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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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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啊。」雪說。「跟你談話覺得精神好像好一點了。」
「很好。」我說。
雨確實正在發呆。她坐在沙發上美麗地盤著腿,以沒有深度的平板眼神看著放在膝上的攝影雜誌。就像印象派畫一樣的光景。窗戶敞開但因為是沒風的日子,窗簾和雜誌頁都絲毫沒動。我走進室內時她只稍微抬起頭,無依地微笑。像空氣晃動般淡淡的微笑。然後用纖細的手指抬起五公分左右,示意要我坐對面的椅子。幫忙的女人端咖啡出來。
「為什麼呢?」她一面注視著浮在那空間的什麼一面說。「為什麼和我在一起的男人都會不行呢?為什麼全都往奇怪的方向走掉呢?為什麼我什麼都留不住呢?到底是什麼不對呢?」
我聽見用打火機點香菸的聲音。
「少來了,夠了。」雪氣得大叫起來。
我在圖書館翻閱新聞縮刷版的每一頁,仔細一一檢查這幾個月所發生的殺人事件。當然只限於女人被殺事件。從這個觀點來看世界時,世上有相當多數的女人被殺。有被刺殺的、被毆打殺害的、被絞殺的。但沒有像是奇奇的女人被殺的形跡。至少她的屍體沒有被發現。當然屍體不被發現可以有幾種方法。腳上綁著重石丟進海裡就行了。或者運到山裡去埋掉就好了。就像我埋葬沙丁魚一樣。這樣的話誰也不會發現。
但沒有任何確實證據。既和-圖-書沒有已經死掉的確實證據,也沒有還活著的確實證據。
「不要學人家嘛。」
她今天沒穿平常穿的粗布襯衫和皺巴巴的棉褲。她穿上有蕾絲的高雅白色襯衫和淺綠色裙子。頭髮整理得很好,也擦了口紅。她是個美麗的女人。雖然經常洋溢的活力消失了,但代替的是帶有危險感的纖細魅力,像一層薄薄的蒸氣般包圍著她周圍。那蒸氣看來好像正飄飄忽忽快要消失了似的,但只是看來如此而已,其實一直還在她周圍飄浮著。她的美和雪的美是完全不同種類的東西。或許可以說是極端對比的。那是歲月和經驗所培養出來、磨練出來的美。也可以稱為她自我證明的美。那美要說起來就是她自己本身。她確實地掌握著那美,懂得如何有效地使用在自己身上。跟這比起來,雪的美多半情況是無目的的,有些情況連她自己都不會處理。我常常想到,看著美麗而有魅力的中年女人是人生的一大歡喜。
「對。嗯,就是這樣。」
「我們去兜一下風。不用等我吃晚飯。」雪說。
彷彿慢慢流過天空的雲那樣,五月從窗外過去了。
奇奇或許被殺了。或許被捲入某個意外事故而死了也不一定。或許自殺了也不一定。或許心臟病發作死掉了也不一定。
所以有可能。
「哼,像傻瓜一樣。」
「為什麼呢?」雨說。好像和圖書空中有什麼懸在那裡,而她一直注視著那個似的說法。
雨點頭。「總之謝謝你了。」
「很好。」雪模倣著。
「很抱歉正好好地動著呢。時間是會不停地過去的。過去漸漸增加未來漸漸減少。可能性漸漸減少,後悔漸漸增加。」
「也許。」
「是嗎?」
「不是學人家啊。那是妳自己內心的回聲噢。為了證明溝通的欠缺,活力和精力正強烈反彈。殺球!」
或許是出車禍也不一定,我想。跟狄克諾斯一樣,也許在街上被車子撞死了。我也試著查了車禍事故。女人死掉的車禍。世上有很多事故,很多女人死掉。有交通事故,有燒死的,有瓦斯中毒的。但那些被害者中找不到像是奇奇的女人。
「那是什麼意思?」
我默默繼續等待。
雪沉默了一會兒。
「妳母親呢?」
「沒見到。我只把行李交給門口出來的人。」
「沒什麼事啊。」她說:「沒什麼好也沒什麼壞……普通啊。活得普普通通。」
「有沒有我能做的事?買東西之類的?」
「不對。不一樣。我的是有深刻內省和實證精神在背後支撐的。這是隱喻上的自我。訊息上的遊戲。和單純的小孩模倣遊戲性質不同。」
雪換好衣服出來,對我說走吧。我站起來,對雨說差不多要走了。
「是嗎?」我重複著。
我們留下還坐在沙發上https://m.hetubook•com.com一動也不動的雨便出門了。那個房子裡好像還留著狄克諾斯的氣息似的。我心中也還留著他的氣息。我記得很清楚他的笑臉。切麵包是用腳嗎?我這樣問他時,他所露出覺得真奇怪的笑臉。
她閉上眼睛,兩手合在臉前面。然後張開眼睛環視屋內一圈。屋裡只有我和她。我拿起咖啡杯來喝。
「少來了。」
「是啊。」她無力地說。
「偶爾出來跟我兩個人玩一下比較好的樣子噢。」我說。
雨看著我的臉。然後搖頭。「你不是傻瓜。我想說的你明白吧?」
我自從沒有接工作以來已經過了兩個半月。有關工作的電話也比前一段時間減少許多。我的存在也許正逐漸被世間淡忘。當然銀行帳戶的進帳也中斷了,不過戶頭還剩下足夠的錢。我並沒有過太花錢的生活。吃的由自己做,衣服也自己洗。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既沒有貸款,衣服、汽車品牌也不講究。所以目前還不用為錢擔心。用計算機算一下一個月大體上需要的生活費,再以存款餘額除看看,我知道還可以過五個月左右。有五個月的話應該會有辦法吧,我想。不得不做什麼的時候,到時候再想吧。而且桌上擺著牧村拓給我的三十萬圓支票還沒碰呢。眼前還不至於餓死。
我有時候想到www.hetubook.com.com就會打電話給雪。我問,妳好嗎?她回答,還好。她每次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焦點不是對得很準的說話法。那說話法我實在不喜歡。
「妳聲音不太有精神喏。」我說。
「哪裡。沒什麼。」
「那是什麼意思?」
「行李已經送去狄克諾斯家了。」我說。
「明天見。」我說著在她來不及模倣之前把電話掛斷。
真怪的男人,我想。死了以後還比較有存在感。
「見到他太太嗎?」雨問。
「不說了。」我說。「再從頭來過。妳聲音不太有精神喏。」
「少來了。」
「為什麼會變得這樣消沉呢?」
那甚至不是問題。我一直注視著她襯衫領口的蕾絲。那看起來就像高尚動物清潔內臟的皺紋一般。菸灰缸中她的Salem靜靜升起狼煙般的煙。煙上升到很高再分解,和沉默的灰塵同化。
她嘆一口氣。然後「嗯。也許吧。」她說。「跟媽媽住在一起……總是被媽媽的心情影響。在這層意義上她是個強人哪。有影響力,一定是。她完全不考慮周圍的人怎麼樣。只考慮自己的事噢。那種人是很強的。你明白嗎?我就是這樣被捲進去的。在不知不覺之間變成這樣。她如果感到憂鬱,我也會變憂鬱。她精力充沛的時候我也會被觸發而變成精力充沛。」
「還是怪人一個。」雪以很驚訝似的聲音說。「那不是跟小孩子一樣嗎?」
和圖書哼,像傻瓜一樣。」我重複著。
「買東西有歐巴桑幫忙做所以不用了。送貨也有人做。我們兩個人只要什麼都不做地發呆就行了。嘿……在這裡好像時間都停止了似的。時間有沒有在動?」
「不應該這樣的——是嗎?」
「但是——」我說。
「……她恍恍惚惚的。也不太工作。一整天就坐在椅子上發呆。好像洩了氣似的。」
「因為一個人死了啊。這是當然的。人死掉是一件很大的事。」我說。
雨什麼也沒聽進去。雪怒吼道:「嘿,媽,我們要出去了噢。」雨抬起臉點頭。然後又拿出新的菸點火。
也有可能自殺,我想。心臟病發作而突然死掉或許也有可能。這些報紙就不會刊登了。世上充滿了各種死,不可能把這些死一一仔細登在報紙上。不,被報導出來的死是壓倒性的例外。大多的人都悄悄地死去。
「明天我去那邊接妳好嗎?」
「不是多怎麼樣的男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才華。但是個誠實的男人。把職責做得很好。經過長久歲月所獲得的重要東西卻為了妳而捨棄,而且居然死去。死了之後才明白他的好處。」我想這樣說。但沒有說。有某種話是說不出口的。
我一面留意不要把生活步調攪亂了,一面一直安靜地繼續等待什麼發生。每週去幾次游泳池游到筋疲力盡,買菜回家耐心地做吃的,夜晚一面聽音樂一面看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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