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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3:胡術

作者:夢枕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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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咒法宮 六

第二十六章 咒法宮

「以儒者的立場來說,答案只有一個。橘逸勢的死屍,不是橘逸勢。」
「看到那男人,我總覺得彷彿看到自己。」
「沒錯。」
「空海啊,總覺得那個男人真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是怎樣呢?」
「逸勢,正是如此。」
「嗯。」
「不是。」
「不、不能。」
「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稱心如意,這時任誰也會到處閒逛瞎走,手忙腳亂的……」
「可是怎樣?」
「是嗎?」
「眼睛、耳朵、嘴巴、鼻子、頭、軀體、兩隻手臂、兩隻腳,全在那裡。那是橘逸勢嗎?」
「也不是。」
「那就等於承認流言的主角是自己了?」
「街談巷議?」
「正是。」
「玄宗皇帝死了,晁衡大人、高力士大人、李白大人、黃鶴,加上貴妃也都死了,你說還有什麼沒結束呢?空海啊。」
「應該是人。」
「剩下來的還是我,橘逸勢啊。」
「空海,你說。既然你問了,就應該知道答案。你快告訴我。」
「既然是唐王朝之事,為什麼說是漢皇帝?不是應該寫成唐皇或唐帝嗎?」
「空?」
「嗯。」
「儒者又怎樣?」
「倘若像李白翁那樣才華洋溢,或許還能文思泉湧地作詩,可是——」
「正因為如此,才有佛法,才有密教。」
此前,逸勢默不作聲,現在卻說個不停。
「然後呢?」
「我奪走的東西,全都是你先前說不是橘逸勢的東西。既然如此,為什麼你會消失不見了?」
「漢皇啊——和-圖-書
「我嗎?」
「官員也寫詩……」逸勢歎道。
「那麼,先前你說不是橘逸勢的東西,我全部奪走。」
「可是,只要繼續讀下去,總應該懂得他在寫什麼。瞭解了,結果還不是一樣?」
「不知道。」
「不,什麼都沒有了。」
「是的。」
「貓和蒼蠅?」
「也就是說,現在我所看見的地板,對面的庭園,庭園裡生長著的松樹、盛開的牡丹花,也全都是空?」
「是魂魄。」
「那麼,腳是橘逸勢嗎?」
「嗯。」
「空海,問話的人可是我哩。」
「不知不覺中便忘了對別人應該和言悅色……」
「你剛剛不是說過,一切皆空?」
「魂魄?」
「那麼,橘逸勢現在在哪裡?」
「沒錯。」
「該怎麼說呢?逸勢。」
「密教?」
「即使擁有那樣的才華,從發跡的角度來看,李白翁不也是懷才不遇嗎?」
「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更加難以理解。」
「你是誰?」
「那麼,你能從那日落之中,單獨取出你所感受到的美麗或悲哀,給別人看嗎?」
「你聽好,逸勢,當你眺望日落時,內心會感受到美麗或悲哀的情緒吧。」
「現在已奪走了兩隻手臂和兩隻腳。然後,再奪走軀體。接著再奪走眼睛,其次是耳朵。嘴巴、鼻子、頭也通通奪走。結果,剩下的是什麼?會剩下橘逸勢嗎?」
「人的……」
「——」
「行什麼?」
空海問道。
「你說的,和_圖_書和那男人所說的,我全都明白……」逸勢自我解嘲地說:
「什麼?」
「——」
「哪裡奇怪?」
「橘逸勢到底是什麼?到底基於什麼,讓別人稱呼你為橘逸勢?」
「這不是很奇怪嗎?」
「所以呢?」
「是空。」
「漢皇重色思傾國……」
「原來如此——」逸勢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嗯,終究是在於人。」
「那麼,我眼前的眼睛是橘逸勢嗎?」
「那我再問你一次。」
「被你讚美,真開心,不過,這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所以才需要佛法。」
「經過五十年還未結束?」
「街談巷議不也是這樣?」
「不是。」
「應該是吧。」
「可是,為什麼是漢皇呢?」
「嗯。」
「不,不是。」
「絕非毫無道理。」
「可是,白樂天想寫的不是玄宗皇帝和楊貴妃嗎?」
「逸勢,你真行。」
「全部?」
「所謂漢皇,不就是唐朝之前的漢朝皇帝嗎——」
「唔。」
「內心?」
說完,逸勢搔了搔頭繼續說道:
「倘若情感是人本身,那不是永遠不會結束?」逸勢說道。
「更什麼?」
「我是儒者。」
「因為你不是別人。空海,是你我才會這樣說。話又說回來,剛剛樂天先生不是說,宮裡發生奇怪的事?」
空海將白樂天想創作的詩念誦了一小段。
「不是,嘴巴不是橘逸勢。」
白樂天一走,逸勢如釋重負地說道:
「那麼,鼻子是橘逸勢嗎?」
https://m•hetubook•com•com逸勢,你說什麼?」
「那麼,軀體是橘逸勢嗎?」
「嗯。當某人正在講述某人的流言時,因有所顧忌,故意講成其他城鎮其他人所發生的事,這時,湊巧該人來到現場,指責說話者豈有此理——」
「若非太過分,一般都會置之不理吧。」
「那麼,如果是一具死屍,又當如何?」
「是嗎?」
「那麼,我再試問。」
「不過,逸勢啊。就算是你是橘逸勢的魂魄,你能只以魂魄向別人表示,這是橘逸勢嗎?」
「道理正是如此。因為美麗或哀愁,並非存在於日落之中,而是存在你的內心裡。」
「唔……嗯。」
「情感就是人本身。」
「那麼,嘴是橘逸勢嗎?」
「那麼,耳朵是嗎?」
「那正是空。」
「逸勢啊,你真是個正直的漢子。」
「那男人是秘書省官員嗎?」
「有那男人在,總讓人感到疲憊。」
「那麼,你又是什麼呢?」
「是的。基於此道理,你的魂魄與美麗、悲哀、喜悅這類東西的性質,是相同的。」
「是一種情感。」
「因為樂天先生有所顧忌。」
「是的。別人稱呼你的魂魄,叫作橘逸勢。所謂橘逸勢,指的是你的魂魄。」
「佛法?」
「正是如此。」
「空海啊,你怎麼說出如此毫無道理的話呢?」
「大概是理不出內心的頭緒吧。」
「人?」
「佛法說,這世間物一切皆空。」
「不是。」
「嗯。一般人是不會對別人說出這番話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話又說回來,那男人到底是為何而來,空海——」
「什麼事?」
「說呀。」
「又要問?」
「人的?」
「那我呢?我這個名為橘逸勢的人,我也是空?」
「他不是想寫玄宗皇帝和楊玉環的詩嗎?」
「是的。」
「什麼?」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了。」
「無法心想事成時,做什麼都覺得不對勁,心裡也就像刺蝟一樣……」
「怨懟或憎恨,或是更……」
「現在你所說的話。」
「譬如,無論誰死亡,或誰出生,或經過數十年、數百年、數千年,情感會一直伴隨人而存在,永遠不會結束。」
「為什麼?」
「情感?」
「你這不是很明白了?」
「唔……」
「我是空?」
「說情感不會結束這回事嗎?」
「那麼,臉頰是嗎?額頭是嗎?頭是嗎?」
「空?」
「基於什麼?」
「怎樣?」
「是說過。」
「不是,手臂是手臂。手臂不是橘逸勢。」
「——」
「——」
「唔……」
「我是說,倘若情感是人本身,只要這世上有人,情感就永遠不會結束。」
「光說是人,我聽不懂。」
「顧忌?誰呢?」
「橘逸勢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子、頭部、軀體、兩隻手臂、兩隻腳,全都在那裡。只不過它們依附在死屍之上,又當如何?橘逸勢的死屍,是橘逸勢嗎?」
「——」
「是我啊,橘逸勢。」
「既然如此,我就奪走你的兩隻手臂。去掉兩隻手臂之後,剩下來的是誰?」
https://m.hetubook.com.com「在這裡啊,就在你眼前。」
「不、不能。」
「看來,事情將要開始了。」
「怎麼說才好?」
「空海,你在說什麼啊,我難道不是橘逸勢嗎?」
「不是。」
「空海啊,不行哪。我總是用才能或是發跡來衡量一個人。仔細想想,人的一生幸不幸福,是不能用此來衡量的,不是嗎?可是,空海,即使如此,李白翁、玄宗皇帝或是貴妃殿下到底是否幸福,我終究還是在意的啊——」
「指的是漢皇耽溺女色,作夢都想著美人。」
「雖然不能取示於人,但美麗或悲哀卻確實存在。不過,無論美麗或悲哀,都因為有日落和凝視日落的你的存在,才能存在於這世間。光是日落或你本身,是不夠的。」空海凝視著逸勢,如此說道。
「那麼,再奪走兩隻腳呢?」
「那麼,手臂是橘逸勢嗎?」
「這就是空。」
「正是密教。我特地前來長安想取得的東西。」
「是。」
「唔……」逸勢呻|吟起來:
「突然在詩的起首,寫下唐皇重色的文句,怎可能發表在今日呢?」
「怎麼了?」
「嗯。」
「嗯。」
「存在哪裡都一樣,空海。因為不論是在日落中,或是內心裡面,無論哪一邊,人都無法從中單獨取出悲哀或美麗給別人看,這是不可能的事。」
「當今的朝廷。」
「我也是空。」
「不是。那些都不是橘逸勢。」
「你聽好,逸勢。」
「什麼都沒有的意思?」
「五十年前尚未結束的事——」空海說。
「嗯。」
「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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