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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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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付了喫茶店的帳。我主張自己付我的份,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接受。
「不明白什麼?」
他走掉之後,我胃裡還留著討厭的感觸。那感觸在第二天早晨都還沒消失。
「這倒也是啊。」他說。「不過抽一點時間總可以吧?十分鐘左右。怎麼樣?要不要喝個茶?撇開工作我倒很想跟你談一次看看。真的十分鐘就好了。」
他喝乾了咖啡,含起香菸用打火機點火。
「啊,對了,時間噢。」文學說。「大概還有五分鐘左右吧?沒問題。不會太花時間。是關於那個被殺的女孩。叫作May的女孩。」
「你,消失一陣子啊,去旅行了嗎?曬得滿黑的嘛。」刑警說。
「嘿,未免太冷淡了吧。」文學略帶開玩笑地說。「我們又不是陌生人,何必裝作不認識的樣子就要走掉呢?」
「我買的是排水管的清掃用品。家裡廚房的排水管容易堵塞。」
「正如你所說的。」文學說。「所以殺人的是不在顧客名單上的人物。是她個人的情人,或不經由俱樂部而自己私下接外快做的。不知道是屬於哪一種。我們也搜過她住的公寓。但沒發現任何線索。只好舉手投降。」
「我很忙啊。」我簡單說。
不知道,我說。
我看看手錶。
我默默讓他說下去。
沒有什麼興趣,我說。只是想問一下而已。我說。
我沉默著。
「很耗精神喏。因為被大家討厭哪。做幾年刑警之後,真的會被人家討厭。眼神都變兇,皮膚也變髒。為什麼皮膚會變髒我不知道,不過總之會變髒。而且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老。說話方式也會改變。沒有一件好事。」
「要命。」文學說。「這樣不行啦。老實說上面的人也不太熱心在這www.hetubook.com.com搜查上。因為只是飯店裡妓|女被殺的事件而已,好像怎麼樣都無所謂似的。對他們來說。妓|女這種人還不如被殺了更好,甚至這樣想呢,上面的人。他們幾乎沒看過屍體。漂亮女孩子赤|裸裸地被勒死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想像都想像不到噢。不知道那是多麼可憐的事。還有這家賣春俱樂部不僅擁有警察關係,似乎連政治家方面也牽涉在內。偶爾在黑暗中會閃爍一下金色胸章的亮光。警官這種人是很敏感的噢,對這種光。有一點閃光就像烏龜一樣把脖子縮進去。尤其是上面的人。就這樣,看來May小姐白白被殺真吃虧呀,疑雲恐怕還破不了,真可憐。」
走出喫茶店時我忽然想到問他看看。這種妓|女被殺的事件是不是經常有。
「我們也掌握住她所屬的應|召女郎組織。雖然很不容易,但總算追查到那裡了。你想是怎麼回事呢?我們守在東京都內的高級飯店門廳,把有賣春嫌疑的兩、三個女的拉到警察局。並把給你看過的同樣相片給她們看,盤問出來的。一個開口了。大家並不像你這樣強悍。而且對方也有弱點。於是我們知道了她所屬的組織。是高級賣春組織。會員制裡價位特別高的。很遺憾那是我和你都完全不受歡迎的。對嗎?叫一次你能付得起七萬圓嗎?我可付不起喲。不是開玩笑。那還不如死了心回家抱老婆,買新的腳踏車給小孩。嗯,雖然說起來寒酸。」他笑著看我的臉。「而且就算願意付七萬圓,人家也絕對不理我。因為還要做身家調查呢。徹底的調查噢。為了安全第一。不接可疑危險的客人。刑警才不會被容許入會呢。不是說警察就和_圖_書不行。警察如果官位很高也可以喲。很高很高的。那種人萬一出事的時候有用啊。像我這種下級末端的是不行。」
「如果她是你所謂的會員制高級應|召女郎的話,為什麼那個客人要殺她呢?因為如果這樣做的話誰殺的不是立刻就查得出來嗎?」
「當然是警察局內部啊。上面的人也牽涉在裡面。於是情報流出去了。沒有證據喲。但我們現場的人卻很清楚。知道是從什麼地方走漏的。有人聯絡說因為有搜查所以趕快閃到別的地方去吧。真可恥啊。這是不該有的。俱樂部也很習慣這種事,所以要搬家真是一轉眼就成了,只要有一個小時就不知道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然後再租別的事務所,買幾支新電話,開始做起同樣的生意。很簡單。有顧客名單,只要好好掌握齊全的女孩子到哪裡生意還是照樣能做。我們也沒辦法抓到。因此漏網了。線索噗哧地切斷了。如果知道她接的是什麼客人的話,事情就可以再稍微往前推,但這樣一來目前還無從下手。」
「當然這個我們知道。不是你。」文學說。「所以我們不是說過嗎?不是你殺的我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殺人的典型。一看就知道。不殺人典型的人,真的就不殺人。不過你一定知道什麼。這個,我們憑第六感就知道。因為我們是專業的。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能告訴我們就好了。那麼我們也不會勉強對你東要求西要求的。可以跟你約定,真的。」
文學搖搖頭。並且皺著眉。「很遺憾。知道了很多瑣碎的事實。但報紙上並沒有發表。還在搜查中。例如——她的名字叫May,職業是賣春婦。本名叫……嗯不需要什麼本名吧。和*圖*書這不是大問題。生在熊本縣。父親是公務員。雖然不是很大的市,不過也做到副主管的職位。是個很不錯的家庭。錢方面也不缺。家裡還寄足夠的生活費給她。每個月母親都上京一次或兩次買衣服什麼的給她。她好像是跟家裡人說她在做服飾有關的工作。兄弟姊妹有一個姊姊、一個弟弟。姊姊跟醫師結婚。弟弟在上九州大學法學部。很像樣的家庭噢。為什麼會做賣春的事呢?家人全都大受打擊。賣春的事太可憐了所以沒有告訴她家人。不過在飯店裡被男人勒死這件事已經給他們打擊夠大了。這是當然的吧,因為本來是個安靜祥和的家庭啊。」
「真好啊。好令人羨慕。我也真想換一個這麼優雅的工作。從早到晚光看屍體,人也會變得暗淡起來。嘿,你看過屍體嗎?」
女服務生把文學的咖啡杯收下。我只喝了半杯。
「我想戒菸。」他說。「可是只要還做這工作恐怕是戒不掉。絕對不行。不能不抽。因為很耗精神。」
「不是我殺的。」我說。
「那麼犯人知道了嗎?」我問問看。
「我必須開始準備工作了。有各種事要做。」我說。
銲槍,我說。
「於是我們向上級申請強制搜查俱樂部。花了三天左右許可下來了。我們拿著搜查狀踏進俱樂部時,事務所已經什麼也沒留下。變成乾乾淨淨的空殼子。裡面是空的。風聲走漏了。從什麼地方走漏的呢?你想是什麼地方?」
五月底我偶然——是偶然嗎?大概是吧——遇見了文學。因為May的事件傳訊我的兩個刑警之一。在澀谷東急Hands工具店買了銲槍正要走出外面時和他面對面碰個正著。令人聯想到夏天的炎熱日子,他卻像理所當和*圖*書然似地還穿著厚厚的斜紋外套。所謂警察這種人或許對氣溫擁有特殊感覺吧。他跟我一樣也提著東急Hands的購物袋。我本來想裝作沒發現就那樣走過去,但文學卻當下立刻向我開口招呼了。
他在咖啡裡加了三匙砂糖,加了奶精後仔細擾拌著,慢慢很美味似地喝著。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說。
我去夏威夷辦一點事,我說。
「May?」我反問道。可沒那麼簡單就上當。
「這個嘛。算是比較常有的事件吧。」他說。他眼光變得稍微銳利一些。「雖然不是每天都有,不過也不是只有中元節和過年才有的。你對妓|女被殺有什麼興趣嗎?」
「沒關係嘛。是我邀你的。而且只不過是咖啡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哦?」文學說。對於我很忙似乎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我跟他一起走進人很多的喫茶店去。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自己也不清楚。因為我是可以拒絕他就那樣回家去的。但我並沒有那樣做,便在他的邀約下走進喫茶店去喝咖啡。旁邊坐著的全是年輕情侶,或學生群。咖啡非常難喝,空氣也很壞。文學拿出香菸來抽。
他搖搖頭看手錶。「抱歉抱歉,時間耗掉不少真不好意思。不過,人家說能夠相識也是上輩子的緣份。所以你就看開一點吧。我也偶爾希望能跟什麼人私底下談一談。對了,你買什麼東西呀?在東急Hands?」
「但年輕女孩卻不知道這個。她們以為世上的幸運全都站在自己這邊。不過這也沒辦法。因為這就是所謂年輕這麼回事。年輕時候總是覺得凡事都能順利進行似的。等到知道不是這樣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那時候絲|襪已經繞上脖子了。真可憐啊。」
他嘴巴略微和_圖_書歪著笑。「啊,是啊。那個女孩叫May。名字知道了。當然不是本名。是所謂假名的那種。果然是妓|女。正如我的第六感所料。不是普通人。猛一看雖然像普通人,但卻不是。最近很難分。以前倒很容易。一眼就立刻看得出是妓|女或不是。穿的衣服、化妝、長相。但最近不行。實在看不出會做那種事的女孩卻在賣春。為了錢,或為了好奇心。這不是好事。而且危險。對嗎?經常和不認識的男人見面,關在密室裡。世上有各種傢伙。有變態的,也有異常的。很危險喏。你不覺得嗎?」
不知道,我說。
「真不明白。」我說。
我沒辦法只好點頭。
沒有,我說。
「我不知道怎麼,對那個叫May的女孩子奇怪竟然覺得很有親近感。」文學說。「為什麼噢。我也不明白。但我看見那女孩在飯店的床上赤|裸地被勒死時,我就這樣想。我一定要把這個犯人逮捕。當然,那種屍體我們實在看膩了。現在看到屍體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不管是四分五裂,或燒得焦焦黑黑的,什麼都看過了。不過噢,那個屍體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奇妙地美。早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那裡那女孩像凍僵了似地躺著。眼睛張開著,嘴裡舌頭糾結著,脖子上纏著絲|襪。像領帶一樣地纏著。而且兩腳張開小便流出來。看著這個,我感覺到噢。這孩子正在要求我破案。而且在我還沒破案之前,她會一直在那早晨的空間裡,以那奇怪的姿勢一直凍僵著。是這樣。還凍僵著。在那裡。一直到犯人現身事件解決為止,那孩子會一直無法解凍的。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奇怪呢?」
於是我們就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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