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舞!舞!舞!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33

33

我和五反田君並排坐在酒吧櫃台喝著伏特加tonic。他喝的速度比我快一點點。
「被詛咒的瑪莎拉蒂。」我說。
她聳聳肩。
不管怎麼想都得不到結論,我道過謝掛上電話。
結果那天我一次也沒開車。白天裡在街上散步、看電影、買了幾本書。傍晚五反田君打電話來。他為昨天道謝。沒有什麼值得道謝的,我說。
雪伸出舌頭做個惡作劇的表情。「他是個大傻瓜。」
「那樣的話至少我可以覺得輕鬆一點。」
「隨便從哪裡下去吧。」
「確實心裡會紓解吧。」我說。「不過瑪莎拉蒂去了馬上法拉利又來了啊。」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
在電話上聽得見Yumiyoshi小姐淅嘶淅嘶地哭起來的聲音。剛開始我沒聽出那是什麼。但那怎麼想都應該是哭泣聲。
「嘿。」我乾咳一下說。「我們認真談一下。如果妳想每天跟我一起玩的話,每天玩也可以。我不工作也可以。反正是無聊的剷雪工作。那怎麼樣都可以。不過只有這點要先弄清楚。我不拿錢跟你交往。去夏威夷的事例外。那是特別事件。旅費幫我出,女人也幫我買,但因此連妳的信任都差一點丟掉了。我覺得自己很可厭。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完畢了,從今以後要照我的方式做。誰都不要多插嘴。我也不讓誰出錢。我跟狄克諾斯不一樣,跟星期五也不一樣,我是我。不是被誰僱用的。因為想交往所以跟妳交往。如果妳想跟我玩的話,我就跟妳玩,妳不用去想錢的事。」
「妳不明白。」我說。「我不管怎麼樣,都不想以工作跟妳交往。而想以私人的朋友跟妳交往。在妳的結婚典禮上我不想被主持人介紹為『這位是新娘十三歲的時候,新娘的職業男性保姆。』那樣的話大家一定會問『職業男性保姆到底是什麼?』我希望被介紹為『這位是新娘十三歲時候的男朋友。』那樣帥多了。」
她如果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有一天終究還會受傷呢?正如已經分手的妻預言的那樣,跟我扯上關係的女人全都最後會受傷呢?因為我是只考慮自己的人,沒有資格去喜歡別人嗎?
「不一樣啊,完全不一樣。」Yumiyoshi小姐說。
「嗯,喜歡哪。工作本身並沒有任何痛苦。只是我常常會覺得好像快要被飯店吞進去了似的。常常,那種時候,我就會想我到底是什麼?有我沒有我都一樣啊。飯店照樣好好地在那裡。但我卻不在了。我看不見我。我正在喪失中。」
「對,就是那個。我感覺到了。」雪安靜地說。
「這麼說這車子也說了差不多同樣的話噢。」我說。「雖然表現法有幾分不同。」
「像傻瓜一樣。」雪臉紅地說。「我才不要舉行結婚典禮呢。」
「很棒。」我說著笑了。「真的很棒。妳漸漸學到談話的訣竅了。如果再熟練一點我們兩個可以說很棒的相聲了。」
雪歪著嘴唇看了我的臉一下。「我很瞭解你不想從我爸爸或媽媽那裡拿錢,不過你也不用說得這麼難聽。我有時候也會覺得像這樣把你拉著團團轉非常不好受。好像變成你的累贅,給你添麻煩似的,所以如果你——」
他一有空就打電話到我這裡來。然後決定到什麼地方的餐廳去,或到我家來吃飯,或到他家去。就這樣日子流逝著。我下定決心不做一切工作。工作變成怎麼樣都可以了。沒有我,世界還是照樣前進著。而我則一直在等著什麼事情發生。
「這部車是怎麼回事?」
不過我在想著Yumiyoshi小姐的事之間,竟然想立刻搭飛機飛到札幌去。而且緊緊擁抱她,或許資料是不足,但總之我想說我喜歡妳喲。但,不行。在那之前我必須把連繫的結整理好。我不能半途而廢地把事情丟下不管。如果這樣的話,這種半途而廢會滑溜溜地一直延續到下一個階段去。不管到哪裡,一切事物都會染上半途而廢的陰影。而那不是我的理想世界裡該有的方式。
「嘿,我是個非常平凡而到處可見的人喏。」有一天Yumiyoshi小姐這樣說。那天晚上,她非常沒有精神。「跟別人不同的只有名字而已。其他沒有任何不同,只是這樣每天每天在飯店櫃台工作無謂地消耗人生而已。請你不要打什麼電話給我了。我,不是值得你花長途電話費的那種人。」
我半佩服,半厭煩地繼續望著那張圖一會兒,但再怎麼看都想不到什麼創意來。三個消失的妓|女和一個明星和三個藝術家和一個美少女和神經質的飯店櫃台小姐。怎麼善意地看都稱不上是正常的交遊關係。像艾佳莎克莉斯蒂的小說一樣。
「妳看起來精神非常好噢。曬黑了好有魅力,看起來簡直像是咖啡加牛奶的精靈一樣。背上裝一對漂亮的翅膀,肩膀貼上湯匙會很配喲。咖啡歐蕾的精靈,如果妳變成咖啡歐蕾的支持者的話,摩卡和巴西和哥倫比m.hetubook.com.com亞和克里曼加羅加在一起都絕對敵不過妳。全世界的人都會悄悄喝咖啡歐蕾。全世界都會被咖啡歐蕾的精靈迷住。妳曬得就是這麼有魅力。」
然後她沉默了十分鐘左右。我又再眺望神社中人們的姿態。
我走進喫茶店用原子筆在手冊上試著畫出我周圍的人際關係圖。相當複雜的關係。像第一次世界大戰開戰前的列強關係圖一樣。
我和Yumiyoshi小姐通過幾次電話。
下一星期狄克諾斯死了。
「你何不以這主題去寫童話。」
「我是不是在給你添麻煩?」雪說。
「怎麼個感覺法呢?關於那部車子。」我問。
她在車子助手席坐下轉頭看了車子一圈。然後又皺眉。「好奇怪的車子。」她好像很不屑似地說。「像傻瓜一樣。」
她從飯店的櫃台工作中找到了樂趣,每週又有幾天晚上要上游泳課。而我在做剷雪工作,喜歡Subaru車和老唱片,在好好用餐上找到了極其微小的樂趣似的東西。這樣的兩個人,或許能夠順利相處,或許不能。資料太貧乏,完全無法預測。
她聳聳肩。
第二天早晨,我到停車場去看瑪莎拉蒂的樣子。因為擔心夜間會不會有人惡作劇,或被偷了。但車子平安無事。
「嗯。」雪說。「現在在箱根家裡。跟那個獨臂人在一起,正在整理加德滿都和夏威夷拍的照片。」
「我覺得沒有啊。」我說。「確實我也覺得那部車子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但我想那是因為我太習慣Subaru的關係吧。所以忽然開別的車子時就不太能適應。這是感情上的問題,不過那跟妳所說的壓迫感大概又不同吧?」
June三個月前不見了。但她確實在兩星期前還跟我睡覺。連電話號碼都留給我了。沒有人接的電話號碼。不可思議,我想。這麼一來已經變成三個應|召女郎了。奇奇、May和June。都消失了。一個被殺、兩個失蹤。都像被吸進牆壁裡一樣悄然消失了。而且都和我有過關係。她們和我之間存在著五反田君和牧村拓。
「妳是指那個?妳每次感覺到的那個——」我想說靈感但沒說。不是吧。該怎麼說才好呢?精神上的感應力?不管怎麼樣,我無法適當地說出口。那感覺簡直像卑猥的事似的。
「不過,真的拋進去的話一定很痛快吧。」他嘴唇輕輕接觸著玻璃杯邊緣說。
「嘿,你先不要說話。」
「這一點我知道啊。但常常會混亂掉噢。變成看不見界線了。所謂我的這個存在,或感覺或私生活都被拉扯進所謂飯店這個宇宙裡去而消失了。」
我便開著車又往湘南方向前進。雪一路上都一直沉默著。我一面小聲播放Steely Dan的錄音帶,一面小心翼翼地駕駛著瑪莎拉蒂。天氣非常好,我穿著夏威夷阿羅哈襯衫,戴著太陽眼鏡。她穿著薄棉長褲粉紅色Raph Laurent的Polo衫。曬黑的皮膚非常配那顏色。感覺簡直就像在夏威夷一樣。我前面有一輛家畜搬運卡車,豬群從木板柵欄的縫隙間張著紅紅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我們所開的瑪莎拉蒂。豬應該不會知道Subaru和瑪莎拉蒂的區別吧,我想。豬才不知道差異化是怎麼回事呢。長頸鹿也不知道,鰻魚也不知道。
我把那三十萬圓支票裝進相框裡擺在桌子上。
「很遺憾沒時間到海邊去。」我說。
「瑪莎拉蒂。」她好像在說給自己聽似地說。「不過車種沒有問題。我不是說車種有問題。問題是那部車子啊,那部車子有什麼令人討厭的氛圍。那該怎麼說呢——在壓迫我噢。讓我心情變壞。覺得胸部好像被勒緊胃裡好像有什麼怪東西塞進來似的。感覺簡直像被塞滿棉絮似的。你開著那車子沒有這種感覺嗎?」
「不見了?」我反問道。「辭掉了嗎?」
他笑著。「跟你談話心裡好舒服。」
「不過要領諾貝爾獎必須穿大禮服啊。」
「不過是真的噢。」他一本正經地說。
我啪吱地弄響手指。「不得了。簡直像神的旨意似的。閃著光輝。應該召開記者招待會啊。並宣言『我想睡的對象只有我太太』大家都很感動。搞不好還會受到總理大臣表彰也不一定呢。」
「大家都是這樣啊。大家都被什麼拉扯進去,變得看不見界線了。不只是妳,我也一樣噢。」我說。
「你還沒把瑪莎拉蒂拋進海裡嗎?」他問。
「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是這樣。不過在某種意義上並不是這樣。他絕不是壞男人。我想妳也應該理解這個噢。只有單手卻比一般人都做得好,雖然做得好但又不給別人壓力。這種人並不多見。比起妳母親來,也許他的格局是小了些,才能也或許差一些,但他對妳母親卻是很認真的。很可能也愛她,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做菜也行,人又親切。」
我看看她的臉。確實她看起和-圖-書很累的樣子。眼睛失去生氣,視線沉澱著。大概有點變蒼白了吧,由於日曬過臉色還看不出變化。
「我想回去。」雪說。「你迴轉回東京吧。」
五月七日雪打電話來。
「那也順便拋進海裡。」五反田君說。
「這純粹是好奇心,我想問妳一個問題。」我說。「妳說回箱根也沒什麼事可做所以一個人留在東京。但是妳在這邊到底做什麼呢?」
她每週兩次,去上游泳課。她每次提起游泳班的時候,我的心便像無邪的高中生般抖顫、受傷,心情變得暗淡下來。我好幾次想要問她有關游泳老師的事。是什麼樣的老師呢?幾歲左右呢?英俊嗎?對她會不會太親切?等等。但卻無法順利問。我怕她會看穿我的嫉妒。「嘿,你在嫉妒游泳班吧?啊,真討厭,我最討厭這種人了。嫉妒游泳班的人是最差勁的男人。我說的你懂嗎?真的是最差勁了。我才不要再見到你呢。」我害怕被她這樣說。
「等我想去的時候,不久後會去。不過現在想暫時住在這裡。因為回箱根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做。」
他吃吃地笑。
「和朋友暫時交換。」我說。「我朋友說無論如何想開我的Subaru於是跟他交換。那個朋友有各種理由。」
我回到公寓試著打電話給Yumiyoshi小姐。但Yumiyoshi小姐不在。說是今天上早班已經下班了。也許是去上游泳班的夜晚吧。而我正像平常一樣嫉妒著游泳班。我嫉妒像五反田君一樣感覺良好的英俊教師正牽著Yumiyoshi小姐的手在溫柔地教她游泳法的光景。我為了Yumiyoshi小姐一個人,而憎恨從札幌到開羅的全世界的游泳班。狗屎,我想。
「嘿,Yumiyoshi小姐。」我說。「怎麼呢?沒問題吧?」
「我知道。」我說。
「如果接受錢的話?」
「不用去理會保險公司的事。把膽子放大一點。反正這都是空想啊。兩個人喝著酒所做的空想。跟你經常演的低預算電影不一樣。空想是不必預算的。中產階級式的擔心這時候不妨忘掉。不要介意細小事情乾脆豪放地豁開吧。管他Lamborghini、Porsche或Jaguar,什麼車都可以。只要把它拋進海裡就好了。不用客氣。海又深又廣。可以容納幾千輛。動一下想像力呀,你。」
她搖搖頭。「我所說的,不是那樣。是非常特殊的感受噢。」
雪聳聳肩。「跟你玩哪。」
「是三個月前。」
「不用,我並不想休息。總之想快點回東京去。」雪說。
於是我們又默默喝了一會兒酒。
「可能的話。」雪以一本正經的臉色說。
「太帥了。簡直是神的旨意。」
「正論。」我說。
「對。也許妳不相信,不過我總也有一個左右的朋友。」
「一切的一切都無聊。完全是狗屎。乾癟的狗屎。純粹噁心。」我學著五反田君說出聲看看。雖然完全沒有期待,不過實際說出聲音看看後,不可思議地心情稍微變好了一點。五反田君如果能當宗教家也不錯,我想。早晚他帶著大家唱。「一切的一切都無聊。完全是乾癟的狗屎。純粹噁心。」也許很受歡迎也不一定。
「嘿,我,非常害怕那黑暗。」她說。「我覺得那好像會再來一次似的。」
Yumiyoshi小姐沉默了一會兒,電話式沉默之中有她在。
我試著想了一下。「也許有。不過這個妳不必介意。那結果,是因為我也喜歡跟妳在一起才在一起的。並不是什麼義務才交往的。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喜歡妳呢?年紀差這麼多,也沒有多少共通的話題呀?大概是妳讓我想起什麼吧。讓我想起一直深埋在我心中的感情。我十三或十四或十五歲時所懷抱的感情。如果我是十五歲的話一定會跟妳宿命性地談起戀愛吧。這個我以前也說過對嗎?」
「妳不回箱根嗎?」
「喂,少來了。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幫我們查到那個程度吧。應|召女郎是經常會出出入入的。不可能一一追蹤調查吧。她辭掉了,已經不在這裡了,只有這樣噢。很遺憾。」
五反田君沉默了一會兒。他默默思考著有關愛。我也同樣思考著這個。我想了一下Yumiyoshi小姐的事。並忽然想起她在那個下雪的夜晚喝了五杯或六杯血腥瑪麗的事。她喜歡血腥瑪麗。
不過和這無關的是我非常想見Yumiyoshi小姐。我好懷念她那有點神經質的說話方式和精神抖擻的一舉一動。我喜歡她用手指尖頂一下眼鏡梁架的模樣,悄悄溜進房間來時一本正經的表情,脫掉外套在我身旁坐下時的樣子。我一想起她這些姿勢時,心情可以多少變得溫暖些。我被她身上所擁有的某種筆直的東西所強烈吸引。我們兩個人是否能夠順利相處呢?
只好等待什麼hetubook.com.com來到。每次都這樣。一籌莫展的時候,沒有必要慌張地蠢動。安靜等的話,就會發生什麼。就有什麼會來到。一直定睛注意等著看在微亮中有什麼開始移動就好了。從經驗中我學到了這個。什麼時候那一定會動。如果那是必要的東西的話,那一定會動。
「是不是到什麼地方休息一下比較好呢?」我問問看。
「冰雪溶解,海盜平伏,美人魚歌聲揚起。」
「不過妳喜歡在飯店工作吧?」
她默不作聲。
「不過,或許你什麼獎也領不到也不一定。」我說。「也許只會被人家認為是變質者也說不定。」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平常Subaru停的地方卻停放著瑪莎拉蒂,這有點奇怪。我坐進車子裡把身體沉進座椅看看,但畢竟還是不落實。好像跟一覺醒來卻看見一個沒見過的女人躺在身邊一樣。雖然是個漂亮女人,但和那沒關係只覺得不落實。有點緊張。我的性格是不管什麼都一樣,要習慣新的事物還滿花時間的。
「這很困難哪,華特生醫師。」我朝著桌上的菸灰缸說。當然菸灰缸什麼也沒回答。因為菸灰缸很聰明,不想和這種事情扯上一點關係。菸灰缸和咖啡杯和糖罐和帳單,全都很聰明。誰也沒回答。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只有我一個人是傻瓜。每次都跟一些怪事扯上關係。而且每次都搞得累得要命。舒舒服服的美好春宵,卻連個約會對象都沒有。
真傻。但我沒辦法把那從腦子裡趕走。我每次打電話給Yumiyoshi小姐時就會為那妄想而煩惱一陣子。妄想逐漸複雜化,變成有各種人物出場。奇奇、May或雪會出來。在看著五反田君的手指在Yumiyoshi小姐的身上爬行之間,不知不覺Yumiyoshi就變成奇奇了。
「愛。」他說。「我所需要的是這個。」
他啜著伏特加tonic,並點點頭。外面正下著雨,餐廳很空。除了我們兩個人之外沒有別的客人,酒保沒事做因此正在擦著酒瓶。
「很好。我也不想參加什麼結婚典禮,去聽那些無聊的致辭,領那種像燒壞的磚瓦一樣的蛋糕當禮物。我最討厭。浪費時間,自己的都沒舉行。所以這只不過是舉例而已。我想說的是這個。友情是金錢買不到的。何況是經費更買不到。」
「那麼話就簡單了。」我說。
「不吉祥的瑪莎拉蒂。」我說。然後微笑。「知道了,我很清楚妳不是在開玩笑。我盡量不開那部車,或者乾脆把它沉進海裡比較好呢?」
總之只好等待了。
關於狄克諾斯的話題結果就此結束。我們談了一會兒夏威夷無邪的太陽、海浪、風和Pina Colada酒。肚子有些餓了,雪這樣說,於是我們到附近的水果店去吃水果凍和鬆餅。然後搭地下鐵去看電影。
暫時沉默。懸在空中似的沉默。
「不,說不定能獲得諾貝爾獎呢。因為向世界宣言『我想睡的對象只有我太太』呀。不是普通人可以輕易做到的。」
雪聳聳肩。「那如果能夠好好正確說明的話就簡單了。不過不行,因為那並不是以具體形象浮上來。我只能感覺到模糊而不可捉摸的不透明空氣團似的東西而已。感覺很沉重,很討厭的東西。那壓迫著我。有什麼非常不行的事。」雪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找尋著字眼。「我不清楚具體的事,但卻是不行的事。錯誤的事,扭曲的事。在那裡面覺得快要窒息,空氣非常重。簡直像被塞進鉛箱子裡沉進海底下去一樣的感覺。剛開始我還以為是我想太多了所以忍耐著。我想只是因為我才剛旅行回來還很累吧。但並不是這樣。越變越厲害。我再也不想坐那部車子了。你把Subaru要回來吧。」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親切?」
我照她的意思沉默著。我一直沉默著時,Yumiyoshi小姐便不停地哭著然後掛斷電話。
「真的?」
「我回來了。」她說。「現在要不要出去哪裡玩?」
「不要介意喲。」他說。「我想睡覺的對象只有我太太喲。」
我開著瑪莎拉蒂到赤坂的大廈去接雪。雪一看見瑪莎拉蒂就皺眉頭。
「當然沒問題,只是在哭而已。不能哭嗎?」
我隔幾天便和五反田君見面喝酒,吃東西。過一段時間後和他見面逐漸變成我習慣的一部分了。每次見面時他就為Subaru車借了還一直沒還而道歉。沒問題,不用介意,我說。
我和五反田君見面時大概就這樣聊天。我們一面輕鬆地打趣一面相當認真地談著。那是不斷需要開玩笑的認真話題。雖然大多不是很高明的笑話,不過並不成問題。總之只要是笑話就行了。只不過是為了說笑而說的笑話。我們只是需要笑話這共通認識而已。至於我們有多認真,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我們都是三十四歲。那和十三和*圖*書歲意思又完全不一樣,都是非常困難的年齡。兩個人都對上年紀這件事的真正意思開始逐漸有了一點認識。我們正面臨對這個非要開始做某種程度準備才行的時期。在冬天將來臨之前必須確保可以保暖的東西。他把這以簡潔的語言表現出來。
「第一個變成性的殉道者的演員。」
「我也好舒服。因為是別人的事,別人的想像力。」我說。「對了,最近跟太太處得好嗎?」
我在橫濱出口下去,就那樣折回東京。雪說想到外面坐一下,因此我把瑪莎拉蒂停在她家附近的停車場,兩個人在乃木神社的長椅上並排坐下。
於是他牽起Yumiyoshi小姐的手來,握住自己勃起的陰|莖。在水中勃起的陰|莖,簡直像珊瑚一樣。Yumiyoshi小姐非常陶醉。
「狄克諾斯怎麼樣?」
「令人感動。」
「妳是不是太過於認真想飯店的事了?」我說。「飯店是飯店,妳是妳呀。我經常想到妳,有時候也想到飯店,但並不能一起想。妳是妳,飯店是飯店。」
「沒關係。」五反田君說。「因為我想睡的只有我太太而已。」
「什麼都可以買呀。都可以用經費報銷。」
「跟妳媽處得好嗎?」
「朋友?」
「妳生理來了還是怎麼呢?」
「妳母親怎麼樣?」我問道。「跟妳一起回來了嗎?」
「可是,那部瑪莎拉蒂到底什麼地方不好呢?」我問。「絕不是壞車子噢。性能也好,開起來也舒服。雖然確實如果要自己出錢買的話價錢是太高了些。」
「我除了你之外沒有別人可以好好談。」雪說。「真的啊。所以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幾乎跟誰也沒說話。」
雪從震驚到恢復為止的一小時左右,我們坐在神社的長椅上。雪手托著臉頰一直閉著眼睛。我視而不見地望著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們影子。下午到神社來的人不外是老人,或帶著小孩的母親,或脖子上掛著照相機的外國觀光客。人數都不多。偶爾有跑外務的業務員似的上班族過來在長椅上坐下。他們穿著黑色西裝,提著塑膠皮包。以焦點渙散的呆滯眼神讓身體休息十分或十五分便又不知去向地走掉了。不用說,這個時刻正常人全都在好好工作著。正常孩子全都好好上學去了。
「令人感動。」我說。但我也同樣需要這個。
「先生也說這太過意不去了,我也很傷腦筋。」星期五說。「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好嗎?這絕對不會增加你的負擔。」
「雖然也許是,不過還是傻瓜。」
「不是這樣啦!」雪大聲叫。「不是這樣嘛。跟那些不一樣。我傷腦筋的是那部車子。因為坐上那部車子的關係呀。」
「我到目前為止也失去過很多東西呀。」雪說。
好,我慢慢等吧。
「不是偷來的。我的車子掉進泉水裡時,像伊莎貝艾珍妮般的泉水精靈便出來問我『現在掉進來的是金的瑪莎拉蒂,還是銀的BMW?』我回答不是,我的車子是銅的中古Subaru。於是……」
然後又到街上散步。
雪聳聳肩。
我把剩下的錢和旅行中用掉的收據郵寄到牧村拓的地方。立刻星期五便打電話來。錢請再多拿一些,他說。
雪暫時用涼鞋在地面描繪著小圖形。像四方形旋渦的圖形。我一直看著那個。
「對不起。」雪很稀奇地坦然道歉。「不過我覺得非常不舒服。實在忍不住。因為不太想說那種事情,所以一直忍耐著。」
「夏威夷怎麼樣?」我試著問看看。
「不,沒有什麼不能的。只是擔心妳呀。」
老實說我已經沒轍了。不管怎麼循著線索追查,只有更糾纏不清而已。完全理不出頭緒。最初只有奇奇、May和五反田君。而現在居然加上牧村拓和June的線。而且奇奇和June不知道在什麼地方連繫著。June留下的電話號碼和奇奇留下的電話號碼是同一個號碼啊。連繫關係繞著一個圓圈。
一問一答也覺得嫌麻煩,因此我說,好吧,這次的事情總之就依你們高興去做吧。牧村拓立刻寄三十萬圓銀行支票來。裡面有收據,上面寫著『調查採訪費』。我在收據上簽名蓋章,再郵寄回去。什麼都是以經費報銷。令人感動的世界。
「羅曼蒂克,令人昏倒。」
「說過。」她說。
「很棒。」我說。「像神的旨意一樣,單純,並充滿啟示。一直兩個人玩著過日子,簡直像在樂園裡一樣。我跟妳採著色彩繽紛的玫瑰,在黃金池裡泛舟戲水,為溫馴的栗色毛小狗洗洗澡過日子。肚子餓了天上便掉下木瓜來。想聽音樂時,喬治男孩便從天上為我們兩人唱歌。好棒,沒話說。但現實地想想,我也差不多必須開始工作了。總不能永遠陪妳玩耍過日子。而且也不可https://m•hetubook•com.com能老是從妳爸爸那裡拿錢。」
「這不是開玩笑說的噢。你也不要太常開那部車比較好。」她以認真的表情說。
我本來用意是拚命坦白地讚賞她的,但卻毫無效果。她只是聳聳肩。難道是反效果嗎?我的坦白是不是什麼地方歪斜扭曲了呢?
「不是親切。」我說。「只是做到一半的事不想半途丟下不管的性格。如果妳說想跟我玩的話,我就陪妳玩到痛快為止。我跟妳在札幌的飯店相遇也是某種緣份。要玩就徹底玩個過癮吧。」
談多久時間,由她決定。有時候談很久,有時候她說「現在很忙」便簡單地掛斷了。有時候長時間一直沉默著,有時候會突然咔鏘地掛斷。但總之透過電話,我和她能夠談話了。我們逐漸一點一點交換著資料。有一天她告訴我她家的電話。這是確實的進步。
我也聳聳肩。
「法拉利之後是什麼呢?」
「三個月前?」
我們再度沉默下來,各自暫時思索著各自的愛。關於愛該思考的事很多。招待Yumiyoshi小姐到家裡來時必須預先準備伏特加酒、番茄汁和Lea & Perrins和檸檬才行啊,我想。
「可以呀。我跟妳都從世間滑溜溜地落下來了。到現在還在乎什麼呢,只要悠哉遊哉玩著過日子就行了。」
「得獎感言在瑞典國王御前發表。」五反田君說。「各位女士、先生,我現在想睡的對象只有我太太。一陣感動的暴風雨,雪雲破裂太陽露面。」
問題在奇奇。對,奇奇是一切的中心。她以各種形式想和我連繫上。從札幌的電影院到火奴魯魯的市區,她像影子般從我前面快速掠過。而且她似乎想要向我傳達什麼訊息。那是很明顯的。但那訊息則太暗示性了,我無法理解。奇奇到底在對我要求什麼呢?
「你真的願意跟我玩嗎?」雪一面望著腳上的指甲油一面說。
就這樣我們談了很認真的事。如果旁邊有人在聽著的話,或許會以為我們全都在開玩笑。不過我們是再認真不過了。
「是啊,有這可能。我所說的是性的反革命。或許會被激動群眾踢死也不一定。」他說。「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變成性的殉道者了。」
「是什麼噢?不過如果拋太多的話,保險公司會抱怨吧。」
「結果,我也問過關於叫June的女孩。我說我有個朋友經由你們介紹叫作June的女孩,說是非常好叫我也試試看,我問可以預約那個女孩嗎?是叫作June的東南亞系的女孩。花了一些時間查。據說他們其實是不會這樣一一為客人做的,不過因為是我所以才特別幫忙。不是我自誇,因為是常客。可以勉強要求。真的查出來了。說確實有June這個女孩。是菲律賓人,不過她在三個月前就不見了,已經不做了。」
「所以是這麼回事。」我說。「跟妳在一起,那種感情常常會回來。可以再一次感覺到很久以前下雨的聲音、風的氣味。感覺好像就在身邊似的,這種感覺還不壞。以後妳也會瞭解那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我現在也很瞭解,你所說的話啊。」
「妳沒有什麼需要忍耐的。不必介意。女孩子常常有這種事,我已經習慣了。」
「是啊,不是完全一樣。」我說。「但妳的心情我很瞭解,我喜歡妳,妳身上有什麼吸引住我。」
她聳聳肩。
「這是東名高速公路噢。就算是Niki Lauda也不能在這裡迴轉。」
「處得很好啊。」他安靜地說。並彎著嘴唇微笑。「我們相愛著。我們的愛因離婚而確認、加深。怎麼樣,很羅曼蒂克吧?」
「衝浪有沒有進步?」
「我明白了,管家就是犯人。」我試著說說看。但誰也沒有笑。不好玩的笑話。
「但死了之後就再也不能跟太太睡覺了。」
「我跟太多女孩子睡過。已經不需要了。跟多少人睡都一樣啊。做的事是一樣的。」五反田君停一會兒說。「我想要的是愛。嘿,我把非常重大的事情向你坦白。我想睡的只有我太太。」
她聳聳肩。
五反田君對這個想了一下。然後慢慢點幾次頭。
「真的是。」
「對了,關於夏威夷的事。」他說。「我問過組織了。結果啊,嗯,確實可以從這邊預約火奴魯魯的女人。真方便的世界。簡直像火車站旅遊服務的綠色窗口一樣。抽菸,還是不抽菸?這樣。」
所以我對游泳課的事一直沉默著閉口不提。沉默著時我心中對游泳課的妄想便逐漸膨脹起來。上完課後,老師把她留下來單獨施以特別教學。老師當然是五反田君。他把手放在Yumiyoshi小姐的胸部和腹部讓她練習自由式。他的手指撫摸著她的乳|房,接觸她的大腿。不過妳不要介意,他說。
我除此之外什麼也沒再說。雪有雪的立場,和感情。
「少開無聊玩笑了。」她以認真的表情說。「人家認真問你呀。真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游泳班妄想。
連休來臨,又過去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