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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粉干戈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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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洞異人

第四章 古洞異人

只見他找來四十九根青竹,錯錯落落地插在地上,每根竹子高度全不一樣,最矮的大概三尺,最高的竟達九尺。
第二日清晨便又開始,中午張伯符親自送飯來,順便提醒老人餵蜂,晚飯亦如是,而張伯符因漏了一段沒有聆聽,所以後來老人解釋陣法之時,聽了簡直不知所云。因此,他每天來兩次,都是送飯給他們。
老人頓時笑逐顏開,道:「好極了,老夫平生不做任何勉強別人之事,因此雖有此心,卻不便出口,現在這敢情好。」
低頭一看,只見王元度頭面手足露風之處,皮膚已經變成青黑色,又見他全身痙攣顫抖,一望而知他此刻痛苦無比,景象極是慘烈。
三天之後,王元度已趕到了襄陽,這時天才近午,他入城之後飽餐一頓,竟不投店換衣休息,帶著滿身征塵直奔城北。一路詢問,最後到達一座高大深閎的府第門前。門房把他的一封密函送去,就出來領他入府,態度十分恭敬。
上一次他在一炷香之內就被惡蜂螫著,這次卻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才被惡蜂撲上,但覺肩上一陣攻心劇疼,簡直無法忍受,恨不得立刻回手一掌把自己擊斃,以免再受這等痛苦。
老人站在他身邊,問道:「孩子,還支持得住麼?」
這一次足足奔逐了兩個時辰,天邊已露出曙光,才被惡蜂螫著。
王元度愕然道:「他老人家發生了何事?」
他在陣外大叫幾聲,陣中的王元度宛如不聞,仍然放步急奔,毫不停滯。他的叫聲把老人引了出來,老人道:「這孩子真是聰明無比,看來一兩日間就能夠出入自如。他若不是內功深厚,決計禁受不起這等繁重辛苦的練功程序。」
飲食之間,那老人告訴他們道:「我養了一群惡蜂,它們就在洞內。費去了我十多年的心血氣力,才總算能夠指揮這些惡蜂。今午我出洞之時,下了不許它們飛出之令,所以一直沒有一隻飛出來。但這等惡蜂與尋常之蜂全不相同,一是賦性凶毒愛鬥,喜歡向任何動物攻擊,尤愛向克制它們的巨蛛之類毒蟲挑戰。二是它們並不結巢釀蜜,只是每日覓食,專門掠奪普通蜂群釀好之蜜,食量奇大。一旦腹飢,連動物血肉也照食不誤。總之,這群惡蜂簡直像是陸路惡寇,水路上的海盜,野獸中的豹子,飛鳥中的鷹隼……」他形容至此,張、王二人不禁毛骨悚然,覺得十分可怕。
他們轉瞬間已划到湖中,四顧茫茫。荀通忽然仰天冷笑道:「王兄的一身武功到了水中,能夠施展得幾成?」
張伯符道:「試想這孩子若不是還過得去,小弟幹嗎帶他前來驚擾老兄長?小弟自然還有幾分眼力的。」
張伯符搖頭道:「老兄長言重了,小弟與老兄長相交數十年,從無此等念頭。」
此時暮色已深,四周景物已是一片朦朧。
只見他挑眉突眼,面上微露怒色,顯得十分威風莊嚴,完全不似平日神態。
但老人卻催他起身進食,然後命他入陣。那海盜蜂嗡嗡之聲使他記起早先的痛苦,不由得奮起全副心神精力,開始在陣內與那惡蜂展開追逐。
王元度躬身道:「明白啦!」
馳出十餘里路,折入一條岔道,不久,便到達一處村莊。這座村莊一共只有百餘戶人家,村後便是樹林森秀的山峰。
他眼中閃耀出灼灼的光芒,精神凜然,使人感受得到他當日仗著這股忠義之氣在朝廷間出力任事的情景。
他笑得灰白的長鬚亂發都不停顫抖,口氣中流露出十分快活的真情摯意,這使得王元度十分驚訝,心想此老一點也沒有不近人情、性格古怪的徵象,反而好像是個古道熱腸的老人家。
飯後老人又開始闡釋陣法的精微,直到午夜才停。
老人抬頭一望天色,啊一聲,慌慌張張地跳起身向石洞奔去。
那老人滿面俱是歡愉之色,叫道:「好!好!咱們就一言為定。」
這話把王元度說得無法反駁,只好任得他去考慮。荀通想了一陣,終覺責任重大,不能輕易把他縱走,當下猛一蹬腳,輕舟立時翻轉。王元度一落水,便儘量向湖底下沉,忽然被人抓住足踝,穴道被制,頓時全身用不出半點氣力。
張伯符向那「修迷密陣」望去,但見七七四十九根青竹陣中,果然有一隻兒拳般大,全身墨黑的惡蜂盤旋飛行,速度之快,幾乎瞧不清楚,只聽見蜂翅振動時的嗡嗡之聲。
藍沛最後說道:「這等踏水之法好處甚多,既可以把四周情形察看得遠些,又能持久在水中速行,行進之時速度較之泅泳還要快得多。再者甚至可以發招攻守,跟在陸地上差不多。這門水中功夫稱為『飛魚躍』,只因功夫煉到精純境地之時,可以從水中躍起七八尺,凌空攻襲敵人。」
穿過這一道地區,他的力氣稍稍恢復,這時已到了一條河邊,此河寬達三丈,水波蕩漾,景色殊覺幽美。荀通道:「從此處向右走,便是本塢正面,那是一片湖蕩,稱為『春夢湖』,該處船隻甚多,凡是本塢賓客都從那兒出入。」
他被引領到一座幽靜院落的一間書房內,房中除了書籍捲軸之外,牆上還掛著好幾件古雅的劍和刀。
張伯符道:「常言道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孩子如若不經一番艱苦磨煉,豈能遽成大器?老兄長如此苦心成全此子,實在十分和*圖*書難得。」
眨眼間兩人已奔向山上,沿著已有的小徑,穿過好些樹林。不久已翻過這座不太高的山峰,往山下走,然後便到了一座山谷之中,但見谷中四下種滿了各種花草,此刻有許多種花正盛開著,清香撲鼻。
那老人頭顱一昂,長髮飄飄飛起,落向背後,然後又道:「孩子你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未免過於急促,最好能有一年時光,那就可以盡行領略個中精妙了。不過這也是天意如此,為了要你速成,只好多受許多痛苦,這恐怕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你須得忍下來才行。」
老人道:「是一種身法,若非他已具有這等內功火候,這種身法也無法傳授給他。」
藍沛大感光彩,恭容應道:「小人天性近水,其後蒙塢主指點一門內功心法,更能發揮天賦,訣竅全在借力用力,充分利用水的浮力支撐身體。」他把如何借力之法詳細說出,王元度內功深厚,能夠從雙腿各處發出真力,是以略一試驗,便已能踏水上浮,露出上身的大半截,而他以前僅能露出頭顱而已。
出得城外,兩匹健馬蹄聲急驟地疾馳而去。一路上王元度不住地猜測這位風塵中的異人的相貌,以及此行的得失。
張伯符一瞧不對,心想單是此陣出入變化之道,便得講上十日八日,只怕王元度記不牢。但他不能表示什麼,悄然起身而去,過了大半個時辰,張伯符帶了許多食物及臥宿的用具等物重到谷中。但見這一老一少還在說個不停,兩人都是一般的聚精會神。
錦袍老者呵呵笑道:「世兄終於趕到,老夫頓時放下這樁心事。」他上上下下細加打量之後,又道:「世兄好一表人才,氣度沉凝穩健,一望而知不是凡人。令師的函中曾說未把你此行目的告你,因此,老夫須得向你略為解釋。」
王元度軒眉一笑,道:「晚輩別的不敢自誇,但對於吃苦磨煉這一方面,卻有十分堅強的信心。」他的神態如此磊落,口氣如此真誠堅定,教人一聽便非深信不可。
老人這時才道:「他在陣中被海盜惡蜂螫了一下,全身中毒,老弟若是不慎碰觸上,縱不致死,也有一番難受。」
只見他呼一聲躍出水面數尺,姿勢輕靈美觀,一上一落之時,全身沒半點水珠流滴。原來他運力上縱之時,已把身上的水帶得向上衝起,落時其勢已盡,也跟著人身下落,所以不曾溢滴。
目光到處,只見自己處身在一條彎曲的小河之內,兩旁蘆葦夾岸,左側有個精壯大漢,露出上半身,河水只及他腿腰之間。
老人吩咐張伯符晚間來時,帶些照明用的燈燭火炬,以備夜間應用。
那老人眼中陡然泛射出凌厲森冷的光芒,道:「罷了,瞧你的外表似是繡花枕頭,想不到內功造詣極是深厚,也很有點風度。」
王元度肅然道:「世伯的訓示,句句皆是金玉良言,小侄自當謹記心中。現下請世伯吩咐,小侄定必盡力以赴,以期不負愛重成全的厚意。」
這時他暈眩得無法起身,甚至連思想也不能運用,直到老人扶他坐起來,餵他喝了幾口熱湯,才略為恢復。
張伯符初則替他憂慮地皺起眉頭,心想這等千載一時的好機會,莫要因他的躊躇而激怒了老人,因而錯過。但回心一想,王元度如此不苟且的舉動,才更令人感到可靠,便頓時暗暗鬆一口氣。
他並非不懂得大可以詐稱水中功夫不錯,希望繞得住對方,可是他又考慮到處身湖中,若然對方諉稱船隻不能遠出,請他自行下水出塢,那是決計無法泅得出此湖。
王元度這才曉得自己表錯了情,不禁啼笑皆非地跟著奔去。張伯符邊走邊道:「這小姑娘長得很快,記得三年前老夫到此之時,她只有現在的一半高。」
張伯符拂髯一笑,道:「老兄長這話就說得有點不對了。」
他呵呵笑道:「什麼風把老弟吹到這等荒山窮谷來的?咱們有多久沒有見面了?」
他們入村之後,張伯符首先躍下,王元度連忙照做,一面轉眼打量四下形勢,瞧瞧那異人住在哪一間屋子中。
王元度一覺醒來,已是昏暮之時,但覺全身四肢百骸都要散裂一般,筋骨痠軟無力。
老人又道:「這群惡蜂我管叫做海盜,大逾兒拳,飛行絕快,宛若閃電流星,往往已被它撲到螫了一下,才聽到翅鳴之聲,可見得它的速度比聲音快得多了。剛才我說的大禍,就是這些海盜們被禁已久,全都飢餓難當,假使一忍不住鼓翅出洞,便將釀成大禍,附近數十里之內的人畜,很難倖免螫死之禍。當它們一旦違令之後,我也無能為力了!」
老人揮手道:「好,去吧!」
老人忽然嘆道:「當真是個好男兒,我老人家若是有個像你一樣的兒子,那就心滿意足了。」
老人進陣去把王元度叫出來,一同進食。王元度連吃飯之時也凝眸尋思,吃到一半,忽然大叫一聲,拋了碗筷跳起身奔入陣內,放步疾馳。
正在轉念之際,那村女從矮窗中望出來,恰好與王元度目光相觸,微微一笑。
王元度睜開眼睛,卻被湖水流入眼中,本能地搖頭甩去水珠,驀地驚覺想道:「我本已全身不能動彈,為何能用力搖頭?」轉念之際,迅即運行真氣,但覺https://m.hetubook.com.com通暢無礙,不禁大為奇怪。
王元度發覺他口氣中暗蘊慈藹的味道,這使他突然勇氣百倍,覺得不該辜負老人的期望,咬牙起身,道:「晚輩沒說支持不住啊!」
到了第七日,便發覺王元度好像瘦了不少,心知這是他用腦過度和睡眠不足之故。不過王元度精神仍然很好,而且顯得比以前更加能夠聚精會神和專心一志。
這時已是午牌時刻,藍沛帶他踏水走了一程,便從蘆葦中找出一艘小船,船上有衣服兵刃等物,原是王元度攜在身邊的。
張伯符雖是沉穩老練之人,但這刻眼見王元度如此形狀,也不由得大驚失色,疾躍過去。
王元度大吃一驚,曉得這責任十分沉重,只要一口答應下來之後,這個諾言便變成一個大包袱,永遠背上,須得直到辦妥之後才鬆得一口氣。
第十一日他到達山谷之時,恰恰見到王元度慘叫一聲,三兩步跳出陣外,隨即跌倒,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口中慘哼連聲,似是痛苦無比。
這些話自然是讚揚之語,然而他的面色和目光都很不好看,所以令人測不透他到底是不是真心讚揚。
老人無奈地點點頭,又解釋道:「通常每個人只能使用他體內能力的五分之一,咱們修練內外功之後,可比常人多發揮一兩倍,但若要全部潛能都發揮使用,那就非用最激烈狠毒的手段不可,現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元度不禁一怔,過了半晌,才道:「晚輩很願拜您老為義父,如有機會,尚可以侍奉膝下,但這個想法未免狂妄高攀了。」
過了半晌,王元度才道:「只要老前輩放心得過晚輩的能力,晚輩甚願效勞。」
張伯符捋髯笑道:「看你滿身征塵,可知必是一路急行趕到的,但目下卻不是休息地時候,須知自從二十年前第一次在金陵范家舉行這『金鰲大會』之後,到現在為止每五年一度,已舉行過四次,在每次金鰲大會舉行之時,同時公佈下一次在何地舉行,下個月是第五屆,決定在日月塢舉行。而這二十年來,由於這個盛會所刺|激,天下武林造就了無數人才,比起昔年老夫出道之時,局面大不相同。因此,你下個月在日月塢露面之時,即使不能壓倒天下年少英雄,獨佔鰲頭,但也不能失了面子,所以須得立刻進行。」
老人喜道:「好極了,再來一次!」
張伯符見他如此專注勤奮,心中甚感快慰。
荀通淡淡一笑,道:「王兄倒是老實得很,本人須得考慮一下,是讓王兄自家說出如何入塢的經過之後,才送王兄出去,抑是把王兄弄到水中,活捉回去。要知兄弟此舉並非違約,只因此處已出了塢界,兄弟業已依約送出本塢,至於在塢外又把王兄擒回,自然是另一回事。」
藍沛微微躬身,抱拳道:「此地已離日月塢水界數里之遙,小人奉二小姐之命,特地送公子出塢。」
南面的山坡上有一座石崖,崖下有個洞穴,洞口相當高,卻甚是狹窄。
生死只繫於他一念之間,而內心意志的崩潰,外面肉體的痛苦,兩相夾攻,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得出的那種慘酷難熬。
這個青竹陣佔地三丈見方,所以竹子的間距甚大,張伯符、王元度兩人凝神瞧這座青竹陣有什麼奧妙,很快就發覺這些青竹所插的方位,暗合五星躔度,不過由於數量尚少,所以不算複雜。
王元度昂然道:「義父怎麼說,元兒便怎麼做。」
老人點點頭,道:「咱們進食吧!」當下就在草地上擺開食盒,對坐取食,兩人飲了幾杯,王元度發出咿唔之聲,像是從夢中醒轉。
張伯符邀他坐下,一同進食,有酒有肴,那老人吃得十分開心。要知張家在襄陽城乃是世家望族,而歷代都有貴官顯要,所以家廚極佳,肆間不能相比。
王元度乃是內家高手,一望而知他這一躍顯示出這一門「飛魚躍」功夫精純無比,不由得喝聲采。然後他也試著躍起,初時一用力身軀便反向水底沉下,試了許多次,才把握住時間及運力的訣竅,漸見進步,到後來終於可以全身躍出水面之上,雖然離水只有一尺,但這已經十分難能可貴了。
剛剛坐下不久,便有一個五旬上下的錦袍老者含笑走進來。王元度起身行禮,道:「小侄叩見世伯。」
他見藍沛踏水之時,腰身以上全然不動,穩如泰山,不覺十分佩服,問道:「藍兄水中功夫可以稱雄天下,只不知這等踏水之法有什麼妙竅?叫做什麼名堂?」這王元度雖是武功高強,但胸襟開闊高雅,全無自驕之氣,是以不恥下問。
老人微笑道:「你是說不怕艱苦,一定要在這期間之內把這『修迷密步』練成麼?這志氣真使我佩服。現在先好好進食,休息一會,咱們才開始練功。」
石洞之內欻然閃出一個老頭子,只見他衣衫襤褸破爛,鬚髮甚長,蓬蓬亂亂,形如野人,底下還赤著雙腳。
王元度這時才覺察此事非同小可,像這等機緣,實在是天意默許才能碰上。試想一個是性情古怪的風塵異人,一個是當今朝廷中加到二品的大臣,世上只怕很少人能夠碰得上這種奇遇。
王元度一愣神,道:「在下水底功夫全然不行,荀指揮若是把在下弄落水中,違約出手,在下勢必被你生擒。」
但他當然和_圖_書沒有這麼做,還咬牙強忍奇疼,三兩下躍出陣外,這才不支昏倒。這回不久就回醒了,但見草坪上火炬耀目,照得一片光明。
王元度肅然道:「老前輩吩咐之事,只要不是傷仁害義,而晚輩又力之所及的,別說一件,就是千件萬件,晚輩也萬萬不敢推辭。」他也是精乖之人,趕快先把「不能傷仁害義」這個原則說出來,免得對方提出之後才拒絕,對於各方面都不大妥當。
他轉過眼睛望住王元度,又道:「然而孩子你要知道,我傳你一種極奧妙的身法之後,你卻得代我去做一件事。」
王元度知道已落在敵人手中,心中長嘆一聲,暗想這荀通水底功夫好生了得,按照彼此距離計算,他竟能在瞬息間便追上自己,這等速度簡直快逾奔馬,極是駭人聽聞。
要知像他這等守信重義的年少英俊,那怪老人說的「死不瞑目」,這句話可比千言萬語還能打動他的心,也就是說使他永遠不能片刻忘懷。
他身上塗得有誘蜂之物,所以才一入陣,那隻惡蜂便電掣追到,他則仗著陣法縱躍閃避,多數是借陣法的奧妙來躲過惡蜂的迅襲,有時則還須靈警變化,與這惡蜂鬥快。
他趕快奔落谷中,帶領張、王二人走到一塊畝許大的平坦草地上。
王元度因是文武全才,他的師父羅春山又是武林名宿之中見解超博之士,因此王元度不似普通的武林人物一般,對國家大事毫無所知,是以他懷著肅然起敬之心望著這位前輩人物。
須知明代的六部給事中的品秩雖然只是正七品,但給事中職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六部一切章疏皆要經過該部的給事中。給事中得以封還執奏,封駁詔書的權力,凡六部所辦之事,也受審核。換言之,給事中便是審舉內部的監察人員,直隸皇帝,乃是皇帝的耳目。所以當時稱為「貴官」。顧炎武的《日知錄》曾盛讚這種制度說:「萬曆之時,九重淵默,泰昌以後,國論紛紜。而維持禁止,多賴科參之力。」
張伯符把馬系在門外的柱子上,等王元度系好,這才移步到矮窗邊,掏出一把銅錢,放在窗框上,道:「小姑娘,有煩你替我照顧牲口,我們一會就回來。」說罷,不等她作答,轉身向村外疾行。
老人道:「依我的觀察,你對陣法還有不少未能利用之處,其中有大半是你學力所限,實在是沒有法子之外,有些卻是你觸想不到之故。」他接著指出幾種利用陣法的身法,那都是王元度從未用過的。老人又道:「這回用兩隻惡蜂,自然較前危險十倍,你怕不怕?」
第九日,張伯符中午到達那座谷中,只見「修迷密陣」之中有個人在其中急馳疾奔,一味在陣中數十根青竹之間轉來轉去,好像是迷了路不能出來。
張伯符略略停頓了一下,便又繼續說道:「老夫平生結納天下英雄無數,但其後只有數人時有聯絡通訊。這幾個人都是老夫最敬重的俠義之士,令師便是其一。因此,令師在三年前向我提及有意讓你參加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事之時,老夫曾復以一函,要你至遲在期前一個月抵達舍下,或可略助你一臂之力。」
老人轉眼望住王元度,張伯符發覺他目光中閃耀出慈愛的光輝,不禁暗暗欣慰地忖道:「王賢侄業已博得老兄長的好感疼愛,將來於他必有莫大好處,此老輕易不動感情,王賢侄必有過人之處,才能使他激賞。」
這一回王元度對「修迷密陣」更為熟悉,悟出許多精微之處,多半時間都用不著思忖。
那老人目光立即轉到王元度面上,然後由頭到腳地細加端詳。
武功之道,博大淵深,任何人窮其一生之力,也無法精研到底。而由於武功路數的不同,常有甲派之人可以指點乙派的一個比他功力更強之人的事發生。這便是古語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了。
張伯符勃然大怒,轉眼望去,原來是那位老人。
他發覺自己仍然向湖底下沉,到了不知多深,已感到湖水壓力奇重,想必已快貼上湖底,而此時那敵人拖住他迅快向前游去。
他沉吟一下,才嘆道:「但義父也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教你少受痛苦,須知一個人若不是迫於無奈,很難發揮出體內蘊藏的潛力,若是有一分僥倖倚賴,這種潛力就無法發揮了。」
在水底遊行了差不多有一頓飯之久,這才緩緩向水面浮升。湖水壓力由重而輕,由輕而無,終於出了水面。
兩人離開書房,經過後園,後門已備好兩匹快馬。這時張伯符換過一身粗樸衣服,略掩形跡。他們上馬之後,便由張伯符縱馬當先,向北門外馳去。
張伯符暗吐一口大氣,心想這真是闖不得的大禍,幸而安然無事。也因這麼一來,張伯符本待翌日北赴京師的,卻怕這一老一少又聚精會神得忘了餵飼惡蜂,便改變計劃,決定先留下照顧幾天再說。
張伯符起身道:「好極了,現在老夫立即帶你去見一個風塵中的異人,你不必曉得他是什麼人,他也不會問你的姓名。我與他的交情只能做到帶你去見他這一步,至於他肯不肯傳你一兩宗絕藝,那就不得而知了。」說到此處,他眼中泛射出自傲的光芒,又道:「說起來你或許難以置信,那便是這位異人性情古怪,普天之下,俊彥無數和圖書,但老夫相信只有我一個人能夠帶人去見他,並且向他求藝。」
王元度這時才明白師父為何囑他定要趕到之故。心想這些前輩人物真是以肝膽相交的古風,彼此信任守約,言出必行,這等風範,實在教人崇敬嚮往。
老人哈哈一笑,道:「這就對了,試想這等惡蜂如此凶毒,螫上一下比死還要難受十倍,大凡是有血肉感情之人,那是非害怕不可,你一點也不用慚愧,這才顯出你的真誠坦白。」
王元度這種人可以不計自身的安危生死,可以賤視功名富貴,但一個老人的寄望比生死功名有力量得多了。他遲疑忖想著,一時很難決定要不要一口答應下來。
張伯符聳聳肩,道:「我也不曉得。」
王元度恭容道:「義父毋庸擔心,元兒雖是害怕,但仍然有膽量勇氣面對這等痛苦。」
老人笑道:「原來如此。」接著拉長了臉孔仰天沉吟,似是在心中考慮一件重大之事。
他見這只巨蜂始終飛不出那座青竹陣,心中已略有所悟,當下道:「老兄長敢是借這惡蜂之力,迫那孩子練成一種身法?」
王元度沒有說話,他寧可張伯符別再提起這個村女。
他由荀通陪著,穿過「月棱道」的轄區,因此見到滿面虯髯的雷岱。此人在江湖上的聲名不下於荀通,而他的一部連腮虯髯和狼牙棒,都是十分好認的標記,所以王元度雖然不曾得荀通介紹,心中也猜得出是他。
王元度朗笑一聲,道:「在下此行總算開了不少眼界,有煩藍兄歸報貴上,就說兄弟不但沒有不滿之感,並且決不把此行經過向外人洩漏一字。」
藍沛道:「敝主人很擔心王公子對此行經過十分不滿,再三命小人向公子請罪求恕。」
張伯符道:「足足有三年啦!不瞞老兄長說,小弟今日替老兄長帶來一點麻煩。」
所謂科參,便是當日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給事中駁正到部。這張伯符想必精通軍事,所以被選任為兵部給事中。
他的笑容甚是純真無邪,一片歡愉之色,襯上紅潤的童顏,顯示出此老年紀雖大,猶有純潔的童心天真。
老人訝道:「不對?我哪兒說錯了?」
張伯符心中怒意迅即消散,道:「老兄長,這是怎麼一回事?」
王元度十分感動,道:「老前輩如此愛護,晚輩感激萬分,但望將來有機會可以報答您老。不過,倘若因貪圖一時的舒適而使老前輩苦心白費了,晚輩於心何安?」
三個人一同盤坐在草地上,那怪老人面容甚是嚴肅,緩緩道:「此處的七七四十九根青竹,乃是老朽平生精研苦思學力所積聚,由於啟迪老朽靈思之人是天竺西來的一位高僧,所以老朽命名為『修迷密陣』。這修迷二字亦譯作『須彌』,乃是小名,在佛家說法這修迷山為一小世界之中心,有九山八海,其中心即迷山,入水八萬由甸,出水八萬由甸。目下此陣看似簡單,其實繁變無窮,與五星躔度暗合,具有不可思議之神通。」
那種錐心刺骨的痛苦,簡直形容不出。而且最慘的是他這時業已筋疲力盡,意志正是崩潰之際,實在很難熬得住這等痛苦而跨出陣外才昏倒。但如若不出陣便倒地,勢必要被惡蜂再螫幾下,那時非死不可。
說話之時,一艘輕舟已划到岸邊,兩人一同落舟,便向右方駛去。轉一個彎,但見一片湖蕩,面積甚大,正面的岸邊停泊著許多船隻,有大有小,岸邊臨水是石砌的長堤,再上去便是一排高大的房宇,一根旗杆高插入雲,上面旗幟飄揚,旗中有個巨大的「藍」字。
藍沛聞言大喜,王元度一躍上岸,瀟灑而去。然而他心中實在不易忘去這兩日的奇怪遭遇,日月塢規模之宏大,高手之多,也給予他極深刻的印象。
過了片刻,張伯符道:「老兄長千萬別勉為其難,要知小弟帶了這孩子前來此谷,蒙老兄長接見,已經感到極有面子。倘若老兄長不想傳他絕藝,用不著顧慮到會傷及小弟之心。」
王元度勉力坐起身,道:「晚輩但覺頭腦昏眩,身體無力!」
張伯符叫道:「老兄長,小弟張伯符特來拜謁。」
怪老人道:「老弟所疑很有道理,但我不是打算傳他擺陣圖通變化之道,而是借這座『修迷密陣』使他練得成武林中一種從來未曾聽聞過的身法。這種身法可以命名為『修迷密步』,老弟以為如何?」
張伯符道:「世侄跟我來。」牽馬向就近一間屋子走去。他趕快跟著,目光射入那間簡陋屋子中,但見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妙齡村女正忙著做飯。
不久,老人含笑出來,連連搓手,說道:「險些闖下大禍,現在不妨事啦!」一派如釋重負的樣子,顯示剛才危機實是不小。
這等踏水功夫不比等閒,王元度認出此人正是當日從江中把他擒住,帶往日月塢的藍沛,頓時心情一鬆,微笑道:「這是什麼地方?」
王元度曉得師父一定感到他有此需要,才會答應張伯符讓他期前趕到。他既然默察出種種利害和關係是如此重大,便正心誠意地躬身道:「小侄已知緣遇難逢,自當珍惜良機,世伯的恩德當必盡心圖報!」
張伯符恍然道:「原來如此,老兄長思力獨步一時,這等精心研創出來的奇功秘藝,行將震動武林而名傳遐邇無m•hetubook.com.com疑,就用修迷密步之名便好。」
王元度躬身施禮,道:「晚輩王元度參謁老前輩。」
兩人從此改變稱呼,老人端坐受了王元度的叩頭大禮之後,便道:「我這個義父將有一件見面禮贈你,但現在尚非賜你之時。」他面色轉為嚴肅,道:「元兒,等你體力恢復之後,再行入陣,這回要用兩隻海盜蜂追逐你了!」
王元度道:「多虧貴上佈置周密,否則兄弟就得落在荀通手中了,謹此向藍兄道謝。」
張伯符心中一樂,心想這老少兩人倒是臭味相投得很,當下硬插入去打斷了那老人的話,道:「老兄長可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刻?」
張伯符把用具放置在石洞前,然後提著食盒奔到他們身邊,那兩人頭也不抬,眼也不轉,一個說,一個聽,好像全然不知道他的去來。
王元度恭肅如故,張伯符地位身份不同,所以隨便得多,他道:「老兄長這一門絕學越是艱深奧妙,就使小弟越發不解。只因這王世兄只有一個月的時間,焉能學會這等艱深無比的學問?」
王元度實在餓慘了,自個兒狼吞虎嚥,吃飽之後,但覺精神體力都恢復了不少。
王元度自然極以師門劍術自負,然而經過這次日月塢之行,與那灰鶴荀通激戰過那一場之後,他才深自警惕,曉得那張伯符剛才說過的「二十年來天下武林因那五年一度的金鰲大會之事,刺|激得高手輩出,形勢局面與昔年全不相同」這幾句話,實在深深道理。因此,他若是有機會多學一點,還須抓緊這等機會,不能輕易放過。
老人伸手揪住長長的灰鬚,用力扯了幾下,才道:「我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老弟你處處替我設想,極是周到體貼,老哥哥心中十分感激。但剛才我只是在想,這孩子既然內功如此深厚,又是你的世交子弟,想必武功甚是高明,我肚子裏真不容易找出對他有用的玩藝……」他略一停頓,便歡愉地朗聲一笑,道:「但後來終讓我想出辦法來。」
老人道:「你可是說支持不住麼?那就休息一會吧,不過這刻正是你很要緊的時刻,若能勉強再熬一次,進步特別神速。」
王元度轉個身又睡著了,老人道:「眼下本該把他喊醒,但這孩子連日來心力交瘁,就讓他多休息一會兒也好。」
王元度咬緊牙關,一腳踏出陣外,隨即跌倒,到他回醒之時,已經是次日中午。
王元度駭然忖道:「想不到如此平凡的一間村舍之中,居然藏龍臥虎,住得有一位風塵異人。如此說來,這位村女定必也有絕技在身無疑。」
王元度換過衣服,由藍沛划船送他出去,由於往來要道都會有日月塢之人出人,是以這艘小船一味在小河曲溪之中盤繞前駛,到了未甲之交,才讓王元度上岸,說明陸路的走法。
王元度坦白地道:「元兒甚為慚愧,心中果真有點害怕,雖是極力抑制,仍然無濟於事。」
本來他對學得到學不到絕藝並不在意,只因他的師父羅春山劍術絕世,在武林中聲名雖然不甚響亮,但那只是羅春山為人恬淡隱退之故,其實在天下的高手之林中,幾乎人人推尊他是當代最高明的劍術大家。
張伯符道:「那好極了,只不知老兄長想出了什麼妙著?」
王元度連忙報以微笑,心想她不比尋常村女,所以不能向她板起面孔。然而心中又覺得迷惑,只因這村女不但兩眼沒有神光,甚至有點愚呆的樣子,笑容中略含傻氣。
老人道:「自然不是傷仁害義之事,不過你應承之後,我老頭子就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因此你可不能教我老人家死不瞑目才行。」
他們落坐之後,那錦袍老者命從人退出,才道:「老夫雖是出身襄陽張氏世家,但自幼性嗜武藝,初時從家中護院武師練武,其後投拜荊山老君觀呂老觀主座下,得窺內家心法。二十歲時曾挾劍遨遊江湖,以此武林中才略有人得知張伯符這個姓名。由於老夫家財甚多,性喜交遊,因此當時人稱張孟嘗。就在這段時間之內,結識了令師羅春山兄,其時老夫本以劍法自詡,可是令師的劍術比我高明百倍,使我獲益良多。自後老夫專心功名科舉之道,斂跡江湖,三十一歲時以進士出身選任兵部給事中,遂以全副精力為國盡忠。」
老人道:「這等練功之法,實在太苦了,我看咱們想個別的法子改善一下。縱然收效沒有這麼神速,但卻可以免去無數痛苦災難。」他口氣十分慈祥,並沒有絲毫試探他毅力苦心的意思。
老人面色才緩和下來,舉步走到王元度身邊,先點了他數處穴道,然後餵他服下一杯白色的漿液。王元度立刻放鬆了四肢百骸,鼻中微微發出鼾聲,似是睡熟。
他從蜂翅振鳴之聲,聽出這只惡蜂已經是第二隻,每次換上生力軍,而他卻是疲乏之身,其中相差自然很大。幸而他對陣法更加熟悉,可以多方利用,才能扯平這種劣勢。
老人霜眉微聳,凜凜生威,道:「老弟如此著急,敢是信不過老哥哥?」
張伯符驚叫道:「王賢侄,你怎麼啦?」說時,彎腰伸手想把他抱起身,驀地一道人影挾著勁風撲到,接著砰一聲,一腳把地上的王元度踢開丈許。
老人道:「那就行啦,現在我先把出入此陣的步驟路徑告訴你。」這一解說,直到日落西山之際,還只說了開頭的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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