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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雲旗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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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寒潭毒蛛

第七章 寒潭毒蛛

單雲仙啊了一聲,道:「小妹竟忘了這法子……」連忙又急奔入內。
匕首寒光映亮單雲仙的臉龐,她這時美眸微閉,雖是三天不飲不食,卻只比平時蒼白一點,依然嬌艷如花,容光醉人。
單雲仙突然跳下石床,走出屏風側面,趙岳跟了出去,道:「你怎麼啦?」
那怪人手腕一翻,變抓為托,作勢欲擲。趙岳情知這怪人內力深厚,這一擲之勢直有開山裂石之威,唯恐單雲仙受傷,面上大驚失色,右手用力舉起古劍,口中大聲道:「二妹快退出外面,躺在地上!」他右手原本已因揮劍砍劈那巨蛛利爪而酸軟無力,此時一急之下,力氣陡生,居然迅快舉起長劍,封住身前。
趙岳訝道:「明白甚麼?」
他們在蛛網上面移動時遲緩艱困異常,但那隻巨蛛卻如魚入水,如鳥飛空,進退自如,比起在平地上還要靈活迅快。只見牠八爪齊動,迅如飄風地在網上走了一圈,第二圈可就逼近他們。
這巨蛛如此情形,倒教趙岳好生不解,當下仍然師襲故智,揮劍直對著那隻巨蛛,但這一回劍尖微微舉高一點。
那怪人眼光閃動一下,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抬頭望天,不再望他。
單雲仙收歛起心中思潮,拉住趙岳又向前走。
趙岳道:「晚輩是東海門弟子!」
只見那兩扇石門之內,乃是一個深長形的洞穴,入口處有道石橋,直伸出去,大約是三丈餘長,但盡頭處離對面洞壁尚有六七丈遠,這道石橋離兩邊洞壁約是兩丈左右。他們站在室內,外面形勢只看到這麼一部份。
這道石橋只有兩尺寬,這隻巨蛛若是一直移過來,除非一劍將牠斬死,不然的話,勢必被牠擠落橋下蛛網之內。
趙岳嗯一聲,道:「二妹胸羅璇璣,學富五車,愚兄十分佩服。這沉紗古劍已能迫住牠,還有那支短匕首卻可以割斷蛛絲。二妹你只要清醒過來,目下雖是陷身蛛網,也不要緊,儘可脫身。」
外面「嘶嘶」之聲已逼到洞口,趙岳用力躍起,猿臂一伸,將洞口那人攔腰抱住,縱入洞內兩丈之處。他手中抱的正是單雲仙,只見她雙手握住一根禪杖,卻是倒轉過來,在杖尾處縛住那支短短的匕首。她嬌呻一聲,兩手發軟,「噹啷啷」巨響一聲,那支禪杖掉在地上。
趙岳心中大是憫然,可是一時真是無計可施,唯有盡力安慰她,當下苦笑一聲,道:「別傻啦,牠長相雖是兇惡,但怎會吃人?你雖是想要愚兄先殺死你,免得落在那隻碩巨蜘蛛爪中,但愚兄一身氣力恢復不到一兩成,縱想聽你的話,也無能為力啊……」其實他此刻最少也恢復了三四成氣力,只是故意少說一點。
她雖是恢復了勇氣,可是口中提及「大蜘蛛」三個字時,也不免打個寒噤。當下接著道:「但大哥你不要害怕,小妹已經想出妙計,暫時可以逃過那巨蛛毒吻。」
趙岳道:「晚輩是在陰風崖下逃生以後,偶逢奇緣,功力才有所精進,以及學會幾招擒拏手法。」他倒不是提防這雲和老禪師而不將內情說出,卻是因那任野老已聲明這一輩子永遠孤居山中,直至老死也不重踏人間,因此不敢隨便洩露他的行蹤。再者此事也得有不必要告訴別人,所以略去不提。
老和尚眼中露出笑意,這個疑難他百思不得其故,敢情是趙岳因另有苦衷,並非不捨得丟開。
那隻巨蛛爬到離地七八尺遠之處,兩隻巨大的碧綠眼珠微微轉動,似是已經看出敵人站在前面。口中「撕嘶」怪叫一聲,雙爪夾擊鈎落。
他們再走出六七丈,低頭看時,準備再過去兩丈餘,水面上佈上一面絲網,一直展延到對面牆壁。兩人大感驚訝,單雲仙道:「大哥看見沒有?這面絲網倒像是常見的蛛網,可是蛛絲那有粗如小指的?武當派的惡道在這兒佈下一面絲網,敢是阻人跳水逃生?」
他這一招隨機應變妙不可言,要知他若是單用本身腰腿之力向後縱退,對方四種力道留存在體內互相爭持,當然受傷甚重。但目下他仗著沉沙古劍劈在石地上的反震之力退開,氣力完全運集在右手劍上,左邊身軀完全空虛無力,既是空虛,也不受力,這道理深奧精微,一時也難說得明白。趙岳借力退開七八步遠,身軀一陣晃蕩,緩緩跌倒在地上。
單雲仙閉上眼睛,緊緊攬住趙岳,口中叫道:「大哥你只要碰到那邊洞口的蛛網,讓那蛛網黏住我們,停止回蕩之勢就行啦!」
單雲仙游目四顧,忽見對面牆壁矗立著兩塊厚重石板,高約丈半,寬約一丈,兩塊並排貼在牆上。在石板中間有一道石槓,由上而下,突出尋尺。乍看時這兩扇石板生似是兩塊門板,那兩道石槓則似是供人開門時著力之用。在這兩扇石板上面,另有一方白石板橫嵌牆上,石板上寫著不少字跡。
單雲仙一向智計甚多,可是她見不得這種奇形怪狀的毒蟲,目下已經駭得魂飛魄散。趙岳無法與她商量,只好獨自猛絞腦汁。
趙岳笑道:「別胡說了,這面絲網只佈罩半個潭面,如是要跳水的話,難道不可以從這一邊跳落水中?」說時,繼續向前走去,但覺寒氣越來越濃,刺膚砭骨,回顧單雲仙一眼,只見她面色發青,已開始顫抖。他想了一想,沉聲道:「不好了,此潭潭水不似是平常之水,一定奇冷難當,否則那兒來的寒冷?」
那怪人又作幾個手勢,趙岳想了一想,道:「你老有話說,這也使得,只是在下二妹傷勢發作,恐怕說不得話。」
單雲仙道:「小妹先將洞口蛛網盡行割破,只留下大哥左腳勾住的那根蛛絲,然後再爬上去,站在大哥肩上,就可割斷劍尖上的蛛絲。」
這些粗絲隱隱泛出彩光,趙岳心中一動,探囊取出一錠銀子,向一根懸空的粗絲擲去。他一身武功雖是失去大半,但手勁準頭仍在,相隔不過七八尺遠,一擲便中,那錠銀子碰到粗絲,立時黏住。
趙岳聽到巨蛛嘶嘶之聲就在頭頂,這時已不暇瞧看,當下接過匕首,迅速一揮,寒光起處,她雙足下面蛛絲齊斷。只見他腰間疊力向上一拱。單雲仙幾乎是飛起來一般,雙足在空中劃個圈子,接著跌落在他背上。
趙岳怕她耽驚害怕,道:「沒有甚麼……」
石屏風內忽然傳出「砰砰彭彭」之聲,趙岳探頭一望,只見那怪人舉手指住禪杖,當即會意。進去提出禪杖送到床前,那怪人伸手接過,揮手要他出去。趙岳退出屏風之外,半晌無語。
單雲仙伏在懷中,抖索了好一會,道:「牠走了沒有?」
單雲仙取下匕首,插在鞘中,揣在懷裏,然後和趙岳一齊向洞內走去。深入兩丈左右,轉個彎,陡然眼前一寬,只見一間巨大石室,右角有塊石屏風隔住目光,左角有幾張石櫈,還有一張石床,此外一片空蕩蕩,那有人影?
單雲仙勉力定一定神,咬牙忍住底下陣陣昇上來的奇寒之氣,睜眼向對面牆壁望去,只見一個六尺方圓的石洞,就在這面蛛網上面一點點,她恰巧面對此洞,相隔雖有六七丈之遠,卻也瞧得見此洞甚深,入口的一段潔淨乾爽,大堪容身,不過洞口有一張蛛網罩住,甚是稠密。
單雲仙抖索如故,道:「不是,不是,你一點也不曉得。這種毒蟲最有耐性,佈下羅網之後,可以幾天幾夜都不動彈,等候美食送上門來。唉,我還是死了的好……」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摸索甚麼東西。
穿過十餘間石室,只見甬道那一端隱隱透來亮光,兩人心中都大感驚訝,加快腳步走去。轉出甬道,只見前百是一間六七丈見方的石室,室頂離地高達三丈,當中有個一丈二三尺直徑寬的圓洞,筆直通上天空,透下光亮。
趙岳哦了一聲,道:「原來此床有這等妙處……」他囁嚅一下,接著道:「二妹能不能夠將拔毒解危的練氣法門傳授與愚兄?」
這時前蕩之勢猶在,那根直懸下來的蛛絲下面割斷,便吊住兩人身形向前悠悠蕩去。這隻巨蛛這時還在後面繞圈上來,趙岳沉聲道:「二妹千萬要抓緊一點,愚兄要用雙手抓劍,用力向前蕩去,才能加強前蕩之勢。」
趙岳見她不住顫抖,當下道:「二妹你且站著不動,待愚兄到石橋盡頭處看一看。」
那巨蛛的利爪只不過震動一下,便自提起老高。但趙岳手中的沉沙古劍即震得反掄回來,勢急力猛。趙岳那敢回力硬煞,只好順著那股力道,轉個大圈,任得劍身砍在石橋橋面,「當」地巨響一聲,火光四濺。趙岳身上被無數激濺石屑擊中,甚是疼痛,定睛看時,只見那道厚達尺許的石橋已經崩缺一大角,劍鋒深達大半尺的石板中,幾乎將石板硬生生攔腰砍斷。
他鬆了一口氣,左手緊緊握住那支匕首,右手運集氣力,提起那柄沉沙古劍,驀地站起。恰好那隻巨蛛利爪揚起,緩緩向他頭頂落下。趙岳心中好生奇怪,暗忖巨蛛這一下看來似乎並非向他襲擊,只是繼續向前爬行而已。
趙岳搖搖頭,道:「請他老人家療治好你也就是了!愚兄的傷勢不妨事。」
單雲仙忍住刺骨奇寒,強笑道:「大哥說得不錯,怪不得要張一面絲網,如此寒冷的潭水,掉下去焉能有命?」
那怪人又連作手勢。趙岳拗不過,心中一頓,忖道:「二妹反正也是那樣,如果說不出話,也沒有法子,我何必教這老人失望?」
單雲仙妙目一轉,已瞧見那怪人舉禪杖遙指和皺起雙眉的樣子,明瞭一聲,道:「這位老人家可是想知道這把巨劍的來歷?」
雲和老禪師寫道:「恐怕只有那半粒碧沉丹才能消滅這種陰寒之氣!」
單雲仙道:「那上卷之上有三種煉氣行功法門,一是拔毒救危,二是通經破穴,三是提精聚力,各有妙用。」
趙岳心頭一凜,但對方杖上同時之間傳出四種不同的力道,一是陽剛之力向外湧撞,一是陰柔之力向內拉拽。另外又有兩股力道也是分為陰柔陽剛,但這兩股力道卻反過來,陰力外推,陽力內拉。
雲和老僧禪杖舉高,向身後牆上輕敲一下,那道石牆盡是以兩尺見方的石塊砌成,他這一敲,其中一塊忽然縮了入去,接著向下塌落,現出一個兩尺見方的洞穴。
趙岳茫然道:「愚兄對於這種種陣法之學完全不懂,不過所謂物極必反,也只是一個道理而已,並非說絕處必有生路,二妹似乎還須斟酌一下!」
趙岳心中一動,忖道:「這位老前輩如此問法,莫非他真是少林高僧雲和老禪師?但雲和老禪師早在二十年前失蹤,這話是紫心老道長說的,若然不假,難道這位高僧在此已渡過二十載悠長光陰?」
她抬頭退開一點,嫣然道:「是那石床上怪人,他本來僵硬地坐著不動,只有眼珠骨碌碌地轉動。我正在找尋竹竿木棍之類,他忽然伸手到床下,把我駭得叫一聲,卻原來他有支禪杖放在床下。」
趙岳此時也看清楚形勢,但見百餘丈上面的洞口,只透下一點光芒,如此高法,縱是身懷絕世神功,也無法施展壁虎游牆之術逃出這座秘府。
她接著緩緩唸道:「小姑娘可是一向對僧道方外之人存了成見?」話聲未歇,她自家接著答道:「不對,不對,我也是佛門弟子,只差未曾落髮出家而已!」
趙岳沉吟片刻,道:「那石室內可有甚麼其他物事?譬喻竹竿木棍之類的東西一」
單雲仙大感放心地笑一下,道:「這就是了,大哥且等一等。」轉身奔了入去,過了好一會才出來,道:「大哥,那人見我再進去,只睜眼瞧我一會,便閉上眼睛,一言不發,身子也不移動一下。」
正在心驚之際,沉沙古劍去勢已到了盡頭,馬上就得將趙岳扯墜網上。
趙岳一看自己已陷絕境,陡然振起勇氣,力運右臂,舉起那支數十斤重的沉沙古劍。
巨蛛兩隻前爪一起,先後彈出,趙岳一劍砍在蛛爪上,只震得右臂麻木,古劍脫手飛出。這時巨蛛另一隻爪接著抓落。趙岳已經震得身形不穩,那裏還能閃避,眼看馬上就得傷在利爪之下,不禁暗叫一聲「我命休矣」,雙目一閉。那知他身形無端端突然向外側飛開,一股勁風從他身軀側邊擦過,卻是那隻襲到的利爪,奇險絕倫地從他身邊劃過,只差一點點就抓中他的天靈蓋!
趙岳尋思一下,決然道:「不錯,這事也得勇氣過人,愚兄這就要下手啦!」他舉起匕首,向她胸口要穴刺去,動作甚是堅決穩定。
他不敢妄動,走到單雲仙身邊。她沉吟一下,道:「大哥,我們如果落在那些惡道手上,縱然不死,一場活罪總免不了,這侮辱比死還令人難受,你說可是?」
這一招乃是十三手「生死擒拏」中一招妙著,那怪人眼見對方伸手抓來時,杖身滑開尋尺,杖頭呼地擊出。那知趙岳手一伸出,永不落空,仍然抓中杖身,發勁一扭,杖頭登時偏開,擦身而過。那怪人雙眉一聳,鬚髮又無風自動,神態威猛異常。手中禪杖一收一送,內力源源發出。
單雲仙睜眼笑道:「我明白啦!」
怪人眼中閃過不悅的光芒,但隨即消失,招一招手。趙岳大步上前,將單雲仙放在左邊床上,那怪人手臂一伸,已抓住單雲仙手掌。
趙岳一愣神,道:「你說甚麼?」
趙岳奇道:「為甚麼啊?」
在這剎那之間,趙岳忽然瞥見劍尖左側兩尺左右,有一根蛛絲從七八丈高的洞頂直垂下來,一頭軸在洞頂,一頭黏在蛛網。
那支重達七七四十九斤的沉沙古劍宛如砍在敗革之上,不但沒有斷裂巨蛛,反而震得手腕痠麻,古劍直飛起來。趙岳更不尋思,借勢用力,將古劍一滯,劍鋒挾著一股勁風,向堪堪落在頭頂的利爪掃去。「拍」地一響,他這一劍掃在一隻利爪之上。那巨蛛的是負痛不過,爪勢急偏,恰把另一隻爪擋住。不hetubook.com.com然的話,另外那隻利爪一定抓中趙岳無疑。
那隻巨蛛衝來之勢甚是迅快,趙岳大喝一聲,掄劍猛砍。
單雲仙小嘴向石屏風呶了一下,悄聲道:「是他,但他四肢之中還有一肢未曾癱瘓,又有點不像。」
巨蛛負痛連甩利爪,口中發出「嘶嘶」怪響,甚是刺耳難聽。趙岳正在暗自慶幸一擊成功,誰知那隻巨蛛似是激發了兇毒之性,口中嘶嘶之聲更響,八爪齊齊翻動,直向趙岳衝來。
她道:「我們若是踏網而過,非得由小妹拿住匕首,一路替大哥割斷腳下蛛絲不可,否則怎生移步?」
趙岳皺眉道:「但你沒有中毒啊?」
他還未作出決定,利爪上強勁風力已經壓到身上,一陣腥臭之氣撲入鼻端。趙岳不暇多想,失驚地閉住呼吸,彎腰伏身。「呼」地一響,利爪已從他頭上掃過,卻沒有中途改變勢子當頭抓落。
古劍離那利爪尚有數尺之際,照理那巨蛛應該看見,但那巨蛛全然不動,直到劍風壓爪,爪上綠毛微微拂動之時,巨蛛才似乎知道被襲,利爪疾抬。牠的利爪抬起時,恰似彈出之勢,這一來劍爪碰個正著,又是「拍」的一響,頓時「嘶嘶」之聲大作。
趙岳道:「妹子這話也有道理,不過或者武當派的道長們會進來瞧瞧也說不定。」
趙岳道:「承蒙前輩大師指點,不勝感激。大師胸羅璇璣,學究天人,晚輩更是佩服無已!只不知那幾絲陰寒之氣當晚輩功力精進之後,能否自解?」
趙岳知道她內傷加重,憂心如焚,自己竟忘了喝水,將單雲仙放在床上,向怪人躬身道:「萬望老前輩賜救,以後任何吩咐,莫不遵命……」
趙岳道:「這話甚是,二妹不可固執己見!」
趙岳道:「非是愚兄不肯冒險,只是覺得……」他忽地住口,微微一笑:「既然二妹不怕,我們不妨一試便了!」他本想說覺得她的推理不大妥當,但轉念一想,橫豎留在此地也沒有甚麼好結果,何必再挑剔她的不是?故此便忍住不說。
單雲仙道:「小妹自幼學過這種九宮八卦,先後天五行等各種陣法,可惜未盡深徹,只算是一知半解。不過卻知道一個確切不移的道理,那就是任何深奧凶毒的陣法,必有禁地死門,但全陣威力至此,已達極盡之境。物極必反,死中藏生。因此深諳陣法之人,首先要避開死門。譬喻這秘府是按九宮八卦之理佈置,除了九宮主室之外,每一宮又按八卦八位,另外八室八卦之理脫出去。小妹只識正陣,不識反陣,所以僅會一直走到這死門,也只能按照原來途徑出去。如果沒有敵人阻攔,尚可逃出秘府,目下既然此路不通,只好試從絕處找尋生路了!」
趙岳心頭一震,口中卻淡淡道:「老前輩愛信不信,在下總得要把話說個明白。至於餵飼那甚麼毒蛛這一層,在下絲毫不放在心上,但你老人家別駭壞了我那二妹,她是一個女孩子家,最怕這種毒物……」
她接著便唸道:「不錯,那人是誰?」她又答道:「就是那可恨可殺的……」說到這兒,話聲忽斷。原來她斗地記起自己剛剛說過全武當派高手在趙岳手下都走不了三招,但這刻又說出傷他之人就是武當派高手紫心道長,這話焉能講得通?故此「武當派」三個字剛要出口,硬是吞回肚中。
那隻巨蛛「嘶嘶」啞叫連聲,那隻利爪在空中不住擺動,似是十分疼痛模樣。
趙岳因已知她想拿甚麼東西出來,連忙也伸手探索,眨眼間已搶了那柄短短的匕首在手中,道:「二妹你真糊塗,我們還可以想想辦法……」他一面斥責,一面游目四顧,只見對面光滑的牆壁上,偏左方貼近水面之處,有個五尺方圓的洞口。這個洞口恰好是在籠罩水面的絲網之上,洞口也佈著一個蛛網,封得甚是嚴密。
到了第二日下午,他們都餓得十分難過,單雲仙纖手老是摸住懷中的匕首。她和趙岳也沒有甚麼話好說,屏風內的怪人照例毫無聲息,因此寬廣的石洞中靜寂如死。
那怪人在她手心寫道:「去吧,若是武當有人查到,最好別讓他們曉得此室還有別人!」
趙岳頓時恍然大悟,道:「好極了,這麼一來我們就可藉蛛絲搖擺之力,飛渡這片蛛網。」
趙岳低頭一看,只見她美眸中射出無限柔情不盡傾慕之色,嬌面上紅霞堆艷,媚麗之極,不覺呆了一呆。
單雲仙抬起眼睛,道:「大哥英雄俠骨,臨難越堅,可以說得上是當世一位奇男子……」
單雲仙也淒然道:「若不是小妹多事,我們都不會受傷,也就不致被惡道們逼入這秘府之內,說起來都是小妹連累了大哥,以致像大哥這等世不可一見的英雄人物,賡志而歿……」
單雲仙叫道:「行啦,行啦,雖然還有點困難,卻不難解決!」
單雲仙昏昏迷迷掉落橋下,也不曾發出驚叫之聲。趙岳不敢探頭出去瞧看,卻因聽不到水聲,心中也知道她是掉在蛛網之上,並沒有落水。
果然那巨蛛急急提爪,「拍」地一響,爪劍相觸。趙岳早已有備,任得那劍反震回來,借勢後退數尺,卸去反震之力。
那隻碩大無比的巨蛛視力極是遲鈍,牠直到這刻迫近在數尺左右,才瞧見敵人。牠乃是數百年通靈毒物,不比冥頑不靈的普通蟲類,剛才吃過那沉沙古劍的虧,體內此刻仍然疼痛得要命,一見敵人挺劍出現眼前,還以為對方乃是主動撲到,連忙怪嘶一聲八爪翻飛,迅急如風般斜斜爬走。
趙岳道:「正是如此,二妹你必須從長考慮,總得想個萬全之法才行。」
單雲仙玉頰上紅暈未消,她原本嬌媚無比,此時更添幾分艷麗。她只輕輕說一聲好,望也不敢望趙岳一眼。
單雲仙道:「第三種極是凶險毒辣,乃是將一個人身體上的精神氣力完全提聚在片刻間發出,這時施展這法門之人自是功力倍增,神勇無匹。可是事後如果沒有絕世靈藥立刻服用,吊住那一口元氣,定是有死無生。縱有靈藥,也得休養個三年五載,才能恢復,你說凶險不凶險?」
但無論如何單雲仙眼下已落在他手中,必須即行搶救出來,再作計較。心中迅速忖道:「假如他雙手均能使用,以他這一身深厚絕倫的功力,只須一隻手應敵,一隻手按在二妹背心,我就算有天大本領,也不敢逞強動手。現在卻可以冒險一試!但怕只怕不能一舉成功,反而激起他的怒火,抽空打死二妹。那時節人死不能復活,我縱是能取他性命,也是終身恨事……」
單雲仙瞪他一眼,心中道:「難道我忘記了不成,我故意不說,你卻趕緊抖出來,豈不是成心叫這怪人笑我?」
但他心中終是放不下單雲仙的那聲尖叫,不知她碰上何種危險。任他趙岳如何英雄蓋世,視死如歸,這刻心懸兩地,束手無策,也極是徬徨煩亂。
趙岳苦笑一下,道:「晚輩實因此劍劍柄上沾有蛛絲,黏住掌心,是以放手不得。晚輩雖有能割斷蛛絲的匕首,但掌心緊貼劍柄,無法可施!」
單雲仙沒有做聲,但趙岳突然感到一陣不安,暗想自己如此講法,分明是嫌她拖累自己,連忙道:「閒話暫且不提,我們就到『死門』去瞧瞧如何?」
趙岳暗暗歎一口氣,心想自己一世英雄,那曾向人低頭求饒,但今日為了二妹之故,說不得只好忍氣吞聲。當下又道:「自古道是同舟共濟。我們目下同陷患難之中,老前輩即使不屑與敝兄妹同心合力,共謀脫困之法,但也不該將我妹子穴道點住,致以內傷復發……」
她唸完了之後,立即答道:「哎,你老也是武功卓絕的人,當然曉得武功之道,天資稟賦再高,也強不過歲月光陰,人家以五六十年功力造詣跟我大哥拚鬪內力,我大哥因此受傷也算不得希奇之事,你說是也不是?」
趙岳俯身用左手提起那支禪杖,道:「啊,墜手得很,二妹居然舞弄得動,現在把匕首取下,我們一同向那位老人家叩謝。」他接著輕聲問道:「你不害怕那人?」
單雲仙緩緩唸道:「武當派之人可知爾等逃入秘府?」她唸完之後,接著答道:「那惡道們當然知道啦!我們還聽到他們搜查之聲呢!」
單雲仙深深吸一口新鮮空氣,道:「好極了,許久沒有呼吸得這麼舒暢啦……」她抬頭向那圓洞望上去,只見這個圓洞少說也有百餘丈高,洞壁圓溜光滑,那有搭手落足之處?若是此洞較小,還可四肢撐著兩邊牆壁上去,但此洞寬達一丈二三,即使是利用刀劍之類增加手足長度,也不濟事。
趙岳用盡平生之力一蕩,上下的蛛絲動也不動。他嘆口氣,道:「好吧,你進去瞧瞧,但千萬不可得罪了人家!」
趙岳愣了一下,他倒不是因此劍威力如此驚人而發愣,卻是想到此劍這等霸道,但早先硬碰硬砍在巨蛛利爪之上,牠卻絲毫無恙,此蛛無異已具金剛不壞的神通,人力怎生能夠剋制得住?
趙岳道:「行啦!我們現在先吃點東西,恢復一點體力,大家再一齊運功療治傷勢。好在此地極是隱秘,外面有鬼火毒蛛把守,用不著分人護法。」
趙岳勉強扭轉半身,古劍移指巨蛛,只見牠八爪不停,翻翻滾滾又爬了開去,兜個大圈,又迎面筆直衝來。
趙岳正要搶救,卻見那怪人伸出一指,指住單雲仙脅下要穴,分明是他一動手的話,就立刻點住單雲仙死穴,心中一駭,凝身不動,道:「老前輩此舉是何用意?」
趙岳好生不解,道:「這就是死門絕險之地了麼?好像有水聲傳出來呢?」
趙岳勉強自己向那邊投以一瞥,道:「還沒有,牠動也不動,不知可是死了?」
趙岳如此這般,艱困無比地走了三步,也不過是移動了四尺左右,忽然感到腳下蛛網一震,急急回頭一瞥,只見那隻大如圓桌的巨蛛已經落在網上,距離他不過是兩丈左右。
單雲仙微微一笑,道:「這紫金砵上下兩端各有一匝精緻花紋,正與我們得到的那支匕首柄上的花紋一樣。再者此砵形狀與普通所見的佛家用物不同,似是道家器皿,小妹因想老禪師是何等身份之人?怎會隨身攜帶道家器皿?故此膽敢猜測不是老禪師之物。」她停頓一下,接著道:「此砵本源,恐怕與牆上石洞及那些乾糧都有關係呢!」
那怪人似是意思轉動,緩緩垂下目光,望住趙岳。但仍然一言不發。單雲仙低聲道:「大哥,他恐怕不能講話,你再說下去,也是得不到回答,唉,大哥為了小妹低聲下氣,小妹此生此世永遠難忘大德……」
當下他仍然抓住劍身,舉將起來,纏在劍柄上的一縷蛛絲另一端黏在石橋橋底。早先古劍垂向水面之時,長達兩尺左右,但繞過橋板上來,卻只剩下一尺左右,他這麼一舉,已經將蛛絲扯得筆直,方想應該隨手而斷,那知用盡力氣,也無法將那細如小指的尺許蛛絲綳斷。
趙岳調運氣力,但覺體內傷勢不好不壞,除了右臂麻木之感猶在之外,一身氣力仍然用得出大半。當下緩緩向前俯身,左肩微側,道:「你先搭住為兄肩背,待為兄替你割開腳下蛛絲,我們一齊用力,只要配合得好,你就可容容易易趴伏在為兄背上。」
趙岳苦笑一下,道:「難道我們當真自盡而死麼?」
正在自怨自嗟之時,單雲仙已經退了出來,一面驚魂未定之色,口中微發喘聲。趙岳朗聲道:「二妹休怕,洞中有甚麼物事,快說與大哥聽聽!」
趙岳接著又道:「愚兄到洞口瞧一瞧……」他獨自奔了出去,片刻便自回轉,忽見單雲仙面色越見蒼白,顫抖不已,知道她內傷更為嚴重,心中十分憂慮,卻不敢說出來,上前把她抱住,道:「外面沒有甚麼變動,你還是用一回功吧!」
單雲仙戰戰兢兢問道:「大……大哥,那怪……怪物不在麼?」
正在想時,猛聽單雲仙發出一聲尖叫,叫聲中充滿了驚懼駭怕。回頭一望,只見單雲仙搖搖擺擺,直奔過來。他大大吃驚中一面伸開雙臂,一面向她後面瞧去。目光到處,只見石橋靠石室的那一端,出現一隻怪物,身軀大約是圓桌大小,圓圓扁扁,渾身都是綠色及紅色斑點,四方八面都生長著長達丈許的利爪。看清楚時,誰說不是一隻碩大無朋的蜘蛛?
但見空際寒光又是一閃,趙岳腳上蛛絲也自斷開,他猝不及防,結結實實地摔了一下。
趙岳搖頭道:「晚輩實在當不起老前輩禪杖一擊……」
雲和老僧又寫道:「老衲有一事甚覺不解,少俠如果不便,無須作答。老衲試過少俠招數,不但內力強韌深厚,那擒拏手法更是獨步宇內。這還是少俠身負內傷,未能施展全力,以此推測,少俠身手實在驚人,難道陰風崖那老魔手下之人,竟有如此出類拔萃的能為?」
他如果有傷人之心,這一下自應出劍攻敵,那時對方勢必收杖封架,如果招架得住,自無話說,如果招架不住,那就得傷在劍下。趙岳不曾出劍攻敵,顯然毫無傷人之心。那怪人大概看出這一點,眼中奇光收歛,緩緩放下禪杖,靠在床邊。
那怪人寫道:「叫他給我診一診脈息。」原來他數度在她手心寫字,有意無意之間,又診察出她內傷詳情。
趙岳心中湧起一陣遐思,但覺她軟綿綿的身軀上似乎傳來巨量的電流。想把她推開時,卻又不忍出手。
趙岳道:「我們自家兄妹,何用說這種話?只是目下得想個計策才行!」
單雲仙道:「天啊,我寧願立刻死掉也不願意再看牠一眼……」她抖索得越發利害,也不知是驚得如此抑是寒冷所致。她斷斷續續接著道:「哎呀,若是被牠抓住咬嚼,真是比死還要難過,求求你把我打死吧,行不行?」
那怪人寫道:「如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尊師想是東海門雙鐵之一了,是那一位?」
那蛛網籠罩面積甚廣,是以間隙甚疏,單雲仙的頭顱恰是在這間隙之間,才能上下移動。她睜開眼睛,道:「大哥你必須將小妹倒轉著抱起,待小妹的頭向著下面……」
這柄沉沙古劍鋒刃甚鈍,卻想不到具有如許驚人威力,如若趙岳一身武功皆在,運足內力貫注劍身,增強斬砍威勢的話,以這道厚達一尺,寬約兩尺的石橋而言,實在不難一劍砍斷。
單雲仙道:「試想一個人這等淒涼地活下去,連飲食都沒有,還有甚麼意思?不過如果有大哥在一起,那又不同了。」
那怪人也不答話,舉手向床邊一指,趙岳恭恭敬敬將禪杖豎直靠床放好,正要說話,忽地勁風颯颯,五隻手指作龍爪形向他胸前抓到,趙岳眼看退已不及,左掌疾然向襲來的手腕脈切去。
他眸子圓睜,眼珠骨碌碌在趙岳身上轉動,偶然間精光外射,宛如寒夜電閃,又如寶劍出匣,趙岳看在眼內,心知這怪人身懷絕世武功無異,單是這等深厚絕倫的內功,已經足以驚世駭俗,心中一動,恭容欠身行禮道:「晚輩奉還禪杖,不知應該放置何處?」
石洞內傳出單雲仙一聲尖叫,那巨蛛似是聽到,陡然停住,轉身望住洞口,這時和趙岳相隔不過丈許,只須長爪一探,就可以鈎中趙岳。
單雲仙微微一笑,將匕首遞給他道:「你怕小妹下手不準是不是?好,這匕首給你,可是輪到你自己時,卻要小心一點!」
趙岳大驚失色,心中暗暗琢磨能夠結成這巨網的蜘蛛是多麼巨大?還有外面橫石上留字提及的大禍,難道就指這隻巨大蜘蛛?
他右手握住沉沙古劍,五指皆被劍柄上的蛛絲黏住,鬆開不得,所以進來之時,一直是劍尖下垂點地,這刻右手無法騰出來應敵,一急之下,斗然用出「生死擒拏手法」。他左手這一掌切去原是普通攻敵自救之法,就在掌鋒堪砍中敵人手腕之際,驀地借勢向前疾伸,手掌貼住對方前臂滑到肘下,五指一扣,食指扣在骨節之間的「山海穴」上,中指卻扣在「天井穴」上。
原來在這石橋下面兩尺左右,懸吊著一柄特別長大的古劍,劍身的顏色黝黑,生似是年代湮久,長滿鐵銹。趙岳乃是武林高手,一眼望去,已看出這柄古劍劍身不但特別寬厚,而且兩邊鋒刃甚鈍,用來衝鋒陷陣時揮舞斫砍,也沒有用處,更別說用來施展劍術對付武林高手了!
單雲仙道:「是啊,他怎生活得到現在?難道能夠不飲不食?這一門功夫他如果肯傳授給我,我也絕不肯學的!」
趙岳右肩一聳,古劍彈起來,平舉向前,劍尖指住那隻巨蛛。
正在轉念之時,只聽「嘶嘶」怪響連聲,那巨蛛提起另一隻利爪,斜斜抓到。牠的爪尖並非直指趙岳身上,伸得比他身形所站之處稍為太遠一點。如若趙岳站著不動的話,爪尖絕抓不中他,可是巨爪的另一節卻會掃中他的上身。
單雲仙仰臥蛛網之中,閉著雙眼,插口道:「小妹嘗閱典籍,記載有蜘蛛目力極差,尤以雌蛛為甚,往往將求偶的雄蛛當作入網飛蟲吃掉……」她說到這裏,不由得打個寒噤,不敢再說。
單雲仙道:「小妹還忍受得住,只可惜那碧沉丹只有半粒,若果是整整一粒的話,大哥你的傷早就痊癒啦……」她忽然住口,輕輕嘆口氣,道:「但那也沒有甚麼,我們已入秘府,那時逃走,仍然要被惡道們發覺,大哥又不肯拋下我獨自逃生,勢難衝出秘府。」
單雲仙道:「小妹忽然想到我們的內傷治不治都不打緊,試想被困這處,縱然敵人不來,不須幾日,我們仍得餓死!」
那怪人在單雲仙掌心中慢慢劃動,趙岳想起一事,急忙道:「二妹,你可感到冷不可當麼?」
趙岳雙手抓住沉沙古劍,腰間借勢用力,前蕩之勢突然加急,呼的一聲凌空越過底下數丈寬的蛛網,剛好到達對面壁上洞穴前面。趙岳看得真切,本來縮起的雙腳突然一伸,左足已勾住洞口那面蛛網最上的一根蛛絲,登時停止了蕩回去之勢。
單雲仙笑一笑,道:「就算你帶有紙筆,也得提防他佯裝寫字或交還紙筆之時,忽下毒手。這樣好了,橫豎小妹已經被他點住穴道,剛才他將小妹拋給大哥,大概沒有加害之意,不如將小妹送到床邊,攤開手掌,他如果有話說,就用手指寫在小妹掌心,小妹一個個字唸出來,這法子你看使得麼?」
趙岳刷地躍近去,大喝道:「休得傷了我的妹子!」沉沙古劍迅快伸到單雲仙頭頂,若是禪杖落下,首先得擊中他手中之劍。
此人面貌如何,因頭髮糾結,瞧不清楚,但身上那件衣服千瘡百孔,殘破不堪,看來只須略一抖動,就得片片飛散。
趙岳一怔,道:「莫非是少林寺雲和老禪師?」兩眼不禁向禪杖上望去。忽地風聲一響,單雲仙右臂已經被那怪人抓住,拉到石床另一角。
單雲仙惘然退出屏風之外,斗然感到身上甚是寒冷,不禁顫抖起來。趙岳心中儘是憐惜之感,伸出左手把她抱住,道:「你又覺得寒冷了?唉,你實在不該把靈丹給我。」他口氣中流露出慈愛的責備。
她一直偎住趙岳而坐,身上雖然老是覺得寒冷,卻也忍受得住。如此又過了一日,兩人不但飢餓,而且口渴難當。他們本可出洞設法弄點水喝喝,雖有蛛網封住洞口,卻封不住他們。可是他們都覺得沒有必要取水解渴,多活幾日也是徒然多受點苦。
他抬目望去,只見那怪人雙眼骨碌碌瞧看著他們的動靜,始終不發一言,也不移動,趙岳真想挺劍上前,與他一拚,只因單雲仙忽然冷得發抖,無疑是因為穴道被制,血氣阻滯所以引發內傷而致。但他又生怕當真激怒了對方之後,再也不肯出手解救單雲仙,權衡輕重之下,只好忍住一肚子憤怒,道:「老前輩請了,在下兄妹二人誤入此間,置身絕地,本來也沒有活著逃出此地的打算,只是老前輩也是被陷此地的人,何以忽友忽敵?還請見示!」
趙岳雖然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叫,但逞強好勝之心頓起,朗聲喝道:「那有甚麼不能的?」健腕一振,劍尖不落反起,「嗖」地向那直懸蛛絲砍去。
趙岳定一定神,大聲叫道:「二妹,二妹,你醒了沒有?」
趙岳那知牠也怕自己手中之劍,因見牠來勢猛急,自料已難倖免,當下運足全力一劍橫斫出去。這一劍已用盡他平生氣力,勢兇力猛。卻不料那巨蛛忽然斜斜遊走,劍勢登時落空。趙岳明知砍中巨蛛也沒用處,但這會沒有砍中,也自暗叫一聲不妙,只見他身形隨著劍勢直衝出去。原來那沉沙古劍份量特重,這一劍砍空,如何煞得住身子?若不是腳下被蛛網黏住,定然隨著劍勢摔開老遠不可。目下雖是寸步不移,但眼看必定要仆倒在蛛網之上。那時左手雖有匕首可以割斷蛛網,但那沉沙古劍伸直黏在網上,身軀黏緊移動不得,左手的匕首焉能解救厄運?
她暗暗用心思索飛渡這六七丈距離之法,耳中忽聽「嘶嘶」怪響大作,心頭一震,駭得閉上雙眼。
他不禁瞠目望住那怪人,心中又是震駭,又是敬佩。那怪人似是從他眼中看了出來,面上肌肉動彈了一下,生像是傲然一笑,隨手放下禪杖,抓起單雲仙,健腕一振,把她拋到趙岳面前,趙岳連忙接住,瞠目不知所措。
趙岳微有所悟,想了一下,低聲道:「如何解法?」
那怪人鼻孔中低低哼一聲,緩緩舉起禪杖。趙岳心中凜駭之極,疾忙後退,右手沉沙古劍劍尖拖劃在石地上,發出「錚錚」之聲,火星迸射。
單雲仙喘了幾口氣,道:「那裏面是個很寬大的石室,角落有面石屏風,屏風後面有張石床,石床上有個活人,頭髮蓬鬆,鬍子甚……」
他失望之極,反而微笑起來,道:「愚兄真是糊塗,這座秘府乃是武當派禁地,何等重要,怎會在死門中留下出路?但不要緊,我們總算深吸幾口新鮮空氣了。」
趙岳道:「二妹不必心急,反正外有巨蛛,我們再也逃不出去,左右都是絕路,還心急作甚?」他這句話其實是說給那怪人聽,果然發覺他眼中神色緩和了許多,當下接著道:「愚兄只是想起這一次連累了二妹埋骨是處,不免遺恨千古,唉……」
趙岳大驚失色,道:「嘿,想不到這蛛絲如此堅韌,這沉沙古劍竟然無法用啦!」
那怪人搖搖手,又指指紫金砵,趙岳急道:「在下妹子看來已經垂危,前輩如不賜予援手,只怕……只怕……」他心焦之極,竟說不下去。
她搖頭一歎,道:「大哥你看此洞怎生出去?除非是插上雙翅,凌空飛出!」
石屏風之內突然「砰」的一聲,趙岳皺一皺眉,沒有理會,但接著又發出砰砰砰三響,似是那怪人用手掌擊在石床之上。他仍然不理不睬,暗忖由得他發瘋去,我只是聽不見。裏面靜了一陣,突然飛出一條黑影,摔在石地之上,發出一陣震耳的金石相擊之聲,火花迸射。
單雲仙道:「我不冷,你別說話,我得用心猜想他寫的字!」她停歇一下,接著緩緩唸道:「爾等何故擅闖秘府?」
忽聽單雲仙叫道:「大哥,你的劍能砍中那根蛛絲麼?」
橋下忽然傳來單雲仙軟弱無力的聲音,道:「我已經醒了,可是不敢睜開眼睛,那隻可怕的怪物還在橋上麼?」
趙岳大吃一驚,道:「你幹甚麼?」雙目卻注定在那怪人身上。只見他望都不望單雲仙,眼望室頂,若有所思。單雲仙訝然叫道:「少林雲和,你老是少林寺的麼?」
趙岳道:「這總不是正派功夫,不學也罷!」
趙岳應道:「在下兄妹委實是被迫逃入秘府之中,並非有意……」
他可是深怕單雲仙再往前走,寒冷越甚,會受不住而掉在潭中,是以叫她站著不動。自管往前奔去,到了盡頭處,這才看出那面絲網大是奇異,似乎不是武當之人佈下。原來那面絲網不但極像蛛絲所結,上面還黏留著一些骨頭殘渣之類。此外,在洞頂還有七八根粗絲垂下,吊住那面巨網。
趙岳一方面因單雲仙尖叫之聲擔心,一方面緊張地注視著那隻巨蛛的動靜。
那怪人又在單雲仙手心中寫字,但這一個單雲仙卻沒有唸出來。那怪人眼中射出忿怒光芒,趙岳駭一跳,搶步迫近,提起沉沙古劍,牽制住那怪人不致忽下毒手,口中道:「二妹,你剛才歷經無數艱險,尚且支持得住,眼下只不過口中說說,那裏用得著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屏風後面毫無聲息,趙岳心想如果那怪人心存叵測,自然不能讓二妹送還禪杖,免得她落在那人手中,徒自受辱。當下抓起禪杖,向屏風後面走去。轉過屏風,只見這角落地方約是丈半見方,角落處有張石床,床上一個人盤膝跌坐,果是頭髮蓬鬆,鬍子極長,已經是一片灰白之色。
單雲仙道:「沒有……」說了這一句話,突然平靜下來,她一笑,道:「我再進去瞧!」
單雲仙道:「無論如何小妹是將洞口這張蛛網割開總不會錯……」
單雲仙道:「大哥是指怎生讓他回答麼?」
眼看那隻亙古罕見的碩大毒蛛越爬越近,趙岳急出一頭大汗。忽地記起腰間那支匕首,立時泛起一點希望,連忙放下沉沙古劍,要騰出手來取那匕首,那知五指雖是放開,劍柄仍然緊緊黏在他手中,甩了兩下都甩不脫,登時明白,原來是被劍柄上的蛛絲黏住手掌。
只見那怪人仍然趺坐在床上,左手托著一紫金砵,砵中還有半砵清水。
趙岳只聽這老和尚說有乾糧可吃,卻不知藏在何處,這時也自凝目觀看,只見老和尚禪杖伸入洞內,收回來時杖端已黏著三四塊乾燥的鍋巴。單雲仙微笑道:「真是希奇不過,原來老禪師藏得有乾糧充飢……」她和趙岳已經餓得眼中出火,此時接過鍋巴,大口嚼吃。老和尚又遞過紫金砵,只見那砵中清水已增至八分滿,竟不知幾時加注的。
趙岳道:「正是,可惜沒有紙筆。」
除了這個洞口,再無別個洞穴通路。趙岳將匕首插在腰間,著單雲仙坐在石橋上,然後俯到石橋下面瞧看,逃路沒有找到,倒是發現了一宗奇事,使他泛起一絲希望。
以趙岳扯得筆直的身軀作為橋樑,在上面爬上爬落,倒是一宗罕見罕聞的奇事。不久工夫,她已將那面蛛網通通割斷,只留下洞口最上面的五六條蛛絲。洞口大開,她跳落洞內,喘一口氣,道:「好久沒有腳踏實地啦!」
他們走到下面,仰頭看時,只見白色橫嵌石板上題著「秘府死門」四個朱紅大字,旁邊還註明道:「此秘府為武當派第四代掌門少陽祖師依石山形勢修建而成,目的在於消弭一場大禍,並用以收葬歷代祖師遺體,暗寓本門歷代掌門以身殉道之深意。但自少陽祖師屍解之前,仍然深以此一秘府死門過於惡毒,有失修道人慈悲濟世之旨為念,仰體師尊用心,遂加建此一死門活室,俾誤入之人,得以懺悔回頭,不致慘遭橫死之禍。此門若啟,活室即成死穴。如有懺罪之心,可力拉石室右上角垂下之鋼環,石山頂處巨鐘即鳴,十二日之後,自然有人打救……」等語。
不過此劍對於他卻有一點用處,那就是他眼下手無寸鐵,若然那隻巨蛛爬過來根本無從抵拒。有了這柄巨劍,總是有點憑藉。
趙岳實在想不出如此情形之下,還有甚麼妙計。但他胸襟寬大,氣度宏量,微微一笑,道:「只要二妹不害怕的話,在這臨死之前,開開玩笑,足見得我輩稱雄江湖之上,確實是膽勇過人……」
只見劍尖乍展,剛好斬中那根直懸的蛛絲。劍尖登時被那蛛絲黏牢,不能收回,趙岳身軀向前斜和圖書俯,手腳拉得筆直,不能前進亦不能後退。他苦笑一聲,道:「二妹這主意高得很,這麼一來愚兄就用不著再作困獸之鬪啦!」
單雲仙沉吟一下,沒有回答,也沒有把他的話說出來,心中想道:「這怪人數度出手,都沒有制住大哥,若果他這一會乘機扣住大哥脈門,我們兩人便都落在敵人手中了……」趙岳見她沉吟不語,也不知是何緣故,因此沒有做聲。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隻巨蛛忽地偏側開去,從他們旁邊尋丈之處迅速爬過,似是繞到他們身後方始加以襲擊。
這時「嗤嗤」怪響不絕於耳,那隻巨蛛急急後退,迅快得遠出趙岳意料之外。
趙岳愕然望住單雲仙道:「如此說來,我們只好束手待縛了!」
數十斤之重,自然難不倒趙岳,他將巨劍提了起來,擱在石橋上,道:「二妹看看這是甚麼?」
趙岳這一次先發制人,一見巨蛛口中發出嘶嘶之聲,立刻躍了上去,古劍掄動向巨蛛搭得最前的利爪斫去。他曉得劍風迫近利爪之時,巨爪必定迅快提起。是以劍勢改為由下而上。
當下吩咐單雲仙坐穩,自個兒伸手下去,小心不去碰到劍上的蛛絲,抓住劍身,用力提起。入手駭一跳,原來那劍入手奇冷如冰,而且沉重異常,少說也有五六十斤之重。心想此劍如此沉重,縱是三軍中勇武之將,也難舞動,不知鑄來何用。
這時他雙腳已經離開石橋,「呼」地下墜。耳中忽聽單雲仙叫道:「有了,有了,大哥我們可以從蛛網上走過去。」
這刻他只須伏低身軀就可避過這一爪,但雙方相距只有一丈二三尺,那巨蛛縱是視力十分不濟,然而如此之近,牠焉有看不見之理?是以如若伏身閃避,那巨蛛只須將利爪改橫掃為直抓,絕難倖免。
要知他與單雲仙雖是相隔三丈餘遠,但他只要弄一條絲線縛住匕首,便可將她殺死,然後又收回匕首。這支匕首鋒利得可以切金斷玉,若是用以取她性命,亦可毫無痛苦。
單雲仙向他囅然一笑,雙臂一伸,把他緊緊摟住,埋首在他胸際,柔聲道:「小妹平生見到蜘蛛便腳軟口噤,但今日在大哥英雄氣概激勵之下,居然還能夠做了一些事情,唉,只要妹子常常隨侍大哥身邊,我就甚麼都不害怕了。」
趙岳大驚失色,左手捏緊那支匕首,暗想自己右手氣力已經消耗過多,這柄巨劍最多只能掄動一兩次。但看來仍難阻止這隻巨蛛,到了無可奈何之際,只好拚著自投巨蛛毒吻之險,用左手這柄匕首刺牠。
這時石室中一直都是她的聲音,自說自答。若是不知底細之人,在外面聽見,一定以為這個女子正在大發神經。
單雲仙抖抖索索地道:「也……也好……」當下盤膝坐在地上,瞑目內視。過了一會,仍然抖個不住,上下牙關相碰「得得」直響。
像這種溫香在抱,輕語低訴的香艷情景,趙岳縱使是個鐵人,也得溶化,但覺心中無限溫馨,盡是幸福滿足之極,兩人纏綿地摟抱了一陣。趙岳忽然道:「二妹,你且看看洞口!」
趙岳點點頭,道:「我想他們不會立刻將我們處死,但我們闖入他們禁地秘府中,大犯他們之忌,不知會用甚麼方法折辱我們?」
趙岳皺眉道:「那人不知是誰,自個兒幽居此地,想是像我們一樣誤入武當禁地秘府,終於失陷在近『死門』之內。二妹你果真見到他還活著的麼?」
趙岳時時刻刻留心著她,耳中一聽她發出驚叫,便伸手抓住她,因此單雲仙雖是軟軟倒下,卻沒有掉落石橋下面。
趙岳如果不是右手被那沉沙古劍絆住,想要踏網走去,原也不算難事,但目下只賸下一隻左手,未免顧此失彼,只好慢慢蹲低身子,割斷左足下的蛛絲,單以右足承住自己及單雲仙重量,左足趁機迅快向前一伸,踏住前面一根蛛絲。要知他一足踏住蛛絲之際,就猶如走鋼索一般,只能穩住重心,直直落在那根蛛絲之上,若是稍有傾側,便無法用力,立時翻倒。是以早先單雲仙想出一人倒吊之法,便是能夠迅速行事,等如兩隻手生在下面,用不著慢慢拏準重心,自是減去許多危險和迅速得多。
老禪師不能言語,也不能用頭表示,當下左手一舉,豎起大姆指,意思自是讚許她的話說得對。趙岳大感驚奇,道:「大師可允晚輩等瞧瞧那洞內情形麼?」
單雲仙美眸一轉,道:「有何不可?」當即將口訣練法大聲背誦出來,一連背誦了兩次。
那根利爪靠近巨蛛身軀之處粗如水桶,但尖端那一截又細又長,長滿茸茸綠毛。此時挾著一股腥風,迎頭壓落。趙岳雖是看出那巨蛛利爪並非有意抓他,但此刻後無退路,腳下石橋只有兩尺來寬,根本不能左右閃避。只好振腕揮劍,橫掃蛛爪。
趙岳沉聲道:「二妹快點走開!」單雲仙搖搖頭,突然伸手向禪杖抓去!
她一口氣唸到此處,趙岳又驚又喜,朗聲道:「好極了!」
趙岳愕了一下,退開兩步。只見那怪人上半身微微向前俯低,左臂疾伸,手掌仍然是龍爪之形,迎面抓到。這時兩下相隔五尺左右,那怪人的手臂加上身軀前傾之勢,也差尺許才能抓得中。趙岳還沒有想及這一點,對方的龍爪已到達眼前,來勢之快,無與倫比。
趙岳苦笑一下,道:「晚輩身負內傷,尚未痊癒,自知實在接不住老前輩一杖!」
趙岳只看得疑團滿腹,心想這位高僧難道有法術不成?剛才明明只賸下砵底那麼一點點水,現下已有八分滿,如果不是施法取水,卻是從何而來?
她忽地住口,凝一凝神,又道:「爾等受傷以前,難道就不怕武當派如雲高手?」這句話自然是那怪人所詢。
那怪人雙眉一聳,鬚髮無風自動,神態甚是威猛,似乎趙岳這一句話激起他滿腔雄心,隱隱又有不滿之意。他放下禪杖,左手作出相招手勢,接著又抓起禪杖,高高舉起。
趙岳眉頭一皺,道:「二妹計將安出?」
趙岳站在對面,因此那怪人的神情盡收眼中,發覺他眼中閃過奇異光芒,似是心中湧起不悅和戒懼之情,正在尋思其故,單雲仙已開口唸道:「彼等終將……噫,你老怎的不說啦?」
單雲仙道:「大哥說錯了,這缽多數不是老禪師之物!」趙岳訝然向老和尚望去,只見他眼中露出驚異之色。當下問道:「二妹你這話有何根據?」他心想單雲仙今年才有多少歲?和老禪師在此地已被困了二十年之久,即使不是他自用之物,她卻怎生得知?是以忙不住詢問。
趙岳心頭斗地湧起憐惜之意,匕首微微一頓,驀地一團白光自空而下。趙岳本能地揮動匕首返刺上去,但覺手上一涼,接著頭面等處都被那團白光擊中,大吃一驚。原來那團白光竟是一團清水,是以匕首刺中之後,仍然照頭淋下。
趙岳看他一直都單用左手,而且從不起身走動,心中已猜想出這個怪人大概只有左手能夠使用,同時雙腿不良於行。只不知他為何抓起單雲仙,要是有心加害,為何不趁早先她獨自入來時下手?卻要等到現在?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趙岳自然知道她下面要說的話,當下道:「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是天意要教愚兄喪身於巨蛛毒吻之下,怕也無益。」
她轉入洞內之後,眨眼間就發出一聲尖叫。趙岳聽出她叫聲中盡是驚怖之意,心裏頭又急又悔,長嘆一聲,忖道:「唉,我如果不是身陷羅網之中,焉能讓二妹孤身犯險,受盡驚恐折磨。想我趙岳堂堂大丈夫卻不能庇護一個妹子,夫復何言?」
當下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入去,踏上那條兩尺寬的石橋,放目一看,只見橋下兩丈左右,波光蕩漾,原來這裏面乃是一個水潭。
那怪人眼中閃出詫訝光芒,說時遲,那時快,趙岳五指剛剛抓到禪杖,忽然一扭,力道手法都是古怪異常。那支重如山嶽的禪杖忽地滑了開去,那怪人手臂骨節一陣輕響,向下猛砸的杖勢突然煞住,只差那麼一兩寸就砸在石床上。
單雲仙那有心情跟他再開玩笑,匆匆道:「時機迫促,大哥你要小心聽著。小妹這就用匕首將大哥腳下的蛛絲割開,大哥你立刻用力縮起雙腳,不再碰到蛛網,蕩到那根蛛絲旁邊,小妹再割斷那根蛛絲底下與蛛網相連之處,這時我們就變成吊在那根蛛絲之上了。」
他兩指扣中對方肘下穴道之時,那怪人的龍爪手勢也自抓中他胸口衣服,趙岳兩指尖發勁運力,忽覺對方穴道湧起一陣反震之力,兩指不但閉不住人家穴道,反而震得微微一鬆,那怪人手臂一揚,脫出他五指掌握,疾如閃電般收了回去。
趙岳忖道:「看來他確實沒有加害二妹之意,只是人家肯不肯在二妹掌心寫字回答,卻大成問題……」正在忖想時,那怪人忽地作個手勢,教他上前。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趙岳叫道:「二妹你覺得怎樣了?」
單雲仙不知如何恢復了勇氣,嬌笑一聲,道:「不錯,大哥你可以放棄掙扎之念,淨等那大蜘蛛過來把你吃了。」
單雲仙道:「自盡也得有勇氣才行呢!」
他緊緊抱住撲入懷中的單雲仙,一面定睛打量那隻巨大的蜘蛛。只見牠伏在石橋的那一端,頭眼向著外面,撅著微呈尖形的屁股,屁股尖端處拖著一股粗如小指的彩色蛛絲。如此碩大可怖的蜘蛛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一任趙岳何等英雄勇敢,見到這等舉世罕睹的毒物,也自渾身毛髮倒豎,心驚膽戰。
趙岳道:「我在這裏,他能把你怎樣?」口氣甚是沉穩堅定,不含一絲火氣,卻能予人極大信心。
單雲仙道:「老禪師這個紫金砵當真是好東西,寶氣內蘊,砵上所雕的雲紋古樸,另有一種出塵的幽趣高韻……」
只聽單雲仙又逐個字唸道:「你大哥如此英雄了得,為何又會受傷?是誰把他傷了?」
單雲仙道:「這蛛網下面便是潭水,奇冷難當,縱然割破蛛網,也沒用處。」
那怪人寫道:「姑娘如若不肯相信,我們只好都在此等死!」
又過了一頓飯工夫,揮指疾寫道:「少俠身上傷勢險險難倒老衲,老衲先是查出少俠連被武當九轉玄功,敝派達摩神功和華山派的廣寒陰功所傷,因思這三種神功大法都是當今世上絕學,只要被其中一樣傷了,誰也難以活命,而少俠連受三種傷勢,仍然活了下來,未免出乎常理之外,故此大惑不解。尋思良久,仔細究想,只有在一種情形之下少俠得以活命至今,那就是這三種神功大法出諸一人之手,而少俠已經打通了『秘鎖玄關』,在對方而言,則多通不能兼善,若是單煉一種,威力反而難當,在少俠而言,秘鎖玄關已通,先後天真力渾然一體,始能護住靈台及全身脈絡,不被震斷。由此形成對方雖強實弱,少俠雖弱實強的情形。加上少俠不知如何識得武當九轉玄功及敝派達摩神功的最上乘要旨,以先後天真力渾然一體之功,意與神會,無心貫通被制經脈穴道,是以這兩種陽剛陰柔的傷勢最輕。老衲又聽你們對話時提起天缺三寶中的『碧沉丹』,想是這半粒碧沉丹將華山廣寒陰功剋住,是以這種至陰極寒的內傷反而存留痕跡最少。但可惜那『碧沉丹』服下時間過遲,目下無法清除,只有設法找到另外那半粒『碧沉丹』,才可以將餘下的幾絲陰寒之氣全數祛除。至於另兩種剛柔內傷,老衲傳以兩種口訣,就可以完全恢復,不但功力全復,而且日後出手,更可兼具陽剛陰柔威力之妙……」
一陣腥臭之氣迫到兩人身前,那隻巨蛛這回衝到數尺之內。趙岳咬牙切齒,忍住胳臂酸麻,運足氣力貫注在沉沙古劍劍身之上。
趙岳道:「第一種自然是指毒行百脈,散佈五臟之後,用這煉氣行功法門拔毒救危。第二種似乎是專治走火入魔的法門。至於第三種愚兄卻猜測不透!」
他也明知此舉沒有多大用處,只因這柄匕首雖是鋒利無匹,足可劃開巨蛛身上堅韌外殼。但可惜只有四寸長,以那巨蛛的碩大體積來說,只不過是極輕的皮肉之傷而已。不過此舉也是沒有辦法之中,唯一可以出點氣的辦法。
他隨即將往事詳細說出,最後略略提及結識單雲仙及前來武當的經過。
他不再寫字,三指搭正趙岳腕脈寸關尺上,凝神診查內傷情況,過了一頓飯工夫,才移開手指,凝目尋思。
趙岳想了一下,歎一口氣,道:「如果此刻只是愚兄一人被困,我便敢冒險回去一趟。」
他寫得極快,顯然這種內傷乃是武學中極是深奧的難題,而他竟能勘破,心中甚為得意。
單雲仙深思一陣,道:「這位石室留字的道人大概是少陽真人的徒弟,他設想得倒也周密,到了十二日之後,任何人都餓得半死,武當弟子再也不虞被人欺負了!不過小妹還有個想法,現在還不敢說出來。」
那怪人一掌虛虛印在單雲仙腰間「雲門穴」上,單雲仙啊了一聲,緩緩坐了起身。趙岳大為放心,他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愛多言,首先退出石屏風之外。單雲仙這時也不害怕了,向那怪人嫣然一笑,正要落地走開。那怪人看了她笑容,微微一怔,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掌,動作神速之極。單雲仙初時一驚,隨即感到對方只是用兩隻手指輕輕勾住她手腕,似乎沒有惡意,心中一定,登時會意,道:「你老說吧!」那怪人果是要在她掌心寫字,這時動手書寫,單雲仙不再唸出來,凝神低頭瞧看,等他寫完,答道:「我姓單,名雲仙,不是四川人!你老尊姓大名啊?」
趙岳沉吟一下,低聲答道:「愚兄看多半不會是壞人,可能身上有病,不便行動。不過以你描述的那樣子想來,此人恐怕困居此處時日已久,脾氣怕不大好,所以我叫你不要得罪和*圖*書了人家!」
那怪人又尋思了一陣,手指開始移動,單雲仙唸道:「哈……哈……」她面上毫無笑意,聲音更是平板,因此這兩聲哈哈,顯得十分突兀奇怪。趙岳不禁微微一笑,道:「二妹無須個個字唸!」
趙岳雙目凝視巨蛛的動靜,口中道:「二妹你一向足智多謀,只要你排除去心中驚懼之念,定可想出暫時急救之法!我記得對面石壁上有個石洞,不知可有用處?」
趙岳道:「有理,有理,但這也是療傷之法啊,為何你會懂得?」
趙岳又退開兩步,心中忽地閃起兩個疑念,第一是那怪人第一招出手時,明明可以擊中他胸口要穴,但他龍爪五指一合,只抓住他胸口衣服,當時趙岳雖是幾乎在同時之間扣拏住他手肘下的兩處穴道,但終是慢了一點。如果對方不抓他衣服而是逕下毒手,那一招多少都得負傷,第二點可疑的是這怪人看來與常人無異,怎的手臂如此之長,竟可以伸到五尺之遠攻襲自己。
趙岳知她心意,微微一笑,接口道:「實不相瞞,就是武當派的紫心老道長傷了在下!」
單雲仙道:「如果大哥不願冒險,那就算了!」
在這電光石火般的瞬息,他心中兩個念頭劇烈交戰,一是任得單雲仙掉下去,一是鬆五指,放棄那支匕首,抓住單雲仙。這原是眨眼工夫之事,他輕嘆一聲,五指牢牢抓緊那支匕首,任得單雲仙掉下去。
單雲仙道:「與其如此,我們只好死中求生了!」
單雲仙悄悄道:「他的樣子古怪極了,假如是個惡人,我怎麼辦?」
趙岳膽氣陡壯,猛然跨上一步,就著巨劍揮動之勢向最靠近的另一隻利爪斬去。
單雲仙本是冰雪聰明的女孩子,剛才她由於一心一意設法想脫困之法,沒有想及其他。目下一聽趙岳拒絕此法,心念微轉,已明其故,不由得滿面通紅,暗想那樣子抱法,雙方的下體都對著對方的面部,自然是極為不雅猥褻。
那怪人搖搖頭,禪杖提高兩三尺,作出擊下之勢。單雲仙道:「甚麼?你老要跟我大哥過招?」那怪人先是搖搖頭,眼珠一轉,又改為點頭。
怪人比個手勢,要他伸掌過來,趙岳猛可醒悟這怪人不能開口說話,此時已不再考慮對方有沒有歹心惡意,便伸掌過去。那位怪人在他掌心寫道:「我聽出你們要自盡,故此分出砵中一半甘露,潑醒你們。令義妹現下尚無大礙,毋用焦急,你先喝點水,恢復體力。」
要知天下武林中各家各派點穴手法都幾乎不盡相同,但這也僅限於用力輕重深淺而已,若是真正不傳之秘的獨門點穴手法,點的大抵是查看不出的隱穴,這時別派的人根本查看不出何穴被制,是以無從下手施救。若果不是這等隱穴,只要查得出來,別一家派的高手只要在相應穴道上施救,或是以種種不同的力道推拏,再就是拚著耗損真元,以本身內力傳入被害者相應穴道之內,替他通經啟穴,必能解散。可是趙岳這刻明明看出單雲仙被制之穴,可是下手施救之際,卻又全然無功,是以大感迷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單雲仙在他背上倒轉身軀,一手攬住他的腰部,雙腳勾緊趙岳肩頸。伸長一手,匕首疾劃。趙岳感到腳下一鬆,隨即腰上加勁,縮起雙腳,人便貼著蛛網向前蕩去。單雲仙伸長手臂等候,臨到快要撞上那根蛛絲之時,猛可一劃。
單雲仙喘口氣,怯怯道:「他……他說……解開我穴道之後才趕我出去,活活讓那巨蛛吃了我……」
寒光四射的匕首鋒刃快要觸到蛛絲之際,一個念頭陡然像電光一般抹過他胸際,登時煞住劃去之勢,忖道:「這一下要是弄得斷蛛網,固然最好。但萬一不能斬斷,反而被蛛絲黏住,那時節卻如何是好?我縱然活活喪生在巨蛛饞吻之下,也沒有甚麼要緊,但二妹是個女孩子,膽子不比男人。若然她發現自己被巨蛛抓著,慢慢咬嚼,對於她當真比天下至慘至毒的刑罰或要殘酷可怕。我要不要趁此時機,先行用這支匕首將她殺死,免得她無辜飽嘗無量痛苦?」
他投鼠忌器,是以平常本是極有決斷的英雄人物,此時也自首鼠兩端,遲疑不決。
單雲仙面上也淋中不少,好些流入她口中,乾焦的口唇得此滋潤,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渴望,道:「水……水……我要喝水……」
這四種變化不同的力道竟能同時在杖上傳出,當真是匪夷所思的奇事。趙岳明知自己此刻鬆手也不管用,非吃個大虧不可。人急智生,右手長劍猛可劈在地上,同時之間,借力鬆手向後急退。
抬目望去,只見那隻碩大無朋的巨蛛已退開丈許,闊口中吐出許多綠色的泡沫,陣陣腥臭撲鼻,使人頭腦昏漲。而且那種醜惡的樣子和顏色,也足以令人見而作嘔。
趙岳大喝一聲,刷地縱到五尺以內,古劍迎頭砍去。這一劍去勢極快,那隻巨蛛另外的利爪正要揮起禦敵,「蓬」地一響,沉沙古劍已經砍中巨蛛眼睛之下,闊嘴之上。
他踉蹌退開尋丈,而怪人竟沒有動身離床,卻舉起禪杖遙遙向他右方指了一指,同時皺起眉頭,單雲仙聽到聲音之時,衝了入來,道:「大哥,你怎麼啦?」
單雲仙見那老怪人在大哥手心寫個不停,也知是在傳他神功要訣,便不做聲,收攝心神運氣。她本是內傷之後,被這「死門」內潭水寒氣一迫,以致傷勢轉劇,骨髓也像是冷得凝結。現在坐在石床之上,卻自然而然有一股和煦溫暖之氣遍佈全身,不但陰寒之感盡袪,而且氣機暢通,每次運功一轉,便覺大有收益。她靜坐了好一會,猛然想起這現象如此奇怪,莫非是這張石床有甚麼古怪不成?
他對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可是單雲仙駭昏跌落蜘蛛網之內卻使他難過異常,報復之心塞滿胸臆之中,左手迅快拔出那支短匕首,懷著無窮希望,遽地向那劍柄蛛絲劃去。
那怪人在他手心寫道:「老衲雲和,與令師及令師叔皆曾晤面。」
單雲仙搖頭道:「使不得,我縱是傷重身死,大哥還可以沒事,若是答應這條件,只怕我們兩人都沒有性命!」
趙岳沉默了一下,道:「牠還在跟愚兄對峙……」
趙岳啊了一聲,心中許多疑團頓時消滅,暗想如果這老人不是雲和老禪師的話,最初一次動手他已可以取自己性命了,正因他是佛門高僧,所以才沒有妄下殺手。同時他曾經丟出禪杖引自己入去說話,這等勇氣,除了是少林高僧雲和老禪師之外,誰敢如此?當下連忙重新行禮,道:「晚輩不久以前曾聽紫心老道長提起過昔年之事,唉,這一回晚輩等也因武當白石道長玉牒傳書,共赴陰風崖鐵柱宮,卻一敗塗地,只餘下晚輩一人逃生,遙想諸位前輩當年,雄姿英發,擊敗強敵,真是汗顏無地……」
趙岳轉眼一看,原來那怪人把禪杖摔出來。不禁大為詫異,不能不理,便去拾起禪杖。走到屏風入口,心中一動,停步朗聲道:「在下替老前輩送回禪杖,卻怕老前輩心中不高興,不敢造次。如果不見怪的話,請拍一下石床,如果沒有聲響,在下就不進去啦!」
單雲仙一坐在石床上,立刻長長透一口氣,片刻工夫,已不抖索。這時怪人才伸手勾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她的手掌自動攤開。趙岳忙道:「二妹,你能說話麼?」她睜眼一笑,輕輕頷首。
趙岳皺眉道:「這一來我立刻得翻個觔斗,倒吊在洞口,我雖沒事,但二妹勢必掉落下面的蛛網上啦!」
這一手正是他東海派風雷刀法的一招妙著,稱為「再賈余勇」,刀勢雖是勢盡,但他東海門內功心法能夠再以勁發力,忽逞餘勇。
趙岳心中大叫糟糕,暗想這隻巨蛛視力雖是不濟,但再逼近數尺的話,定可見到自己。即使單雲仙不再喊叫,看來這隻巨蛛仍然會馬上發現自己。
趙岳訝道:「甚麼?有個活人?他可曾跟你說話?」
單雲仙在他懷中卻呻|吟一聲,道:「大哥,我還不能動彈……」
雲和老禪師寫道:「這確是一大隱憂,那幾絲陰寒之氣潛密隱藏於要穴之內,根本無法查出,若是你永遠不與人動手,還不怎樣。怕只怕正以全身功力與敵人性命相搏之際,突然乘虛發作,功力忽然大減,雖然為時短暫,但已予敵人以可乘之機,再者以老衲推想,這等陰寒之氣如不能清除,將來道高魔長,並且自具一種抵抗你體內奇功的力量,恐怕每日你要花出一些時間運功對付,越是日久功深,這每日一次的發作就更是難當。」
趙岳應道:「在下對老前輩只有感謝之心,實無絲毫惡意,老前輩既然不喜被人打擾,敝兄妹不再進來便是!」
雲和老禪師寫道:「壯哉斯言,老衲現下即將敝派達摩神功口訣授與少俠。」
趙岳心中一凜,忖道:「原來他落手抓二妹之時,已解開她的麻穴,拋出之際,另外點了她一處穴道,手法如此之快,當真是世罕其匹……」低頭看時,發覺她頸上「扶突穴」被制,便伸手在她相應的「天鼎穴」上推拏解救。誰知不論他推拏抑是運力通穴,皆無用處,心中大驚,心想這怪人不知是何門派,點穴手法如此奇怪,竟然解救不開。
這一日中午時分,單雲仙倒在趙岳懷中,忽然取出匕首。趙岳本也渴得頭昏眼花,這時卻神智一醒,啞聲道:「給我吧!」
單雲仙格格嬌笑一聲,道:「左右都是絕路,這石洞內縱有怪物,想來也不及那隻大蜘蛛可怕。小妹這回可不能聽從大哥之話,定要進去瞧瞧……」口中說得硬,其實芳心中甚是驚恐。她並非怕死,而是恐怕洞中藏著不可知的奇異毒物,突然在她眼前出現。
趙岳暗暗叫聲好險,直起身軀,卻見那巨蛛展動六隻利爪緩緩前移。另外在最前面的兩隻利爪卻忽上忽下,欲落不落。
趙岳這一招「生死擒拏手法」運用得甚是純熟,當日那通靈水蜃屢次伸長身軀,從空壓落,趙岳抓緊牠頭上獨角,也是這麼一扭,就把牠強猛無儔的力道卸滑在一旁,不過這一回對方乃是武林中高手,內功如潮湧出。與那水蜃天生神力不大相同,是以一招得手之後,已經血氣翻騰,面紅氣粗,左手虎口和手腕都酸麻乏力,再也無法使用。
單雲仙道:「大哥你想甚麼?」她又開始覺得寒冷難當,故此挨貼在趙岳身上。
這一招又是後退無及,趙岳左手貼胸疾上,頭顱盡力後仰,讓開數寸距離。「拍」地微響,那怪人龍爪手勢定住在趙岳面上,距他五官要穴只有半寸。原來趙岳使出「生死擒拏手法」,一把抓住他手腕「列缺」「內關」「靈道」三穴。
屏風內立即傳出一響拍床之聲,趙岳左手提禪杖右手執劍,走了入去。只見到怪人作個手勢,又指指石床,心中會意,道:「老前輩可是命在下將妹子送到石床上憩坐?」
趙岳將古劍抗在肩上,拿穩腳下力道,彎低身子,道:「二妹別驚,為兄這就割斷蛛絲,抱你起來。」
目下時間寶貴,她更不遲疑,舉步向洞內走去,右手捏緊那支匕首。
單雲仙肯定地點頭,道:「他睜大眼睛,那兩隻眼珠會轉動發光,小妹絕沒有看錯。」
趙岳道:「好,但二妹你得跟在愚兄後面!」
她沒有答話,繼續唸道:「你大哥精乖得很,牢牢記住剛才禪杖上刻著少林雲和四字,一心估料我是雲和,與武當紫心道長乃是好友,所以急忙聲明與武當不是對頭。哼,哼,現下我也不管你們是甚麼來歷,先弄出去餵飽那隻『鬼火毒蛛』再說……」
趙岳想起這一次八人壯烈犧牲,只有自己一個獨存,暗暗慚愧,垂頭無語。
那怪人眼中露出溫藹之色,在他掌中寫道:「你果然是君子之人,我可以信任於你了!你出身何門何派?」
這刻已經沒有時間慢慢掙,趕緊騰出摟住單雲仙的那隻手,摸出匕首。他剛剛抓到匕首,單雲仙嬌軀一歪,直向橋下栽跌。趙岳大吃一驚,急急出手要拉,但五指握住那支匕首,又鬆開不得,這一剎那間,幾乎把這位東海門高手趙岳活活急死!
單雲仙舒一口氣,道:「大哥說得是……」她定一定神,緩緩唸道:「你們走吧,往後別走入屏風之內,知道沒有?」這一回她沒有自行答腔。
單雲仙自家搶著答道:「哼,甚麼武當高手,我看一個個都是欺善怕惡之輩,我自然是不行的,但我大哥如果不傷的話,武當派沒有一個臭道士走得上三招!」她對於武當派之人無理動手,心中已有成見,甚是不滿,是以開口一句惡道,閉口一句臭道士,罵得十分自然,生像是多少年如此罵慣了一般。
趙岳大吃一驚,左手急忙運功聚力,正待出手擒拏對方腕脈,只見他手臂迅快縮退,單雲仙的手掌已攤開伸到他身邊。趙岳這時已明白對方心意,便不魯莽出手。
單雲仙躺在他腳邊三尺左右,因是全身被蛛絲黏住,是以動彈不得。
單雲仙張目一瞥,果然稍減懼意,道:「劍身上有字,寫著『沉沙古劍』,敢是此劍之名?」
單雲仙搖搖頭,道:「沒有用處,目錄上寫得明明白白,療傷篇是在下卷,小妹所得的上卷有幾種運功行氣之法,卻不是對付這種內傷之用……」她美麗的面上忽然露出吃驚的神色,凝想了一會,低聲唸道:「毒行百脈,散佈五臟,切忌運功行氣,不然四肢癱瘓,口舌僵木,不能發聲……」
趙岳身形向側飛開去,避過巨蛛一抓之厄,卻不是有高人打救,而是那支沉沙古劍震飛之時,力量極猛。趙岳五指一鬆,以為那劍脫手飛出,誰知他掌心劍柄之間有蛛絲黏住,雖是放開五指,那古劍仍然扯動他身軀,向外疾移。
那怪人一面寫,她一面唸道:「單姑娘之傷乃是體內多處穴道曾經被閉,不但經脈均傷,連奇經https://m.hetubook.com.com八脈及體內三大隱穴皆受傷甚重,兼之外面潭水具有陰寒之氣,乘勢侵入,是以奇寒難當,傷勢加重。我有療治之方,可以奉告,但單姑娘識得的第一種拔毒救危煉氣法門卻須賜知,彼此兩不虧欠,無恩無怨,兩位意下如何?」
趙岳道:「我在想這位老人家到底是誰?獨個兒在此地怎生活了這麼久?唉,他一身功力深厚絕倫,如果不是身體僵死的話,愚兄萬萬不是他的敵手!」
幸而那隻巨蛛移動得甚是遲緩,離開他們尚有兩丈之遠。趙岳暗自忖道:「這道石橋太以狹仄,無法閃將過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從牠頭上躍過,可是此蛛的利爪長達一丈六七,躍得再高,在牠不過舉爪之勞,就可把我們勾住。牠的蛛絲如此堅韌,若是被牠吐絲綑住,絕掙不脫,這便如何是好?」
趙岳想起一事道:「你剛才為何又叫了一聲?」
他猶疑一下,抬目只見那隻巨蛛緩緩移動,離他只有丈許,利爪伸出,已可以將他鈎中。心中大震,再不多想,振腕向蛛絲劃去。
趙岳皺眉道:「這就是了,他是誰呢?」
那怪人穴道中潛力一彈,震開他三指,驟然縮退長臂。
單雲仙道:「我們進去看看如何?」
只見牠前爪提起,緩緩向前勾探,龐大的身形也移近了數尺。
單雲仙道:「這位老禪師不知中了何種劇毒,散佈經脈百體之內,本來應該四肢癱瘓,功力不保,但全靠這張石床,所以他老人家才保存一臂尚能揮動,最要緊的是功力猶在,不然的話,就算是武功再高之人,這刻也早就化為枯骨了!」
趙岳道:「別多想啦,要是我拋下你,自己也找不到出路,你還是靜心運功試一試看,也許『天缺奇書』中的內功不同凡俗,可以抵禦寒冷,療治傷勢也說不定。」
趙岳道:「此砵既是老禪師隨身之物,自然是大有來歷之物!」
趙岳軒眉一笑,道:「只要目前不死,也就是了,何況還能恢復功力,可以與十面閻羅武陽公一拚,夫復何憾?」
她的話中雖是沒有涉及兒女柔情,可是傾慕之意,卻如高山大海,無窮無盡。
趙岳沉吟道:「沉沙古劍,這名字從來未聽人提起過,不過以此劍之重之鈍,合該沉埋海底沙礫之中……」
那怪人卻似乎沒有心思取笑她,眼光閃爍不定,似是思索一件重大之事,趙岳看不出他的喜怒,心想這位老前輩說不定以為我故意扯上武當派,以便激起他同仇敵愾之心,這一點定要弄個明白才行!當下凜然道:「但在下與武當派卻不是仇敵,反而是同路之人,只不過其間有點誤會而已!」
趙岳勇氣勃生,朗聲道:「二妹仔細聽著,這隻巨蛛雖是一身刀槍不入,這沉沙古劍卻能使牠感到疼痛,看來愚兄可與牠周旋一會,最可幸的是這巨蛛目力不濟,非在七八尺之內瞧不見我。」
念頭剛剛掠過,那怪人已伸手抄起靠在床邊的禪杖,「呼」一聲迎頭砸落。這一杖威猛絕倫,風力如山,少說也有千斤之重。
趙岳道:「這石洞之內不知有何景象,二妹千萬小心,不可進去探視。」
單雲仙道:「你想告訴他?不行,若是這煉氣行功的法門生效,他恢復一身武功,行動自如,我們不被他丟出去餵蜘蛛才怪呢!再說他到底是不是毒行百脈,散佈五臟還不曉得,若然不是,告訴了他也沒用處!」
果然那怪人禪杖疾掄,杖劍相觸,發出震耳的金鐵交鳴之聲。那怪人舞掄那根重達三十斤的禪杖,如抬稻草。只見他果真揮杖橫移擋在單雲仙身前。趙岳又大喝一聲,左手疾出,迅疾如電光石火的抓住了禪杖,用力一扭。
他一手摟住單雲仙,揚目但見那隻巨蛛眾爪齊動,緩緩向他們爬來,心中大凜,連忙將那柄沉沙古劍放在橋上,鬆開五指,移到劍柄上,運力向上疾舉。數十斤重在他自然算不了甚麼,可是這一回仍然只舉高一尺左右,就被蛛絲繃緊,移動不得。不管他如何催力猛掙,仍然是紋風不動。
趙岳肅容道:「先師是鐵簑漁隱莫平,鐵槳霜刀金陽是我師叔。不敢請教老前輩尊稱名諱?」
但此舉其實毫無用處,那巨蛛縱然畏懼沉沙古劍不敢用巨口來咬,可是牠八隻利爪都長達一丈五六,只要伸出前面兩爪,合力夾擊,趙岳便根本無從抵抗。
單雲仙嬌軀不住發抖,趙岳可就不敢鬆手,只好仍然將她抱住。她喘息一會,才道:「那隻大蜘蛛好怕死人,如果大哥不是忽然發出豪壯笑聲,使小妹振奮勇氣,只怕……只怕……」
那怪人眼珠滴溜溜轉動,似是在尋思計較。趙岳陡然下了決心,想道:「這怪人困居此地已不知歷時多久,說不定磨折得脾氣乖僻,不近人情,我非冒險搶救出二妹不可!」他早已想好下手之法,心念一決,立刻發動,口中大喝一聲,踏步衝上,長劍一晃,當胸刺去。他料定對方定要揮杖招架,接著杖勢橫移,封住自己搶救二妹之路。
單雲仙尋思一下,道:「除非這樣,你老教我大哥一個治傷法子,他內傷若能痊好,我們便不怕別人侵害了!」
趙岳大喜道:「二妹,這兒即是死門,這個圓洞直通外面,我們可叫做絕處逢生啦!」
寒光一閃,那條連繫在劍柄與石橋之間的蛛絲應手而斷。
趙岳錯勢急掃那一下,雖是砍中巨蛛利爪,可是古劍仍被對方利爪震得迅急甩轉,他連忙借勢卸力,身形滴溜溜打個轉,那柄古劍在空中旋了一個大圈,為反震之力已經消卻大半,他這才振腕抓緊,煞住劍勢。
單雲仙心中念念總記住那隻巨蛛,此時偷眼一覷,只見那隻巨如桌面的蜘蛛已經掉轉身子,兩隻巨大的眼睛宛如兩盞碧燈似的,極是可怖,也不知是不是望著這邊的兩個人。單雲仙卻已駭得魂飛魄散,驚叫一聲,軟癱如泥,再也不會動彈。
趙岳腳下站的是富有彈性的蛛絲,背上還負著單雲仙,根本就不可能掄動那把沉重的巨劍,施展出硬斬強砍的招式。
單雲仙尋思了一陣,道:「小妹縱然掉了下去,也不要緊,不過就怕小妹掉在網中之後,無法將這匕首傳交大哥,那時候倒吊在洞口,小妹陷身下面的網中,卻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單雲仙指指石屏風,趙岳點頭會意,和單雲仙走到切近,朗聲道:「晚輩趙岳偕同義妹單雲仙拜謝老前輩慨借禪杖救命之恩。」
趙岳面上的水,但覺甚是甘美,心頭一震,丟掉匕首,抱起單雲仙奔入屏風後面。
這個洞口離石橋盡頭約有六丈之遠,別說洞口有蛛網封住,而且武功失去大半,即使沒有蛛網,同時武功一如平時,也絕對無法飛渡。
他走到左角,用力扳動那支精鋼桿棒,只感隆隆連聲巨響,那兩扇石門緩緩啟開。兩人都定睛向石門之內望去,誰也沒有發覺到石室入口已被一扇石板密密封住。
趙岳見她仰首凝思,便不打擾於她,自個兒踱到右角瞧瞧那枝鋼環。又踱到左邊,只見角落處有一枝鋼棒,長達五尺,一端插在地上,另一端是把手。旁邊牆壁上寫著「拉下桿棒,石門即啟」八個字。
古劍上風力壓到蛛爪之時,那蛛爪突然一停,接著向上提起,但趙岳並非凡庸之人,劍去如風。「拍」地微響,已經擊中蛛爪爪尖數寸之處,只差那麼一點就幾乎沒有掃著。
趙岳聽他說單雲仙無礙,轉眼一看,只見她躺在石床上,面上畏寒怕冷之色盡消,甚是安詳,心中一放,頓時感到乾渴難堪。於是深深稱謝一聲,低頭飲水。他喝了四五口,只見砵中只餘下小半,心想待會二妹定然還要喝,自己若是再多喝幾口,豈不是要把砵中之水喝乾。便忍住再喝的慾望,抬頭稱謝。
單雲仙長長嘆一聲,道:「大哥真是當世間第一英雄人物,居然敢和這種怪物對抗,小妹竟然有了這麼一位英雄的大哥,今日死也瞑目了……」
這怪人武功高強已極,每次出手,都能夠迫使敵人出手招架,萬萬無法退閃。趙岳感到身形已在杖風籠罩之下,若是退閃,勢必被這股強勁絕儔的杖風阻滯速度而為對方禪杖所傷。一急之下,突然跨步欺近去,左手向上一托,恰好托住杖身。他雖是欺近那怪人,因此托著杖身而不是雷霆萬鈞的杖頭,但這一下仍是有死無生的危險手法。對方但須借著砸下的杖勢發出絕強內力,趙岳除非功力比對方深厚一倍,才接得住。
這一次他一面寫,趙岳一面讀出來,單雲仙忽然接口道:「難道除了找到那半粒碧沉丹之外,再無別法了麼?」她口氣之中,甚是憂慮。
趙岳道:「二妹及時趕到,救了愚兄一命,恩情似海,愚兄感銘心腑,絕不敢忘記……」
單雲仙道:「現在再回去,未免太冒險了。那間石室距離神堂甚近,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單雲仙道:「我們要不要把那蛛網弄掉?」
那隻巨蛛衝到他們面前,單雲仙只駭得閉上雙眼,那敢瞧看。
單雲仙接過紫金砵,大大喝了幾口,舒一口氣,雙手捧著那紫金砵左看右看,趙岳怕老和尚不悅,便伸手取過,喝了幾口,還給老和尚。
趙岳奔上去,那怪人左手一伸,紫金砵已伸到他面前。趙岳情急之下,仍然怔了一下,才接過那砵,道:「多謝老前輩!」他奔入來時右手仍然拖住那支巨大的沉沙古劍,劍尖劃在地上,鏘鏘直響,這時他用右臂圍住單雲仙身軀,左手紫金砵迭到單雲仙唇邊,她連飲數口,喃喃道:「哎,好冷……好冷……」
他聽到單雲仙的聲音,驀地激起求生之念,猛吸一口真氣,緩住墜落之勢,接著上身一挺,變成站著的姿勢下墜。他看準底下蛛網,兩腳一分,穩穩踏在兩根蛛絲之上,但覺身軀微微一沉,接著向上彈起,如此數下,便自站穩。
趙岳劍上一鬆,整個人連同那沉沙古劍一起翻下來,倒吊在洞口中。那巨蛛的利爪恰恰從他頭頂掠過,一陣勁厲風力括面生疼,可知這巨蛛利爪上力道沉重如山,這一下要是抓中了,整個人非讓牠撕裂不可。
趙岳心想倒轉著抱她,定要抓住她雙腿,如此成了甚麼樣子?莫說她是自己的義妹,就算是未過門的妻子,也不能如此抱住,心中不禁大感為難,劍眉一皺,道:「等會你伏在我背上,為兄自有法子割斷腳下蛛絲。」
那怪人翻手一點,已點住了單雲仙腰間麻穴,單雲仙上身隨即趴伏在石床上。跟著騰出這隻左手,抓起禪杖。
趙岳道:「如果老前輩答應不加害我妹子,同時有意賜言的話,那就請老前輩再招招手!」
石洞外的巨蛛口中嘶嘶怪叫不絕,在網上遊走許久,趙岳斜眼睨視,只見牠漸漸迫近,心中大為緊張。
單雲仙搖搖頭,輕輕道:「他一定是個好人,我從他眼睛看得出來。」
那巨蛛又移近數尺,石洞內忽然一條人影疾奔出來。趙岳面對著那隻巨蛛,只見牠舉爪緩緩向自己身上搭落。在這生死俄頃之際,他反倒朗聲大笑,雙目圓睜。這一陣含蘊著豪情萬丈的笑聲在寬大的石洞內震蕩迴旋,那道自石洞中疾奔出來的人影本來已經身形一滯,忽然挺身撲上,寒光一閃,劃過空際。
只聽單雲仙呻|吟道:「大哥,我好冷……」趙岳雙眉一皺,把她緊緊抱住,低聲呵慰道:「妹子你忍一忍,待哥哥想法子替你驅寒……」其實他心中半點辦法都沒有,只不過信口安慰安慰她而已。
單雲仙笑道:「管他呢,我們與其落在那些惡道手中,不如用這柄匕首自行解決!」趙岳雖然不以為然,但也不去駁她。
那怪人縮回手指,逕自閉目打坐,想是知道單雲仙心中疑慮。這等情形催也沒用,是以由得她慢慢考慮。單雲仙又想道:「大哥的內傷能不能治療,還在未定之數,若是不能治好,縱然我們兩人都死在這怪人手上,也沒有甚麼了不起!」此念一生,登時疑慮俱消,道:「大哥,這位老人家要診看你的脈息,可使得麼?」
當下已有計劃,先將禪杖靠屏風放好,不還給他,然後出去把單雲仙挾起,走到床的左邊放好。
那怪人幾次作勢欲擲,卻終於沒有將禪杖擲出,口中低哼一聲,緩緩將禪杖放下。單雲仙被他那種威猛神態以及趙岳驚惶失措的舉止驚得愣住,一直呆立不動。這時忽然跑到床邊,道:「你老的禪杖上刻著有字,可以讓我們瞧瞧麼?」那怪人驀地舉起禪杖,也不知是拏開不讓她瞧抑是要砸死她?
她張目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只見趙岳上半身向後直仰,一隻腳伸直勾住那面罩在六尺見方的洞口的蛛網最上面的一根蛛絲。原來他仗著那根蛛絲蕩到這邊來時,已經昇高許多,若不是及時用腳勾住洞口蛛網,兩人絕不能彀得上部位碰在洞口蛛網之上。
趙岳不再多言,伸長手臂,先割開她左手蛛絲,然後將匕首交給她,著她自行解救右手。單雲仙很快就坐起上半身,然後小心割斷黏住下半身的蛛絲,最後站了起來。
單雲仙道:「大哥告訴我吧!」她仍然埋首在他胸際,不知是害怕抑是捨不得離開片刻。趙岳道:「那也沒有甚麼,只不過那大蜘蛛在洞口重新佈下一面蛛網,似是要封閉住我們的出路。」
雲和僧眼光不住閃動,顯然他們的一番苦戰經過使得他心波起伏,情緒激盪。最後默想了一會,在趙岳掌心寫道:「昔年之事,老衲待會自會告訴你。你們這一次前赴陰風崖,沒有一個有失師門令譽,人人奮戰不屈,雖敗猶榮,難得難得!」
雲和老禪師寫道:「這就是了,還有一事請教,少俠何以一直握住那沉沙古劍?此劍本是武當鎮山之寶,一向放置在秘府神殿之中,二十年前老衲帶入此地,被蛛網黏住,卻不料少俠取到手中!」
趙岳勉強壯起膽子,道:「那是一隻特別巨大的蜘蛛,沒有甚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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