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玉樓
二
「玉蓮姐。」牡丹握著玉蓮的手。
手臂的肌膚上，從裡側到外側全部埋在文字之中。
「怎麼了？」空海發覺後問道。「右手不便嗎？」
「會有些痛。」
仔細端詳，玉蓮從一開始就只有左手在動。右手好像不能動。
空海和逸勢，時而以不慣聽到的異國語言交談，玉蓮和牡丹甚感興趣。
如今，只剩中指。
逸勢一個勁地吞口水，吞得嘖嘖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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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個「經」字，寫在中指指甲的尖端時。
空海就要開始在中指上寫字。
簡短一句話後，空海握著玉蓮的中指，將針輕輕地刺進指甲之間。
空海僅是默默頷首。
「喂。空海。不妥吧！說那些話——」逸勢說道。
「唔。」
況且，其中一人，是和妓院不相稱的僧人。
「當真？」玉蓮高聲叫道。
「何處的和尚？」
手肘之後，筆已經移到了手背。
文字宛如有生命般，從筆尖一字一字地誕生。
逸勢右手拿著琉璃杯子，左手抓著玉蓮的中指。
大唐妓院的房內，由東、西兩方而來的異國人，在燈火昏暗之下，正在進行著這奇妙的行為。
「嗯。」
逸勢險些將杯子甩開，空海急忙接住，將它放在壚上。再將硯台蓋在杯子上，不讓蟲逃走。
「逸勢！把琉璃杯內的酒喝盡。」
是《般若心經》最後的部分：
琉璃——亦即玻璃。酒，則是西域的葡萄酒。
「是嗎？」玉蓮問
和*圖*書一旁的空海。
「把杯子放在玉蓮右手中指下面，好接住滴下來的血——」
接著，是小指。小指寫完。
燈火，朦朦朧朧地照著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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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蟲，突然從玉蓮的指尖，飛向琉璃杯裡的生肉。
空海語畢，逸勢彎著腰走到他身旁。此時，空海在玉蓮的右手背上也寫滿了字。最後，只剩五根手指而已。
「治得好嗎？」
「海？我不曾見過大海。」玉蓮邊說，邊又以左手替空海斟上葡萄酒。
「很遙遠的東海之上，日出之國的倭國。」
逸勢就把空海帶到這家店來了。這家店，看來並非逸勢所熟識的妓院。為了今晚，逸勢好像早就鎖定此店為目標。
「倭國。」空海說道。
「啊，好痛。」玉蓮叫出聲時，針已經拔起來。指甲間的血，逐漸在指尖膨脹。
空海一旁是胡姬「玉蓮」，逸勢身旁則是「牡丹」。
「西明寺的空海。」空海蠻不在乎地說道。
此時，空海把玉蓮的拇指寫滿字，接著是食指。
「明白。」
「啊！此處。從此處開始有知覺了。」玉蓮說道。
「嗯。」
「玉蓮姐，這人當真是和尚？」逸勢旁邊的牡丹，向玉蓮問道。
「當真。」回答的是逸勢。
般若心經
「倭國？」
「明白。」牡丹站起來。
「還好，只是有時會如刺骨般劇痛。」
逸勢說此話時，從玉蓮的指
和_圖_書尖爬出一隻不曾見過的黑色小蟲。總共有十二隻腳。「這可是長安喔。空海——」逸勢好像完全陶醉在這氣氛當中。
「是否有被觸摸的知覺呢？」
空海一說完，玉蓮以左手握著右手，侷促不安地伸出來。空海握起她的右手。
空海認為不管是畫，還是壺，半數以上都是唐制的贗品。然而，至少，胡姬是真物，壚上淡綠色的琉璃杯，看來也是真的。
筆尖沾了一下方才磨好的墨。
「是嗎？」空海看著玉蓮的右手。「若是方便，請容在下一看。」
「是。」牡丹繞過壚，走到玉蓮身旁，照空海的話按住右手袖。
不過，在這種地方，所有物品未必全都是來自西域。因為價錢太貴，唯恐會被盜，或被損壞。
隨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牡丹的身影不見了。不久之後，東西都拿來了。
「對。如此即可。」
那是胡女。即使在昏暗燈火下，也可以看出她們的藍色眸子。
從指甲間穿出來的黑色物體，依舊在血裡蠕動著。那是長著許多黑黑、小小的毛的觸手。類似蜘蛛的觸手。但不是蜘蛛。
方才，被空海用針刺了一下的指甲，有一滴血快滴下來了。
不久，墨磨好了。
空海和逸勢，隔著壚迎面而坐。兩人在一個小房間內。地面鋪設木板，木板上再鋪著墊子，兩人坐在上面。
玉蓮用左手握著右手，伸出中指。
玉蓮中指的尖端——指甲滴出的鮮血當中，有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黑黑的物體在蠕動著。
「可以動？」玉蓮說道。
「看著！逸勢——」
玉蓮和牡丹，都嚇得面無血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此好嗎？空海，這身裝扮——」逸勢踏入房門前，還用日語如此對空海嘀咕著，如今看來什麼都無所謂了。
「針借我一下。」空海以右手指尖抓住那根針，並向玉蓮說：「把右手伸出來。」
書寫的範圍，漸漸擴延到手肘。
「哇——」逸勢低聲叫起來。「空海，你看——」
「對。」空海答道。
「應該可以治好。」空海邊握著玉蓮的手，邊對牡丹說道。「是否可以幫忙準備些東西呢？」
「毛筆、硯台、墨，還有水——」
「喔。」
玉蓮年約二十二、三歲，牡丹則在二十歲上下。
胡姬牡丹露出兩隻白|嫩的手，把葡萄酒倒入杯內，逸勢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空海帶著笑意，同樣啜了一口酒。身上仍是僧衣袈裟。
「也許治得好。」
「做什麼呢？空海。」逸勢問道。
從指根往指尖，密密麻麻寫滿這些句子。
「把這根針，拿到燈火上烤一烤。」
原來空海在玉蓮的右手上，寫下了《般若心經》。
食指，也寫滿了。
「好了嗎？逸勢。」空海說道。
不僅是胡姬，房內的傢俱也多是胡人之物。地板上鋪著波斯絨緞。牆上掛著的畫，來自西域。所用的壺，也來自西域。
「好，好好。」牡丹也變得很鄭重其事。
「啊！」
委實是不可思議hetubook.com.com的光景！
「好。拿過來。」
「啊？！」玉蓮說著，猛然放開雙手，開心地說：「可以動了，真的可以動了。」
空海的手，還在動。筆，還在玉蓮的手掌上疾書。
「就要到最後時刻了。」空海說道。
「哦。好。」逸勢就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然後呢？」
現出原形後，那蟲漸漸大了起來。
「玉蓮姐的右手，兩個月前開始不能動了。」牡丹說。
「不。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那是接近腋下的部位。
「知道了。」
「空海喲。」逸勢低頭對著已經盤腿而坐的空海說道。「你真是一個厲害的人啊！」
這大概是高級妓院。
「喔。」
「紙呢？」
「紙也要。然後，生肉——嗯，只要生肉都可以。魚肉也行。還要針，拿一根針來——」
「看吧，可以動了。」空海說道。
「其他的，就用這房間內的東西吧。」
「喂！空海——」逸勢慌張地喊道。「這身打扮，到這種地方來，連西明寺都說出來，不完了嗎？」
空海手上邊寫，嘴巴邊唸唸有詞。
「放進去了。」逸勢說道。
「嗯——」玉蓮曖昧地頷首。
空海的筆，飛快地在玉蓮雪白的肌膚上滑動。
「好像不是大唐人，不知從何處而來？」玉蓮問道。
雖然不知有何作用，逸勢對空海即將進行的事，非常感興趣。他把針放在火上烤著。
燈火的光影，映照到壚上的琉璃杯，葡萄酒的顏色有說不出的美。琉璃杯飄溢和*圖*書著說不出的酒香味。
終於，連手背也寫滿，空海對逸勢說道：
空海右手握筆，開始寫字。寫在玉蓮的右手上。正好在肩膀周圍。
從肩膀以下，整只白|嫩的手都露出來。空海以雙手，好像推拿般從下而上撫摩著。
「《般若心經》啊！」空海說道。
「一開始，整隻手就如此嗎？」
然後，是無名指。無名指，也寫滿了。
這是空海和逸勢所在的平康坊妓院名稱。如同店名中的「胡」字，這裡有許多「胡姬」。
「很好。」空海說著，就把水倒入硯台，開始磨墨。又向逸勢說：「逸勢，可以幫忙嗎？」
空海和逸勢身旁，各坐著身穿胡衣的年輕女子。
「寫些什麼呢？」逸勢問道。
「空海！第一次得去高級妓院才行。」
「右手啊。」
空海說著，以左手壓住玉蓮的右手，右手握著毛筆。
「最初，只有手背。之後，漸漸往手腕蔓延，就變成這樣——」玉蓮一本正經地說。
「痛嗎？」
「無所謂。」空海說道。
「烤到透紅為止，烤紅後即可。然後，不要把針放下，就拿著。」
「沒問題。手伸過來。」空海抓起玉蓮的手，對著牡丹說：「把玉蓮姐的右手袖按住，不要滑下來。」
玉蓮雙手握在胸前，瞠目結舌，盯著杯子看。
「若是被觸摸的部位有知覺時，告訴我。」空海慢慢往上撫摸。
「把拿來的生羊肉切一切，放進杯內。約指尖的量就夠了。」空海說道。
「蟲！」
「胡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