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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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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剷雪一樣。
所以只好繼續默默工作。
不久之後,不只是PR雜誌的工作,一般雜誌的委託也來了。不知道什麼原因很多都是女性雜誌的工作。我開始做一些採訪性的工作,或整理一些實地報導。不過這些和PR雜誌比起來並不特別有趣。我所採訪的對象,由於雜誌的性格,多半是些藝能界的人。不管問什麼人,都只能得到蓋章般雷同的答案而已。他們會怎麼回答,在問問題之前我已經可以料到。糟糕的時候,首先由經紀人把我叫去,事先要我告訴他要問什麼問題。所以我要問的答案全都事先準備好了。我如果對那十七歲的女歌手提出預定之外的問題時,旁邊的經紀人就會插嘴道:「這跟原先約好的不同所以恕不能回答。」要命,這女孩子如果沒有經紀人的話,是不是連十月的下個月是幾月都不知道呢?我常常會認真地擔心。這種東西當然稱不上什麼採訪。不過我還是盡我所能去做。採訪前盡量做細密的調查,思考一些別人不太會問的問題。用心花精神在結構組成上。這樣做並沒有得到特別的好評,也沒有人對我說什麼好話。我之所以會這樣拚命做,是因為這樣做對我來說最輕鬆。自我訓練。我想讓有一陣子沒有運作的手指和頭腦盡量多用在實際性——而且盡可能無意義的——事物方面。
理由很簡單。我既不挑剔工作,派給我的工作也都一一接受。在截稿期限前能夠整理好,有什麼狀況從不抱和*圖*書怨,字也整齊。工作細心。其他傢伙會偷懶的地方,也都認真做,酬勞低也從來不會露出不高興的臉色。如果半夜兩點半打電話來說無論如何六點以前要寫出二十頁四百字稿紙(關於機械式鐘錶的優點、或四十歲代女性的魅力、或赫爾辛基都市——當然沒去過——之美)的話,會在五點半前妥當地寫好。如果說要重新修改則可以在六點以前改寫好。評價會好也是當然的。
我對孟加拉共同國和蘇丹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
只要下起雪來,我就會有效率地把它剷到路邊去。
在這如同巨大螞蟻窩一般的高度資本主義社會裡,要找一份工作並不是多難的事。當然是指:只要對那工作的種類和內容不太奢求的話。
我整理了行李,暫且先把截稿期緊迫的工作一一急速解決掉。並把預定表上寫著下個月的工作全部取消。打電話給大家,說家裡有事無論如何必須離開東京一個月。雖然有幾個編輯嘀嘀咕咕地抱怨,但因為我這樣做是第一次,而且日期也還早,他們從現在開始總是有辦法處理。因此,最後大家都同意了。一個月後會好好回來繼續工作,我說。於是我搭上飛機直飛北海道。一九八三年三月初的事。
而且我不得不去那裡見她。那個把我引導到海豚飯店去,做過高級妓|女的女孩子。因為奇奇現在正需要見我(對讀者,她有必要有名字。就算那是暫定的名字也好。她的名字叫奇和-圖-書奇。片假名的キキ。我是後來才知道那名字的。這件事以後再詳細敘述,我在這個階段給她這個名字。她是奇奇。至少在某個奇妙狹小的世界裡,她是被這樣叫的)。而且奇奇握有開始者的鑰匙。我必須再一次把她喚回這房間才行。這個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來的房間。我不知道這種事情有沒有可能。不過總之只能試一試。從這裡開始新的循環。
重返社會。
我在開事務所的時候,曾經接觸過不少編輯工作,在那過程裡也曾自己用心寫過一些文章。在那業界關係還有幾個熟人。所以要以一個自由作家賺取自己一人份的生活費還算簡單。本來我就是一個不太花生活費的人。
我知道自己跟什麼樣的女孩睡比較好。而且也知道可以和誰睡,不能和誰睡。還有不該和誰睡。上了年紀之後,這些自然就會知道。而且也知道到什麼地步該結束。這樣既自然也輕鬆。誰都不會受傷,我也不會受傷。只是沒有那種被綁緊了似的心的震動而已。
我和工作上認識的幾個女孩睡過。
不過那並不是我感覺到空虛的最大原因。
好了,我想。三十四歲我竟然又回到出發點了。那麼,往後該怎麼辦才好呢?首先要做什麼才好呢?
不過當然我的逃離戰場一個月是完不了的。
我周圍的狀況開始看出變化是在入秋不久的時候。工作的委託忽然激增。我房間的電話響個不停,信件量一下增加。我為了洽談工作而和許www•hetubook.com.com多人見面,一起吃飯。他們對我很親切,也說以後還有很多工作要我做。
我花了四年時間,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存在的平衡性。我把人家給我的工作一一認真地處理掉,人們對我有了信賴感,雖然數目不算多,但也有幾個人對我懷有類似好感的東西。不過,雖然不用說,這樣還是不夠。完全不夠。也就是說,我花了很多時間卻只不過是回到出發點而已。
託這福我的存款簿數字膨脹成過去從未見過的金額,又因為太忙而沒有空閒去使用。我把問題很多的舊車子處理掉,從朋友那裡便宜地讓了一部二手Subaru Leone。雖然是前一型的車,但因為跑的距離還少,汽車音響和空調又齊備。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開附有這些東西的車子。過去住的公寓離都心太遠,因此搬到澀谷附近來。窗前就面對著高速公路,雖然有些吵,但只要不介意這個,還算是相當好的公寓。
既沒有一絲野心,也沒有一片希望。只是把來的東西一一有系統地快速解決掉而已。說真的也曾想過這是不是在浪費人生。不過既然紙漿和墨水都已經這樣被浪費了,就算我的人生被浪費掉應該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吧,這是我所獲得的結論。我們是活在高度資本主義社會裡呀。在這裡浪費是最大的美德。政治家稱其為內需的成熟洗練化。我稱它為無意義的浪費。這是想法的不同,不過就算想法有所不同,那總之是我們所生活著和-圖-書的社會。如果對這個不滿意的話,只能到孟加拉共和國或者蘇丹去了。
她離去了這件事,給我心中帶來比預料更多的失落感。有一陣子,自己感覺到難以忍受的空虛。結果我什麼地方也去不了。大家都紛紛離去,只有我永遠還留在被延長的猶豫期裡。既現實又非現實的人生。
和我關係最深的,是那個在電信局上班的女孩。我和她是在某個年終晚會上認識的。兩個人都喝醉了,互相開開玩笑,談得很來,於是到我的公寓去睡。她是個腦筋很好,腳非常漂亮的女孩。我們也開著中古Subaru到很多地方去兜風。她心血來潮時會打電話來,問說可以過來住嗎?像這種有更進一步關係的對象只有她而已。這種關係到達不了任何地方是我知道,她也知道的。不過我們兩個人安靜地共有著人生的某種猶豫期似的東西。那對我來說,也是好久沒有過的心平氣和的日子。我們溫柔地相擁,小聲地說話。我為她做菜,彼此交換生日禮物。我們到爵士樂俱樂部去,喝雞尾酒。我們從來沒吵過一次架。我們瞭解彼此在追求什麼。然而那終究也結束了。有一天突然像底片用光了一樣噗哧地結束了。
最大的問題是在我心底並沒有真正需要她這回事。我喜歡她,喜歡和她在一起。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可以度過身心舒服的美好時光。心情也會變溫柔。但畢竟我並沒有需要她。她離去的三天後,我清楚地認識到這件事。對,終究我是一面在她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旁一面在月球上。側腹部一面感覺到她乳|房的感觸,而我真正追求的卻是別的東西。
重返社會。
我每天過著從來沒經驗過的忙碌日子。除了擁有幾個定期性工作之外,還有許多臨時冒出來的工作。誰都不願意接的工作一定會轉到我這裡來。會有麻煩的複雜工作也一定會轉到我這裡來。我在這個社會裡是處於城市邊緣廢車處理場一般的位置。有什麼情況惡劣時,都會丟到我這裡來。在每個人都沉睡後的深更半夜裡。
不用想。做什麼才好,是一開始就知道的。結論從很久以前就像凝固的雲一般好端端地浮在我頭上了。我只是下不了決心把它付諸實行,而一天又一天地往後延而已。到海豚飯店去。那是出發點。
我找出以前的電話手冊試著打電話給幾個人。並直接坦白地問有什麼工作我可以做的沒有。因為某種原因我閒了一陣子,可能的話我想再找工作,我說。他們立刻轉給我幾件工作。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工作。大體是PR雜誌或企業說明書的填空報導之類的。說得客氣一點,我所寫的原稿一半是完全無意義的,對誰都沒有用處的東西。只有浪費紙漿和墨水而已。不過我什麼也不想,幾乎是機械式地工整地把工作解決掉。剛開始時工作量並不怎麼樣。一天裡做兩小時工作,然後就散散步、看看電影。看了相當多電影。大約有三個月我就是以這個步調悠哉地過著。一想到不管怎麼樣總之我已經逐漸和社會產生關聯了時,心情就放鬆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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