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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認為，若沒有下田歌子這位全心全意為皇室盡力的人物，明治政府可能無法立足。

大約在這個時期，日後的「女子英學塾」創立者的津田梅子通過伊藤博文的介紹，一面在「桃夭女塾」教英文，一面跟著歌子學日語。津田梅子是日本最初的女子海外留學生之一，滿六歲時赴美，在美國生活了十一年，剛剛回國。由於她在女性人權已經確立的美國成長，無法適應女性地位極低的日本生活，正陷於深刻的文化衝擊苦惱中。

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初，乳腺癌擴散，導致歌子的右臂無法動彈。右手不行，她就開始用左手習字。

當時，山縣有朋的勢力超過伊藤博文，宮廷內演出一齣陰險的霸權交替大戲。或許，是新勢力嫌棄知道過多宮廷政治內情的歌子，故意排除了這位「宮中妖婦」。

舉例來說，孔子七十二門徒之首、孔門十哲中德行科之一、「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顏回。

與歌子縱橫交流的掌權者，都是出身於下級武士家庭，平安通過明治維新混亂時期的幹將。歌子也是小藩下級武士家庭的女兒，憑自己的實力爬至高階。基於這個共同點，於公於私，雙方的思維方式和行動手段自然而然會步調一致。

《平民新聞》是幸德秋水等人為了鼓吹社會主義與反戰論而發行的正經報紙，不知怎麼回事，歌子的八卦連載文章的內容竟鄙俗不堪。而且，歌子在設置學習院女學院之際，開除了十數名教師，這些教師竟聯手向報社投出惡意攻擊歌子的文章。

歌子聽了名字，立即用五、七、五、七、七字句型吟詠了「比起薪柴煙經常斷絕，從屋檐縫隙射下的月光更冰冷」之意的和歌。意思是，顏回住在屋瓦毀損的破房子內。

七歲時作的五言詩〈元日口號〉：

明治四十年（一九〇七）十月，乃木希典大將就任學習院院長，同年十一月，五十三歲的歌子辭去女學院院長職位。由於兩人都是當代頭號知名人物，世間流傳各種臆測，成為熱門話題。

歌子進宮前，祖母僅告誡她一句「記住，臉上要經常掛著笑容」。日常生活中要持續保持笑容是一件很難辦到的事。歌子於晚年曾述懷說，在宮中那種複雜的人際關係中，要經年掛著一張笑臉比登天還難。不過，意志剛強的歌子辦到了。

原來歌子聽了其他大人說「即便是性命，只要有錢，甚麼都好辦」的話，才興起存錢的念頭。雖然存的是小孩玩具，但由此也可看出她在五、六歲時便已有精明能幹的兆頭。祖母教訓她，向官員行賄是不正當行為，並沒收了她辛辛苦苦存下的錢。

宮中有一種根據敕題當場吟詠和歌的智能遊戲，類似現代的電視猜謎節目。有一次，敕題是古今東西賢人偉人的名字。名字接二連三被報出，女官得當場吟詠與該人有關的和歌。

明治天皇實現了宣佈五條御誓文、完成維新、公佈憲法、召集議會、頒佈教育敕語等萬般新制度，確立了中央集權國家的基礎，並在兩次戰爭中大勝，執行日韓合併，帶領日本獲得空前的發展。

歌子辭官後，曾經在宮中見識過歌子的美貌，並極為賞識歌子的才智的明治政府高官，例如伊藤博文、山縣有朋、佐佐木高行、土方久元、井上毅等維新功臣，都很惋惜歌子的引退，絞盡腦汁試圖讓她復出。

當時，令上述那些官員最頭痛的問題之一正是女子教育。歌子退出宮廷後，經和_圖_書各位官員勸說，於明治十四年（一八八一）在自宅開設了「桃夭女塾」，專門教育貴族夫人及其女兒。歌子於婚後為了照顧病重丈夫，生計相當困苦，這家私塾的收入恰好可以維持歌子的婚姻生活。

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刊行的《下田歌子先生傳》（已故下田歌子先生傳記編撰所），收錄了歌子寫的一篇〈余辭職始末〉起首部份。編者以「因顧慮到相關人物」為由，沒有刊載出全文，因此歌子為何辭去院長職位的理由，至今仍真相不明。

光看上述兩道謎題便能明白歌子不但博覽古今，亦極為聰明靈敏，也能看出她的天性。也就是說，以歌人的立場來看，才華優於藝術性；以教育家的立場來看，現實性的領導能力勝於思想。

標題為〈妖婦下田歌子〉的八卦文章自明治四十年（一九〇七）二月二十四日開始連載。

明治時代初期的女子教育理念確實令人欽佩，但民間沒有任何人將此理念與培育皇族、貴族子女的必要性結合一起。歌子精采地完成了這項重要事業。

例如五歲時作的五言詩：

總之，歌子讓女學生穿褲裙和西洋鞋子，在當時轟動一時，並成為「葡萄茶式部」鼻祖，名垂日本風俗史。

總之，人哪，知名度愈高，非難聲也會隨之愈大。不僅《平民新聞》報導的人物，歌子和當時被稱為「日本的拉斯普丁」的新興宗教家飯野吉三郎的醜聞，也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明治二十八年（一八九五）五月，歌子總算完成謁見維多利亞女王的目的。這一年三月，日本在甲午戰爭取得勝利。歌子打扮成平安時代的王朝女官艷麗模樣，與英國貴族婦女的禮服對抗。

或許，歌子在無意識中對明治天皇產生連帶感，並堅信明治天皇和日本帝國會走向成功之路，因而才會如此虔誠地忠君愛國吧。

歌子與父親和祖父同住在位於鍛冶橋內（現東京千代田區）舊藩主宅邸內的家臣大雜院。生計依舊很苦，歌子必須利用閒暇做風箏彩畫的家庭副業，據說這時的她經常一邊做工一邊大聲朗讀《左傳》。

明治十八年（一八八五）十一月，貴族女子學校舉行開學典禮，皇后也出席了。新校舍位於四谷仲町，現在的迎賓館（赤坂離宮）正門前附近，學生數一百四十三名。英語教師津田梅子正是在這時期，留下對貴族子女的無精打采、無能感到驚訝並憤怒的記錄。

第二年的明治五年（一八七二）十月，十八歲的歌子經由和歌老師的推薦，成為宮內省第十五等最低階層的女官。

這些債務的肇事者均為歌子的弟弟。這個弟弟，曾經以詐騙他人財物的罪名被拘留半年，最後因證據不足而赦免。歌子在英國留學的兩年期間，也不知她弟弟做了甚麼壞事，回國後不久，她在永田町的官邸即遭扣押，所有財產都被拍賣掉。

歌子在明治三十五年（一九〇二）向宮內省借用了澀谷常盤松御用牧場的二千坪（約六六〇〇平方公尺）土地，並於翌年蓋了新校舍。

她在第一句便把天下所有女子斷定為「生來單純，氣量狹隘」。

歌子比明治天皇小兩歲，是同時代的人。

明治二十一年（一八八八），歌子三十四歲。這時期開始，歌子在講壇上授課時都打扮成「大垂髮」，也就是日本平安時代的貴族女性髮型。根據她的傳記，「在下田老師的一生中，這時期的老師，姿容端麗、美得極限」。

無人知曉歌子為何會和這種男人結婚。只知道歌子的父親在下谷警察署講授《論語》時，下田猛雄也在警察署教授劍術。即便是明治時代初期，以歌子的身分背景和個性來說，她絕非奉父親之命而結婚，很可能是自由戀愛。

歌子是三十九歲至四十一歲赴英留學。這期間，她和同樣在英國留學的某位政治家志願的青年也傳出艷聞。據說歌子的英國調查研究事項報告書，正是這個才華橫溢的青年寫的。

在日本女性史中，鮮少見到如下田歌子這般具有非凡器度的女人。

換句話說，這兩年的留學期間，是歌子於日後創設帝國婦女協會、愛國婦女會、實踐女子學校的源頭。

不過，歌子的理念即便遭淘汰，在鞏固天皇主權體制的明治時代，確實是最適合時代，也是最有用的邏輯，所以歌子在當時始終受到尊重，既成功，亦安泰。

當時大約五、六歲的歌子，拚命儲存小孩玩具的一分銀和二分金，祖母發現此事，責備她「身為武士的女兒，不該玩蓄錢遊戲」。歌子竟回說，「我打算將這筆錢送給官員，請他們饒恕父親的罪」。

此外，她另有專門讓窮人家子女上學的免費慈善女子學校、女傭培育所、女子商業學校、女工訓練班、護士訓練班等計劃，可惜大部份都無法實現。

因次日是元旦，歌子只得趕忙叫來木匠做了板牆，貼出接受拜年的臨時地址https://www.hetubook.com.com應急。她是日本女子最高所得收入者，也很會籌錢。十多年前的鹿鳴館時代，她曾一手主持籌劃海防費募款活動，當時籌到二百一十三萬日圓的莫大捐款，讓世人大吃一驚。卻不知為何，終年老是被債務本追趕。

幽閉中的窮武士家庭，夜晚也要紡紗輪。歌子通常把書擱在膝上，一邊操縱紡車一邊閱讀，且紡出的線量並沒有落後於其他人。

畢竟無論少女時代或明治宮廷的女官時代，君臨貴族女子學校的時代或與宮廷政治家的交流時代，甚至是後半生經營實踐女子學校的大眾教育家時代……她在每層斷面舞台都發揮了其天賦的才智，演出令人瞠目結舌的精采場面。

也就是說，無論針對日本人或清國人，歌子的教育宗旨始終不離體制。她想教的不是人權亦非個人自由，而是如何將個人的能力奉獻給體制。儘管如此，實踐女子學校的清國人留學畢業生中，依舊出現了一位提倡女權，三十一歲時被處以斬刑的近代民主革命女志士——秋瑾。

難道，教育家的功績是虛像，淫|亂的私生活才是實像？或者，反之？連第二次大戰後的日本女性史研究專家也對下田歌子敬而遠之，不予置評。

二十五歲時與下田猛雄結婚，改姓「下田」。

敕題是「拿破崙被流放至厄爾巴島時的心境」時，歌子照樣以山崗、海浪等字詞比喻出拿破崙東山再起的決意。

在連載文章中登場的人物，以伊藤博文、山縣有朋、大隈重信、井上馨、三条實美等元老級為首，另有第二任宮內大臣、第二任農商務大臣的土方久元，以及國學者、學習院大學部教授、文學博士的物集高見等人，可以說將各界所有領導人物一網打盡。

「桃夭女塾」關閉後，學生轉學至貴族女子學校。

歌子除了應付繁忙公務，更於明治二十年（一八八七）完成九冊構成的《國文小學讀本》大著述。伊藤博文打算推薦給文部省當作國家公認課本，卻因趕不上官方指定的出版時期而無法成為公認課本。這套課本的特色是基本單詞——例如「男人」一旁加上「Man」的英文。此卓見可能是歐化主義者伊藤博文的構思。

明治三十二年（一八九九）四月，作為帝國婦女協會事業的一環，歌子在往昔「桃夭女塾」所在的麴町，創設了實踐女子學校和女子工藝學校，自己當校長。

昭和六年（一九三一），歌子接受了乳腺癌手術。

幸好祖父是個卓識博聞之士，日後也成為歌子的學問老師，但他經常留心不將歌子教育成不像女子的女子，甚至親自上街買化妝白粉給孫女。

歌子完成的第一件偉業，是確立了嶄新的明治宮廷皇族、貴族的子女教育。當時的明治政府新體制，基礎軟弱，為了讓國民理解何謂「中央集權」，最迫切的任務就是抬高皇室以及守護皇室的貴族階層的權威。這種權威不能空有威勢，必須伴隨實力。

當時的平尾家窮得三餐只能吃醬菜和土豆，靠變賣家當過日子。歌子正是在這種環境下沉緬於閱讀。《四書五經》、《水滸傳》、《太平記》……家裏有甚麼書，她就讀甚麼書。只要看她在六、七歲時作的和歌或漢詩，即能明白她確實是個聰慧早熟的孩子。

窮武士家裏之所以會有這麼多書籍供女孩子閱讀，是因為歌子的祖父是著名的漢學者東条琴台。祖父知道孫女的才能與學識後，曾忠告歌子的父親說：「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讓她去學炊事打掃的家事。」

下田歌子，幼名平尾鉐，安政元年（一八五四）舊曆八月於現在的岐阜縣惠那郡岩村町出生。明治五年（一八七二）十八歲時入宮當女官，不久，在宮中作的一首和歌受皇后賞識，被賜予「歌子」之名。

十月八日，下田歌子結束了她那燦然的一生。享壽八十三。

那正是提高女子的教育水平，讓女子的才智及行動力也發揮在社會生活中。歌子不但明白了女子能力是改善社會的要素之一，也領悟到在加強國力發展方面上，女子能力很重和-圖-書要這件事。

這是個奇蹟的時代。

我想，這應該不是出自她的傲慢，而是自信。她的自信來自她出眾的能力與傑出的經濟能力。她身為教育家、皇家女子家庭教師，但在私生活卻經常成為眾口|交攻的對象……這個矛盾之處，可能正因為她認為自己並非「氣量狹隘的單純女子」，並非「一旦染上某物，便很難消除擺脫其色的女子」。

正因為歌子發現女子教育水平對國家的發展非常重要，於是在後半生將所有精神傾注於中產階層老百姓的子女教育，她這個著眼點確實超群出眾。可是，她一生的事業始終環繞在以皇室為中心的國家。

她，並非妖婦，只是個——純粹的明治女人。

這份報紙拿下田歌子當開刀對象，主要目的是「對逐漸侵蝕眾多平民女子的虛榮心的化身下田歌子，投下文字炸彈，虐殺她的精神」。鑑於《平民新聞》的出版目的，可以看出報社打算通過暴露在宮中擁有勢力的下田歌子的隱私，攻擊當時的統治體制。

同年八月，歌子回國，重回貴族女子學校。

據說個子很矮，腰上經常佩帶一把二尺三寸（約七十公分）的直劍，與人比劍時，高來高去，令人眼花繚亂，是一名劍術不合規則的武藝者。而且酗酒、耍酒瘋，結婚時已經患上可能是胃癌的嚴重胃病。

進宮數個月後，歌子被任命為「御書物掛」，用現代用語來說，就是宮廷圖書館員，這是一種專業職位，工作內容與只是管理書籍的圖書管理員完全不同。兩年後，成為皇后的親信侍立，不但陪同皇后聽進講，也伴隨皇后出行各種與教務有關的活動。

當場作和歌已經很不簡單，還要用和歌猜謎，難度超高。

一般女子只能按自己有限的能力去製作平面的人生設計圖，但歌子與眾不同。她認為自己可以製作更複雜、更具多面性的立體的人生設計圖。而她的實際人生也確實活得與一般女子迥然不同。

乃木大將忠厚老實，他根本不會耍政治手腕，應該很容易被人當作棋子。而下田歌子早在十多年前於自英國返回的船中寫了一封信給宮內大臣，表達辭職之意。因此，歌子應該不留戀女學院的職位，但依她的性情來看，被人背叛，想必非常生氣。而且氣得在前述的〈余辭職始末〉中暴露出某些令編輯不敢收錄的真相。

歌子擔任教授兼學監，也就是校長。她被形容為「像馬車的馬那般勤奮」，也被形容為果斷得「像個男人」。其實她是個和多數政界顯要都有曖昧關係的「女人中的女人」，只是擅長策略這點就真的「像個男人」吧。

幸德秋水等人於同年一月十五日創刊《平民新聞》日報，除去創刊號，報紙計四頁，紙面規格大小與商業新聞相同，通過多元化的文章致力宣傳社會主義。

生前的歌子享有一般女子做夢也夢想不到的讚美與羨慕眼光，但也飽嚐了指責攻擊。這大概是她的宿命。

伊藤博文在當時任第一代樞密院（天皇的諮詢機構）議長，但樞密院和歌子的閨房竟然毗鄰，之間沒有籬笆，此事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其實和歌子有緋聞八卦的高官男性多達十名以上，只是，當時與今日不同，完全無視人權和隱私，謠傳不可盡信，但這些緋聞似乎也非憑空杜撰。

直至明治十七年（一八八四）與丈夫死別為止，歌子的婚姻生活持續了五年。

丈夫過世兩個月後的七月，正在準備創辦貴族女子學校的宮內廳，以年薪一千日圓聘請了歌子。由於是異乎尋常的女子高薪，此事在當時甚至成為新聞話題。雖然這是明治政府為了振興女學的人事政策，卻明顯是破例的提拔。自此以後，歌子和宮廷政治家之間的八卦醜聞逐漸流傳於街頭巷尾。

女傭培育所是想給下女一個職業性的社會地位，培育出家務專業人士，這著眼點其實非常好，遺憾的是，歌子的思想太前進，社會跟不上，沒有人應募。實踐女子學校的目的也是讓中產階級以下的子女入學，但這邊也召募不到平民學生，變成中等富裕層以上的學校。這些都令歌子大為不滿。

明治二十二年（一八八九），貴族女子學校移至永田町的新建校舍。政府給予歌子一幢宏偉官邸。當時連學習院院長也沒有官邸，明顯是特殊待遇。

明治十六年（一八八三），宮中第一次亮起電燈，亦是「鹿鳴館時代」拉開帷幕之年。皇后計劃創辦貴族女子學校，遣人來問歌子是否有意參與，歌子卻以丈夫病重為由婉拒。翌年五月，丈夫病逝，歌子三十歲。

她在宮廷、政界的勢力和巧妙的處世哲學，實在令人瞠目。單單說她精明能幹，似乎嫌不夠，畢竟她懷有教育家應有的熱情與理想，最重要的是，她還能將自己的理想具體化，幕後的勤奮努力肯定非一般女子所能想像。

她父親是統治岐阜縣岩村周邊的岩村藩藩士，家裏有個小她六歲的弟弟。父親是藩中的激進尊王派。安政五年（一八五八），幕府鎮壓尊王攘夷派的「安政大獄」時，她父親也遭牽連，被處蟄居幽閉刑。

在內行人看來，或許詩詞還很幼稚，但六、七歲的女孩竟然具有這種程度的情操，並能羅列出這麼多筆劃繁冗的漢字，難怪會被視為神童。

但，歌子不同。

明治二十六年（一八九三）九月至二十八年（一八九五）八月的兩年期間，歌子赴英留學。出發那年的四月，皇太子（大正天皇）的教育主任佐佐木高行在日記中留下一段讓歌子赴英留學的真正目的之記述。內容大意如下：

這一年，政府頒佈憲法，翌年（一八九〇）又發佈「教育敕語」。「教育敕語」是明治體制下的國民道德大本，也是戰前日本教育的主軸，日後的朝鮮教育令、台灣教育令等均一體適用。起草人是山縣有朋內閣的長官井上毅等人m•hｅｔubｏok.cｏｍ•ｃｏｍ，歌子也是起草人之一。

一般說法是強硬派的乃木大將為人剛毅正直，很討厭與「妖婦」傳言分不開的歌子對社會的影響，為了學習院的風紀，斷然罷免了歌子。

歌子二十一歲時，破例晉升為「權命婦」。明治時代的日本皇宮大約有二百名女子服侍，其中，高等女官十三名，可以陪侍在天皇、皇后身邊的「命婦」與「權命婦」計十名。可見歌子在宮內的地位有多高。

歌子雖然在英國度過兩年，卻沒有成為歐化主義者。她曾說，「最可怕的東西，是西方人的內心」。但她的國粹皇室中心主義，卻也是她身為教育家的最大阻礙。不過，這是另外一個問題，我們先來看看她回國後展現出的驚人能力。

歌子以雄勁文筆寫出女子教育的精神、日本皇室的女子教育現狀、歐洲王室的女子教育現狀、日本女子教育的將來以及皇女的家庭教育等項目，並一針見血地點出日本皇室、貴族子女的懦弱，毫不妥協地向皇室提出改善計劃。

明治三十七年（一九〇四）以後，實踐女子學校迎入眾多清國人留學生。歌子在畢業典禮向這些清國人留學生進行告別演講時，說「突然到外國留學，目睹外國人的自由生活態度後，一不小心便會成為激越的民權主義者，好不容易才學成的學問，也會在形式上成為招引亂臣賊子的危險工具」。

正是這一年的除夕，位於永田町的歌子的官邸，遭官吏扣押，全財產被封印，並在當日付與拍賣。

歌子是個勝似男子的女孩。她在某些猛將名將傳記中，讀到「小時候就習慣提沉重東西的話，長大後可以成為大力士」這段故事，竟每天躲在神社後練習拋石頭。待她漸漸能投擲大石頭時，某天，朝豆旱田扔出一塊石頭，折斷了樹枝，遭田主追趕，在灌木叢中落荒而走。她日後說，想成為大力士的目的，是考慮到如果蟄居中的父親遇險，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拯救父親。

明治十二年（一八七九）十一月，歌子為了結婚而辭職。大部份日本女性史研究專家都認為這樁婚事是歌子一世一代的失敗。

只是，歌子的教育理念始終停滯在「為皇室、為國家」這點，沒有展開至更高階的「為女權、為人類」，因此才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遭淘汰。例如於明治三十四年（一九〇一）創立日本女子大學的成瀨仁藏，正是以「作為人、作為國民、作為女人」為創校宗旨。

可是，「美得極限」的歌子，身後竟隱藏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債務問題。

以歌子的出身門第，即便是最低層，也絕無可能進宮當女官。湊巧當時宮廷為了打破舊規，廣泛招募新人，不僅朝臣、大名出身的女子，諸藩士族家庭的女子都可以應試。進宮後不久，皇后出題讓新人作和歌，結果看中了歌子的和歌才華，賞賜「歌子」這個名字。

回國後第三年的明治三十一年（一八九八）十一月，歌子將在英國留學期間構思的大眾婦女啟蒙運動付諸實施，創設了帝國婦女協會。她自己擔任會長，但因為在英國目睹王室與國民大眾的親密關係，打算在日本也實現此目標，於是讓皇族當總裁。

站在現代女子的立場來看，可能會覺得這麼個具有多項天資的女子，終生只為皇室賣力，似乎很可惜。然而，我們也必須考慮到時代背景。

歌子辭去學監職位，以教授身分經由巴黎抵達倫敦。她在英國看到英國孩子體格健壯，初步教育雖比日本易學，但十四、五歲時的知識則遠遠勝過日本孩子。也在英國見聞了中產階級及其下階級的子弟教育，以及強勢的英國女權，這些都給她帶來很大影響，亦是最大收穫。

之後，歌子前往歐洲留學兩年，親身體驗了民主主義世界的女性實力。她得天獨厚的資質之一正是強烈的感受性、觀察力以及吸收能力，因此，皇室中心主義的她雖然無法理解何謂民主主義，但她看清了協助男性支撐西歐先進社會的女性能力源泉。

日後，歌子在貴族女子學校擔任幹事兼教授，梅子是教授候補，不過，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不怎麼親密。這也難怪，津田梅子在美國成長，是受過洗禮的虔誠清教徒，歌子雖是天皇中心主義的純粹日本人，但她類似希臘神話中的女神，這兩人即便並非水火不容，應該也像油和水那般不易相容。

這段忠臣與明治天皇的對話很有趣。意思是當時對從未出國留學鍍金的人不予信任，所以忠臣建議天皇命擔任皇家女子教育的歌子出國，天皇也認為有道理。那時，皇太子妃的候選人有兩人，其中之一正是日後的大正貞明皇后九条節子。這兩位皇太子妃候選人，都是明治天皇的內親王玩伴之一，經歌子觀察後再被選出。

明治三年（一八七〇），歌子的父親及祖父獲釋，父親受新政府招聘，前往東京就任神祇官宣教使。翌年春天，虛歲十七的歌子也帶著一名老僕人和一名年輕女傭上京。

雖然不知真偽，她的男ｗww•hｅｔuboｏｋ•ｃｏｍ•com性關係也始終是眾矢之的，而且以明治政府的大臣元老為首，這些男性均為當時的第一流大人物。換個角度來說，她是個和當代眾多傑出男人站在同一個舞台上，對等地逐鹿爭霸的女傑。

九歲時作的七言詩〈春日野望〉：

乃木大將有意罷免歌子這件事是事實，文部大臣牧野仲顯所留下的日記已證實了這點。但是，真相或許隱藏在深不可測的宮廷政治謀略底層。

對方名為下田猛雄，是名劍客，但不歸屬正統派的千葉周作之「北辰一刀流」或山岡鐵舟之「無刀流」，算是孤狼劍客。

最初原因來自《國文小學讀本》，她本來打算將出版業務交給弟弟當作事業，無奈沒能取得文部省認定，欠下兩萬日圓債務。之後，她雖然成為日本女性最高薪資者，另有皇族的家庭教師、演講報酬、著述等收入，卻不知怎麼回事，她終生都負債累累。

「桃夭」這兩個字取自《詩經．周南．桃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夭夭」是少好之貌，「灼灼」是華之盛也；意指年輕貌美的女子。「桃夭女塾」正是「新娘學校」。

講課時，歌子通常將頭髮梳成橢圓形髮髻，身穿當時居流行首位的黃色條紋或格子花樣和服，再繫著一條表裏不同花色的腰帶。由此可見，歌子即便處於家裏有個臥病丈夫和生計貧困的境遇，仍不忘讓自己看起來高貴、美麗。

貴族女子學校在歌子的精明手腕下順利被營運，但另一方，她的債務愈滾愈大，高利貸甚至追債到學校和永田町的官邸。不過，據說，討債的人都被她的伶牙俐嘴給擊退。

〈妖婦下田歌子〉從該報第三十三號起，連載至四月十三日的第七十四號，總計四十一次（途中停刊一次）。因該報遭受禁止發行處分，次日的第七十五號變成最後一號，而最後一號的報紙刊載了標題為〈斷送下田歌子〉的文章。

回國後，歌子不但再度擔任貴族女子學校學監，也負責教育明治天皇的第六、第七皇女。她寫的皇女教育建議書中有一段：

《倫敦時報》描述歌子為「戰勝國的女性的傳統盛裝」。之後，女王又召見歌子共餐。在此，歌子也達成了瞭解英國宮廷的公主教育內情之目的。

經營「桃夭女塾」是下田歌子成為日本女子教育界第一把交椅的起動。伊藤公爵夫人、山縣公爵夫人以及其他伯爵、侯爵、子爵夫人都是她的學生。授課內容除了歌子終生最拿手的《源氏物語》，還有國文、漢學、修身、習字等。對年輕女子學生則講授《徒然草》、《古今和歌集》等。

明治三十九年（一九〇六）四月，學習院與貴族女子學校合併，歌子被任命為學習院教授兼女學院院長。她本來反對合併，因聖旨已定，無可奈何。

七月十一日住院，二十四日出院，八月十一日到學校上班。新學期開始後，她又於九月十日至二十八日站在講壇上授課。

不過，她的存在確實讓許多人感受到宮廷和統治者層的陰暗面。就這點來說，下田歌子的確扮演了一個極為有效的角色。

或許她只是夾在眾多狡猾的宮廷政治家中，利用了這些當代第一流男性，縱橫地施展她的才幹而已。但是，她是個美麗的女中丈夫倒是事實。

學校校舍最初很簡陋，不但屋頂漏雨，路人甚至可以從窗外觀看教課情景。津田梅子也在一年後開設了女子英塾，校舍也是簡陋得被世人稱為鬼屋，經營得很辛苦。梅子終生都為了經營學校而吃苦，最後還仰賴美國人的善意才得以持續。

六歲那年春天，歌子央求母親給她做五月男兒節的鯉魚旗幟。她向母親訴說想成為男人。母親告誡她，「女人也可以如男人那般成為優秀、受人尊敬的人」，聽了母親的訓斥，她開始致力勤學。

而且，在最後一篇〈斷送下田歌子〉文章中，還列出今後將施加筆誅的名單。不用說，名單中的人物都是宮中、政府內外、學界、報界要人。文章筆者向讀者呼籲，下田歌子正是和這些人物有肉體關係，才會在統治者層中具有一股不可忽視的潛在勢力。

歌子辭去女院長職位這一年，《平民新聞》刊出暴露歌子私生活的連載文章。

貴族女子學校是宮內廳管轄，當時的宮內卿是伊藤博文，而歌子的強力後盾正是皇后。

從岐阜縣岩村出發，整整花了十四天才抵達東京。

所謂「葡萄茶式部」，意味上半身穿傳統和服，下半身穿葡萄茶色（絳紫色）的褲裙和西洋鞋子，接受高等教育的女學生。現代的日本女子大學生於畢業典禮時也習慣如此穿，「式部」則為日本平安時代的紫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