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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羊冒險記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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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尋羊冒險記Ⅲ 7 羊男來了

第八章 尋羊冒險記Ⅲ

7 羊男來了

「不,只要找到朋友或羊的任何一方就離開。因為我就是為這個而來的啊。」
「是啊。因為女人本來就想走,所以我才說妳走好了。」
「趕回去?」
「差不多該走了。」羊男突然說。「謝謝你的香菸。」
羊男從頭上套著一件羊皮。他那胖嘟嘟的身材和那衣裳完全合身。手和腳的部分是做好縫上去的。頭部蓋的帽子也是做出來的,而那頂上兩根圓圓地捲起來的角則是真的。帽子兩側好像用鐵絲撐出形狀來似的水平地凸出平平的兩個耳朵。遮住臉的上半部的皮面具和手套、襪子全都是黑色的。衣服從脖子到襠部附有拉鍊好像可以很簡單地穿脫的樣子。
「她什麼也沒說噢。只是回去海豚飯店了。」
胸部有個口袋也是附有拉鍊的,裡面放著香菸和火柴。羊男嘴上叼起Seven Stars用火柴點著。呼地嘆了一口氣。我走到廚房去把洗過的菸灰缸拿過來。
羊男用左手把右手上的黑色手套尖端,從拇指一一拉著,拉了幾次之後,手套終於拉開,露出乾巴巴的淺黑色的手。雖然小但手很厚,從拇指根部到手背的正中央有一個燙傷的舊痕。
「抱歉剛才我那麼大聲吼。」羊男小聲說。「有時候啊,那種羊性的東西和人性的東西會互相牴觸,就會變成那個樣子。我並沒有什麼惡意。而且你也儘管可以責備我啊。」
「她這樣說的嗎?」
我沉進沙發裡舔著威士忌。
「不是!」羊男大聲吼。「女人想要走。可是自己又非常混亂。所以我才把她趕回去。是你讓她混亂的。」羊男站起來,用右手掌啪一聲拍在桌上。威士忌酒杯往旁邊滑了五公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沒開口。
「怎麼會呢?」我急忙搖搖頭。「你一定要來喲。」
我改變戰術,裝成已經對對方失去興趣的樣子,故意打了個呵欠,拿起桌上的書翻著看。羊男感覺有點坐立不安地回到沙發。並且暫時和*圖*書沉默地望著我在讀書。
羊男獨自吃吃地笑著,巨大的鼻腔鼓了起來。每次一開口就露出骯髒的牙齒。前齒掉了兩顆。羊男的思考韻律有點不太平均,那就好像屋裡的空氣忽而伸長忽而縮短一樣的感覺。
羊男一直凝視著手背,然後手翻過來又凝視著手掌。這倒和老鼠平常經常做的動作一模一樣。不過老鼠不可能是羊男。身高差了二十公分以上。
老鼠負責經營、我在做菜。羊男應該也能派上什麼用場。如果是山中別墅餐廳的話,他那標新立異的服裝可能也就很自然地被接受了。然後也可以把現實的綿羊管理員加進來負責養羊。現實的人有一個左右也很好。狗也必要。相信羊博士也一定會來玩的。
在等洋蔥涼之前,我坐在窗邊,又再眺望著草原。
「還有關於羊也一樣。」
羊男很珍惜地把菸收進手臂上附的口袋裡。那個部分隆起了四角形。
羊男消失之後,我還一直凝視著草原和白樺樹林。越凝視越無法確定羊男是否剛才還在這屋子裡。
雖然廚房算是乾淨清爽的,不過裡面倒也一應俱全,從調理器具到調味料都有。只要道路能夠修好,這房子照現況就可以開得起一家山中別墅風格的餐廳。把窗戶打開,可以一面眺望羊群和藍天一面用餐應該也不錯。帶了家小的可以到草原和羊玩耍,情人們可以到白樺樹林裡散步,一定會很成功。
可是羊男顯然知道老鼠和羊的事。因為他太刻意做出不關心的樣子,回答的速度太快了,而且語調也不自然。
「我在找朋友。」我說。
「你會一直住在這裡嗎?」羊男問。
「謝謝。這種菸我沒抽過。可是你不用嗎?」
羊男點點頭。
「你再也不會看到那個女人了。」
「嗯。」
「可是這些你都不知道嗎?」羊男遺憾地往左右搖著頭。作出來的耳朵搖啊搖的,然而這次的否定比先前的否定弱得多了。
hetubook.com.com傑,如果他能來這裡的話,很多事情一定可以順利解決。一切都應該以他為中心去運轉。以容許、憐惜和接受為中心。
羊男點點頭。
「昨天上午來到這裡的吧?」羊男一面揉眼睛一面說。「我一直在看著你們。」
「嗯。」
「這裡是個好地方噢。」羊男改變話題。「景色優美,空氣清新,我想你也一定會喜歡。」
「那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這裡的冬天很好噢。」羊男重複地說。「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冰凍了。」
「不過,算了。不管怎麼樣,一切都已經完了。」羊男說。
「我必須要見朋友一面,我就是特地為這個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跑來的。」
羊男在溶化一半的冰上咕嘟咕嘟地注入威士忌,也不攪拌就喝了一口。
羊男暫時保持那樣的姿勢站著,終於眼睛的光輝減弱,好像力氣消失了似的坐回沙發。
「他應該是在這裡住了一陣子的,一直到一星期以前。」
羊男沉默下來。兩手放在膝蓋上,默默凝視著桌上的玻璃杯。
「讀書很有意思嗎?」羊男問。
「你一直都在這裡嗎?」
「是你讓女人混亂的噢。」羊男這次安靜地說。「這樣是很不對的。你什麼也不知道。你只想著你自己的事。」
「嗯,我到廚房門口露個臉,說妳還是回去比較好。」
我從百葉窗的縫隙看出去,羊男正和來的時候一樣,站在信箱前面,一直凝神注視著那油漆已經斑駁的白色箱子。然後窸窸窣窣扭扭身子讓身體和衣裳吻合之後,便快步穿過草原朝東邊的森林衝過去。水平地凸出的耳朵像游泳池的跳台一樣搖晃著。羊男走遠之後變成一團暗淡的白點,終於被吸進同樣顏色的白樺樹幹之間去了。
羊男把手套戴上站了起來。「我會再來。雖然不確定是幾天後,不過還會來。」然後眼睛暗淡下來。「不知道會不會打擾你?」
「哦。」羊男依然背向著這邊,似hetubook•com.com乎沒興趣似的說。
稍微花了一點時間才意識到那是敲門的聲音。我想都沒想過會有人來敲這房子的門。如果是老鼠大概會不敲門就進來吧——因為這裡畢竟是老鼠的家啊。如果是管理員的話敲過一次應該不等答應就立刻開門了吧。如果是她——不,不可能是她。她會從廚房的門悄悄進來,一個人喝著咖啡。她不是會敲玄關門的那種人。
一杯乾了之後,羊男好像鎮定了些。他把香菸熄掉,兩隻手指伸進面罩下揉著眼睛。
我們再度沉默。仔細看看羊男身上穿的羊的毛皮非常髒,毛被油沾得硬梆梆的。
「嗯。」我說。「如果你在這方面有什麼消息,請告訴我。」
「這麼晴朗的天氣窗戶應該打開。」羊男說。然後羊男在屋裡轉了半圈,在書櫃前停下。交叉抱著雙臂望著書背的封面。衣服的屁股部分甚至還附有小小的尾巴。從後面看來只會覺得是真的羊用兩隻腳站著。
「沒關係。」我說。
「你已經不能再見那個女人的事,我也覺得滿可憐的,可是那不能怪我。」
「她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什麼留言?」
時鐘剛敲過兩點之後,門上就有敲門的聲音。起初是兩下,然後隔了兩次呼吸的時間又敲了三下。
「為什麼?」
「這你也看到了嗎?」
我默默點點頭。
「請進。」我說。
「是啊。因為你只想到自己的事。這是報應。」
羊男回去之後,我為了整理頭腦而到廚房做漢堡牛排。洋蔥切碎放進平底鍋裡炒,在那時間裡從冰箱拿出牛肉解凍,再用絞肉機的粗細中等刻度絞過。
「你是說她不應該來這裡是嗎?」
「是啊。那個女人是不該來這裡的。你只想著你自己的事啊。」
他彎著身子以一板一眼的動作解開登山鞋的鞋帶。登山鞋上好像菠蘿麵包的皮一樣黏著硬化的泥土。羊男兩手拿起脫下的鞋子,以熟練的手法啪啪互相敲打著。厚厚的泥土便像放棄了似的紛https://www.hetubook.com.com紛掉落地上。然後羊男一副差點要說這屋裡我很熟的樣子,穿上拖鞋便啪答啪答地快速走進裡面,一個人在沙發上坐下,臉上一副好不容易終於鬆一口氣的樣子。
「好,那我就來。」羊男說。然後反手把門啪噠一聲關上。尾巴差一點夾到,不過沒事。
「可以進去裡面嗎?」羊男還是臉向著旁邊很快地問我。好像在生什麼氣似的那種說法。
「沒看過啊。」羊男說。
「毛跑進眼睛裡了。」羊男說。
我用木杓子一面攪拌著洋蔥,一面恍惚地想著這些事情。
想著想著,跟著想到我可能會永遠失去擁有美麗耳朵的女朋友,心情忽然沉重起來。或許正如羊男所說的,我是應該自己一個人來這裡的。我大概……我搖搖頭。然後我決定繼續想開餐廳的事。
「希望你早一點找到朋友和那頭羊。」
「因為我只想著自己的事的關係嗎?」
然後羊男還是磨磨蹭蹭地。我不理他繼續讀書。
「你說妳最好走,她就一聲不響地走了嗎?」
「好想喝酒。」羊男說。我又走到廚房,找出剩下一半左右的Four Roses酒瓶,拿著兩個玻璃杯和冰塊出來。
「我戒菸了。」我說。
「她是自己願意來這裡的。」
「嗯。」我簡單回答。
「嗯,海豚飯店是一家好飯店喏。有羊的味道。」羊男說。
「我也在找背上有星星記號的羊。」我說。
「不是看到,是我把她趕回去的。」
「不過真的是回到海豚飯店嗎?」我說。
我除此之外決定什麼也不多問了。羊男和動物一樣。你越接近牠,牠就越向後退,你往後退,牠反而會走近來。既然一直都住在這裡就不用著急了。只要花時間慢慢探問出來就行了。
我從背包的口袋裡掏出三包Larks菸來給羊男。羊男有點吃驚的樣子。
羊男好像有點彆扭地沉默下來。為什麼?這種質問法,或許並不適合他吧。可是當我放棄了正想思考其他問法時hetubook•com.com,他的眼睛卻逐漸露出不同的光彩。
「然後,下午女的一個人走了。」
「女人回到海豚飯店去了。」羊男說。
羊男站在壁爐前面,把架子上的撲克牌拿起來啪啦啪啦地翻著。
打開門,羊男就站在那裡。羊男似乎對打開的門和開門的我都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只是望著離門兩公尺左右的信箱,好像在看一件珍貴的東西似的一直注視著。羊男身高只比信箱稍微高一點而已。大概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而且還像貓一樣弓著背,彎著膝蓋。
羊男站起來走到窗邊。一隻手把沉重的窗子往上一推,呼吸著外面的空氣。力氣真了得。
我們各自調好自己的On the Rock,也沒舉杯相敬就各自喝起來。羊男在喝乾一杯之前,還繼續一個人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羊男的鼻子就身體而言顯得很大,每次呼吸鼻腔就像翅膀般左右擴張。從面具的洞看進去兩隻眼睛正不安地在從我周圍的空間骨碌碌地徘徊掃射。
「喔,那很好。」羊男認真地點著頭。「因為真的對身體不好。」
「完了?」
「我不知道。」
「沒有。」羊男搖搖頭。「女人什麼也沒說,我什麼也沒問。」
不過桌上還留有威士忌酒瓶和七星香菸的菸蒂,對面的沙發上附著幾根羊的毛。我把在Land Cruiser的後座發現的羊毛拿出來比對。果然一樣。
「是個好地方啊。」我說。
羊男坐立不安蠢蠢欲動的樣子。「嗯,好啊,我會告訴你。」
「到冬天還要更好。四周全都是雪,硬梆梆地結凍起來。動物們都睡著了,人也不會來喲。」
加上我站的地方地面還有十五公分的差距,因此我簡直就像從巴士的窗口往下看人一樣。羊男似乎要忽視這決定性的落差似的,臉朝旁邊專注地繼續凝視著信箱。信箱裡不用說是什麼也沒有的。
我覺得有點好笑,卻忍住了。羊男實在很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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