菸灰缸泡水,把冷氣和收音機關掉,再回想一次她的襯裙,然後放棄念頭上床睡覺。
她從此沒再說什麼,不過我好像了解她想說什麼。我再過幾個月就三十了。她快二十六。而和前面應該即將來臨的事情之大比起來,我們過去所構築起來的東西實在微不足道。或者可以說等於零。我們簡直像要吃垮儲蓄似的度過那四年來的。
就在望著無人的椅子時,想起了從前讀過的美國小說。妻子離家出走之後,丈夫把她的襯裙掛在餐廳裡對面的椅子上一直掛幾個月。想了一會兒之後,我開始覺得那也是個不錯的創意。雖然不覺得有什麼作用,不過至少比一盆枯萎的天竺葵盆景感覺要來得好多了。貓也或許因為有她的東西而會比較沉得住氣吧。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八時二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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