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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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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你呀。」羊男說。「為了讓你隨時都回得來而讓他們用了同樣的名字噢。因為如果換了名字,你就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了,不是嗎?海豚飯店就在這裡喲。即使建築物改變了,什麼改變了。那種事都沒關係。在這裡。在這裡等著你。所以名字也就照舊留下來了。」
羊男用雙手的手指做了一個曖昧的形狀。「對呀,正如你所說的。正如你所想的。我們經常都在那裡。我們以影子、以片斷,在那裡。」
我點點頭。
「因為這裡是為了你的世界呀。」羊男好像很當然似地說。「不要想得很難。只要你有需求,這就有啊。問題在於,這裡是為了你而存在的場所這件事。你懂嗎?你不能不瞭解這個噢。這真的是一件很特別的事。所以我們才為了讓你能順利回得來而做了努力。讓它不損壞。讓它不消失。只是這樣而已呀。」
「不過光是這樣還不夠。你也要盡量去做才行。不能老是安靜不動地坐著想而已喲。那樣是什麼地方也到不了的。明白嗎?」
「那麼。」羊男說。「現在,你需要我。因為你正混亂著。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你迷失了,被沖散了。想要到什麼地方去,卻不知道該去哪裡。你失去了各種東西。各種連繫的結都鬆開了。卻找不到代替的東西。因此你正感到混亂。覺得自己好像跟什麼都沒有關聯。而實際上也跟什麼都無關。你所關聯的地方只有這裡呀。」
我抬起眼睛,又再注視著牆上的影子一會兒。
那是羊男的房間。細長狹窄的房間。牆壁和天花板的氣氛和以前海豚飯店的房間感覺有點類似,但仔細看又覺得好像完全不同似的。盡頭有窗子。但窗子內側釘上了木板。釘上之後大概已經經過相當歲月了,木板縫隙上積著灰色的塵埃,釘頭都生鏽了。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只像個四方箱子一樣的房間。沒有電燈。沒有衣櫥。沒有浴室。也沒有床。他大概在地上睡覺吧。身上還裹著羊的皮衣。地上只空出一個人好不容易可以勉強走過的空間而已。此外便擁擠地堆積著古老的書籍、報紙和收集資料的剪貼簿。全都變成茶色,有些已經絕望地被蟲子蛀了,有些是被翻得破破爛爛零散脫落了。我大概瞄了一眼,看到的全是和北海道綿羊歷史有關的東西。大概是把從前海豚飯店所有的東西收集在這裡了吧。從前的海豚飯店裡有羊的資料室之類的地方,主人的父親管理著那裡。他們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以為你會更早來的。」羊男看著我的臉說。「所以我一直在等你。上次有人來過。我以為是你。但卻不是你。一定是有人迷路闖進來了。好奇怪。其他的人應該不可能這麼簡單地迷路進入這裡的。不過那不去管他,我以為你會更早來的。」
「那我該怎麼做才好呢?」我試著再問一次剛才一樣的問題。
「我真的被包含在這裡嗎?」
羊男注視著我的臉一會兒。然後搖搖頭。「細節我也不知道。這裡是非常寬廣、非常黑暗的。至於有多寬廣,多黑暗,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有這個房間而已。其他地方的事我不知道。所以我無法告訴你詳細的事。不過總之,你會來到這裡,是因為你來這裡的時候到了噢。我這樣想。所以關於m•hetubook•com.com那件事你也不用多想。也許有人透過這個場所為你而流淚。也許有人需要你。如果你這樣感覺的話,一定是這樣噢。不過那個歸那個,現在你回到這裡來真的是理所當然的事。就像鳥歸巢一樣。是很自然的事。反過來說,如果你不想回來的話,這裡就等於完全不存在一樣。」羊男又再搓搓雙手。隨著身體的動作牆上的影子便擴大地搖晃著。簡直就像黑色幽靈正要從頭上襲擊我似的。就像從前的卡通電影一樣。
跳舞啊,羊男說。
我看了一會兒搖曳的蠟燭。我還無法完全相信。「嘿,為什麼要為我特地這樣做呢?特地為我一個人?」
溫度急速下降。這種寒冷我有記憶,我一面顫抖一面忽然想起來。那含有濕氣的透骨冷氣,我以前在某個地方曾經經驗過一次。遙遠的從前,遙遠的地方。但想不起來那是在哪裡。快要想出來了,但又怎麼也想不起來。腦子裡有某個地方麻痺著,麻痺而僵硬著。
「你可以走了。」羊男說。「在這裡,身體會凍僵掉。下次再見吧。只要你需要的話。我們隨時都在這裡。我們在這裡等著你。」
「你以後就會明白。該瞭解的時候到了就會瞭解。」他說。
「那麼,外面的世界怎麼樣?有什麼改變嗎?我在這裡,外面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他說。
「我明白。」我說。「所以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
「但你終究還是到這裡來了。」羊男說。
我聳聳肩。「我是想過大概會來這裡吧。也覺得不能不來。但很難下決心。做了好多夢。夢見海豚飯店喏。經常做的那個夢。不過到下決心要來這裡確實花了些時間。」
我一面望著牆上的影子,一面在幽暗的光線中對他說出自己所處的狀況。我真的好久沒有這樣坦誠地把自己的心敞開來談自己了。花了好長的時間,像要溶化冰塊般慢慢地、一件一件地。關於我如何總算是維持著自己的生活。卻什麼地方也到不了。什麼地方也到不了只是年紀逐漸增長。關於我變得無法認真去愛。我已經喪失那種心的震撼。關於我變得不知道自己該追求什麼才好。關於我對自己現在涉及的事物把自己該做的盡可能做好。但那卻沒有任何用處,我說。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逐漸僵硬化了。好像從身體的中心開始肉體組織一點一點地變僵硬下去了似的。我對這個感到害怕。我勉強覺得跟自己有連繫的只有這個地方而已,我說。我漸漸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包含在這裡。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地方。但我本能地這樣感覺。我是被包含在這裡的,我說。
「是啊。也許瘦了一點。」我說。
我不太明白他話的意思。
「嘿,你說的這邊的世界到底是指什麼?你說我變僵化之後,就會從那邊的世界被拉進這邊的世界。但這裡是為了我而成立的世界對嗎?這個世界是為我而存在的對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進入我的世界,這有什麼問題呢?你不是說這裡是現實上存在的嗎?」
羊男搖搖頭。影子又再大搖大擺著。「在這裡有的,是和那邊不一樣的現實啊。你現在還無法在這裡生活。這裡太暗,太大了。我很難用我的話對你說明這個。就像剛才說過的,連我也不和-圖-書太明白詳細的情形。這裡當然是現實噢。你跟我現實上正這樣談著話。這不會錯。但是,現實並不只有一個而已。現實有好幾個。現實的可能性很多。我們選擇了這個現實。為什麼呢?因為這裡沒有戰爭。而且我們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捨棄。但是你不同。你生命的溫熱還依然清楚地保留著。所以這裡對現在的你還太寒冷。這裡也沒有吃的東西,你不該來這裡的。」
他一面拖著腳步一面送我到走廊轉彎角。他一走路就發出那沙啦、沙啦、沙啦……的聲音。然後我跟他說再見。並沒有握手,也沒有特別道別。只說了再見而已。於是我們就在黑暗中分開了。他回到狹小細長的他的房間去,我朝著電梯的方向走。我按了按鈕,電梯便慢慢升上來。而且門無聲地開了,明亮柔和的光線溢出走廊包住我的身體。我走進電梯裡,靠在牆上靜一會兒。門自動關上,我依然安靜靠在牆上。
思考又回響了。
「是啊。這很奇怪嗎?」
「為了讓你能順利和那什麼連繫上,我會盡力試著做看看。」羊男說。「不知道順不順利。我有些上了年紀。也許不比從前那麼有力了。我也不知道能幫你多少忙。總之我會盡力做做看。不過,就算順利行得通,也許你也不會變幸福也不一定噢。只有這點連我也無法保證。在那邊的世界或許已經沒有你該去的地方了。我不能明確說。但正如你剛才自己說過的那樣,你看來已經相當僵化了。一旦僵化的東西是不能恢復原狀的。你也已經不再那麼年輕了。」
「不過,終究還會開始噢。」他一面摩擦著戴了手套的雙手一面以沒有抑揚頓挫的單調聲音說。「你要注意。如果不想被殺的話,要注意一點才好。戰爭這東西是一定會來的。任何時候都一定有。不會沒有。即使看起來沒有也一定有。人類這東西呀,在心底下是喜歡互相殘殺的。而且大家殺到疲倦為止。殺累了會暫時休息。然後又開始互相殘殺。這是一定的。誰也不能信任,什麼也不會改變。所以沒辦法。如果不喜歡這樣的話,只有逃到別的世界去。」
「嗯,說說看吧。」羊男以安靜的聲音說。「說說你的事啊。這是你的世界。沒有什麼可顧慮的。想說的話就照著那樣慢慢說出來好了。你應該是有話要說的。」
「跳舞啊。」羊男說。「只要音樂還響著的時候,總之就繼續跳舞。我說的話你懂嗎?跳舞啊,繼續跳舞啊。不可以想為什麼要跳什麼舞。不可以去想什麼意義。什麼意義是本來就沒有的。一開始去想這種事情時腳步就會停下來。一旦腳步停下來之後,我就什麼都幫不上忙了。你的連繫會消失掉。永遠消失噢。那麼你就不得不在這邊的世界生活了。會漸漸被拉進這邊的世界來喲。所以腳不能停。不管你覺得多愚蠢,都不能在意。好好地踏著步子繼續跳舞。這樣子讓那已經僵化的東西逐漸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應該還有一些東西還不太遲。能用的東西要全部用上。要全力以赴噢。沒有什麼可怕的事。你確實是累了。疲倦、害怕。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覺得一切的一切好像都錯了似的。所以停下腳步。」
麻痺而僵硬著。
我們夾著一張小而古老的桌子談hetubook•com.com話。小而圓的桌子,上面只放著一根蠟燭而已。蠟燭立在粗糙的素燒瓦碟上。那房間裡能夠勉強稱得上家具的只有這個而已。因為連椅子都沒有,因此我把堆在地板上的書當做椅子坐。
「但我感覺到什麼了噢。有什麼正想要跟我連繫。所以夢中有人在尋找我,為我流淚。我一定正要跟什麼連繫上。我這樣覺得。嘿,我想試著再一次從頭做起。而且因此需要你的力量。」
那麼,我想。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思考回響著。我嘆了一口氣。
羊男什麼也沒說地一直安靜聽著我說。他看起來幾乎是睡著了。但我說完之後他張開眼睛。
「不過只能夠跳舞。」羊男繼續說。「而且要跳得格外好。好得讓人家佩服。這樣的話或許我就可以幫助你也不一定。所以跳舞吧。只要音樂還繼續響著。」
「有一點。」我說。
「是因為你朋友死了而這樣想嗎?」
雖然我不知道羊男所想的「下一次戰爭」到底指哪一個戰爭,不過我搖搖頭。「還沒有。」我說。「還沒開始。」
羊男點點頭。「那麼,下一次的戰爭還沒有開始噢?」
跳舞啊,思考回響著。
「對,就是這個。傾向。我這樣想。就算讓你重新再活一次,你大概一定還會做一樣的事吧。這就叫作傾向噢。而且這所謂傾向的東西,在越過某一點之後,已經無法回到原來的地方了。太遲了。這東西我一點也幫不上忙。我所能做的只有看守這裡,把各種東西幫你連繫起來而已。除此之外我什麼也不能。」
「在這裡我的任務是連繫。你看,就像配電盤一樣啊,把各種東西連繫起來。這是總結點——所以我就連繫下去。為了避免失散凌亂,好好地,緊緊地繫起來。這是我的任務。配電盤。連繫。你有所求,我就把有的東西繫上。明白嗎?」
我反射地看看手錶。回返時刻是上午三時二十分。
「那是因為你已經失去很多東西了。」他安靜地說。「而且可以去的地方變少了的關係。所以你現在可以看見我們的形影。」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他穿的羊毛皮衣比從前看來變薄,變髒了幾分。好像毛硬化了整體沾上油脂的感覺。他臉上覆蓋的黑色面罩,也比我記憶中顯得寒酸。看來好像是湊合著做出來的粗糙假面具似的。但那或許是因為在這洞穴般潮濕的房間,和微弱幽暗光線下的關係。而且或許記憶這東西總是不確實而一廂情願吧。但不光只是那服裝而已,連羊男本身也比以前顯得多少疲倦一些了。我可以感覺到這四年左右的期間裡他老了,身體也似乎縮小了一圈。他偶爾會深深嘆息,而那氣息則發出很礙耳的奇怪聲音。好像氣管中有什麼塞住了似的發出喀囉喀囉令人不舒服的聲音。
「我也好好地在這裡。在這裡等你。大家都是認真的。事先想好了。讓你可以好好回得來。讓大家都能好好連繫在一起。」
然後按了十五樓的按鈕。
在十五樓走出電梯時,從藏在天花板裡的喇叭傳來亨利曼西尼的〈月河〉歡迎著我。現實世界——我也許無法變幸福,也許無處可去的現實世界。
我試著想了一會兒。「或許正是如此。正如你說的。我迷失了,被沖散了。正混亂著。跟什麼地方都hetubook•com.com沒關聯。只有跟這裡有關聯。」我把話切斷。用燭光照著看自己的手。
「我是羊男哪。」他說著以嘶啞的聲音笑了。「正如你所看到的。披著羊的毛皮,活在人所看不見的世界。被追逐而躲進森林。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不起來的久了。在那之前我什麼也想不起來了。總之自從那以來就不在人前露面。不要讓人看見,不要讓人看見自然而然就變成人家看不見了。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離開森林住進這裡來。我被安置在這裡,負責看守著這裡。我一樣也需要遮風避雨的場所。森林的野獸一樣也至少有個窩啊。對嗎?」
「傾向。」我試著說。
「跳舞啊。」他說。「除此之外沒有辦法。很多事情但願能更清楚地說明。但沒辦法。我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樣。跳舞。什麼都不用想,盡可能把舞跳好。你不能不這樣做。」
「沒問題,你不用擔心。你真的是被包含在海豚飯店裡喲。」羊男安靜地說。「過去一直被包含著,將來也會被包含著。一切從這裡開始,一切也將在這裡結束。這是你的地方。這個不會改變。你是和這裡連繫著的。這裡跟大家都有連繫。這裡是你的連結點所在喲。」
我搖搖頭。「喂,不是奇怪。我只是有點吃驚。因為實在太離譜了吧。總覺得好像不是現實的事似的。」
「不是。」羊男說。而且大搖著肩膀吐氣道。「不是的。這裡不是死的世界。你、還有我們,都還好好的活著。我們兩個人,都一樣清楚地活著。兩個人還這樣呼吸著,談著話。這是現實。」
「嘿,這姑且不提,我還有一件事總是搞不明白。」我說。「海豚飯店的主人為什麼讓這家新飯店用同樣的名字呢?」
「你到現在為止失去了很多東西。失去很多重要的東西。那不是因為誰的問題。問題在你附加在那上面的東西。你每次失去什麼的時候,就在那上面留下了什麼別的東西。簡直就像做記號似的。你不應該這樣做的。你應該為自己留下的東西也留在那裡了。就因為這樣,你自己也逐漸一點一點地消耗下去了。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你在這裡做什麼?還有你是什麼呢?」
「就像剛才說過的一樣,我也會盡可能去做。試著讓你能順利連繫上。」羊男說。
跳舞吧。只要音樂還繼續響著。
「跟已經失去的東西。尚未失去的東西。跟這些全部啊。這些以這裡為中心全都連繫在一起。」
「當然哪。你被包含在這裡,我也被包含在這裡。大家都被包含在這裡。而這裡是你的世界。」羊男說。然後把一根手指往上舉。巨大的手指浮上牆壁。
「是啊我終究還是回到這裡來了。」我說。「我忘不了這地方。快要忘掉的時候,一定會有什麼又讓我想起這裡。或許這裡對我來說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吧。不管我喜不喜歡,我感覺自己好像被包含在這裡似的。那具體上到底意味著什麼我也不明白。但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噢。在夢裡這樣感覺。這裡有人在為我哭泣,而且正需要我。因此我決心來這裡。嘿,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呢?」
「可是,我不懂。」我說。「現在我可以這樣清楚地看見你的臉和形體。以前看不見的,現在卻像這樣看得見了。為什麼呢hetubook•com.com?」
「是曾經想過。」我坦白說。然後透著搖搖晃晃的燭光照自己的手看。風從什麼地方吹進來呢?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我曾經想過如果能忘得了的東西就忘了吧。我想和這裡斷絕關係地活下去。」
「好久不見了啊。」他從面罩後面一面看我一面說。「不過沒什麼變哪。瘦了一點吧?」
「當然。」我附合著。
跳舞啊,我試著出聲複誦著。
「這裡是死的世界嗎?」我乾脆放膽問問看。
羊男沉默著。我也沒有其他話可說了。沉默非常沉重,簡直感覺像在深深深深的洞穴底下似的。沉默的重力在我肩上沉甸甸地壓著。連我的思考力都在那重力的支配之下。我的思考在那濕濕的重力之下像披著深海魚般不舒服的僵硬外衣。蠟燭的火焰不時發出嘰哩嘰哩的聲音搖晃著。羊男眼睛向著那火焰。好長一段時間沉默繼續著。然後羊男抬起臉看我。
「想忘記這裡的事嗎?」
「嗯!因為我死掉的朋友。」
「還有一件事想問你。我剛才忽然想起來。忽然發現。我覺得自己過去的人生中好像一直都在尋找你似的。而且覺得過去好像在各種地方看過你的影子。你好像以各種形式在那裡似的。那形影非常模糊。或許只是你的一小部分而已。但現在試著回想起來,覺得那些好像全都是你。我這樣覺得。」
羊男透過飄忽搖曳的蠟燭光焰看了我的臉一會兒。羊男巨大的影子在有污點的牆上搖晃著。被擴大誇張的影子。
「不過,那大概是沒辦法的事吧。就像某種宿命似的。怎麼說呢?我想不起適當的話來……」
「時間不多了。」羊男說。「待得越久會越冷。你差不多該走了。這裡對你來說太冷了。」
「冷嗎?」羊男問。
「跟大家?」
我笑了。「為了我?為了我一個人這家龐然巨物的飯店名字才變成『Dolphin Hotel』的嗎?」
「我無法理解。」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羊男說的話。但不太瞭解他想要說的是什麼。未免太模糊了,我跟不上。能不能說明得更具體一點,我說。但羊男沒有回答我這個。他一直沉默著。那是無法具體說明的事。他安靜地搖搖頭。一搖頭,做出來的假耳朵便飄忽地搖動著。牆上的影子大大地搖晃。大得好像牆壁本身都快要崩落下來似的,嘩啦嘩啦地。
「是現實的事啊。」羊男安靜地說。「飯店就是這樣現實地存在著啊。『Dolphin Hotel』的招牌也確實現實地存在著。不是嗎?這是現實吧?」他用手指咚咚地敲著桌子。蠟燭火焰隨著搖動。
就像鳥歸巢一樣,我想。被他這麼一說,確實有這種感覺。我只是隨波逐流地順著追到這裡來而已。
那麼,我想。但「那麼」之後卻沒有下文。我正處於思考的巨大空白的正中央。無論往何處去,都永遠是空白。什麼地方也到不了。正如羊男所說的,我既疲倦又害怕。而且一個人孤伶伶的。像在森林裡迷路的小孩一樣。
羊男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房間的溫度好低。我雙手插在口袋裡,身體輕微顫抖著。
我蹺著腳搖搖頭。「沒什麼改變啊。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社會逐漸變得複雜一點而已。而且事物進展的速度也逐漸加快了。不過其他大致相同。沒有特別改變。」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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