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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雲旗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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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掌門之死

第六章 掌門之死

白沙道長雙淚簌簌灑在黑髯之上,含悲長嘆一聲。白霞道人卻不聲不響,似是心事重重。原來這白沙白霞入門較遲,與白木真人年紀相差二十餘歲。他們入門之後,一身武功皆是白木真人傳授,是以名份雖是師兄弟,其實卻有師徒之情。白霞道人因為懸念掌門大位不知落在誰人頭上一事,故此心事重重,根本忘了悲痛。
這一招已是近身肉搏,紫心老道長不要說已煉成了絕世神功,單論他數十年修為,內功之強,已是武林罕見。這一肘撞掃出去,當真有數千斤之力。
這一夜趙岳始終是平穩悠長地呼吸,單雲仙貼伏在他身上,熟睡了一夜。翌晨醒來,石室中仍然黑暗如故。她雖是捨不得離開趙岳身體,但心想必須溜出去瞧瞧情形,以免遭了武當山道人們的毒手,便爬出棺外。
單雲仙嬌軀又是一震,怔道:「大哥自幼孤苦,沒有一個親近之人,眼下神智昏迷下,只提起我,唉,他比我更是孤苦可憐,卻有誰憐惜他?」
他雙眶中湧出淚水,灑落在頷下黑髯之上,低低道:「師兄從此仙逝,本門的艱危大任落在小弟雙肩。唉,小弟那裏比得上師兄沉毅機智,恨只恨師兄不能恢復如常,不然的話,本門在師兄真心全力領導之下,定必能昌大發揚,重振昔代雄威……」他的聲音十分悲愴,在這靜寂如死的地方,更有一種陰森淒苦的意味。
趙岳心中明白,只是默不出聲,但覺身下那具石棺奇寒奇冷,身子貼在上面,想趕快離開而沒有絲毫氣力,只是頃刻工夫,骨髓幾乎已經凝固,陣陣寒氣也襲上心頭。在這死生一髮之間,他突然悟出保命療傷之法,只是如果仍然爬不起身,那就只等寒氣攻入心臟,便自僵死。
想到這裏,心口更加疼痛難當,肺悶欲炸。忽地微風颯然,她昏昏沉沉地轉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寬大青袍,頭面上也罩裹住青布的人,雙目烱烱,有如寒星,微微俯低身軀望住她。單雲仙迷惘中還以為這個全身裹在一層青色之中的人就是勾魂攝魄的陰間使者,駭得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昏迷過去。
石棺中透出衰弱無力的聲音道:「你小心點,說不定他正在附近搜查……」那女子搖搖頭,從衣服下面向胸口中扯出一條鍊子,鍊子上有顆珠子,此時發出青濛濛的光華。她借著珠子微光向棺中望去,只見一個面如冠玉,器宇俊逸的年輕男子正也睜目瞧著她。
趙岳自然識得這一招「迴龍伏虎」的奧妙,心想此招名列武當三大絕招之一,又是武當派前一輩高手使出來,無疑威力倍增,目下唯有應付過這一招之後,等他一施展其他手法,方始設法脫身逃出圈外,再作道理。
他低低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寬大的丹室中沉寂下來,只有白木真人的喘息聲,忽長忽短,時時似是就要斷絕。
趙岳嘆了一聲,低頭望住單雲仙,只見她額上汗珠未乾,卻不掩她的美麗。他道:「二妹,為兄實在不能向前輩無禮,請你不要見怪。你的心思何妨告訴這位老前輩?」
單雲仙道:「想不到小妹一句閒話,大哥就引入武功之內。小妹這一路行來,第一是留心石棺上面可曾懸掛有燈?二是仔細查看石棺的棺蓋是否蓋密,前後兩根石棒可曾閂緊?」她停頓一下,接著又道:「自從那一間點有燈光的石棺,也就是有鬼的那間石室開始,這七八間石室間間都掛得有燈,而且棺蓋關緊,顯然都盛放有屍骸,跟外面的石室既沒吊燈,又是空棺的情形大為相反!」
他似是說得興奮激動,聲音漸高,這時大大喘一口氣。白霞道人柔聲道:「師兄千萬保重身體,話說多了,只怕勞神耗力。」
單雲仙閉起雙目,顫聲道:「大哥,你先瞧瞧那石棺……」
趙岳訝道:「這話怎說?」
單雲仙首先推開棺蓋,坐了起身,又低頭問趙岳身上覺得怎樣。趙岳道:「愚兄還好,只是使不出平時的氣力。二妹你且到外面窺看一下,但千萬要小心些……」
紫心老道人怎會想到面前這個年紀輕輕的東海門高手,居然已經打通秘鎖玄關?要知當日趙岳身受種種災難,實在機緣湊巧已極。一是他灰心喪志,心中全無榮辱哀樂之念,二是有那通靈水蜃多日來磨煉內力,三是當時上面有酷日炎炎,如處洪爐之中,苦不堪言,四是每到晚上奇寒難當。五是任野老煎熬各種奇藥,洗筋滌骨,六是任野老以極上乘內功,在他與水蜃爭持堪堪失敗之時,為他震經通穴,增強內力。這種種機緣湊在一起,還得天生有過人的毅力!
紫心老道驁道:「你只須施展過那擒拏手法,貧道就放你過去。」
白沙道長點點頭,道:「也許他是這麼想,但我卻不大同意。不過現下情勢已變,趙岳居然闖入本門禁地秘府之內,罪不可恕。不管他有甚麼理由,都不能放過,更別提傳以本門心法之事了!」這位性烈如火的武當高手自從昨夜當了掌門人之後,頓時變得老成沉穩得多,似是這一夜的時間已將他的脾氣改變了許多。
單雲仙撞入他懷中,全身發抖。趙岳道:「二妹,你怎麼啦?可是碰上武當道兄們?」
趙岳若是單單要抵拒住這兩股沉重的壓力,還不算是難事。最吃不消的是老道人兩股掌力忽剛忽柔。剛時沉重凌厲之極。柔時似是空虛無物,使趙岳的真力突然落空。因此他必須全神貫注捉摸對方的掌力變化,幸而他先後天真力已渾融為一體,對方神功變為剛猛之時,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對方神功化剛為柔之際,也能及時收回,總比對方乘隙迅快震擊過來的神功潛力快了一線,是以儘管他被那紫心老道忽而推得後仰,忽而前俯,卻履險如夷,並未受傷。
紫心老道人接著又喃喃唸誦許多口訣,比起最先唸誦的第二段和第三段,顯然淺白通暢得多,都盡是內功修為的法門秘訣,派別甚多,有的以陽剛為主,有的以陰柔見長,趙岳一聽之下,心中掠過武林七大門派的名稱,同時想起這七大門派的武功路子,頓時明白後來這些內功口訣,便是華山峨嵋南荒等門派的心法。
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約走七八丈遠,她已累得渾身大汗,氣喘不已,雙手又痠又麻,簡直已經抱不住趙岳的身體。
過了片刻,趙岳渾身戰抖,牙關相擊,得得有聲。接著喃喃道:「好冷……好冷……二妹啊,有棉被沒有?」
在這道狹窄門戶之內,本來還有石板封住,開門樞紐就在崖腳下一個凹洞內,但此刻那道封門石板已經打開,沒有關上。因此縱然沒有巨猿通知,這刻也會發覺。
單雲仙駭了一跳,但覺趙岳伸起雙臂,推開棺蓋,當下也伸長兩手助他。那知這具石棺打造得十分精巧,棺蓋嵌密之後,非得整塊棺蓋平平正正地托起,才能移動。他們不明此理,空自費了許多氣力,這才托起了棺蓋,移開一點。
但見趙岳身軀前後搖擺不停,宛如站立在狂飈颶風之中一般。過了片刻工夫,趙岳身軀俯仰幅度之大已堪堪到達最後限度。看來最多只能再支持一兩下,便得跌倒地上。
躺在草地上的單雲仙心中明明白白,但她先前自閉一十六處大穴,其後被紫心老道人施展內家玄奧手法,讓她十一處大穴自行通暢,只有五處大穴仍然閉住。她躺了這一陣工夫,已經覺得胸口劇痛難當,氣脈閉塞,漸漸要透不出氣。趙岳和紫心道人拚鬪內力之時,那老道人所說的話她聽得清楚,是以當時情形她用不著瞧看,也可以猜得出來。
穿過幾間石室,眼前陡然一亮,原來又走入那間懸點著燈火的石室之中。單雲仙芳心中立時泛起驚懼,緊緊靠在趙岳身上,舉手指一指那具石棺。
單雲仙在前面喜叫一聲,接著一陣「隆隆」響聲傳來,似是石塊移動,單雲仙一面向前爬去,一面道:「大哥,這裏面有道門戶,小妹已經找到樞紐,打開門戶啦……」她已爬入門內,回頭一看,忽見趙岳後面出現那隻巨猿的猙獰面孔,不由得駭得尖叫一聲。原來那頭巨猿也是伏低身子,在兩丈外瞧著他們的動靜。那頭巨猿深知趙岳的武功高強,因此不敢迫得太近。
丹室內靠裏牆有張青玉榻,榻上舖著厚厚的墊褥,一個骨瘦如柴,滿面皺痕的老道人半坐半臥地靠在榻上。
紫心老道人峻聲道:「施主好說了,貧道想再見識見識施主的擒拏手法,並無加害之心!」
趙岳爬出石棺,手腳甚是遲鈍,單雲仙看在眼中,暗暗凜駭,但卻不敢道破。趙岳道:「二妹,我們往那兒走?」
趙岳一看自己既不能左右閃避,又不能後退。只好發招應敵。右手呼地一掌,向他左手發出的掌力擊去。左手迅疾舉起對著紫心道人右手虎爪拍去。
單雲仙知道他絕不接納此計,不由得愁湧眉尖,道:「好吧,我們再到前面看看,武當派的惡道們還未進來,一定是那些石棺揭開真甚費事,所以阻延至今。」她把匕首納入鞘中,藏了起來,拉住趙岳再向前奔。
這時趙岳但感對方雙掌發出的潛力,一陣強似一陣,壓得他胸口凹陷,呼吸欲絕。在這死生一髮之際,他仍然沉毅如故,心中一點不亂,突然醒悟一事,忖道:「紫心老道長雖然自稱業已將三種絕頂功夫綜合貫通,但其實只是三種心法互相輔助參詳之下,使他悟出煉功途徑。他這刻發出剛強而猛烈的潛力無疑只是少林門的愣迦金剛力單獨使用,轉化為空靈輕柔之時,便是九轉玄功的一種境界。而這兩種絕世功夫在轉變運化之時,卻是依靠崑崙派的天龍五訣,從中溝通……」
單雲仙道:「在那邊一間石室的石棺,我聽到聲音!」
白沙道長道:「還請師兄賜示是何心願?」
紫心老道長面色越發青白得可怕,雙眼之中,已射出瘋狂般的光芒。
白沙道長想了一下,莫明其故,暗忖這禁地秘府雖是本門一大隱秘,天下向無人知。但到底不是奇凶至險的所在,若是被外人無意潛入,豈非勢將本門武功全部學了去?
趙岳道:「二妹智計見識勝過為兄百倍,請示其詳!」
但事實上武林中的三門四派近數十年來已經漸漸凋落,只有少林寺因僧眾逾千,每代都不乏奇材異能之士,兼通數種絕藝,成為一代高手。但這等高僧往往韜光養晦,連少林寺中的同門都不曉得,外間之人更無從知悉。反而在江湖上有不少天縱奇才,輾轉學到三門四派流將出來的種種秘藝絕技,加以變化,遂卓然自成一家。只是由於時日尚短,聲勢無法與三門四派並列。譬喻冀南大名府任家,以神拿手法享譽武林,其實任家第一代創祖高手任星嶽本是武當弟子,後來機緣湊合,學會了少林寺七十二路擒拏手法。這任星嶽仗著天資過人,將武當內家心法獨擅的陰勁柔力揉合在少林擒拏手法之中,另創出大小神拿十八手,卒之享譽武林,自成一家。類似這種情形,比比皆是,其中正邪兼有。此消彼長之下,三門四派便顯得徒有虛名,數十年來都沒有出類拔萃之士得以震動天下武林。
兩人又穿過七八間石室,單雲仙停步道:「大哥,你可曾留意這後來的七八間石室有何異處?」
她鼻子一酸,幾乎流下眼淚,但此刻上那兒找棉被衣物給他禦寒?心念一轉,便爬入棺中,伸展四肢,貼伏在他身上。她一心一意要給趙岳溫暖,是以貼得緊緊,突然感到全身發軟,胸中昇起一陣懶洋洋之感,情思搖蕩。這種奇異的滋味她平生尚未有過,又是心慌,又是舒服,閉起雙眼,盡情領略。
那個被稱為「雷道兄」的高大道人嗯了一聲,面上堆起詭笑,道:「貴派心法天下無雙,區區心儀已久,情不自禁多看幾眼,還望道長海涵宥諒。」
單雲仙道:「你拿著這支匕首,隨便躺在一個空棺之內,小妹在外面將棺蓋上的圓棒拍入閂。那些惡道們縱是知道大哥在那具石棺之內,也沒有法子將棺蓋打開。再說他們見棺蓋已經閂死,萬萬想不到大哥手中有這麼一支鋒利匕首,可以在棺內切斷那根石棒,定必放心離開……」
單雲仙接著想道:「既然命中注定大哥喪身在此,是我累他如此,我也不能獨活。想那山中歸鴉尚有巢穴,我們兩人的屍骨難道就曝棄山地不成?總要找個隱秘之處等死方是道理。」
過了一陣,棺中無聲無息,她心急起來,便伸手去揭棺,用了許多氣力,那棺蓋紋風不動,正在驚慌之時,忽感棺蓋冒起三寸,連忙向橫推去。那棺蓋冒起之後,已高出接線筍緣,是以一推就滑開一邊。她用珠子向棺中一照,只見趙岳兩目緊閉,已經昏迷過去。心中大驚,淚珠直灑下去。
白木真人輕輕嘆息一聲,白霞道人身體微微一震,隨即開口道:「二師兄說得也是,請大師兄讓他勉力一試……」
趙岳道:「那位地靈子老前輩手中握住一枝短短的匕首,看來當可削金切玉,鋒利無匹,可惜太短了,不能當作兵器使用。」
趙岳停住腳步,微笑看她施為。只見她舉手推移棺蓋,輕響一聲,棺蓋已經緊緊嵌好。趙岳恍然大悟,道:「他們如果要揭開棺蓋查看,勢必要消耗許多時間,而我們卻只是舉手之勞。」
她以為趙岳已經沒得救,悲慟之下,抱住他身軀,飲泣不已。過了不知多久,趙岳身軀動彈一下,有氣無力地道:「二妹……找一處不是石頭的地方讓我躺下……」
趙岳自然知道危迫眉睫,生死將判。但他已磨煉出遠遠超逾常人的毅力,面上依然沉靜如故,不屈不撓地盡力對抗。
紫心老道人不避,雙手一齊湧出陣陣真力,四掌一接,都是一虛一實,虛的一邊遙遙相持,實的一邊則肉掌相接,發出「拍」的一響。
白木真人道:「為兄知道二弟最是聽話,我臨死之前有個心願,不知你們那一個願意承擔?」
白霞道和*圖*書人道:「小弟出去吩咐他們準備香茗齋點,兩位師兄請恕我暫時告退。」原來他雖是師弟身份,但白木真人只說傳功與白沙,因此他自須避開。
紫心老道人哼了一聲,虎爪微側,手腕便跟著側轉,變成腕骨向外,趙岳的一指在他腕骨之上,作用全消。紫心老道人緊接著偏身跨步,手肘向前撞掃,勢急力猛。
趙岳道:「也好,你瞧清楚之後就不用害怕了!」
白沙道長命一個隨行道人上來,將他的佩劍插在背後,然後向白霞道人說道:「敵人必是潛伺秘府之內,但格於本門規矩,不能帶你一同入去。假如愚兄在秘府中遭遇不測,你等到下午申末尚未見為兄出來,那時可召集本門四老及本觀好手數人,一同入內查看。」
紫心老道長冷冷道:「這小姑娘自以為打通了奇經八脈,就無人傷得了她!哼,哼,貧道今日若不教她知道厲害,傳了出去,只怕江湖上恥笑我武當派皆是浪得虛名之輩!」
這時,他不由得想起許許多多未辦之事,心想自己實在不能在此送死,而且是死在武當派前一代高手掌下!他心神微分,頓時感到對方雙掌又沉重了許多,上半身不由得向後仰退了半尺。
這念頭在心中一閃即逝,當下運功聚力,凝身不動,等到對方罩穴虎爪抓到胸前兩尺左右,這才突然豎掌疾劈敵人掌心。他東海派的武功自來以「剛猛迅快」為主,最著名於武林的是六六三十六路「風雷刀法」。趙岳一生浸淫在刀法上,一柄銀鱗刀在手之時,施展開刀法,當真有風雷之聲。此外東海派還有一路掌法,稱為「劈浪掌」,共分二十五招,招招都以迅疾剛猛見長。這時趙岳一招「分濤劈浪」,豎掌直斬,出手快如閃電。
白沙道人雙膝跪倒,將師兄遺體放在地上,先向三清神像及本門祖師行過大禮之後,接著抱起白木真人遺體,起身走到石架旁邊,勾起一盞吊燈。目光到處,忽然發現光滑雪白的牆壁上似是刻有圖形和字跡,細細看時,乃是本門的一套掌法。
趙岳只見到那道人側面,但覺甚是眼熟,可是一時之間卻記不起來。
趙岳心中如有所悟,道:「二妹說得好,這生死之念原來不可滯留胸中,此刻身陷險地,固應如是。就是平時與敵人較量過招,也不能被生死之念分散了心神!」
這時耳聽紫心老道人悲慘的笑聲越去越遠,終於消失,芳心中一陣大震,心想大哥一定已經慘死無疑。這場禍事,完全是自己弄巧成拙才引起的,眼下大哥已死,自己五處大穴閉塞,不須多時,便將身死,可憐大哥那等英雄人物,卻為她了結一生……
他們踏入星沉谷中,只聽一聲猿嘯,望影閃處,那頭守山猿從樹林中縱出來,落在眾人前面。白沙道長腳步一停,沉聲道:「把守要道的弟子們都沒有見到趙岳和那女子蹤跡,猿長老可得知他下落麼?」原來這頭巨猿已達兩百餘歲。是以武當派的道人上上下下都稱牠做「長老」。
紫心老道人接著聲調一變,鏗鏗鏘鏘地唸道:「無識無住,如鏡花水月,此是通行無礙萬阻皆摧不二法門……骨節交結,宛如龍盤,膝輪圓滿,妙善安布,氣注一地,力隨念生……」底下的話忽然模模糊糊,不大明白。趙岳忽又如有所悟,用心尋思。
她沒有偷學之意,故此心思立即轉回武當派追兵上面,側耳一聽,雖然仍有聲息傳來,但相隔尚遠,便不驚動趙岳,自己舉步向右側一道門戶走去。
單雲仙道:「這天缺三寶共計是碧沉丹一顆,天缺奇書一本,和陰陽金蝟甲一件。小妹通通只得一半,那就是碧沉丹半顆,天缺奇書半本和陰陽金蝟甲半件!那半顆碧沉丹已給大哥服下,天缺奇書的上半本只載著修煉內功外功輕功及幾種其他築根固基的功夫。那件陰陽金蜎甲分作陰陽兩層,陰層此時穿在小妹身上,可以刀槍不入,但如果沒有那件陽甲,碰上敵人內力深強或者煉有陰毒掌力,一樣可以透甲傷人。」
第二件可怪之事便是紫心老道長縱然識得愣迦金剛力及天龍五訣這兩種各臻至妙的神功法門,但以少林及崑崙兩派百餘年來高手輩出,亦未曾聽說過有誰煉成這兩宗絕藝,以武當派而論,那九轉玄功也從無一人煉得成功。但他卻自稱雖然未能盡悟其中奧妙,但已能融會貫通。煉成這一身絕世功力,實在教人萬萬難以置信,只是目下卻無法不信。
趙岳沉吟道:「二妹這個推測十分驚人,白木真人是武當第十七代掌門,他十餘年來染恙臥榻,不理世事已久。如果他剛好在這一兩日仙逝,我自然得不到消息了。」
趙岳沉吟一下,忖道:「我的內傷不比尋常,如果不是我秘鎖玄關已通,任何高手受到這種傷勢,早就氣絕斃命了。二妹用了那半顆寶貴無比的『碧沉丹』給我服下,只能保住我一命而已。但這話怎能對她實說?」當下應道:「愚兄尚須調養一段時期,始能復原,但如若沒有二妹的靈藥,早就魂歸地府了,二妹於我有重造之恩,倒教愚兄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但白木真人卻仍能開口,道:「還有兩件事要告訴你們,一是愚兄斷氣之後,屍身一如歷代掌門祖師安置之法藏放在本門禁地星沉谷天龍湖邊的長生巖秘府之內,安放地點在秘府圖上已註得明明白白,白沙師弟到時開啟鐵箱,取出秘府圖一看就自然曉得,只須記住不要將石棺鎖住就是了。第二件事是本門鎮山之寶沉沙古劍遠在前十九年愚兄剛剛接任掌門大位之時,愚兄奉移師尊遺體到秘府之中,才發覺已經失蹤,愚兄當時不敢聲張而且不暇找尋。等到翌年愚兄便走火入魔,長年癱瘓此榻之上,這個秘密就一直藏在愚兄心中。這柄沉沙古劍規矩是只有掌門人能得見,因此愚兄從未見過。不過在鐵箱遺物之中有本小冊子,記錄著本門各種寶物,這沉沙古劍名列首位,下面還注明此劍重達七七四十九斤,乃是本門上好幾代一位前輩高手採集海底寒鐵鑄成,劍身特別長大,兩邊劍刃都未開鋒發刃,但因鐵質異於凡金,是以有裂石開碑的威力,此劍劍身上刻有劍譜秘訣,但玄奧難解,而且劍身過於沉重,倘非天生神力過人,萬難使用。故此歷代祖師都任得此劍供藏在禁地秘府之內。愚兄死後,白沙你可將此事放在心中,如有機會查出端倪,便須設法取回。白霞你一向沉潛多智,此事也放在心中,盡力幫助白沙查尋此劍,保存本門威望。愚兄話已說完,你們可召愚兄弟子及本觀四老進來。」
趙岳正要說話,忽然一陣腳步之聲傳入耳中,連忙噤聲,只聽那陣步聲晃眼間已穿過這間石室。他們側耳聽了一陣,因不知這陣步聲乃是白沙道長抱住白木真人遺體經過,他心中悲愴凌亂,是以腳下甚重。趙岳和單雲仙兩人半天不能喘氣出聲,隔了許久,只聽到極為輕微的足尖點地之聲,朝適才來路去了。
單雲仙那裏管人家的閒賬?她一口一聲「惡道」,早就將武當派之人當作壞人。這時正要插口說出早先之事,只聽趙岳又道:「這白霞道長偷偷將武當心法塌在白絹之上,這種行徑,實在有失身份。愚兄雖是一心一意到武當山求學他們的心法,但在未得武當掌門白木真人允許之前,絕不偷學。」
單雲仙搖擺嬌軀,道:「不,不,大哥你一定要拏給我……」
紫心老道長突然哼了一聲,面上血紅的顏色漸漸起了變化,眨眼工夫,已變成青青白白,甚是可怖。只聽他突然喃喃道:「空靈無有,化弱為強,青靈陽關,盲俞神闕……」
趙岳訝道:「這話怎說?」
趙岳劍眉一皺,道:「這支匕首沒有多大用處,還是不要的好。」
趙岳後退一步,道:「老前輩功參造化,威震宇內,晚輩萬萬不敢無禮……」
趙岳想起單雲仙還躺在那邊,不知情形如何,心中大感焦急。當下拱手道:「老前輩有意指點,晚輩豈敢推托?但晚輩這個義妹如果仍然閉住大穴,時間長了,只怕內傷甚重,不易治好……」
他接著想起本門鎮山之寶「沉沙古劍」原來供放這間神堂之內,怪不得輕易失去。到底前代祖師何故如此大意?他越想越不明其理,當下決定將白木真人的遺體先行放置好,再來研究。
他拉住單雲仙,舉步走出石室,出到門口之時,果然聽到石棺傳來「篤篤」之聲,心中一凜,裝著沒有聽見,腳下加快,一忽兒就到了另一間石室之內。
原來天下武術家派雖多,修為途經不一,威力迥異。但天下億萬人的身體卻無不相同,單就內功修為在身體內所達到的境界而言,不論是何等家派,其名稱與所指之內容卻極少差異。奇經八脈當世武林高手之中不乏能夠以深厚功力漸漸打通,但秘鎖玄關卻更進一層,能夠打開玄關的人,必須奇經八脈先通,然後才可進一步上窺內家上乘秘要,煉成不壞金身。
於是她拉住趙岳的手,向前奔去。隔了兩間石室,就蓋住一具石棺。她左走右繞,並非直線前奔。趙岳只是略明九宮八卦之術,只好緊緊跟住。走了一陣,已經走過十幾間石室。趙岳道:「二妹如此走法,打算走到何處?」
他這時已幾乎忍受不住,只覺得自己的真力被對方神功迫住,堪堪要倒竄奇經八脈十二正經及全身諸穴之中。就在此時,他又忽然感到對方那陣強大無比的壓力之中,隱隱夾有陰寒之氣侵襲上身。他的面色也忽然發紫,宛如處身於萬丈寒冰之中,奇冷難當。在這瞬息之間,紫心老道長剛才唸誦過的口訣一一閃掠他心頭。他竭力忍受住難以抵擋的重壓和侵骨奇寒的無量痛苦,收攝心神,以意運氣,任得一股真力衝入秘鎖玄關之中借勢用力急速地連運九轉,丹田中驀湧起一陣熱流遍佈全身。
白霞道人在丹室門外鵠候一頓飯之久,丹室紅門方始開啟。他踏入室內,只見白木真人目光散渙,氣息微弱,心中大驚。
這盞吊燈的光線雖然黯淡,但在內家高手看來,已經光亮得足以明察秋毫!
他們移動棺蓋之際,本來仍然聽到隱隱語聲,可是棺蓋一蓋上,聲息頓時寂然。單雲仙被趙岳壯健的臂膀貼住嬌軀,但覺一陣陣熱力從趙岳身上傳過來,頓時嬌靨泛朱,心神皆醉。整個人昏昏沉沉,外物一概不知。趙岳輕輕道:「二妹……」叫聲雖輕,誰知他們同臥密不通風的石棺之內,這一點點聲音,卻變成極響的回聲,只震得兩人耳鼓嗡嗡而響。
趙岳胸懷坦蕩,昨夜他並非沒有醒來,醒時發覺胸懷中溫香軟玉,他是青年男子,從來不近女色,此時此地,焉能不心搖神蕩。但他轉念一想,單雲仙是他義妹,因見自己傷重畏寒,所以縱體入懷,讓自己受暖,此舉真是父母骨肉之心,豈能生出淫思邪想,當下按住心猿意馬,暗運本門內功,澄神定慮,不久便神清智朗,慾念盡消。他有過昨夜的經驗,如今再同睡一枕,又有何妨?當下叫道:「二妹,你既是害怕,那就睡在愚兄身邊,這樣縮小目標,敵人反而更不易找到。」
紫心老道長面色益發紅漲如火,頗下長長的白髯飄飄拂拂,神態越見威猛。
在這等深藏山腹中的秘府石室,恍如置身於巨墓之內,教人不由得泛生陰森森的恐怖之感。單雲仙花容失色,連喘幾口氣,忽然聽到「篤篤」兩聲,竟是從石棺中傳出來。這一下駭得她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外,雙目待要移開,卻偏偏停在石棺上,似是要等候那棺蓋掀起,跳出一具殭屍來。
這一招迫敵出手的妙著,乃是武當派三大絕招之一,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昔年武當派第七代祖師創出這一招時,就是因為武當派的武功中,罕有毒辣迫攻的招數,講究的是「以靜制動,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這個法門精深奧妙,普天下各宗派武學要旨無出其右。可是要全武當門下弟子個個都深會此旨精義,擊強如弱,自是萬難辦到。何況武林中儘多奸險無恥之輩,往往自知不敵,但不肯先出手,甚且乘機逃遁。因此武當派第七代祖師特地創出這一招高奧手法,迫使敵人不得不出手抵禦,那時節便可施展本派武功,源源攻敵。
單雲仙也隨他目光瞧去,立刻已知這間神堂之內四壁上刻著的都是武當派的秘傳武功。
一面爬入棺內,兩人並排躺下,一齊舉手托起棺蓋,移到接縫之處,只聽輕輕一響,棺蓋已經蓋密。
是日清晨,白沙白霞率著十二名佩劍道人,奉著白木真人遺體直赴後山禁地。那禁地秘府規定除了武當掌門人以外,旁人不得進入。是以白沙道長親自拖著師兄冰冷僵硬的遺體,當先奔入禁地。
趙岳突然睜眼道:「二妹,你的內傷好了沒有?」聲音仍然低微衰弱,卻不似昨晚那般上氣不接下氣。單雲仙喜道:「大哥,你服了我的『碧沉丹』,竟然好了!」
要知她已走過數十間石室,但從無一間燃燈著火,怪不得會泛起異樣之感,敢情是因為這間石室比別的都光亮得多。
單雲仙道:「如果世上真的沒有鬼神,那就除非如此,再無解釋之法!」
他吃了一驚,轉眼向四面牆壁望去,果然都有圖形字跡,匆匆看了一遍,敢情本門的武功,不論是內功心法抑是劍刀拳掌的招數,都詳詳細細刻在四面石壁之上。
趙岳見他雖是在互拚內力之際,仍然能開口說話,若無其事,心中大感佩服。而他自己卻不敢開口分心,只能謙然一笑,算是回答。
趙岳原本打算偽裝硬拚的樣子,其實到時忽然施展奇奧手法,將對方迫開一點空隙便即倒了過去,先去瞧瞧單雲仙的情形。那知紫心老道人雙掌突然發出一種強勁絕倫,亦剛亦柔的力量,籠罩住他整個身形,縱然能仗精妙手法迫開對方,卻也無法衝得過去。心www.hetubook.com.com念一轉,暗忖這位武當高手的神功分明不是武當心法,目下倒要試他一試,看看有何等門派的家數。當下也運集真力,聚行於雙掌之上,真個硬封硬架。這一來兩人左右手相互抵住,各發內力,竟變成較量內功的局勢。
單雲仙面色突然變得十分蒼白,閉上雙眼,似是受傷甚重,此時已經發作光景。
白沙道長感激地望他一眼,轉頭向白木真人道:「小弟有白霞師弟從旁協助觀中事務,自會減少許多煩擾,只不知師兄意下如何?」
白木真人此刻在生,仍是掌門人身份,誰也不敢提出異議,白木真人說完之後,不久便氣絕身亡。
此念一生,立刻離開這間石室,步聲遠去了之後,室中的棺蓋輕響一聲,緩緩移開,接著一個女子從棺中坐了起身。喘息了一陣,低頭道:「大哥,那道人走啦!」
趙岳沉吟半晌,想起剛才牆上所見,驀地醒悟。道:「二妹,不用怕啦,讓我再看看就知棺中之人是誰!」
只見他銀髯飄飄,無風自動,接著跨步迫上,左手一圈,右手化為虎爪之勢抓出,罩住他的胸前數處大穴,這一招「迴龍伏虎」,果是奇奧精妙之極。雖是第二次施展,但趙岳仍然測不透其中種種變化。
那頭巨猿低吼一聲,揚爪遙指天龍湖邊的長生巖,吼聲之中隱隱流露出憤怒之意。白霞道人厲聲道:「甚麼?他們竟然闖入秘府之中?」
這武當派卻有一種絕藝人人皆識,便是「連環劍陣」,此法不傳俗家弟子,凡是出家的門下弟子只要三個人湊在一起,就可施展這種劍陣,運起秘傳心法,互相抱住腰身,三人內力溶匯成一體,挺劍向敵人衝去,當者披靡,早上趙岳就曾經被這種奇特威猛的功夫衝殺得無從招架,幾乎落敗慘死。因此從道觀中出來的道人總是三人一批,或是六人同行,分頭向上山要道奔去。
紫心老道長面色漸漸變得十分嚴冷可怕,接著道:「可惜施主年歲所限,這先後天真力只能融為一體,尚未能分合變化,用以制勝敗敵。貧道神功已發,無能自制,除非我們雙方有一個倒地不起,否則已無法分開……」
白木真人沉默了一會,緩緩道:「好吧,白沙若當了掌門人之後,責任艱鉅,事事多加小心才行。本門的劍譜拳經都在榻下的一口鐵箱之內,為兄的『離火罩』功夫刻下就將口訣心法傳授於你……」
天空中掠過一陣鴉群,影子急速地掠過他們,瞬息間已消逝在夕陽群山之中。
趙岳擁住她的嬌軀,道:「別怕,別怕,愚兄卻不信有鬼,待會兒去看看……」忽聽步聲匆匆而來,兩人一驚,單雲仙忘了早先的恐怖,拉住趙岳,急忙溜出神堂。她一出了外面,立刻停步。
單雲仙道:「小妹也明白此理,只是要提醒大哥一句,就是目下我們已接近這九宮八卦陣的死門,小妹因此料想武當山收葬掌門人最初定是從死門貼鄰的那間石室開始。以我的估計,最外面的一間懸點著燈火的一間,不是第十七間就是第十八間,這樣算起來那一間豈不是這一代的掌門人長眠之所了麼?」
單雲仙嗯了一聲,卻被趙岳擁住走到牆邊,只見他舉珠向牆上照著瞧看,抬目看時,只見牆上刻著好些字跡,她知道趙岳定會告訴自己,便懶得瞧看。隔了一陣,只聽趙岳低聲道:「啊,原來石棺中人乃是武當派第十二代的『地靈子』真人,現下的白木真人是第十七代掌門,這位地靈子真人恐怕是二百年前的高人了!但他為何在牆上留下一段練功法門口訣?看來只是剛入門的根基功夫,難道這等功夫也值得這位得道高人死而復生,推開棺蓋用那支匕首刻在牆上,留諸後世麼?」
單雲仙道:「小妹之事暫且不提,請問大哥你的內傷可曾痊癒了?」
那個道號青峰的高大道士恭謹地應了一聲,帶領著姓雷的道人走出門外。這秘府之內間間石室都開著兩道門戶,這座神堂雖是秘府中樞重地,但也只有兩道門戶。這兩名道人竟是退到剛剛進來的門外。顯然是監視著來路,免得被人無聲無息地闖入來之意。
單雲仙道:「小妹聽不見,但武當派的人就要大批湧入,我們得趕快另找藏身之處才行。」
趙岳道:「我不是說過,若是未得白木真人允許,絕不擅自偷學麼?這且不去提它,那白霞道人不但行徑卑鄙,甚且容污納垢,將外人暗藏在山上……」
白木真人喘息了一陣,接著道:「愚兄趁目下氣尚未斷,即須將本門大事吩咐清楚。按照本門規矩,這掌門大位如果不是傳給首徒,就依次序傳與師弟。愚兄雖有幾個徒弟,但他們只修習過本門內功,均是潛心向道之人。我武當派一向在武林中列為四大劍派之首。如果由他們出任掌門,以後更難恢復昔年興盛,因此愚兄要將此一重責交付你們……」
單雲仙吶吶道:「不,我跟著你……」
白沙道長也怒容滿面,道:「哼,我本想和他們好好談一下,打探有關石師兄和三門四派其餘的高手被殺的詳情,現下卻不能善罷干休了!」
趙岳詢問地向前一指,單雲仙搖搖頭,附耳輕聲道:「武當惡道們入了神堂,總得拜見三清和他們的開山祖師爺,我們看看對方人數再走不遲!」趙岳點點頭,一齊躲在門後。
白木真人喉中不住發出沉重的喘息之聲,白沙道長忽然濃眉一皺,用手肘輕輕撞一下師弟白霞,道:「我們已侍候了大半日,師兄仍然說不出話,看來真個令人耽心。」他這幾句話已經講過四五次,白霞道人只是默默點頭,並不做聲。原來他們早上逃出武當後山禁地之後,本來仍在附近徘徊等候機會。等了許久,忽然觀中傳來掌門師兄命令,著他們立即返觀到丹室中商談。他們倆匆匆趕了回去,只見掌門師兄白木真人就用這種姿勢躺在玉榻上,一直沉重地喘氣,至今尚未開聲說話。白沙道長忍耐不住,好幾次表示出心中的焦灼。
單雲仙道:「現在還不曾……」趙岳不等她說完,便道:「那就行了,你幫我把棺蓋上,待為兄試一試這棺內可有透氣之處?能不能傳出聲音……」
燈光照亮了石室,一陣空虛寂寞之感襲上白沙道長心頭,低頭看時,只見師兄白木真人殭木地躺臥棺中,益發顯得孤淒寂寞。
單雲仙叫了好幾聲,見他不回答,連忙伸手扳起上半身,這時才發覺他嘴唇發紫,顫抖不休,一望而知他正處身奇寒奇冷之中,是以既不能言語,也不能動彈。
趙岳道:「唉,愚兄死不足惜,但連累二妹如此青春年少就喪生荒山之中,實在不安!」
她手扶著石棺,正在喘息,驀地感到這間石室似乎有些異樣,舉目四看,只見棺上五尺左右竟然掛著一盞吊燈,火燄跳躍,不禁大驚失色!
白霞恭謹應諾,眼看白沙道長捧住白木真人遺體,彎腰側身鑽入秘府之內。要知如若白沙道長在秘府內遭遇了不測的話,白霞道人自然不能再遵照本門規矩仍然孤身入內,否則敵人見一個殺一個,武當派所有的人可能都要死個精光。
心想這秘府之內共有九九八十一間石室,還有許多甬道連串其間,地方既大,又迂迴曲折,那趙岳及女子兩人隨便躲在一個石室之內,想找到他們還得大費工夫,豈能一入府就碰上他們?這麼一想,心中疑慮稍減,便依照白木真人留下的秘府圖籍指示的地點走去。這禁地秘府原是武當派歷代祖師埋骨藏骸之所,因此每間石室之內,都備好一具石棺。這份秘府圖籍也是代代相傳,接任掌門的人必須熟記心中,不得攜在身上,以免遺失。
這座石崖說也奇怪,除了早先那個淺闊洞穴之外,一直都是光滑平直,連一點凹痕都沒有。單雲仙走了七八丈,但見這座石崖宛如一塊巨大絕倫的岩石放置在此地,毫無隙縫洞穴,心中一陣氣餒,側身靠在石壁上連連喘息。
趙岳低歎一聲,道:「可惜愚兄功力未復,不然的話,那能讓他們欺負?現下只好藏起來。」
單雲仙苦笑一下,道:「小妹還好,倒是大哥你身上忽冷忽熱,六脈忽促忽緩,恐怕內傷十分嚴重……」這時一陣山風吹過,趙岳宛如跌在冰窖之內,一股奇冷奇凍鑽入骨髓之中,難受已極,不由得大叫一聲。他雖是竭盡氣力大叫,但聲音甚是微弱,單雲仙聽在耳中,心中一陣驚悸,暗暗想道:「大哥中氣已衰,丹田無力,縱有絕世靈藥,亦難以救治,唉,這卻如何是好?我如把真相告訴了他,只怕他絕望之下,心力一竭,馬上就撒手而歸……」
趙岳道:「這也不足為奇,此地是武當禁地秘府,本來只准掌門人進來,自然只有掌門人才能埋葬於此地,武當派弟子雖多,但掌門人卻有限,這九九八十一間石室只動用一部份,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白沙道長又沉吟好久,才下了決心道:「好,都依師弟之計,這就派人去召請本門四老。至於挑選門下弟子之事,就由師弟負責。」
白沙道人接口道:「小弟只學這一宗絕藝,那須拋棄掌門大位?」
趙岳用不著回頭去看,已知道她何故驚叫,這時若然前面無路可走,他倒沒有爬走想頭,最多一死了之。但前面已有生路,四肢陡然不知從何而來生出一股力量,加快向前爬去。眨眼間已爬入那道窄門之內。他們進去之後,才發現地勢陡然寬闊,更加害怕那頭巨猿擠入來,連忙互相攙扶著向前奔去。
萬籟俱寂中,那石棺中又傳出篤篤兩聲,生似是棺中殭屍正在用力推開棺蓋。
她舉手摸摸石棺,纖長的指甲劃過棺蓋,發出「嘰」的一聲。接著已試出這具石棺蓋得十分嚴密,說不定藏有屍骸,她到底是女孩兒家,膽子不大,想到棺中藏得有屍體,登時心中發毛,忙忙退開幾步。
趙岳跟住單雲仙向前急奔,左彎右轉,頃刻之間,又經過好幾間石室。他走了這一陣,胸口翳悶反而消失,腳下也漸漸有力。暗暗運氣一試,內力仍然發不出來,但五腑六髒卻已經不大疼痛,心想也許是那「碧沉丹」靈效漸生。
趙岳道:「我們怎生想個法子弄開棺蓋瞧瞧,那就不用猜疑了!」
趙岳心頭不禁一凜,掌尖微縮,健腕一翻,大姆指從腕下疾轉出去,急點紫心老道人腕上脈穴。
趙岳轉眼向石棺望去,仔細一打量,不禁微凜。原來這具石棺之蓋並沒有蓋緊,露出兩寸許的縫隙,在那棺蓋邊緣赫然現出幾節白骨,似是手指從棺內伸出抓住棺蓋。饒他膽氣過人,平生不信鬼神之說,可是目下親見這截乾枯指骨抓住棺蓋,生像是要借力起身,焉得不驚?
單雲仙爬出棺外,一陣冷風吹到她身上,吹去身上的暖意。她心中不禁有點戀戀,恨不得回到棺中,和趙岳躺在一起。她雖是情竇已開,男女之間的許多事也都曉得,可是到底是毫無經驗的小姑娘,儘管戀戀於棺中並臥的溫馨,卻也沒有甚麼邪念。
當晚觀中甚是忙亂,一則白沙道長新任掌門,自然有種種儀式。二則今日陰風崖鐵柱宮的高手們曾在武當山現跡,傷了七八個守在要道的弟子,故此必須加強警戒。
單雲仙道:「大哥怎可如此說法?我們情如骨肉……噫,大哥,這樹叢下面怎會留下人的腳印?難道是灌木之後竟有秘密洞穴麼?」
只見三名持劍道人一齊奔入神堂,當先的一個面皮白皙,長䠷身量,正是白霞道人。後面的兩個道人身量高大,眉宇間隱隱有股兇悍之氣。
趙岳心中發急,大聲道:「早知你心腸如此偏狹,我早該出手才是……」他一急之下,既不稱對方為老仙長,更不自稱晚輩。
他自己也不知如何會悟出這種至為深奧的妙諦奧旨,只是自然而然,突然就明白於心。但這一頓悟於事實全無裨益。對方壓下來的力量越來越重,胸前的肋骨都快要壓斷碎裂……
白霞道人面上微現笑容,道:「師兄如此決定甚是得當,小弟覺得此人居然逃出鐵柱宮如雲高手的圍攻,甚是蹊蹺可疑。本門心法豈可輕易就傳授與他?」
她悄悄奔了出去,到了入口之處,不敢探頭窺看,站在轉角之處,側耳傾聽。
到了石崖底下,捨去剛才曾經藏身的淺闊洞穴,直向前走。她每走七八步,就要停下來喘息一陣。原來當她從昏迷中回醒之後,忽覺身上閉塞的五處大穴已經暢通,不過因閉塞時間太久,內臟損傷甚重,那口真氣根本提不起來,此時比起普通女子還要軟弱無力。
趙岳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見她面色蒼白,直奔入來,不覺一驚。
她一心想到「死門」瞧瞧,所以獨自走開。奔過七八間石室,但覺心煩氣促,連忙停步喘息。
只走了一點路,趙岳就支持不住,幾乎站立不穩,更別說奔走了。單雲仙在他耳邊道:「大哥,這裏面是按照九宮八卦方位佈置,你跟我來……」她拉住他閃入一間石室之內,趙岳實在不支,倒在堅硬冰冷的石棺上面。單雲仙向室外瞧看了一會,道:「真是天可憐見,那隻該死的巨猿竟沒有追入來。」
單雲仙道:「小妹也不大明白,只知陰陽合璧之後,萬邪不侵。而且由於陽甲有無數蝟刺般的金色短針,敵人手掌碰上立時受傷!」
白沙道長躊躇道:「如此部署,自是萬無一失,但豈不打破了本門歷代規例?況且神堂內四壁刻著的武功,許多都是為兄尚未學過,料必威力奇大,這等至高無上的心法,豈能任得弟子們過目偷學去?」
趙岳悠悠回醒之際,睜眼但見滿天霞彩,斜日偏西,已是下午時分,陽光恰恰曬在他身上,本來應該覺得十分溫暖,可是他卻感到奇冷難當,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且說武當派此時也自波生浪起,全觀數百道人其中百餘名諳曉武功的都佩戴著長劍,分成一批批紛紛出動,這武當派在和_圖_書四大劍派之中,算得上聲名最盛,弟子最多,尤其是好些俗家弟子分佈江湖上,揚名逞威,更將武當派烘襯得高高在上,隱然成為四大劍派之首。
紫心老道長佔了這一點點上風,一身神功似乎立刻施展得更加順利,但見他面色越來越紅,雙掌發出的力量越發沉重凌厲。
榻前有兩名中年道人,直挺挺地侍立,一個是粗豪威猛的白沙道長,另一個則是白皙俊美的白霞道人。
趙岳暗自忖道:「我們誤入秘府,眼下已經走頭無路,說不定不久就死在此地。取那匕首之舉雖是褻瀆前輩,但二妹既是堅持,就讓她高興一下又有何妨?」於是走到石棺前,探手入棺,取過匕首,連同那個黑黝黝的皮鞘也取出來,交給單雲仙。
白霞道長終是名家高手,只是哼了一聲,但自有一種懾人的風度,道:「青峰,你陪雷道兄在門外等一陣。」
白霞道人淡淡道:「白木師兄的意思顯然是怕見到趙岳之後,無法拒絕將本門秘傳武功傳授給他們!」
這股熱流散佈全身時,竟有驅寒之妙,那陣重如山岳的壓力及刺骨奇寒突減去了四五成,趙岳頓時悟出「無中生有,化虛為實」,這兩句真訣的奧妙含義。原來這幾句真言秘訣正是我國道家至高無上為修為心法,也就是武當派的「九轉玄功」。只須運一口氣在玄關中轉上九轉,立時無中生有,化虛為實,陰闕開闔之際,生出一股先天至陰至柔的力量,既可護身,亦可傷敵,奧妙無窮。趙岳如果不是玄關已通,就算紫心老道長詳詳細細指點他煉功法門,也全無用處。
趙岳早先在棺中已試出這具石棺嚴密非常,沒有一點縫隙之後,問問單雲仙可曾聽見聲音,原來他打算和單雲仙躲在棺中,忍個三天兩日,希望武當派的人找不到,這才潛出秘府,反正兩人都不能與對方硬拚,只有用碰運氣的法子。
白木真人精神一振,道:「你仔細聽我解釋,默記胸中,然後參看愚兄留下的抄本,自然明白暢通……」
單雲仙一直不敢向棺中投以一瞥,她躲在趙岳懷中,但覺又驚又喜,終是喜多於驚,便由得他久站棺旁,也不催他。
趙岳乃是東海門高手,一聽「碧沉丹」之名,微微一震,道:「二妹你說的可是『天缺三寶』之一的『碧沉丹』?如此說來,那天缺三寶竟是落在你手中了?」
單雲仙道:「假使他們的掌門人在近期內死了,觀門必有喪事旗旛燈籠之類,可見得如果是白木真人的話,定是昨日或今朝才死的!」
那道瀑布積成的山湖目下已被山崖隔斷,山崖的另一面乃是一片蒼翠林木,延綿遠去,竟不知有多深多遠。單雲仙暗忖林木之內,必有野獸,便打消此念。凝神向崖腳望去,但目光卻被叢生的灌木遮住。她凝神想了一想,料定這座石崖高達十丈有餘,面積廣闊,崖腳下有洞穴,便彎低身子雙手插在趙岳脅下,用力抱起他上半身,就這樣任得他雙腳垂地,一直向崖腳拖去。
單雲仙倏地醒悟,道:「是了,那些惡道們如果不是深知這八十一間石室內的石棺,何者是空棺的話,焉會花費時間,慢慢打開?我隔幾間就蓋上一個石棺,他們見前後左右的石棺都是打開的,勢必要驗看這個蓋緊的石棺。」
單雲仙道:「除非藏在棺中,但是小妹卻覺得十分害怕……」她的意思十分明顯,竟是要和趙岳同臥一棺之內,此雖是有例可援,但上一次趙岳昏迷未醒,自作別論,她既想與趙岳同棺而臥,但又不好意思出口,是以故意這樣說法,好教趙岳出口叫她。
單雲仙將他們的計劃完全聽在耳中,心頭大震,連忙回到那間石室之內,還未開口,趙岳已經道:「他們這就進來了麼?」
他口中剛剛呻|吟出聲,一道人影投在身上。趙岳轉眼看時,卻是義妹單雲仙。只見她美麗的面龐上,甚是蒼白憔悴,心中一驚,頓時忘了自己身上的寒冷,道:「二妹,你怎麼啦?」
白沙道長入了秘府之後,地洞陡然開闊,他站直身軀,首先傾耳傾聽一陣,毫無異響。
趙岳一向不懂機關埋伏之學,驚道:「如果有極為厲害的埋伏,我們不看也罷!」
不過話說回來,三門四派只是人才寥落而已,師門秘傳武功心法仍在,不論那一派只要收到天聰資質過人的門徒,將本門武功煉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便可立即振頹起衰,重振雄風。但這話說得容易,其實大有困難,一是名師易得,高第難求,在當時之世,練武防身之人何止恆河沙數,但其中要找個天賦異稟人士出來,好比沙中掏金,難之又難。第二是各門派的秘傳上乘心法,都握在掌門人手中,各派各代的掌門人多半是根據師門法規成為一派之主,並非武功德行均在眾人之上,因此多半是蕭規曹隨,惶惶恐恐,只求無過,不求有功。這一來關係重大的師門秘要心法,都不敢輕易擇人而授。以武當派為例,全觀數百人就沒有一個學過本門最上乘的內功心法。掌門人白木道長多年來纏綿抱恙,觀中之人一年也難得見到他一面!
單雲仙沉吟道:「我們找一找看,如果天不絕人,定有藏身之所!」
她說時已扯出頸鍊,那顆珠子照明之下,但見趙岳一動也不動。趴在一具石棺上面。單雲仙大驚失色,連連叫道:「大哥,大哥……」
他不再告訴單雲仙,沉臂垂掌向那棺蓋推去。「吱」的一聲,那面棺蓋已移開大半。珠光照處,只見一具骷髏躺在棺中,身上血肉衣服俱已化盡,這具骷髏左手伸長抓住棺蓋,右手掌指間光華閃閃,趙岳定睛看時,原來是一柄四寸來長的匕首。
他不但口氣之中忽善忽惡,為人也是忽而俠義慈悲,忽然險陰毒辣,再加上神智有時清醒,有時混亂顛狂,這種多重性格之人,實在萬分可怕。
趙岳忙道:「晚輩天資愚魯,入門日淺,如何敢與敝師叔相比?」
她但覺血液凝固,心中直叫「大哥救命」,口中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要知單雲仙自幼修練「天缺奇書」中的上乘內功,耳目極是靈敏,剛才石棺中發出「篤篤」兩聲,自知絕無錯誤,是以駭成這個樣子。
單雲仙取出珠子,兩人藉著珠子上青濛濛的光華,打量此室,只見石棺之上五尺左右吊著一盞燈,但沒有點上,此外一切與外面的石室無異。單雲仙本不想瞧看那具石棺,可是雙眼卻忍不住要向石棺望去。趙岳則游目掃瞥四壁。兩人都同時「呀」的一聲低叫起來,單雲仙心中一直疑神疑鬼,此刻又見一樁可怕之事,不由得全身一震,撲入趙岳懷中。趙岳一手持珠,一手抱住她的纖腰,道:「二妹,你且看看牆壁上。」
趙岳一直不曾動彈,也沒有睜開雙目,只是身上顫抖漸止,鼻息開始變得均勻悠長。
這間神堂共有三道門戶,白沙道長熟研本門九宮八卦之術,自是不須遲疑,逕從左邊門戶出去。他左一轉,右一轉,穿行過十餘間石室,最後在一間石室停步。這間石室就像其餘的石室一般無二,四圍都空空洞洞,有兩道門戶,當中放有一具石棺。
她不禁大感迷惑,暗想大哥怎的如此好整以暇?還在研究這些不關重要之事?但她聽從趙岳的話,當下推動棺蓋,對正縫嵌之處,只聽一聲輕響,已經嚴嚴嵌合。
驀地眼前一亮,兩人已轉出一間寬敞高大的神堂之內,只見油燈高懸,中間擺著三具石棺,迎面牆上供著三清神像,右面還有張三丰真人神位。
趙岳盡力抵禦之下,局勢不但毫無改善,反而越見危殆。原來他們此時互相以至高無上的內功拚鬪,任何一方抵敵不住,固然要立斃當場。但縱然趙岳福澤深厚,身遭種種奇遇,以致體內先後天真力已經融合為一體,居然抵擋得住對方的絕世神功。可是只要等到他失去平衡,向後仰跌或者是向前俯仆,這時由於沒有空隙可供迴施卸力,勢必被紫心老道長當場震死。
他怔得一怔,單雲仙已經大聲道:「哎喲,老道長你緊緊抓住我的手幹嗎,男女授受不親,古有明訓……」
他恭恭敬敬向石棺行過大禮,然後舉步出室,心想東海門趙岳和那女子雖是潛入這秘府之內,但這九宮八卦方位最易迷失方向路徑,諒他們萬萬難以到達神堂,必定還在外面那幾十間石室之內打轉,便放步疾奔而去。
單雲仙道:「啊喲,大哥怎生跟小妹客氣起來啦?小妹只不過不將生死之念放在心中,所以看得比較清楚就是了。」
趙岳雖然感到對方雙掌重如山嶽,但他有過與那通靈水蜃拚鬪的經驗,是以雙腳穩如磐石,牢牢釘住地面,雙掌所伸,一長一短,穩穩抵住對方的神功真力。
紫心老道人不再言語,左手起處,虛虛劃個圈子,接著右手五指箕張,化為虎爪之勢,遙遙罩住他胸前五處大穴,緩緩抓去。他左手劃的一個圈子,乍看似是擾亂人心的招數,實在卻是右手虎爪罩穴的招式。這個圈子一劃出去,趙岳不論向左向右或者是後退,都會碰上一股極為強勁的無形潛力,縱是一代高手,也得運功護身之後用力衝出。這一來身形不免一滯,那紫心老道人右手的虎爪罩穴招數便可以襲到敵人身上。那時敵人只好收起逃走或閃避之心,出手招架。
說話之時,那隻遍體金毛飄拂的猿長老已經引領他們沿著天龍湖畔繞過那道飛瀑來到長生岩下。他們經行過昨日激戰的寬淺洞穴,再向前走去,大約走了二十餘丈,只見光滑的峭壁之下,有塊巨如小屋的岩石突了出來。他們走到岩石的那一邊,但見繁密灌木封住岩石另一邊的角落。金毛巨猿首先伸出長臂,排開枝葉,露出一條窄窄甬道,只見崖邊有道門戶,高約五尺,寬才兩尺,若不是深知底細之人,萬難發現在這繁密灌木後面,居然還有門戶。
白霞道人應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本門弟子入了秘府之後,縱是學去一些無上心法,總比完全落在外人手中為佳。況且這種上乘武功,豈是一看即能記住領悟的?只好各憑緣法,那一個學到多少就是他的運氣。」
他把白木真人放置在棺中,然後取出火摺,將吊燈點燃,掛在一根由頂室垂下來的鈎子上,那位置恰好是在石棺上面五尺左右。這枚垂鈎的繩子不知用何物所製,黑得發亮,似乎不易腐朽。
他的神功威力無比,力量一直不停地增加。只見趙岳俯仰之間,角度越來越大,前後搖擺之間,相距竟達兩尺有餘。
正要開口將剛才之事告訴他,趙岳已經低聲道:「二妹,那白霞道長剛才的舉動,你已經見到。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愚兄一直以為這次到武當山求藝受阻,完全是那白沙道人從中生事,現在才知道這白霞道長的卑鄙心術,實在有辱武當清譽……」
單雲仙趴伏地上,耳貼地面聆聽一下,道:「惡道們人數甚多,正分頭搜來,我們快點走還來得及。」原來這秘府之內九九八十一間石室都互相通連,甬道甚密,宛如蛛網,深識九宮八卦之人,自是路路皆通。如果不諳九宮八卦之學,終久要走到死門上去。
紫心老道人一面運功,一面冷冷應道:「趙施主先被貧道以內力封住五處大穴,仍能忽出左手,施展妙著。單論這等內功修為,非有一甲子以上苦修之功不可!惜施主年紀輕輕,居然已打通了奇經八脈,這等造詣,實在難得!貧道只不過修為日久,盡悉師門心法奧妙,故此抵受得住施主扣脈指力,並非有甚麼神功護體。」
左邊擺著三具石棺,棺蓋因是蓋住,是以不知棺中是否有屍骸藏置!
白木真人道:「為兄十八年來雖然不能打通死關,但冥思潛想多年,從本門心法中創出幾樣功夫,雖是萬萬比不上本門無上神功『九轉玄功』及『九宮劍法』『九宮八卦掌』等絕技,卻是上窺這些本門上乘心法絕技的階梯。其中更有一種絕技為『離火罩』的功夫,本是兩代本門祖師大智真人所創,但這門功夫火氣極猛,一旦出手,敵人非死即傷,共分三層境界,第一層增強真力中的威煞霸氣,攻堅擊銳,無敵不摧。進至第二層境界,念動之際,即可引發全身三昧真火,運佈全身百骸,比外家的護身奇功『金鐘罩』『鐵布衫』之類強勝百倍,真個刀槍不入萬邪不侵,到了第三層境界之後,爐火純青,後天三昧真火化為先天南明離火,此時收發由心,由極剛至猛變為剛柔並濟,此時不論出手或護身,傷敵與否都隨心所欲,這一門功夫必須是天性兇猛之士方易上手,與普通之人不大適合,是以大智祖師只創研出大半門徑,便自放棄。為兄多年來靜中參悟透澈,因想白沙師弟天生火性,正合修煉這一門功夫,而且以剛濟剛,一等煉到第三層境界,火性由此收歛。」
白木真人喘一口氣,接著道:「但愚兄雖是堅心苦志,不屈不撓,卻終於徒勞無功,目下已是油盡燈枯,不久於人世,所以命你們來此,談一談日後大事……」
她急急走出,到了門口,向外一望,只見晨曦曙光之下,靜寂無聲。定睛看時,忽見一張獰惡醜陋的面孔貼伏在樹叢之下,把她駭了一跳,敢情這張面孔正是那隻金毛巨猿。
白木真人當眾說明由白沙道長接任掌門之後,便又宣佈稱:「目下江湖上妖氣方興,各門派都忙於應付大變,因此對內對外不須通告我已亡故的消息,只說我潛心修道,兼以賤軀多恙,是以退隱潛修,摒棄觀中事務,現由白沙師弟充任掌門……」
單雲仙駭得趕緊回身就跑,回到那間石屋之內,兀自嬌喘不已。她把情形一說,趙岳深為擔憂,道:「那隻巨猿業已通靈,一定會通知武當派的道兄們……」他雖是極為不滿武當派道人們的行事,但仍然口稱道兄。
趙岳怔一下,道:「老仙長果真要傷她麼?」他心中著惱,口氣中便流露出來。
他的m.hetubook.com.com呼吸一下一下細微而悠長,內行人一聽而知不是睡著而是潛運內功之象。單雲仙但覺心情熨貼,大感安慰。她最怕就是自己那顆貴重無比的「碧沉丹」給趙岳服下之後,仍然不能治好他的內傷,那時趙岳雖生猶死,自己也變回普通的人一般,多年修煉的內功失去大半,縱然活著,亦實和死了也沒有多大分別了。
石棺中僵臥好久的趙岳此時忽然深深呼吸一下,喃喃道:「好香……好香……」棺側跌坐單雲仙此時已拏起那半顆丹藥,正要放入口中,聽到他的聲音,突然怔了一下,纖口微張,半顆丹藥停在唇邊。
趙岳口中發出低低呻|吟,斷斷續續,似是說些甚麼話。單雲仙聽不清楚,以為他又發囈語,便不留心去聽,揚目縱眼,四面瞧看。
他微微一笑,道:「老前輩過獎了,晚輩在老前輩之前,有如螢火微光,豈敢與皓月爭輝?」
趙岳使出「生死擒拏十三手」中的一招,化危為安,轉弱為強。一身內力從五指中拂發出去,正要將對方摔倒。忽然感到對方驀然一股真力傳至左手脈門,抵住自己的力量。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想到:「武當派雖是內家各派中的泰山北斗,秘傳內功心法,深不可測。但我只知武當高手煉到九轉金丹成功之後,遍體有無形罡氣封蔽,水火刀槍都不能加害,卻未曾聽說過穴道被制之後,尚能運功抵禦……」
趙岳根本開不得口,是以只有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在目下這種處境之下,若不是趙岳性格堅毅,為人沉實,早就沉不住氣,聚集起全身內功真力,與對方作最後的一拚。
紫心老道長右手虎爪罩穴之勢看似緩慢,其實甚快,趙岳這一掌劈出時本來預計在胸前尺半左右與他的虎爪相觸,但「拍」地微響,雙方掌勢一接,卻是在趙岳胸前一尺之處。若果趙岳稍有輕敵之心,打算在前胸一尺之處截住敵掌的話,那就只賸下半尺距離,這一來不但因距離過近而被對方指力罩住穴道,可能負傷落敗。退一步說。即使抵禦得他指上內力。但這半尺距離實在不容趙岳發出掌力,紫心老道長只須運足全力突然一迫,勢必抗拒不住而被他虎爪抓中胸口五處穴道。
單雲仙魂飛魄散,全身宛如泥雕木塑,兩眼怔怔地望住那具石棺。歇了片刻,忽見棺蓋兩頭突出來的一根石質細小圓棒已經嵌入棺內,與其他的石棺之蓋上石棒外露情形不同,她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又擅長機關埋伏之學,早先已知道那兩根石棒必是用來閂住棺蓋,目下這具石棺沒有了石棒,無疑已經閂緊嵌死,再也推掀不開。想到這裏,膽子頓時大了幾分,雙腳也能夠移動,慌不迭奔出石室,轉眼回到那神堂之內。
白木真人道:「你要學這些精深武功,必須放棄掌門大位,免得日常雜務分散心神。」
紫心老道長冷冷一哂,道:「憑你也配?」話聲中突然運勁聚力,手腕一抖,單雲仙呼地向一旁飛去,就在她脫手飛開之時,老道人運指如風,頃刻之間,已連點了她身上五處穴道。他抖腕丟人以及點穴這兩下動作迅快如電,幾乎看不出來。同時之間,伸出右手,五指散開,虛虛罩住對面趙岳胸口數處穴道。
說時,已踏入另一間石室之內,青濛濛的珠光之下,只見當中的石棺棺蓋微微移開,她正要舉手推動那石棺棺蓋,趙岳道:「不可,不可……」
他們都是內家高手,聆聽了一會,白沙道人突然雙目湧出淚光,跪倒在玉榻之前,叫道:「師兄,師兄……」白霞道人躊躇一下,也跪倒白沙道人身後。但他面上卻沒有悲戚之容,只是雙目灼灼,凝神瞧著白木真人的動靜。白沙道長叫得十分響亮,丹室一片噏噏之聲,白木真人忽然微微一震,緩緩睜開雙眼。白霞道人這時才急急俯首及臂。
單雲仙道:「不妨事,可能只有那兒才能逃避藏身也說不定。」
這一男一女不消說也知是趙岳及單雲仙,他們昨日下午先是由單雲仙抱扶趙岳想找個小洞埋藏屍骨,正當單雲仙不支之際,趙岳忽然醒來,恢復了一點氣力,兩人互相倚扶著向前移動,不久就繞過那塊凸出的岩石。這時忽然聽到猿嘯之聲,單雲仙驚道:「大哥,大哥,那巨猿快要趕來啦!」
紫心老道人聽他說得謙虛誠懇,心中大是受用。但忽然觸想起心中隱秘,面色微變,冷冷道:「施主小心了,貧道要出手啦!」
白霞道人等他們一出去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卷白絹和一塊黑色的似蠟非蠟,似石非石之物。先是游目瞧看四壁上刻著的圖形和文字,不一會工夫,便已決定。縱到東面牆下,迅速地用手中之物在牆上塗抹,然後展開白絹,印在塗抹過的地方,舉掌在絹上掃過。隨即又用那塊黑色之物,塗抹在別的地方,再以白絹舖印其上,舉掌掃擦。
白霞道人行禮起身之後,轉頭瞧見這個高大道人望著壁上的圖形文字,他已知道那是本門秘傳心法,面上立現不豫之色,低低哼了一聲,卻又好像有所忌憚,沒有直斥出口。
趙岳道:「就是你剛才說過的麼?」說時雙目凝神打量那具石棺,忽覺單雲仙身軀微微發抖,心中想道:「我雖不怕鬼神,但二妹卻十分害怕。再說我們二人都身負內傷,不比平時,若然棺中真的有甚麼異物,決計無法與抗……」這麼一想,頓時打消開棺釋疑之心。
單雲仙用匕首在石棺側輕輕一刺,只見那寒光閃閃的鋒刃完全沒入石中,竟不聞一點聲息,果然鋒利無比。她微微一笑,道:「大哥,有這一支匕首,你今日絕死不了啦!」
趙岳但感口鼻間被一股猛烈絕倫的力量封罩住,呼吸不得,眼看敵肘已至,萬萬閃避不開。在這千鈞一髮之間,只見他左手驀地從右脅下面穿出來,五指突然抓住紫心老道長的左手脈門,身形也隨著左手伸出之勢,偏旋尋尺。「呼」的一聲,一股強勁絕倫的內家真力從他胸前掃過,雖是沒有擊中,但趙岳已經感到血氣翻騰,心跳氣促。他左手本已扣住紫心老道長左腕脈穴,如是平時,對方不但立即軟癱跌倒,便是剛才的一肘勁力發到一半,也立即消失。但這位武林名宿功力深厚之極,招數內力發出之後,雖是左手脈穴受制,卻絲毫不受影響。
單雲仙道:「據我所知,這九宮八卦陣有一處稱為死門,如果不諳陣法之人,誤入此地,轉來轉去,最後必定轉入死門,小妹因想此地乃是武當派禁地秘府,連他們武當派的人也不敢擅進,門戶又不謹嚴,這秘府內的死門定然有極為利害的埋伏佈置,如若有人誤入,入一個死一個,入兩個死一雙,不然焉能不派人把守?」
單雲仙道:「不是惡道們,有鬼……」
單雲仙問道:「甚麼匕首啊?」
他倒抽一口冷氣,心想如果棺蓋突然開了的話。好歹先將二妹推出室外,由自己先擋住這具殭屍。
這兩個念頭在她心中交戰糾纏,一時委實難以處決。忽聽趙岳喃喃道:「二妹……你沒事麼?真把愚兄急死了……」單雲仙嬌軀一震,腦中已分不出利害大小,只覺一陣衝動,起身俯在棺上,伸手捏開趙岳牙關,將那半顆碧沉丹投入他口中。
單雲仙道:「小妹是個女孩子,諒他們也不敢對我怎樣!」
白沙道長道:「這個卻說不定,若然他當真是得到三門四派高手推舉,要他到各派修習秘傳武功,以圖對付鐵柱宮老魔,愚兄也許會將本門武功心法,以及秘傳劍術傳授與他。我只想不通白木師兄為何下令嚴禁外人登門?昨日清晨我們將趙岳趕出觀外之後,我將此事向師兄稟報,他似乎有點激動,但終於決定不見他們,還要我們把趙岳趕出武當山去。」
白霞道人心中暗喜,要知他這時才忽然想到自己在武當派中論到聰明才智要算第一,只要到了神堂之內,將四壁刻著的本門各種無上心法看過一遍,誰也比不上自己記得多。尤其是他的武功還在白沙道長之上,自是比任何人都容易領悟。
她暗叫一聲「天可憐見」,滿心歡喜,伸手將棺蓋揭開,然後托住趙岳兩脅,先將他上半身推入棺內,再搬起他雙腿放入棺內。
念頭急轉之際,紫心老道長又哼一聲,左手五指突然翻轉,反扣趙岳腕脈。趙岳碰上這種武功通神的對手,不由得心驚膽跳,急急鬆手躍開。
白沙道長深知對方武功高強,昨日他就曾經被趙岳一招擒拏手法制住,是以那敢大意,不但極力放輕腳步,而且將背上長劍掣出,橫持手中。
單雲仙大喜,收住淚水,道:「哎,原來大哥還活著,好,我們且到別處瞧瞧……」
這時她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股氣力,把趙岳拉起,半扶半抱地走出這間石室。不久工夫,他們已經走過十多間石室。單雲仙心中暗驚,忖道:「我早就疑惑這處秘府之內的石室乃是用以安葬武當派掌門人,現下看這情形,果是不差。若是照九宮八卦之象,應是共有九九八十一間石室。但若果間間石室都是這種樣子,就無法找尋到不是石頭的地方讓大哥躺下?」她心下躊躇,腳步便放慢許多。忽地力量不足,兩人同時傾側,她連忙伸手扶住石棺,卻把棺蓋推動,移開了一角。單雲仙心中一動,連忙用珠子照著,只見棺內底下的一層乃是木板,隱隱透湧出沉香之氣。
趙岳大惑不解,朗聲道:「晚輩孤陋寡聞,竟不知老前輩護身神功的來歷,已經輸了一著……」
趙岳見了這一手絕頂功夫,心中一方面佩服,一方面安慰,登時心平氣和,拱手道:「多謝老前輩手下留情,果然是俠義胸襟,慈悲心腸……」
紫心老道長冷冷一哂,道:「貧道一生行事,軟硬不吃,這個小姑娘總要嘗點苦頭,你也脫不了干係。但貧道先得瞧瞧你的一身武功,比之當年的鐵槳霜刀金陽兄竟是如何?」
趙岳想起一事,失色道:「二妹你只有半顆『碧沉丹』,都給我服下了,你便如何?唉,你當初自閉一十六處大穴,以致被紫心老仙長所傷,這種內傷非同小可,如果沒有這等靈藥仙丹,如何能治得好?」
單雲仙的身軀平平勁疾飛開,眼看這一摔必定摔得不輕。趙岳有心撲去搶救,卻因紫心老道人另一隻手層層罩住他的胸口穴道,是以寸步難移,心中急得幾乎脫口大罵。
單雲仙如有所觸,道:「這話可是真的?大哥將那支匕首取來給我!」
單雲仙飛開之勢甚是勁疾,眨眼間已飛開三丈左右,突然平平落在草地之上,毫無聲息,似是有人抱住她放在地上一般。
趙岳心中一動,道:「剛才我們聽到響聲,難道這位白木真人也像第十二代的地靈子老前輩一樣,死而復生,卻被他的門下弟子閤緊棺蓋,以致出來不得?」
白木真人過了一會,才道:「你們起來,愚兄有話跟你們說……」白沙道長舉袖拭去眼淚,站起身軀,道:「師兄,你到底覺得怎樣呢?」白木真人道:「愚兄自從十八年前急於求功致走火入魔,一直都想仗著師門上乘心法力圖恢復,並非以愚兄愛惜這條性命,只是為了師門名譽,故此苦苦掙扎……」原來武當派掌門人走火入魔之事,武林中無人得知。要知武當派一向以內家正宗自居,但掌門人居然會走火入魔,此事如若傳出江湖,勢必要被人恥笑。故此十八年來,沒有一個武當派弟子洩漏一句風聲。
趙岳發現果然有效,心中忍不住大喜過望。那知他玄功初成,心神這一波盪,這股至柔的玄功真力頓時散去。他但覺全身奇冷難當,胸口一陣鬱悶,便自昏死過去。
白霞退出之後,白木真人輕歎一聲,道:「如若你白石師兄不是生死未卜的話,為兄參悟的功夫就可盡數傳他,白沙你便可以專心整頓教務了……」原來白石道人雖是武當派白字輩的高手,但與白木真人他們不同師父。這時白木真人又接著道:「這離火罩奇功威力剛猛無比,過於毒辣,白沙你學會之後,如有出手之機,亦須慎重三思,不可妄用。」
榻上的枯瘦道人正是天下四大劍派之首的武當派掌門白木真人,他長年臥病在床,不能行動,近數年來觀中一切事務均由二師弟白沙道長主持,只是這白沙道長有勇無謀,脾氣急躁,因此全觀上下道侶都暗暗屬意溫文多智的白霞道人,希望萬一白木真人不幸仙逝的話,將掌門大位傳給白霞道人。
趙岳道:「加上那件陽甲之後,就不怕任何兵刃拳掌了麼?那是甚麼緣故,竟有如此妙用?」
那高大道人兀自瞧看,白霞道人冷冷道:「牆上刻寫著均是敝派本門心法,雷道兄看了也沒什用處!」
躲在另一道門後的趙岳和單雲仙看得清清楚楚,都知道白霞道人這番舉動乃是師法摹塌碑帖之法,將牆上刻著的武當煉功心法印在白絹之上。這是他們武當派自己之事懶得多管,當下兩人手拉手躡足走開。
紫心老道長此時眼中瘋狂的光芒,就在趙岳昏死的同時,突然一個觔斗從趙岳身上翻了過去。只見他背部最先著地,寬寬的道袍輕輕一碰地面,托地彈起,穩穩站在丈許以外。原來他催動神功力迫趙岳之際,忽然被對方那掌上一陣陰柔堅韌的潛力反震回來,登時熱血騰湧,眼前發黑,急忙竭盡全力抵拒這陣柔韌的潛力時,驀地全身力量壓個空,身軀不由自主向前栽倒。他煉功多年,忽逢突變,自然而然生出反應。一方面急急收回神功真力,一方面順勢一個觔斗打過去,飛出丈許。此時趙岳業已昏死,動也不動。老道人一口咬住飄起來的白髯,眼珠滴溜溜亂轉,忽然慘笑連聲,放步向谷口奔去,但聽那陣響澈四山的慘笑聲漸漸遠去……
這秘府內的九九八十一間石室乃是按照九宮八卦方位築造,是以尋常人誤入的話,勢難找到出口。但白沙道長熟諳這九宮八卦的變化,是以走來有如輕車熟路,絲毫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須猶疑遲滯。不久工夫,他已捧著白木真人遺體走到秘府的中樞重地,卻是一間高約兩丈,方圓寬達十丈的巨大神堂。他一路經行之處,都十分黑暗,只能仗著夜眼及武當一件祖傳照明之寶「驪珠鐲」察看四周。但這神堂之內卻在當中懸著一盞巨大吊燈,閃耀出微弱的光芒。
他們一入神堂,白霞道人拋了手中長劍,跪下行禮,他身後的兩名道人之中,只有一個跟隨他行禮,另外一個則縱目四顧,似是絲毫不把三清神像和張三丰祖師放在心上。
白霞連忙出去,不一會,七個道人相繼進來,為首的四個年紀甚老,鬚眉皆白。這四位老道人都屬武當派紫字輩,比白木真人還大了一輩,因此被尊稱為武當四老,他們的武功深淺誰也不知,數十年來都默默練功,參證金丹大道,從未涉及有關武功之事。其餘的三名中年道人,個個面容淳厚樸實,他們就是白木真人座下嫡傳弟子,屬「青」字輩。
白沙道長一隻手抱住師兄遺體,騰出一隻手,搭在棺蓋一端的環洞中,用力一掀,將棺蓋揭開。但覺一陣沉香香味撲入鼻中,此時棺中甚是黝黑,他伸手入棺摸索一下,原來棺底有一層厚厚的木板隔住,這陣沉香香氣就是從木板上發出,只不知這塊木板是沉香木抑是四周嵌著沉香木條。
趙岳一面聆聽他的話,一面發覺兩人周圍數尺之內,氣流旋轉。心知這股氣流乃是兩人的內力神功對沖之時鼓盪而生。此刻縱然有人出現,想過來加害他們或是將他們分開,除非此人功力比他們兩人合起來還要強勁深厚,否則根本走不進兩人四周五尺以內。因此這紫心老道長的話並無一絲虛偽。
紫心老道人卻沒有立刻跟蹤撲攻,站立當地,似是行功運氣。原來他雖然仗著絕世神功催動真力抵禦住趙岳左手扣脈的內力,但穴道到底先被制住,閉塞了一半,是以此時急忙運功打通穴道。
單雲仙靈機一觸,道:「等一等,小妹有個法子,管教武當追兵要多費許久工夫……」
趙岳身為東海門高手,自然得知武林中三門四派有些甚麼奇功絕藝,這時一聽之下,心頭大震,暗想那愣迦金剛力是少林寺至高無上的護法神功,九轉玄功則是武當派無上心法,天龍五訣卻是崑崙派最上乘的內功秘要。這三種絕世神功之中,九轉玄功本來是武當派的無上心法,此老道人懂得自不足為奇,卻怎會識得少林的愣迦金剛崑崙派的天龍五訣?
白沙道長凜然道:「小弟謹遵師兄諭旨,日後當慎重出手。」
趙岳方自大惑不解,猛然感到一陣強大絕倫的潛力當胸壓到,登時仰跌在地上,紫心老道長身軀也微微傾俯,一隻手掌伸得筆直,抵住趙岳的掌心,另一隻手掌則舉到肩上,遙遙逼住趙岳另一隻手掌發出的內家真力。
紫心老道長霜眉一聳,冷笑道:「貧道年逾八旬,你不過是個小姑娘,豈有男女之嫌?」話雖是這樣說,三指卻不知不覺微微鬆開一點。
趙岳微微一笑,道:「你心中當真相信自己這話麼?」接著面孔一板,凜然道:「我們情逾骨肉,目下同陷險地,愚兄豈能獨善其身,做出這等不情不義之舉?」
神堂正面牆上安放著三清神像,右邊供奉著開山祖師張三丰真人神位,底下是一張長型青石供桌,桌上擺著香爐等物。左邊有個石架,架上堆放著不少小型油燈,式樣與神堂的懸掛吊燈一模一樣。
單雲仙道:「是啊,那個姓雷的道人不是武當的惡道,以小妹看來,這個姓雷的老道絕不是好人!哎,我們快走吧,這兒有鬼……」
她輕輕嘆口氣,垂下捏住丹藥的手,默默忖道:「這半顆碧沉丹已經歷時百年,珍貴無比,不是碰上生死關頭,誰也擅自不得服用。偏生這時大哥和我都需要這種靈藥,救急扶危,不然的話,縱能不死,一身內功最少要減去一半,唉,這便如何是好?我如果功力不足,怎生得以前赴陰風崖鐵柱宮施展『無量慈悲捨身大法』,渡化群魔,解救蒼生劫難?但大哥如果減去一半內功,他這一生一世休想二次出山,成就千秋俠名……」
觀中的丹室重地四周都有佩劍道人把守,戒備森嚴,丹室的兩扇朱門深深閉住,六名年輕俊秀的道僮,手持拂塵把守在門外,背上也都插著長劍。
他說得十分誠懇,但單雲仙面上忽然現出狡猾刁詐的神情,雖是一掠即逝,卻使得趙岳十分詫異,暗想二妹一向天真端麗,心性淳厚,怎會現出這種極為狡詐刁滑的神情。
趙岳心中微微一笑,忖道:「紫心老道長不愧是武當派獨步一時的高手,眼力如神。但他不知我秘鎖玄關已通,還以為只是打通了奇經八脈,卻未免差了一著。」
單雲仙道:「大哥說得是。」
單雲仙淚珠簌簌灑落他面上,過了一會,趙岳呻|吟一聲,悠悠醒轉。單雲仙又悲又喜,咽聲叫一句「大哥」,趙岳低低道:「二妹別怕,愚兄用力過度,昏了過去,但此刻仍然和剛才差不多,內傷不見其好,也不見其壞!你告訴我可曾聽到我的叫聲麼?」
此時他心亂如麻,隨手將棺蓋蓋上,在那棺蓋的兩端,卻有一支粗如鴨卵的光滑石柱橫伸出外。他將棺蓋蓋妥之後,運掌一拍那根石柱,頓時嵌入棺內,將棺蓋牢牢閂住。他連拍兩掌,兩邊石柱都嵌入棺中,外人如果不知底細,除非將石棺砸碎,否則絕難揭開棺蓋。那白木真人臨危之際,曾經吩咐白沙道長不要將棺蓋釘死,但白沙道長此時心情悲慟煩亂,卻忘了師兄的吩咐。
原來白霞道人雖然藏有私心,早先甚至想隨師兄之後潛入秘府,加以暗算,將罪名推在敵人頭上。但他自小出身在武當門下,久受薰陶,這等叛逆門規弒害掌門之事到底不敢妄為。目下為了本門打算,卻是真心獻計。
趙岳坐了起來,道:「你知道有藏身之處麼?」
趙岳心中大急,朗聲道:「老道長乃是得道之人,莫要過怪敝義妹,請老仙長高抬貴手,有何責罰,晚輩願意認領。」
他抄正路穿出外面,然後才逐室搜尋,不久工夫便查看過二十餘間石室。他突然停步尋思道:「這秘府之中共有九九八十一間石室之多,除了神堂以北的十餘間石室棺中藏放著歷代祖師仙骨之外,其餘的石室都放著空棺,如若對方藏身棺內,貧道如此找法,一輩子也查不出來!這事亦須出去與白霞師弟商量一下才行……」
等了片刻,石棺毫無動靜。趙岳忖道:「如果我也露出怯懼之意,一會當真有甚麼古怪的話,只怕二妹駭得四肢無力。我即使是心中害怕,也得假裝沒事才行。」此念一生,登時膽氣回復幾成,低聲道:「二妹,這景象雖是古怪,但未必就如你所想,待為兄上前瞧瞧,你且貼著牆等我!」
兩人相持了一陣,紫心老道長面上微露訝色;冷冷道:「施主煉得好一身深厚內功,先後天真力竟已渾然融一體,貧道年逾八旬,平生見過無數人物,但像施主這等根基牢固,功力深厚的人,從未見過。」
白霞道人眼中閃動出奇異光芒,道:「師兄敢是有意將本門心法傳授與他?」
趙岳輕輕嘆息一聲,單雲仙駭了一跳,仰眼看時,只見他望住室頂,若有所思。這才知道他竟是沒有看見自己指棺的動作,並非因石棺有異而發出嘆息。
這紫心老道長前前後後背誦了不少奧澀難解的口訣,如是落在平常人耳中,實是毫無一點意思。即使是趙岳在平常之時,聽了也覺得茫然不解。但這刻趙岳正在艱窘危殆之際,但覺一身圓滿堅強的真力,被對方迫得收發不得,若是依照平日練過的內功要旨,化虛化實,都大見枘鑿,絕不可行。此時他實是被迫思索上乘內功的奧旨秘要,猛然聽到老道人所誦口訣,驀地心靈中泛射一線曙光。
趙岳上前恭恭敬敬行過禮之後,游目四顧,忽然身軀一震,凝神注視壁上的無數圖形字跡。
兩人相擁著向前走了幾步,靠近那具石棺。趙岳伸長脖子,俯身向前,手中舉著珠子一照,只見抓扣住棺蓋的幾節枯乾指骨直通入棺內,臂骨發出慘白的光芒。
兩人離開石室,轉一個彎,忽然聽到隱隱步聲,從四方八面傳來。趙岳沉聲道:「二妹,敵人搜入來啦!我看間間石室都是一樣,不如就躲在棺中碰碰運氣!」
白沙道長拭淚道:「任憑師兄吩咐,小弟無不遵命。」他心中更無懷疑,認定這個掌門大位非他莫屬,是以毫不多想。
外面白沙道長正與白霞道人商議,他已說出洞中情形,白霞道人尋思了一陣,道:「事已至此,師兄為了保存本門威望,只好召請本門四老以及挑選出數十名武功高強的本門弟子,一齊仗劍點火,入洞搜尋。那神堂之內既有本門不傳心法刻在壁上,若是被那廝學去,本門心法自茲流傳於外,只怕不須多久,外間之人煉的本門武功,比起本門弟子還強。」
他乃是武林高手,對於兵器之道自是略有研究,心中想道:「棺中之人逝去已久,連衣服血肉皆化盡,這把匕首雖是特別短小,但寒光閃耀,歷久如新,分明不是凡物。現下卻有一事令人不解,一是這具骷髏如何死後還緊緊握住匕首,並且伸出左手抓住棺蓋,一似想借力起身似的?二是此地府是武當派歷代掌門埋骨之所,此棺中的屍首難道不是武當掌門,是以身上帶著利器,而且還未真個斷絕,就被人放置在棺中?」要知趙岳闖蕩江湖已久,見識甚廣。是以當時雖是風氣閉塞,迷信鬼神之說,但趙岳見解卻高於俗流,絕不輕信世上真有鬼神之事。這時他已推想到棺中骷髏如此情狀定是尚未氣絕,就被放置於石棺之中。
正說之間,忽然隱隱傳來說話之聲,兩人都吃了一驚,單雲仙道:「糟了,那些惡道們來了啦!」
單雲仙慎而重之地掀動樞紐,盒蓋輕響一聲,彈開少許,她揭開來,只見這小小鋼盒之內,還嵌著一層羊脂白玉,裏面放著半顆比龍眼核稍大的碧綠丹藥。盒蓋一開,頓時清香瀰漫滿室。
趙岳心中儘管有千百個疑問,又是苦於不能開口說話,洩了真氣。紫心老道長眼中閃動著森森殺機,道:「貧道今日已洩漏隱秘,絕不能讓你活著離開此處……唉,貧道已負上一身罪孽,多這一件也算不了甚麼……」
紫心老道人瞪他一眼,道:「怎麼?難道你敢抗拒貧道之言?」
那知要推起棺蓋時,用盡力氣都推不動,要知單雲仙在棺中之時,一則她此時氣力幾乎比趙岳還大,二則兩人分推兩頭,易於用力。他自己一人,用力不勻,就算是霸王再世,也推不起棺蓋,何況正值沒有氣力之時,他連推多次,仍然推不起棺蓋,心中大急,知道單雲仙在外面更無從用力,當下勉強調運真氣,直達玄關之內,連轉九轉,陡然全身發熱,力氣自生,當下雙手雙腳一齊伸起,頂住棺蓋,用力一推。果然將棺蓋推起,他隨即感到內臟疼痛異常,四肢百骸都似是碎裂開來,登時昏迷過去。
白沙道人接口道:「師兄,可是想將這『離火罩』奇功傳授小弟?」
單雲仙拉住他一齊出室,道:「大哥你一定要跟住我別要走失了,這秘府之內九九八十一間石室,迂迴往復,若是走失了,那就難以找回啦!」
紫心老道長忽又開口道:「你的膽識毅力以及這一身內功修為,假以時日,不難成為武林中第一高手,貧道雖是千辛萬苦將愣迦金剛力九轉玄功及天龍五訣融會貫通,煉成這一身絕世神功,但那三般絕學均是當世之間的絕頂功夫,深奧玄妙之處,貧道尚有不少無法領悟,不然的話,你縱然能將先後天真力煉至分合變化之境,仍然勝不過貧道……」
單雲仙放心地笑一下,道:「大哥說出這等話來,倒顯得疏分了!小妹這就到門口處瞧瞧,但願武當的道士們不知我們躲在此處。」
趙岳聽到「情如骨肉」四字,正想開口要她說出她身世的隱秘,但她接下去的話,又使他忘了此事,低頭看時,只見一片茂密的灌木底下,果然有個足印,深達三寸。正自茫然不解,單雲仙已打量過形勢,道:「我明白了,這個足印正是深諳武功之人強行分開枝葉時腳下使勁時留下,後面必有去處無疑,快鑽入去瞧瞧……」
單雲仙低低道:「不敢相瞞大哥,這天缺三寶小妹雖是樣樣全有,但沒有一樣完整無缺。」
正在想時,紫心老道人又喃喃唸道:「無中生有,化虛為實,玄關九轉,陰闕自開。」趙岳聽了又是一驚,暗暗尋味這幾句歌訣的玄理秘旨,一時隱隱若有所悟。
之後,她也在棺邊運功調氣,這時才發現自己大穴雖通,但內臟已受重傷,無怪渾身乏力,時時頭昏目眩,胸口疼痛。當下從胸口密袋中取出一個寸許見方的鋼盒。這個鋼盒四面都雕著精巧的花紋圖案,但大部分都磨得光滑,似是多少百年流傳下來,一直被人摩挲撫弄,以致如此。
趙岳一面聽一面搖頭,這時插口道:「就算愚兄逃得過他們,然則二妹又躲在何處?」
過了片刻,紫心老道人冷哼一聲道:「貧道雖是出家之人,慈善為懷。但貧道這一輩子從來無人膽敢如此嬉弄,你如果不趕緊坦陳一切,再過片刻,她身上數處重穴就自行閉住,永難再通了!」
趙岳半信半疑,他此刻不但氣力全無,最慘還是身上的陣陣侵肌蝕骨的奇寒,只要山風輕輕拂過,他就冷不可當,痛苦萬分。當時也無力阻止單雲仙冒險。只見她蹲在地上,爬了入去,便也用盡氣力跟她爬入。
趙岳大吃一驚,想道:「這位老前輩怎的識得我東海門內功秘訣,那青靈陽關,盲俞神田乃是我東海門獨有的四大秘穴名稱……」
趙岳道:「有鬼?你瞧見了?在那兒?」
單雲仙眉頭微皺,道:「這樣說來,大哥剛才在那神堂內竟沒有用心記住牆上刻著的心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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