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換言之，女醫候補者面臨的困難並非學習本身，而是周遭的惡劣環境。也因此，比瑞子晚四年畢業於「濟生學舍」的吉岡彌生，在明治三十三年（一九〇〇）創立了日後的東京女子醫科大學。

吟子向擔當教授訴說立志當女醫，通過教授的介紹，好不容易才和陸軍軍監醫石黑忠惪會面。在石黑的斡旋下，總算進入東京下谷（現台東區）一家名為「好壽院」的私立醫學院旁聽。「好壽院」是當時日本民間唯一的醫學院。

瑞子千辛萬苦地進了醫學院，每當學費不足，她就利用原有的產婆職業幫人接生賺錢。其實這些都不算甚麼，對瑞子來說，最痛苦的是男學生的妨害。每次進入教室，男學生就會全體用腳打拍子，再哄堂大笑。有時甚至在黑板公然寫上誹謗言詞。瑞子只能默默無言地承受一切屈辱。

姑母是財主，但非常吝嗇，經常虐待瑞子，甚至不給飯吃。瑞子忍耐了一年，終於出奔。

吟子是美人，個性堅強，十八歲時被當地世家的兒子看中而出嫁。這個丈夫於日後成為地方銀行總裁，算是個能幹男人，雙方門第也相稱，在旁人看來，是理想的夫婦。但是，丈夫年輕時是名浪蕩漢，竟然讓年輕的妻子感染了性病。吟子一直陷於疼痛和排膿的病苦中，最後又被夫家以「健康狀況不佳，不能生孩子」為由趕出門，婚姻生活僅維持了兩年。

其實，在瑞子的一生中，到此為止的經歷完全沒有被證實。她自己於生前也不想說。一般說來，個性不輸男人且思想開放的女子，在獲得成功之後仍想隱藏自己的前半生經歷的話，表示那段經歷確實痛苦得令人說不出口。

據說，瑞子的診所經常收留著四、五名學生。由於瑞子個性勝似男子，既抽菸也喝酒，更愛下圍棋，因而學生並不限女子，男學生比較多。

倘若就這樣發展下去，即使醫業以失敗告終，吟子也能以婦女團體名士的身分獲得成功。但是，五年後，四十歲的吟子竟同一名年齡比她小的學生陷於戀愛關係，並與對方結婚。此後，吟子的命運便開始走下坡。

從東京女子師範學校畢業後，吟子打算繼續到醫學院進修，可是，無論哪裏均禁止女子入學，所有醫學院都拒絕她的入學申請。

日本明治時代仍存在著強烈的「女性不適合學問」、「專職不能起用女性」等偏見，當時的女性若打算以高度學問技術自立，都必須行走一條現代女性無法想像的荊棘路。

對方名為志方之善，熊本縣人。在這之前，吟子已經接受基督教的洗禮，志方也是篤信的基督教徒，兩人談得攏。即便年齡相差很大，兩人仍不顧四周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結婚。和圖書

然而，抵達柏林後，柏林大學也以「不收女子」為由拒絕瑞子入學。所幸寄宿處的女主人到處託人從中斡旋，最後以客座身分入學。瑞子在柏林大學努力用功學習，不料竟傷到身子而咯血，大約一年便又回國。

追隨丈夫的腳步遠渡北海道利別原野的吟子，在當地開了一家診所，並開辦主日學，生計很苦。

她不但就任婦女團體的理事，也受明治女子學校聘為校醫，並在學校專任講授女子生理衛生的科目教學，甚至成為矢嶋楫子的婦人矯風會幹部。

要成為一名醫師，必須通過醫術開業考試取得國家執照。然而，當時的制度仍未准許女性應考。縱令吟子多次提交國家考試的申請書，也都以「女子不准應考」的理由被駁回。

但是，發誓貫徹初衷的吟子，以暫時先前往甲府（山梨縣）當教員為藉口而逃脫。接著搬到甲府的私立女子學校，成為教師兼舍監。

考到執照後，吟子立即在東京本鄉開了一家診所，生意很好。因為是極為罕見的「女西醫」，在當時膾炙人口，患者連日湧來，特別是婦產科患者，與日俱增。吟子又將診所遷移到下谷西黑門町，經營順利。透過《女學雜誌》等媒體極力宣傳，吟子不僅是女醫師，也成為響叮噹的知名人士。

荻野吟子過世後不久，瑞子也賣掉醫院歇業了。歇業之前，她就經常說，「年紀大了後，很容易發生誤診，六十歲時，我要毅然退休」。瑞子說到做到，退休後的餘生都花在創作和歌等文學方面上。

之後，「濟生學舍」在十七年期間培育出一百三十名女醫。著名的畢業生有野口英世（一八九七年畢業）、吉岡彌生（一八九〇～一八九二在校）等人。直至停辦學校的二十八年期間，總計培育出約九千名的西醫。

高橋瑞子的一生也很慘烈，m.hetubook.com.com可以說是一路浴血奮戰。

夜晚七點過後放學。放學後，不但要複習，還要做打工的代筆工作。睏了時，趴在桌子睡覺；醒來時，繼續啃書。

瑞子不同於吟子。她身材擁腫，眼睛和鼻子都很大，容貌近似男人，因此一直沒有人來提親，錯過了婚期。明治十年（一八七七）左右，住在東京的姑母收她為養女，讓她和養子結指。

明治十七年（一八八四），荻野吟子通過醫術開業考試的前期考試，報紙爭相報導。瑞子的「紅杏塾」同窗之一雖然沒有考取執照，但也參與了考試。瑞子看了新聞報導後，馬上收起產婆招牌，動身進京。

明治二十九年（一八九六），吟子拋棄醫院和社會地位，辭去學校的工作，並借了一大筆錢前往北海道。

高橋瑞子具有不怕失敗的行動力。她通過產婆的工作賺學費，不久住進西洋醫學家開辦的大阪醫院，接受內科、外科、婦產科的實地進修。不過，學費仍無法持久，只得再次返回群馬縣前橋掛起產婆招牌。

志方的夢想是在北海道創造一個理想村，終生為傳道而活，吟子也贊同了。

吟子披荊斬棘地為日本女性開了一條醫業羊腸小徑，擁有巾幗英雄氣魄的瑞子則將這條小徑開拓為人行道，讓後輩走得順利一些。

學校方面當然不可能立即允許女子入學，瑞子不屈不撓地再三催促，校長仔細考慮後，總算答應願意修改規則，好不容易才讓瑞子入學。此時的瑞子三十三歲。

現代女性即便患上性病，只要早期接受適當的治療，通常可以痊癒，但在明治時代初期，性病是不治之症。吟子前往東京，住進順天堂醫院，接受了大約一年的痛苦治療。所謂「痛苦」，是指每次接受治療時，都必須在男醫面前暴露私處的屈辱感。

瑞子和其他兩名同樣立志成為醫生的女同窗，特地拜訪內務省衛生局長，懇求允許女性參加醫術開業考試。無奈當時仍未准許女性應考。荻野吟子是三年後的明治十八年（一八八五）通過考試，得到醫生執照。

葬禮時，女子師範學校的同窗和後輩女醫師，總計五、六十名出席悼念這位「風雪之人」。

她在生前便囑咐好友吉岡彌生，說死後將提供遺體當作醫學研究用。東京女子醫科大學果然按照遺囑解剖了瑞子的遺體，並將骨頭存放在玻璃櫃裏。

診所的經營還算穩定，可是，有一天，逐戶上門調查戶口的警察，以傲慢無禮的態度要求檢查執照。前面也說過，日本初期的女醫診所很難取得患者的信賴，瑞子大概也明白這點，於是決心出國留學鍍金。

總之，瑞子於明治二十年（一八八七）三月，比荻hetubook.com.com野吟子晚了兩年，考取了日本第三號的女醫生執照。此時的瑞子，三十六歲。

高橋瑞子於逝世後仍將自己的最後一滴血、最後一根骨頭都奉獻給醫學，不愧是位「了不起的女醫師」。

這個時代立志當女醫的女子，飽嚐了現代人無法想像的辛酸。據說，男學生往往獨佔解剖標本，不給女學生看，女學生只能在夜晚前往墳場，仰賴燈籠亮光或月光，搜集骨頭帶回家當作學習用的標本。

被前夫傳染的性病變成慢性病，她是在經常發燒和性病再三復發的處境下完成學業。

又因為老是遭到男學生的調侃和白眼，在醫學院的三年期間，吟子始終穿著窄袖上衣、男褲裙，腳上是一雙高齒木屐，並把頭髮捆起，打扮得和男學生一模一樣。

可是，所有醫學院都不接受女子入學。

在同性中，一定有很多懷著同樣苦惱的人。說不定也有人為此自殺。吟子一面接受治療，一面萌生乾脆自己成為女醫以便挽救她們的想法。無論如何，女醫絕對是必要的存在。

總之，當時的女性若想自力更生，只能當產婆。瑞子透過相識的醫生介紹，於明治十二年（一八七九）拜津久井磯子為師。津久井磯子是東京府立產婆教授所第一屆畢業生，當時擔任「群馬縣產婆會」會長，丈夫是產科醫生。

明治十八年（一八八五），三十五歲的吟子總算考取了醫師執照。

十一年後與丈夫死別，再次撤回東京，在江東區新小梅町開業。數年後的大正二年（一九一三），因腦充血而過世。享壽六十三。

之所以說吟子的醫業以失敗告終，是因為儘管開業當初受報紙和雜誌大加讚揚，上門來的患者很多，但當時沒有健保，中產階級以下的人通常不會找醫生看病。那個時代的人，生病時都找巫師或仰賴民間偏方，只有中產階級以上的人才付得起擁有國家執照的西醫的昂貴醫療費。

瑞子住進津久井產院拚命學習。磯子認為瑞子很優秀，個性又堅強，打算培育成自己的繼任者，幫瑞子出了學費，讓瑞子進入東京私立產婆學校「紅杏塾」正式學習技術。「紅杏塾」的塾長是津久井磯子師事的產婆教授所的教授。

日本第一位女醫師m.hetubook.com.com便如此誕生。

三年後的明治二十三年（一八九〇）四月，她果然從橫濱啟程，前往德國留學。

「濟生學舍」創設於明治九年（一八七六），是日本第一家私立西醫醫學院。明治十六年（一八八三）時，學生數增至四百八十四名；翌年三月，以「東京醫學專門學校濟生學舍」之名向政府申報並獲得官方承認，同年十二月，首次允許女子入學。高橋瑞子正是第一號女子醫學生。

考取了執照後，瑞子立即在日本橋魚河岸附近開業。她身穿繡著家徽的黑和服，肩上披著披風，女扮男裝地乘人力車出診。日本橋魚河岸那一帶是庶民商業區，居民都稱瑞子為「了不起的女醫師」。瑞子的身材本來就高大，確實很適合女扮男裝。

明治十八年（一八八五），瑞子通過醫術開業前期考試，但後期考試有臨床測驗，必須到醫院實地進修。幸好順天堂醫院院長的姪子住在瑞子寄宿處的隔壁，通過姪子介紹，瑞子去見了院長。

明治八年（一八七五），東京女子師範學校（現在的御茶水女子大學）開課，吟子再度進京入學。四年後，以第一屆首席畢業生的身分畢業。

由於授課老師都是兼職講師，早上六點就開始講課。為了確保好座位，學生必須在五點上學。瑞子通常在四點半起床，連照鏡子的時間都沒有，抓起裝著課本及筆記本的包袱，繫在脖子後便摸黑上路。她從上野步行到本鄉，通常第一個進入教室，坐在最前面的席位。

瑞子心想，女子都可以參加國家考試了，為甚麼沒有學校願意讓女子入學？只是，她不像吟子那般有高官人際關係，只能徒手空拳來個硬碰硬。她在校門前站了三天三夜，終於抓住校長長谷川泰，與校長直接談判。

當時，東京本鄉有一所私立醫學院「濟生學舍」，男子可以免試入學，女子不行。

吟子當家教的學生家長中，有一位名為高島嘉右衛門的實業家，是日後的日本「高島易斷」創始人。他目睹吟子的辛勞，最後看不過去，用各種方和圖書法說服了當時的衛生局長，終於准許吟子參加考試。

日本女醫師執照第一號的荻野吟子，出生於嘉永四年（一八五一），父親是埼玉縣大里郡秦村（熊本市）村長。吟子在七個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五，少女時代即沉迷於學習，跟著儒者學習漢學，是位才媛。

這個時期，由於老家的生計不如從前，匯款不是很充分，不夠付學費，吟子只能一面打工當家庭教師，一面上學。

荻野吟子基於拯救同性的使命感，立志當醫生，但第三號考取醫師執照的高橋瑞子則是為了生活而當女醫。

明治十五年（一八八二），三十歲的高橋瑞子自「紅杏塾」畢業，獲得產婆資格。但是，她在學習期間，將志願改為醫生。這是因為津久井磯子的丈夫是婦產科醫生，瑞子在津久井產院得知婦產科醫生和產院產婆的不同，並學習了二者的相異診療過程。

身體本來就不結實的吟子，因心痛而瘦得像皮包骨。

回國後，瑞子回到老地方日本橋再度開業。這回的頭銜不再是「了不起的女醫師」，而是「從德國歸來的女醫師」，身價百倍，不可同日而語。

而付得起醫療費的人也信不過女醫，或許會因一時好奇而前往吟子的診所看病，但熱潮過後，他們又會回到由男醫師負責診斷的醫院。

昭和二年（一九二七），瑞子七十六歲時病逝。

想當女醫的決心一年比一年堅定，吟子終於說服周遭的所有反對者，於明治六年（一八七三）二十三歲時進京。她雖然成為東京著名國學者井上賴圀的門生，不料，竟因美貌而被井上賴圀求婚。

嘉永五年（一八五二）出生於三河（愛知縣）幡豆郡的高橋瑞子，父親是在君主周圍擔任警衛任務的家臣精銳騎馬武士。九個兄弟姊妹中，她是最小的孩子，十歲時失去雙親，由長子夫婦撫養，自小便飽受欺凌，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

院長看到瑞子身上的襤褸服裝，當下就說「不用繳每個月的學費」，但希望瑞子繳納五圓，當作入學費。五圓大約是養蠶男工一個月的月薪。瑞子心想，反正夜晚幾乎不在被褥睡覺，於是賣掉家裏唯一一套棉被，繳納了入學費。

真正的難關在畢業後來臨。

總之，四十歲的吟子愛上一名二十六歲的同志社大學學生。

特別是女性醫師，這是當時的女性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政府沒有讓女性接受國家考試的制度，教育設施也毫無接納女性的準備。親身闖關，披荊斬棘，為日本女性開拓出女醫師之路的人，正是荻野吟子和高橋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