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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雲旗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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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重見天日

第九章 重見天日

白霞道人詳細查看過陣勢之後,似是甚感滿意,道:「那換位及出手招數你們都記得麼?」
單雲仙道:「你附耳過來。」趙岳劍眉輕輕皺了一下,心想這等話還怕別人聽去不成?但也不暇多說,俯到她嘴邊,單雲仙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細聲道:「小妹已經想出逃出此地之法……」
文開華望望死門內的巨大毒蛛,面上現出驚怕之容,低聲下氣地求他道:「趙兄你是當世勇士,甚麼都不怕,但我可不行,我見了那物已經雙腿發軟……」
單雲仙道:「到了這個地步,只好要大家脫掉衣服了。」
單雲仙接口道:「不錯,那巨蛛雙目已瞎,瞧不見一點物事,區區一點火光怎生能驚退牠?因此我猜出其中道理,幸好猜中了。」
趙岳忙道:「我們是商量著火攻之計,因無物可燃,故此想到各人身上衣服!」
文開華回頭躊躇一下,便自縱身而起,也抓緊那條繩索。兩人迅快向上攀援,瞬息間已上去二十餘丈,人影越來越小,不久就賸下一點點。
趙岳聽得愣了,心想武當派內功素以精深紮實見重於世,如是內家正宗最上乘的功夫,怎會根基不固?又怎會走火入魔?
趙岳轉眼望住文開華,那意思是要他說話,免得迫到動手強來之時,可就傷了和氣,以怨報德。但文開華固執地搖搖頭道:「不行,這一點點火也燒那毒蛛不死,你還是想個別的法子為是!」
趙岳跺腳道:「唉!唉!我真該死,竟沒有想到他們如此卑鄙狠毒……」
趙岳這時才曉得她乃是要救治單雲仙,沉吟一下,想道:若果是我斷手折腿,那是決計不要她醫治,寧願落個終生殘廢。但二妹她……
文開華一怔,道:「甚麼?你沒有見到那死門上面的題字麼?」
這一套武當秘傳的「九宮八卦掌」所有的武當弟子無不為之震駭驚服,但覺這位前一輩的本門高手實在名不虛傳,舉手投足間,自具無窮威力。他們都是武當傑出好手,人人練過這套掌法,是以無不深諳其中冷暖甘苦,因此特別感覺到紫心道長的確已將這一套掌法威力發揮無遺。
單雲仙道:「我記得手臂疼痛如裂,隨即便失去知覺,這兩塊木板是大哥扎的麼?」
綠烟一直不絕如縷地從雞口中冒出來,雞身上的碧綠之色漸漸消褪,由濃而淡,由淡而無。
黃面小廝這時才舒一口氣,舉袖抹去額上汗珠,道:「這隻毒蛛之毒竟是我生平僅見,只怕老師父回醒之後,仍然四肢癱瘓,口乾難言呢!」
武宮主道:「快了,快了……」
單雲仙一直躲在趙岳身後,她並不怕那黃面小廝或文開華會傷害她,而是害怕他們銳利的有刺的眼光。她猜不出他們兩人的眼光為何如此令人可怕,那黃面小廝的且不說他,只是那文開華本來對她很好的,這刻卻似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趙岳心中泛起一陣憐愛之意,道:「這有何不可?」當下將山巔上面詳細情形說出來,至於被白霞道人奸計所騙之事,早就說過,不必再提。單雲仙聽到山巔上那口巨鐘的鐘架微見傾斜,大感興趣,詳細追問一遍,然後陷入沉思之中。
武宮主道:「她運氣護住手臂,但功力有限,所以外面皮肉只是瘀黑了一圈,未曾勒破,可是臂骨已斷,這種骨折最是難治。」
原來她內力雖是深厚,一身氣力自然而然能夠源源而生,不覺疲倦,可是她沒有正式練過武功,皮肉仍然十分嬌嫩,故此那條細繩已把她手掌勒破。
單雲仙道:「大哥你站在石門口,吹熄手中之火,或者可見奇效!」
瞬息間他就恢復了淡漠神態,自顧自俯身彎腰採摘一束草藥。白霞道人朗聲道:「難得師叔如今神智清醒,本掌門特地率同本派四老及門下弟子在此恭迎師叔,往昔師叔誤傷門下弟子之事,本掌門深知非出本心。業已禱稟歷代祖師之前,免去師叔之罪!」
滕圭退開數步,竟是奉命唯謹。黃面小廝取出一把鐵蓮子,揚手逐一發出。
青嵐道人緩緩道:「這數日來變故迭起,本派弟子已有多人喪生,幸得敝派四老出手,嚴密設防,陰風崖之人才無法得逞,但敝派弟子也不敢離山一步。這豈不是千古以來第一大侮辱?」他嘆息一聲,接著又道:「不瞞趙少俠說,貧道雖然隨侍家師多年,也忝列為敝派青字輩九劍之首,但其實一直潛心向道,效法上面的四位師兄,不大涉獵武功之學,是以今日碰上那妖女,無法抵敵,以致辱及師門,真是罪該萬死。」
趙岳道:「請問武芳珮姑娘這接骨療傷還須多久時候?」
單雲仙嘲聲笑道:「你別說夢話行不行?」
他們兩人喁喁細談,神情親密。那黃面小廝和文開華都不住地瞪視他們,目光中充滿了說不出的妒恨。趙單二人卻不看他們一眼,這一來使得他們更加忿恨。
單雲仙道:「但牠吃過人之後,毒威立增,大哥雖是神勇蓋世,其勢也難與這等天地間奇毒之物抗爭!」
趙岳遙遙看出這二十餘名佩劍道人分明是佈下一種陣圖,每人所站的方位,離別的人只有兩臂之遠。看上去似是按著九宮八卦之位佈成陣勢。當下大感迷惑,忖道:「武當派傾巢而出,在這僻靜幽谷中佈下陣勢,不知要對付甚麼人?」
趙岳頷首道:「這種捨身渡人的大願,和我輩俠義心腸大致相同……」
她道:「你已知道我是誰?」
他皺眉道:「這是甚麼緣故?」
那黃面小廝不覺躊躇一下,搖手道:「不,不,我也不行,還是滕兄去吧……」
武宮主忍住一肚委屈,道:「你不愛跟我說話也行,但你這樣搖撼法,就算她回醒過來,馬上就再疼得死過去。」
趙岳凝神一看,只見她手中那根木頭只有尺許長,頂端包紮住一條絲巾,想不出這宗物件有何用處,不覺皺起雙眉。
但二十餘招之後,掌上力道盡數收歛,如早先施展袖功一般,仍是著著急謀自救,無暇攻敵。
此人倏現倏隱,行跡詭秘怪異,趙岳但覺心中一陣不舒服之感,宛如白日見鬼。但他終於攀上古樹藏好身形。
單雲仙笑得前仰後合,道:「甚麼兄弟?她就是武宮主啊!我早就瞧出她是個女子,初時還不敢肯定,但後來見她威權甚重,連文開華都處處遷就聽從,是以猜出是武宮主改扮!」
那黃面小廝不再多言,運氣調息一會,又用手中雄雞去吸一夢頭陀面上的傷毒,等到雞身一半變綠之時,又運上乘內功迫出毒氣。
正在看時,兩條繩子忽然開始晃搖。趙岳訝道:「他們想幹甚麼?」
趙岳這回已經有備,掌勢忽然一沉一轉,已搶入去托住他的手肘關節。
單雲仙道:「既然無人抵擋得住,文先生縱然扯動山巔巨鐘,武當派也得等上十二日才來放人,我們能活過十二天而不被巨蛛吃掉麼?」她說到這裏,自己駭得打個寒噤,渾身起了無數雞皮疙瘩。
只聽趙岳又道:「那末你又怎會獨自離開故居,要到陰風崖鐵柱宮渡化群魔?」
單雲仙道:「這是我施的法術呀!」
白霞道人舉頭望望天色,道:「快了,大家調勻呼吸,準備出手!」
山巔上巨鐘大鳴一聲,響澈雲霄,悠悠鐘聲,繚繞於武當山莊無數峰巒之間。
他雖是退開,但趙岳心中卻大吃一驚,心想文開華名列四奇之內,功力尚不及他深厚。原來他這一劍分出大半攻勢力道對付黃面小廝,如若黃面小廝和文開華兩人功力悉敵的話,應該震退同樣的遠。但黃面小廝只退了六七步,文開華卻連退十五六步,可見得這兩人功力大有距離。
武當四老同時變色,眼中露出淒慘痛苦的光芒,但頷下白髯卻無風自動,分明已運功行氣,打算出手。
趙岳喜道:「不錯,一夢大師以前也提過,這巨蛛落水不沉,已不能用水傷牠,那就只好用火攻之法了。」但旋即愁道:「不行,此計不行。試想即使試出牠怕火的話,但眼下除了那邊還有片木板之外,那有可焚之物?」
武當四老站在最左邊的一位緩緩道:「掌門人的神機妙算,向來令人佩服!不過今日這一座陣法能不能收到預期功效,大成疑問!」
趙岳看出這位青嵐道人面目方正淳樸,語出至誠,並非文過飾非,為自己的無能辯護。當下頷首道:「道兄投身玄門,自當一心向道,武功一門,只是防身小技,道兄沒有做錯。」
單雲仙放開手,道:「那個不用你管,你快點動手!」
這時滕圭已走入死門之內,俯身用蛇杖推動那支鋼矛。那支鋼矛一下子就陷入牆內,滕圭急忙跳起身,衝出死門。
趙岳若是蠻橫之人,這刻自可打他一頓出口氣,但他乃是這一輩俠義道中高手,這會子只好忍氣吞聲,回到單雲仙身邊。
他的心情完全流露在面上,眾人都看得清楚。過了許久,圓洞上透入來的光線漸漸黯淡。文開華道:「不敢請問趙兄,這位頭陀打扮的老人家是誰?」
單雲仙道:「大哥勿須自怨自艾,待小妹變個戲法教你解解悶如何?」
趙岳正在盤算如何對付這個怪異之人,只見他精光四閃的眼珠微一滾動,突然舉手向旁邊一指。趙岳順他手指之處望去,並無可疑朕兆。目光一轉,恰恰掃過那株枝葉濃密的古樹,心中一動。回眸看時,那青袍怪人比個手勢,果然是叫他到樹上藏匿之意。
那巨蛛利爪剛剛向前一伸,便被沉沙古劍碰個正著,「砰」的一響,這時才聽到沉沙古劍勁烈破空之聲。那古劍碰中巨蛛利爪之處,隱隱冒起幾絲綠火。這種種怪異景象只看得那黃面小廝和滕圭都張大嘴巴。
那黃面小廝身軀也微微發顫,趙岳手臂上感覺出來,當下搖搖頭,手臂發出內力輕輕一送,那黃面小廝立腳不住,一直退到文開華身邊。
趙岳微微彎身觀看,滿面關懷之色,道:「你能治麼?」
趙岳一聽她話不對題,正待追問殺蛛之法,單雲仙纖纖十指在他脖子上面頰上輕柔撫摸,道:「大哥別心急生氣,小妹實無殺蛛之法,但如果不這樣說,你一定不肯回來。小妹縱然想出逃生之計,也是枉然!」
單雲仙臉色一沉,道:「你們再延誤的話,巨蛛便要出來啦!」那兩人一聽登時面色發白,齊齊伸手抓住鋼環,運足功力向下力扯!
趙岳更加訝異,忽然醒悟,心中大震,忖道:「莫非他已當了掌門人?如果是的話,白沙道人何處去了?除非是死在他手中?」
只見她將繩子縛在腰間,但吃重的仍是縛在左臂上的那一圈。趙岳一手把她抱住,另一手拔起古劍,縱離那個洞穴。
單雲仙道:「天靈靈,地靈靈,繩子趕快垂下來,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此敕……」
他一悟出此理,登時胸中熱血奔騰,幾乎要現身撲上去殺死那白霞道人。但轉念想到這惡道既然已登上掌門人寶座,門下弟子不說,那武當四老見有外人要加害掌門,定要出手力拚。自己縱然有取勝之機,但能不能下煞手傷及四老?當下按捺住心中氣憤,決定只要白霞道人走單了,便現身取他性命,其餘之事以後再看著辦!
他入谷之後,淡淡看那群道人一眼,便移目注視地上的種種草藥。
黃面小廝乍退又進,揮鞭盤打。趙岳口中怒罵一聲「好歹毒的妖女」,一招「折木拂日」,古劍迅快劈出,出手去勢平淡樸實,但劍上似乎蘊含強大腕力,吸住對方軟鞭,「啪」一聲斫個正著。
紫心道長虎目一瞪,大踏步走過去。這時誰都看得出他已經失去理智,不能再講道理。白霞道人卓立如山,冷靜如常,舉手指住那二十餘名道士擺下的陣法,道:「師叔乃是本派第一高手,本掌門只得佈下此陣,擒你回觀!」
文開華斜刺裏衝到,手中已撤下那支金光閃閃不滿四尺長的鐵杵,猛可挑在劍上,「噹」的一響,文開華震的退開七八尺遠。
武當四老的八隻眼睛在陣勢中掃來掃去,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座陣法,各各潛心查看虛實一般。
單雲仙沉吟一下,道:「我本來答應過慧師不將此事向任何人洩露,但既是大哥下問,小妹只好從實供出……」她嘆一口氣,接著道:「我本來就酖嗜佛學,一直有剃度出家之想,但姑媽卻不允准,因此四年前我就偷偷跑到二十里外一座尼庵去求主持慧師許我出家。慧師一見到我就露出十分奇異的神色,不過後來對我極好,時時跟我談論佛學要旨,又告訴我許多菩薩捨身渡世的故事。從那時起我便立志要渡化世上惡人,慧師也十分嘉許,常常說如果我能渡化惡人的話,這才真是菩薩心腸。」她面上泛射出聖潔優美的光輝,自有一種令人仰慕的莊嚴。
到了翌日早晨,趙岳看看一夢頭陀面色甚佳,單雲仙也自精神奕奕。她內傷已癒,只有一點臂傷,毫無妨礙,趙岳大為放心,便獨自出去採摘野菓。
趙岳大感迷惑,惘然跟了過去,隱身在一塊岩石後面。
當下也不在意,低頭看時,只見一夢頭陀面上綠色的汁液雖已經抹乾,但仍然留下微呈綠色的痕跡,而且蝕陷入皮肉www.hetubook.com.com之內,似乎那些汁液具有腐蝕的力量。
要知趙岳眼下功力深厚異常,那繩子雖是幼細難以用力,而且他背上還有個一夢頭陀,可是他單以兩指捏住繩子就足以支承體重,甚且還有能力可以幫助單雲仙。
單雲仙察貌鑒色,已知一切,卻不再說此事,無話找話道:「小妹被困秘府多日,久已不見外面風光,頗為思念。大哥曾經到過山巔,能不能描述上面的景緻與我聽聽,藉以聊慰渴望之情?」
第二位老道人接著道:「這座陣法全按九宮八卦方位略加變化而成,雖然發動之時會有神奇不測之威力,可是得看用以對付甚麼人。」這老道言下之意,無疑是說對付待會兒要來的敵人便不管用。
單雲仙呶一下小嘴,神態嬌憨可愛,趙岳連忙陪笑道:「妹子不要見怪,你猜想得很好!」那邊廂黃面小廝和文開華兩人一直望住他們,只見他們神情親密,唧唧噥噥說個不停,都禁不住眼露妒嫉之光。
說罷急忙抱起單雲仙,急奔而去。他本應先下星沉谷天龍湖那邊,但因有人是從這邊走來,是以逕向相反方向奔去。走出數里,但見四下皆是嵯峨怪石,窮山禿嶺,雖然景色不佳,但潛匿蹤跡,卻甚是理想。
她猛然省起已經有兩人緣繩爬了上去,心中大急,道:「大哥,小心這條繩子忽然上昇,那時,我們當真要被活活困死在這間石室之內了!」
原來武當四老此時都看出那座陣法奧妙無窮,紫心道長一闖入陣內,立時被四下長劍威脅得雙袖不停地運功拂掃,護住全身,而事實上陣法並未轉動,此外他們更看出紫心道長不但雙袖上功力深厚絕倫,同時竟是使出本門秘傳的「雲遊鳥飛」袖功招數。
黃面小廝道:「文老師從左邊攻他,我打右面動手!」
趙岳不忍違拂她的說話,當即順她手指向上望去,這一望即不覺呆住,原來那枚鐘錘晃晃悠悠吊在空中,果然垂了下來。
當下將木板折下一根棒條,點著火向死門走去。單雲仙這時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機智靈變,眼看火光冒起,點燃那木棒時,毒蛛便忽然身體震動,緩緩後退。心頭忽然記起一件往事,當下也不則聲。
她搖搖頭,道:「在這些人面前,我反倒不大害怕了!大哥你剛才已用足全力斫砍是不是?可覺得與先前有甚麼不同的反應?」
紫心道長連斃四人時,血光映眼,面上露出更瘋狂的神情,隨即衝到陣法另一隅,四下的道人們已經奮起勇氣,豁出性命,依照陣法規定的幾招劍法逐一施展。這時陣法轉動快得許多,陣中空隙已由最外一層的道人進來填上,紫心道長使出武當無上絕藝「九宮劍法」,但見一圈霞光罩住全身,在陣中讓來讓去,每每擊中佈陣道人手中之劍。但神威已失,空自不住地碰擊出金珠交鳴之聲,卻不曾擊落一劍。
滕圭詭笑道:「現下我們同舟共濟,焉有存心加害趙兄之理?何用多疑。」
白霞看了一眼便即發號施令,著那佈成陣法的二十餘眾佩劍道士小心戒備。
趙岳憂慮地道:「是啊,可惜牠功力已復,竟不怕我用此劍斫砍,如若不然,還可多支持幾日!」
紫心道長冷冷一哂,劍勢快如奔雷,竟不因對方劍招而更改式子,松紋古劍劍尖「哧」一聲刺入那道人胸腔,再收回來時,那道人所使的「金絲纏腕」招數還未曾使得足。
單雲仙那顆心忽然一沉,背上冒出冷汗。轉眼一瞥,只見那黃面小廝當先向圓洞上縱去,長臂一抄,已抓住空中懸垂下來的一條繩索。
卻見那邊三人都不動彈,那滕圭正在運氣調息,一望而知,故此他不肯分散心神脫下衣服還有道理。但文開華和那黃面小廝也不理不睬,卻毫無理由。
紫心道長漠然地抬頭望望他,便又置之不理。白霞道人又朗聲道:「小姪現下忝為本派掌門,恭請師叔移步過來一敘!」
但毒蛛忽然後退,似是畏懼火光,趙岳進一步,牠就後退一點。
趙岳收住邁出去的腳步,回想道:「那邊下山之路更是險峻難行,有些地方還須攀援而下,那時難保不碰觸到二妹斷臂,這卻如何是好?」原來他第一次上得山巔,曾經四下眺望過形勢。知道只有一條下山的路。但目下已被武當道人堵住。捨去此路,唯有從這一邊翻岩攀崖才能下山。
武當四老都流露出悲痛的神情,白霞道人高聲叫道:「紫心師叔請過來一敘?」
黃面小廝眼中射出兇光,文開華見了雙眉輕輕一皺,已知這黃面小廝因單雲仙聰明美麗而動了殺機。
那道人面對這位本派第一高手,心中大有怯意,一驚之下,忘了陣法規定的招數,倏然長劍一抖,化為「金絲纏腕」之式,反削對方手腕。
紫心道人雖然衣衫殘舊,可是風儀猶在,遠遠望去宛如圖畫中的仙人一般。
趙岳神威凜凜,挺劍迫去,左劈右斫,一口氣連續斫巨蛛前面另外三爪。每一劍斫中之處,都有幾絲綠光冒起。他劍勢停歇之後,室中這才響起陣陣強烈的劈鬪之聲。
武宮主和文開華身法好快,眨眼間已縱落二十餘丈,碰上那一隊道人。武宮主憋足一肚子氣憤妒恨,這時找到發洩對象,尖聲叫道:「牛鼻子還我滕香主命來……」軟鞭揮舞如毒蛇出洞,一個照面間就擊倒了兩名道人。
那道人似是想到趙岳既然目睹此事,又深知敵人底細,這些跡象合起來豈不是證實了謠傳趙岳已被武陽公降服收護之事?登時面色大變。
這個當兒還扯到這些細節之上,趙岳不禁泛起啼笑皆非之感。但也只好鄭而重之地道:「在下不敢請問姑娘芳名。」
黃面小廝喝一聲「放手」,鞭尖掃擊他脅下「火包穴」。他這一鞭乃在對方劍勢封閉之下,定然傷他不得。可是這一來趙岳便無法分手封架文開華的鐵杵,勢必丟開手中細繩,以圖自救不可。
單雲仙窺破他的心思,道:「大哥你可知道文開華雖是不想害死我們,可是他做不了主,還得聽那黃面小廝的命令!」
她轉瞬之間已轉過兩個極端相反之念,趙岳那裏得知?雙手動作不停,一會工夫就把單雲仙吊上來。
趙岳一想到她和一夢大師的性命,便大為英雄氣短,心中極為難受,長嘆一聲,道:「唉,都是為兄該死,若是趕緊動身,他們也來不及把繩子扯上!」
只片刻工夫,那道人便自緩緩睜眼,無神的眼光落在趙岳面上,忽然一震。原來當日白沙白霞率眾力圍趙岳之時,這道人也在其中,是以一眼就認出。
單雲仙照他的話做了,吊住身軀,緩一口氣,道:「我還有氣力,就是掌心發燙,手皮都破了。」
趙岳握穩了沉沙古劍之後,眼看那巨蛛又將滕圭屍身送入口中,心頭湧上一陣作嘔之感,渾身熱血也被這種慘酷可怖的景象激得奔騰迸湧,虎目圓睜,威光四射,正待上前與巨蛛一拚。忽聽單雲仙急急叫道:「大哥快回來,我教你誅除巨蛛之計!」
單雲仙百忙中叫道:「大哥小心別把繩子繃斷!」原來他的飛旋之力極是沉重,趙岳以內功及外力便抵消了不少勢道,說不定會把那條堅韌無比的細繩繃斷。
趙岳劍勢凌厲如故,絲毫不因文開華攔阻而見遲滯。黃面小廝見他如此威強凌厲,大吃一驚,丟了手中木棍,欻然飛退兩丈。
兩人一齊夾攻而至,那黃面小廝從身上掣出一條七節軟鞭,劃空而響,如毒蛇出洞,疾襲猛攻。左邊的文開華鐵杵也自挾著風響凌厲砸掃。
青嵐道人深深吸一口氣,這一剎那間他已轉過許多念頭,自然他必須考慮到趙岳是否趁機想記住武當內功心法,不過這許多疑念未得到答案之時,已經因見趙岳滿面正氣而下了決定,隨即誦出本門練功心法。
趙岳想起一夢頭陀懂得解毒療傷法門,只要回復神智,能夠運功就可以完全恢復,連忙接口道:「不妨事,只要能夠回醒就感激不盡了!」
這幾句話可就深深打動趙岳之心,當下頷首道:「好,但怎生逃得出此地?」
躲在樹上的趙岳一看來人,心中暗暗叫聲「慚愧」。忖道:「原來是武當上一輩的高手紫心道長,我竟沒有想起是他……」
那巨蛛舒足伸爪緩緩前移,趙岳看看勢色不對,若是讓牠爬了入來,那時節誰也別想活命。當下提劍縱身上前,挺劍進斫。這一劍用的是劍身上鐫刻著的招數,劍勢怪異,而且不帶一點風聲。
趙岳聽了這話,心中更加滋生疑竇,左思右想總猜不出這一群道士要對付甚麼人?
趙岳潛心聆聽,到了第五段背完,開始唸第六段時,他忽然舉手著他停口,默想片刻,道:「在下誤入貴派秘府之內,曾經在一間石室牆上發現一段練功口訣,當時在下一看甚是顯眼,似是入門時築根固基的心法,曾經大感訝異,現在已得到答案了。」他隨即將那一段口訣背出來,又道:「大致上是如此,字眼容有不同,但內容決不會錯!」
他緩緩掉轉身軀,挪出樹叢,忽見一個人蹲在樹叢枝葉下面,兩下相隔只有五尺左右。那人一身青袍,頭面用一條青巾蒙住,只露出兩隻精光四射的眸子,凝視著趙岳。趙岳這一驚非同小可,比之那日中計失足從山巔掉落秘府之內那時還要心神震盪。
趙岳一面凝神查聽四下聲息,口中道:「貴派內功精深絕世,道兄這一點傷勢也算不了甚麼。」
武宮主頭也不抬,道:「你如不稱呼我做武宮主只叫姑娘,就得把名字叫上。」
初時只見他前後左右勁風旋捲,那些持劍道人們幾乎站立不住,但七八招之後,風力漸消,但紫心道人招數更急,陣中道士們劍勢緩緩移動,腳下也踏著九宮方位,徐徐移轉,陣法變化得甚是緩慢。
紫心道人一語不發,又俯身採藥,兩點淚珠掉在地上,卻無人看見,他大袖一拂,暗暗中擦乾了臉上淚痕,直起身子,淡然道:「多謝掌門恩典,但貧道已不復再列武當門牆之內,敢請掌門將此語昭告天下……」
霎時間已奔到早先血戰之地,趙岳不敢多看那三具屍體,正待疾趨而過。忽然一聲呻|吟傳入他耳中,趙岳心頭一震,停步顧視,彷彿見到其中一具屍體微微轉動。
趙岳只聽出一句「師門遭劫」,至於「俠士蒙冤」之言卻沒有多想,那知這話竟是指他而言。他問道:「敵人方面有甚麼動靜了?」
滕圭訝道:「有呀!」再走入去俯身瞧看,那支鋼矛明明已縮入牆內,當下道:「你不信就來瞧瞧。」
這邊廂單雲仙走到文開華和黃面小廝身邊,只見他們二人都面向石壁,不敢瞧看那毒蛛吃人時的殘酷可怖景象。她微微一笑,道:「兩位膽子何小,就像女孩子一般?」那兩人聽了這話,身軀一震,竟齊齊轉頭看她。
單雲仙道:「我早就看得爛熟啦!但我請問你,我們能夠抵擋住這隻巨蛛麼?」
單雲仙道:「我義父家中有個老家人,他昔年是武林中頗有聲名的人物,後來不知何故當了我義父的家僕。是他有時帶我到外面遊逛,參加一些集會,座中都是江湖粗豪重義之輩。帶我去的那位老叔每次都是替我喬扮男裝,要我倣學他們口吻,所以我不但識得江湖口吻,連武林中許多秩聞掌故以及一些著名人物我都知道不少!」
趙岳心想二妹也許急出毛病,神智不清,當下憐惜地按住她的香肩,道:「二妹你怎麼啦?」
單雲仙好不容易迸出一句話,道:「快去啊!我的大哥……」
他竟誤會了脫衣服乃是指男女間猥褻之事,出言嘲諷,趙岳和單雲仙兩人都面紅耳赤,單雲仙啐他一口,道:「亂嚼舌根,死後必下拔舌地獄!」
鐵蓮子一脫手就發出尖嘯破空之聲,顯見這小廝內功深厚,投力極是強勁。趙岳正詫訝間,室中已盡是一片嘯風之聲。只見一共九粒鐵蓮子分別向那巨蛛不同部位擊去,眨眼間盡數擊中。一陣連珠爆響過處,九粒鐵蓮子紛紛彈跌地上。那巨蛛動也不動,身上兩團鬼火也漸漸消失。
那三名入谷道人奔到草地,先向白霞道人躬身稽首,然後才向四老行禮,接著退入人群中,肅然竚立。
青嵐道人道:「現在想想以前只為一己著想,實在不該,可惜時機已逝,後悔莫及……」
趙岳瞠目道:「妹子說得是!但千萬小心!」當先縱上尋丈,拉住繩子,然後迅快緣繩而上,低頭瞧時,只見她也跟了上來,雙手並用,甚是快捷,料來雖是高達百丈以上,仍可應付。
單雲仙低聲道:「我看見他們都害怕那巨蛛,難得大哥膽勇蓋世,心中又是高興又是驕傲!」
趙岳不快道:「誰要你說話?」
她道:「一夢大師正在運行的拔毒療傷奇功你早就曉得了!依道理來想,你應該可以想出插手之法,以精純的內力助他暫行封閉各處要穴,這樣你就可以碰觸移動他的身體了!」
趙岳一口氣吹熄了枝上之火,那燃著之處登時冒出一股烟氣,隨著他這一口氣直送入內。
他取出這隻雄雞,將雞口按在一夢頭陀面上綠痕之處,片hetubook.com.com刻間綠氣盡消,出現本來肉色。接著又將雞口移到側近的傷口上,如此施為,不久工夫就將一夢頭陀面上三分之一的傷痕綠氣吸清。這時那隻通體赤紅色的雄雞前半截已經變成碧綠之色朱碧相映,更是好看。
文開華輕輕哦了一聲,道:「無怪趙兄如此哀痛了,不過有生必有死,這一位既是佛門中人,這等生死之事,原是一場虛幻,趙兄毋須過於固執哀傷!」
正在暗笑時,那數十點鬼火已經盡數擊在巨蛛面部,只見那巨蛛龐大的身軀劇震一下,也不知是痛苦抑是快樂。那數十點鬼火盡數附在巨蛛面上,綠光流轉,竟無一點掉跌下來。
趙岳道:「二妹放心調養,我們已脫離災難!」
他這第二劍猛斫巨蛛頭面,側身搶入。這時風色激響,卻是第一劍的劈風之聲。那巨蛛雙目已瞎,全憑聽聲及劍上勁風以辨察敵人來勢。這時另一隻利爪「唿」地彈出,卻彈個空,趙岳的沉沙古劍已自結結實實斫在牠巨口下面部份,「砰」的一響,綠光微冒,將他的沉沙古劍彈震回去。
單雲仙走到角落處,他們也急忙跟到。她指指從上角吊下來的鐵環,道:「有煩兩位用盡平生功力,扯動此環。」
單雲仙道:「人家曉得大哥你一身武功極是高強,所以搖動繩子。大哥你是決不會失手掉下去的,但我卻說不定。」
他舉劍指住那黃面小廝。而且迫近去。那黃面小廝眼中流露出驚慌之色,退貼牆上,連連搖頭。
趙岳那有看戲法的閒情,但這刻也無可如何,只好唉聲嘆氣,表示心中煩惱。
趙岳聽她說時,心中勃然而怒,但她手指輕柔的動作卻令他一時發作不出。只聽單雲仙又道:「我怕你耽誤了時機,害了一夢大師性命。現下正好趁巨蛛驚退時,你快點下手替一夢大師封閉要穴,暫時停止體內真氣運轉,才可以把他一同救出去!」
單雲仙忽然想起那隻蠢蠢欲動的巨蛛,登時又魂飛魄散,暗恨趙岳不知緩急,這個當兒還在談論這些不要緊的事!然而她自己偏生口噤難言,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個青袍怪人扮相詭異這還不說,最要命的是他潛伏得這麼近,趙岳卻毫無所覺,按常理來說,此人既是窺伺他的蹤跡,為何當他轉身挪出樹叢之際,他仍然大模大樣地蹲在那兒向他凝視?此舉大是不合情理,此所以趙岳駭了一大跳,但覺此人由頭到腳無不詭異譎怪,令人摸不著頭腦而生出惴惴之心。
趙岳劍尖一沉,擊在地上,登時砂飛石走,而這一招的破空劈風之聲這時才透傳入耳,聲勢威猛無儔。這一劍擊在地上,用意是消煞劍上力道。這會兒更不怠慢,借勢俯身伸手抓住細繩,用力提起。
他口氣神情都極是堅毅肯定,單雲仙心中一陣感動,但覺滿腔柔情如水,恨不得都傾注在趙岳身上。
文開華和黃面小廝不禁跟著她的目光望去,片刻間一陣奇異聲浪傳來,似是有一樣鋼鐵製成之物,打山巔頂向圓洞飛下來。眨眼間果見一點黑影急墜下來,黃面小廝和文開華都急急縱開一旁。「噹」的一聲大響,震得眾人耳鼓生疼,地面上也自火花飛濺,聲勢之猛烈,的確駭人已極。
黃面小廝突然道:「好啦,好啦,現下就算大哭哀求也沒有用,反正大家命運相同,何不相安度過這幾日?」
白霞道人怔了一下,旋即恢復冷靜,道:「師叔須得當眾說明理由,此外並請將昔年經過詳細示知!」他自制之力甚強,思略敏捷,果然有領袖一派之才。
單雲仙纖指一點空際,道:「大哥快看我的戲法!」
二十餘道人齊聲應道:「記得!」
趙岳搖頭道:「不會,不會,一夢大師能夠多活幾日,也是好的!他乃是英雄人物,就算再死十次也不難過害怕!」
他電掣般飛出洞口,劍勢如虹,直向黃面小廝劈去,手法雖是凌厲兇猛,但劍上只帶一點劈風之聲。
單雲仙輕輕叫道:「大哥,來!」趙岳頭也不回,足尖一點地,便倒退縱落她身邊。道:「二妹叫我麼?」
忽然一股力量箍在她身上,單雲仙只駭得肝膽皆裂,呻|吟一聲,便待昏倒。
趙岳右手長劍一提,封住他的掌勢,左手已堪堪抓中那小廝的胸口,忽覺他伸手招架,幾隻手指散開來,分襲他手掌上虎口脈門掌背等四處穴道。
趙岳忽然醒悟一事,忖道:「他們等候的敵人一定武功高強無比,連武當四老都沒有取勝之望,才會如此慎重其事!這人是誰姑且不去理他,但此人既是如此武功高強,我須得防他入谷時發現我的蹤跡……」當下轉眼四望,只見右邊一排灌木後面,一株古樹撐空而起,樹蔭十分濃密。如若藏身樹上枝葉之中,武當派之人決難發覺,同時又居高臨下,全場形勢一目了然。
那道人口唇開闔了幾下,趙岳一掌拍在他頸側的「天窻穴」上,道人咯一聲吐出一口濃痰,聲音微弱地道:「那個黃面小廝武功好高,趙施主可知是誰?」
片刻工夫,那隻火紅色的雄雞口中冒起一絲綠氣,裊裊昇起,散入空際。趙岳暗想這一絲綠氣定是劇毒難當,本要後退。但回心念及人家施術搭救一夢大師,損耗真元功力不說,也須得吸入綠氣。若是有毒的話,好歹也須陪他中毒,便打消退開之想。
躲在樹上的趙岳看得甚是不解,心想此陣並沒有甚麼出奇之處,若是換了自己,莫說目下功力奇高,便是從前,也不難突圍而出,不過他為人素來謙厚,並不因此便生出輕視之心,反而更加全神探求其中之故。
這個當兒,趙岳仍然伸臂攔住那黃面小廝,北邙幽靈滕圭已經運轉那一口真氣,緩步退開一旁,已不敢再惹趙岳。
武宮主看他眼色變動,便即知他心意,不再多言,走上前來,從他手中抱起單雲仙,趙岳果然鬆手讓她把單雲仙抱去。
她自知已支持不久,忙運集殘餘氣力拉起細繩,想在腰間綑住打個結,但此刻身軀飛旋甚急,墜力奇大,此舉竟是有心無力。
滕圭衣袖一揚,又發出數十點鬼火,他一身鬼火不比等閒,除了燐質的陰火毒氣能夠傷人之外,其中還含有別的毒素,不論人畜只要一點沾體,立時中毒昏死。他二次出手的數十點鬼火再度擊中巨蛛,完全沾附在巨蛛身上,綠光明滅中,那隻巨蛛眾爪歛縮,動也不動。
文開華緊接著衝上去,鐵杵上下翻飛,五招不到,就砸飛兩把長劍,那六名活著的道人見這兩人武功如此了得,都迅快散開。武宮主軟鞭起處,又擊倒一人。也不戀戰,當先衝下山去。文開華緊緊跟隨,武當派八名道人只賸其五,都明知不是這兩人對手,但仍然挺劍疾追。
那黃面小廝緩緩道:「既然大家都活不成,我不妨做一件好事,把老頭陀救活。」
白霞道人厲聲道:「本掌門即諭請四老出手,你們不得慌亂,妄自變招,須得依照陣法劍招出手!」
白霞道人望望天色,道:「馬上就來了,這兩日他總是在這個時候來這『草藥谷』中採藥!」
趙岳鄭重地道:「我已用本身一點純陽真火傳入道兄你經脈之內,助你吊住丹田一口氣,只要沒有別的變故,應可支持到有人救援之時。至於另外兩位道兄,已經返魂無術。」
趙岳面露喜色,道:「二妹真是女諸葛,聰明絕世,這法子我竟沒有想到,真是慚愧的很!」當下默默凝思,他原是武林高手,目下功力強絕,只要想出法門訣竅就行,毋須考慮功力不足的問題。這武學道理,脈絡原是相通的,趙岳尋思不久,心中就有了答案。
他一得此空隙,立刻利用手掌與手肘這一段距離,迅速將繩子圈繞其上,這一來單憑一隻手就可以把單雲仙吊起來。
紫心道長袍袖一拂,道:「本門之事,我又無暇理會,休要絮聒!」
紫心道長一生練武,許多地方已成為本能,無須思索。這刻似乎感到不妙,陡然伸手掣出背上的松紋古劍,「颼」地一揮,先劃出一道強烈光虹圈繞全身,接著仰天長喝一聲,劍如游龍,向對面的一名道人遞去。
趙岳還自驚異思忖,單雲仙道:「快去吧,說不定她忽然變心收起繩子。你要曉得俗諺有道是『最毒婦人心』,她在妒念激發之下,也許會改變心意!」
趙岳乖乖走過去,如言劈開木棒,取回來交給武宮主。只見她用纖指蘸著一瓶藥水,迅快在那一圈瘀痕上輕揉。忽聽文開華的聲音傳來道:「有好些道人上來啦!」
趙岳哦了一聲,心中忽然觸悟一半,急忙道:「道兄如果信得過在下,請將貴派內功口訣吟說一遍!」
他這一手不但露出精湛無比的功力,更因他的出手毒辣而震驚了所有的人。那受傷道人仰天跌倒之時,陣法頓時微微凌亂。
她急得眼淚都淌出來,舉手掩住面孔喃喃道:「毒蛛啊,你先把我吃了吧,別傷害我大哥。唉,我雖然推究出武當前代祖師自己留下萬一的生路,但空自放走了大哥的敵人,我們仍然逃不出去……」
趙岳沉重地嘆息一聲,道:「唉,我要不是手上有兩個受傷的人絆住,相隔又遠,當時定然要出手阻止……」口氣中將心中難過之情流露無遺。
黃面小廝秀眉一揚,道:「此舉徒然使巨鐘長鳴,有何用處?縱然將繩子拉斷,也逃不出此地!」
趙岳停步道:「嘿,這話也有道理!」
趙岳的古劍過於長大,這刻文開華貼得又近,無法揮斫發揮威力,再說他也不能當真斫死這位有兩度救命之恩的人。當下只好提劍用劍身封架他掌力,左手一扭,將黃面小廝扭到胸前,右手手臂攔腰挾緊,用他的後背遮擋滕圭的蛇杖。
趙岳見是他開口詢問,只好答道:「這位大師法號『一夢』,平生遭遇十分悲慘,剛才因捨命重創巨蛛,將牠逐退,我們才得以開啟門戶。目下他行將圓寂,心中不覺甚是悲慟感激……」
那谷中出現之人卻也是個道士,鬚髮如霜,面色甚是紅潤,腰肢挺直,健步如飛地走入谷內。
趙岳想一下,道:「有,以前一劍斫下,反震之力甚強,但那巨蛛卻揚起利爪,似是負痛。現在一劍斫中雖然減去七八成反震之力,但那巨蛛似乎毫不痛楚!」
文開華突然尖叫一聲,聲音中充滿了恐怖驚懼。眾人不禁向他望去,突見他雙目注定在死門之內。所有的目光當即向死門投去,但見那隻形相恐怖猙獰的鬼火毒蛛眾爪緩緩展動,向門口爬出來。
趙岳訝道:「恨你?為何要恨你?」
正自大步迫入去,單雲仙叫道:「大哥萬勿中計,他們打算在石門關閉時,攔你一攔,那時勢必被陷在死門之內。」
眼看人影皆杳,連忙提氣縱落,只見他宛如一隻大鳥似的在險峻光禿的山路上縱躥起落,背上手中都帶得有人,但依然不減其迅快。
他遲疑了一下,想道:「我這一過去,勢必洩漏行蹤,而且還會惹起更深的誤會,還是不顧而去為是。」
黃面小廝哼一聲,自言自語道:「牠身堅逾鋼,刀劍難傷,我們那一個上去都難討好,唉,想不到我們今日竟然慘死在巨蛛毒吻之下……」
趙岳看也不看那條繩子,微微一笑,道:「那怎麼會?二妹想駭我也不是這麼一個駭法。」
果然頃刻工夫,飛旋急轉之勢已大見緩慢。趙岳沉聲道:「二妹再等一會,為兄這就滑下來助你一臂之力!」
趙岳道:「是麼?那小廝是誰?文開華現下已列入四奇之內,地位崇高,權柄在握,難道地位還不如那小廝……」
趙岳道:「快說來聽聽!」
單雲仙秀麗的面上流露出黯然之色,道:「我義父根本不曉得,他是個做官的人,幾年才回家鄉一趟。至於我姑媽,她已是道行高深的女尼,一年難得見上幾面。她每次見到我,總是默然凝視著我,老半天之後便含淚誦佛號,回到禪房內。」
趙岳道:「甚麼?她害慘了你?」
黃面小廝眼中露出妒光,道:「姑娘真是聰明絕頂,料事如神。」口氣甚是冰冷,分明並非真心想讚譽她。
他看了之後大是耽憂,想起這位前輩高僧為了拯救他出困,竟不惜犧牲一己性命。又想到他困居此間達二十年之久,不能說話,也不能行動,這一段歲月何等孤淒難熬?好不容易從這種噩夢似的悲慘命運中掙脫出來,卻無緣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看一眼青山綠樹,便就此了結一生……越想越發為他扼腕可惜,心中儘是悲憤之情。
黃面小廝退開之後,便竚立當地,怒目望住趙岳,道:「你罵我甚麼?」
趙岳應道:「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為兄這就要滑下來,你再挺一會。」
紫心道長雖是理智已失,心神狂亂,但白霞道人的話他仍然能夠理解,轉眼望一望那陣勢,突然放聲狂笑道:「區區陣法,焉能困得住我紫心道人!」
趙岳道:「你設法撕下衣襟,包紮住手掌,那樣會好受得多。」過了一陣,兩人又開始上昇,到了離上面只有二十餘丈時,抬頭已可望見上面的兩人俯身在洞口向下探視。
趙岳大喝一聲,石室中迴聲如雷,m.hetubook.com.com震得眾人耳鼓嗡嗡鳴疼。文開華本是面壁掩目,這時也被驚動,回頭觀看。
單雲仙這時自然也看見了,輕歎一聲,道:「大哥還以為小妹開玩笑麼?」
滕圭冷笑道:「費了這麼大的心思力氣,好不容易趕走那巨蛛,誰知竟沒有絲毫用處,趙岳你敢是拿我們來消遣?嘿,嘿,還好剛才沒有當真脫下衣服讓你燒掉,不然的話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她的三魂七魄又回到軀體中,吶吶道:「大哥……大哥……」
紫心道長一身功夫並未失去,可是每一袖拂出之際,不等內力透出,便已急急回收,一似是全身所有致命部位都被四方長劍脅到,所以不暇傷人,先護己身。正是因為他不暇發力,是故風力漸消。
他舉目望望趙岳,道:「只不知救活了他,你是感謝我抑是恨我多此一舉?」
活室中對正圓洞的地面上有一個鐵的鐘錘,繫住一條不知是何質料的幼細繩索。文開華等二人正是沿此細繩攀援上去的。
轉念又忖道:「我輩行俠江湖,以扶危救困為職志,素來輕己重人,目下若是見死不救,還算是那一門的俠義之士?」
她咬住嘴唇,心中氣惱之極。若是旁人,到此地步定然拂袖而去。但這武宮主偏生不肯走開。原來她自小至今,從來沒有人敢拂逆於她,凡事說做就做,是以養成了堅執的性情。她取出一個小小藥囊,道:「你二妹臂骨已斷,若果我不出手助你,再過一刻,斷折之處血枯骨死,縱然能再接上,只怕仍須一半殘廢!」
單雲仙晃一晃手中木枝,道:「就全憑這件東西,只不過縱然成功的話,也不長久就是!」
單雲仙哂道:「那些木棒能用得多久?用完之後,你們誰抵敵得住牠?」
武宮主跟過來,趙岳瞪她一眼,道:「你待如何?」她這一生都是頤指氣使叱喝別人慣了,那曾被別人欺負過。這時氣往上衝,真想出手拚命。但趙岳那對凜凜生威的眼神瞪得她將一肚子氣憤硬是爆發不出,當下輕歎一聲,道:「你這人怎麼啦?我過來瞧瞧也不行麼?」
活室內的文開華和那黃面小廝運足功力猛扯,兩人的內力從繩子上直傳上去,忽地一鬆,兩人饒是一身武功,也立足不住,翻跌地上。
只聽趙岳又道:「這個發現真是巧妙無倫,若不是我告知你上面的形勢,你縱然再聰明十倍也想不|穿透!」
單雲仙臂上疼如刀割,但勉力忍住,叫道:「不要下來,快點往上爬……」說時,低頭用牙齒將左臂口那四條布帶的結咬開,這時如若掉了下去,布帶已經解開,非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不可。她接著喘氣道:「只要你到了上面,就可以將我拉上去,快,快……」
滕圭道:「趙兄把毒蛛迫入兩三丈遠,滕某就可如法推動機關。」他說話時心下忖道:「若是你聽從此計,到時石門關閉之際,我滕圭好歹要全力阻擋你一下,教你逃不出這兩扇石門之外……」
趙岳雖是一腔忿怒,仍然覺得可笑,心想目下豈是開玩笑的時候?這種理由簡直胡鬧。當下板住面孔,道:「少說廢話,你先來!」
震響之聲猶自晃漾眾人耳中,單雲仙已經大喜叫道:「行啦,行啦……」回頭望望趙岳,只見他還坐在一夢頭陀對面,閉目不動。兩個人的神情都莊穆異常,似乎這一切聲響變故都不曾驚動他們。
那邊廂的文開華面色陰晴不定,黃面小廝目露奇光,顯然心懷叵測。他們都用心傾聽趙單二人談話,但趙岳功力深厚,只要不想讓人家聽見,就自然而然以深厚內力將話聲傳到單雲仙耳中,單雲仙本來也極力使語音低細模糊,只有說到最後脫衣服這兩句時,才忘了放低聲音,恰恰讓對方聽到。
單雲仙道:「這也不妨,等到大眾都實在無計可施,那時只好用此計策。妹子早點死了,好教大哥沒牽沒慮,把他們通通殺死,剝下衣服。」
趙岳見她駭成這種樣子,心中不忍,哈哈一笑,道:「二妹,那隻毒蛛已經僵臥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睡著了,你害怕甚麼呢?」
單雲仙從身上解下一條長帶,先在自己臂上縛緊,另一端則縛在趙岳那條腰帶上,中間尚有八九尺之長,道:「你先上吧!如若妹子先上,只怕他們要施暗算,你也無法袒護……」
文開華凝視著趙岳挺直雄壯的背影,俏眼中流露出無限敬仰愛慕之色。
趙岳一直不敢施展內功,但這時眼看形勢危急,當下一橫心,不顧一切運出內功,雙腳猛蹬石壁。他雙手發出的內功盡可能抵消上面傳來的力道,雙腳則向旋轉相反方向猛蹬,遏阻旋飛之勢。
單雲仙見趙岳被人奚落,心中忿忿不平,大聲道:「都是你們害人,武當派曉得你們被困這間活室之內,為了不讓你們有一點逃生之機,所以在外面發動機關,以致無法開啟。哼,你們做下無數惡事,聲名籍臭,人人皆欲得而誅之,所以才有這等變故,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她忽然嘆口氣,停口不說,心中卻想道:「大哥啊,你那知我自從遇到你之後,渡化惡人的決心便已經動搖。只要你肯讓我隨侍一輩子的話,我寧願不做菩薩!」
單雲仙則安放在一層枯葉上,她昏迷了好久,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候。睜眼便見到衣衫破爛但神采奕奕的趙岳在她的身邊,芳心大感安慰。
白霞道人口中發號施令,那二十餘佩劍道人立時散開,動作迅速,片刻間已各自站好位置。
趙岳想不到她身世如此可憐而又奇怪,當下道:「你沒有向義父或姑媽問起你的親生父母的下落麼?」
趙岳大喜道:「你向來是女諸葛,妙計層出不窮,快把這法子說來聽聽!」
她不但聰明絕頂,料事如神,而且伶牙俐齒,只罵得滕圭雙眼直眨,一時無法反擊。
她仍然沒有肯定答覆,趙岳心中焦急萬分,走到文開華那邊,從岩石後面探頭下望,只見險峻山路上,八名道人魚貫上山。他們大概不曉得山頂有此變化,是以走得不快。但看來也不須多久就可以抵達山巔。
翌日中午時分,那黃面小廝才功行圓滿,兩眼回復了奕奕神采。趙岳向他再三道謝,心中卻不免暗暗訝異此人內功委實精純深厚,雖是耗去大量的元氣真力,卻能在一夜之間就恢復了大半。
她道:「這才像話,我的名字是芳珮,芬芳的芳,玉珮的珮!」
趙岳越是緣近出口,那旋蕩之勢便越減,而且貼近石壁。耳中聽得文開華的話,怒從心起,惡向膽生,大喝一聲,身形迅若飄風昇高尋丈,這時離洞口,不過兩丈左右,他右手已掣出沉沙古劍,待得上昇之勢略滯,驀地一劍斫向石壁。「噹」的震耳一響,只見他身形騰空急昇,劍尖上指,宛如附劍飛行。
滕圭心中也甚是驚凜,但面上卻不露出來,舉步上前。這時那巨蛛已經堪堪爬入門內,滕圭大喝一聲,揮杖掃去,「砰」的一聲,這一杖正正掃在巨蛛利爪之上。只見他那支蛇頭杖彈起老高,震得他腕臂疼麻,血氣翻動,又吃了一次虧。滕圭強忍胸口不適,不甘就此敗退,左手斷臂一揚,袖管飄飄拂去。飛出六七十點熒綠鬼火,直向巨蛛面部襲去。趙岳心中哈哈一笑,暗想那巨蛛稱為「鬼火毒蛛」,怎會怕你的人造鬼火?
單雲仙微微一笑,心想:這可是你為人忠厚坦直,所以透著有點愚笨。
白霞道人微微一笑,道:「四位師伯師叔不必多慮,此陣經過歷代祖師推究,決無失敗之理,非是本掌門自行研悟,待會諸位師伯師叔便可眼見此陣奧妙了!」他聲調之中充滿自信,那武當四老雖然輩份尊高,可是一則他身為武當派掌門人,二則他更說出此陣乃是經過歷代祖師推究而成,便不再開口說話。
趙岳搖頭道:「別開玩笑,也許有詐……」
趙岳等他走開,過去一看,頓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趙岳一怔,停住手不再搖她,武宮主又道:「你雖是對我兇得緊,但仍然願意幫你一個忙!」
單雲仙道:「她對我種下此因,日後須受十倍果報。但這個狠毒的女人卻要我報答她,心中實在不大樂意。」
漫漫長夜來臨,活室內人數雖然不少,但寂然無聲,單雲仙似是想得疲倦,偎在趙岳身上沉沉睡熟。
一言未畢,谷口倏然出現一道人影,武當四老齊齊望住谷口之人,滿是皺紋的面上,都泛起激動的神色,顯然這四位年逾古稀的玄門得道之士內心中情緒波盪甚是劇烈。
趙岳空自功力通神,但情急過甚,再者此劍與尋常長劍大不相同,倉卒間竟化解不了震回來的力道,身形不禁被古劍蕩回之勢扯得蹬蹬蹬連退四五步。卻看那鬼火毒蛛這刻也迅快地退到石橋末端,憑險拒敵。
單雲仙接著道:「這四年來我一直在思念此事,忽然有一天發覺我既生而無歡,何不發大悲大勇之心,捐棄這副皮囊去渡化一些惡人,使他們改過自新,立地成佛?於是我問慧師世上誰是第一惡人,她告訴我說陰風崖鐵柱宮的武陽公可以當得『第一惡人』四字而無愧。她說她聽過許多證據確鑿的傳說,這武陽公一生之中單是敗壞婦女名節的淫行就不知做了多少萬件,其餘殺人擄掠之事,更是不勝枚舉!」
文開華接口道:「脫衣之事最好等你們兩人共聚閨房之內時才好提起!現下脫下衣服,又有何用?」
白霞道人覺察出對方的表情變化,眉頭一皺,厲聲道:「師叔如若抗命,莫怪本掌門不留情面,下令擒你回觀。」
趙岳大驚道:「二妹勿尋短見,為兄這就盡快攀援上去……」他深深吸一口氣,運動雙手十指之上,迅快緣繩而上。
他心中一凜,縮回手,道:「咦,好高明的點穴手法,你真是廝僕之流麼?」話聲中又伸手抓去,那小廝一言不發,五指起處,再度襲他手掌數處穴道。
趙岳道:「去,去,用不著你!」
文開華道:「是啊,你沒有瞧見滕兄守在那兒麼?」
那上通山巔的圓洞中終於透下一絲曙光,滕圭熬了兩晝夜,分秒不敢鬆懈,饒他乃是武林高手,功力深厚,這會子也覺得支持不住,眼皮沉重,偶爾合上雙眼,身體前仰後合。
趙岳道:「唉,明明有好計可行,偏生不能使用,真是氣死我了!除此之外,還有甚麼法子?那支匕首又掉落寒潭之內,若是不然,我或可學一夢大師般將毒蛛趕落水中。」
單雲仙異常注意地抬眼望望那黃面小廝,心想原來是個小廝,若是不曾眼見,光是聽他的聲音,還以為是個女孩呢!
那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來,道:「一夢大師已經封閉住全身要穴,再也不怕驚動。你是怎生知道如此一來會有長繩垂下?啊,原來是將巨鐘的鐵錘扯斷,帶著長繩掉下來的,這條繩子無疑就是那枚鋼環的長索了!虧你推究得出這中間的奧妙。」
那黃面小廝面部貼在他胸口上,但覺那壯健的肌肉上傳來十分強烈的男人氣味以及暖熱的體溫,登時整個人都像軟了似的緊緊貼在他胸脯上。
趙岳呆了半晌,撿起木板,向文開華道:「來,我們試一試……」
鬼火毒蛛「嘶嘶」怪叫一聲,眾爪齊翻,急急後退。趙岳猶自未明其故,耳中忽聽黃面小廝尖聲道:「哦,原來這隻毒蛛怕的是木枝燃著後的烟氣……」
單雲仙道:「這還罷了!」她原本對文開華甚有好感,可是此刻趙岳也在眼前,相形之下,文開華那種娘娘腔的美貌就遠遠及不上趙岳那種倜儻英挺來得令人傾倒,是以文開華和趙岳對答之下,她便從雞蛋中剔骨頭,故意找文開華的麻煩。
青嵐道人搖頭道:「小俠有所不知,按理說本門內功本應可以療治這等傷勢,但自從先師白木真人十八年前走火入魔之後,才知本派內功修為根基不固,難期有絕大成就,像貧道現在的傷勢,必須將內功從頭練起,但以貧道多年潛修中所悟心得,只怕敝派內功對此無能為力……」
單雲仙迅速答道:「最多支持到明日上午就通通用完啦!」
文開華連忙發招搶救,滕圭也不再調元運氣,揮杖猛攻。
驀地發覺一個難題,那就是若要插手助一夢頭陀封閉要穴的話,必須時間充裕,不能臨時下手。可是若是門戶忽然開放,外有強敵,內有毒蛛,必須立刻衝逃,那裏有餘暇為一夢頭陀施術行法?怪不得單雲仙當時說是不切實際,果然沒有甚麼用處。
黃面小廝另一掌按在雄雞屁股上,閉起雙目,眨眼間頭上白氣濛濛騰蒸而起。趙岳瞠目觀看,心想這個小廝不知是何來歷身份,竟然練成如此深厚超世的內功?
紫心道長無語沉思,漸漸面色變得鐵青,眼中射出狂亂的光芒,似乎一旦觸憶起往事,就難以自制。
趙岳大喜過望,縱回來叫道:「大夥兒快脫衣服……」接著向單雲仙道:「你是女兒家,只須小心看守一夢大師,用不著脫下衣服……」他率先將外衣脫下,接著將內衣也扯下來,光赤著上半身,露出精壯紮實的肌肉。
那巨蛛似是畏懼他的沉沙古劍威勢,在門口當中動也不動,但也沒有一點和*圖*書負傷疼痛之狀。趙岳不明其故,瞠目退後數步。
文開華遲疑一下,才走上去。趙岳道:「我設法趕開巨蛛,你趁機迅速將機關推動……」他隨即把那石橋之下有支鋼矛的詳情說出來。最後道:「我自會將石門支開讓你脫身出來,不用耽心!」
她哼了一聲,想說甚麼,終又忍住,只冷冷道:「去把那根木棍劈為兩半,權當夾板!」
武宮主閃開幾步,道:「你忘了早先那種兇霸霸的態度,我可忘不了!」
岩洞附近數里之內,樹木甚少。趙岳輕車熟路,直奔西北,數里外便是一座青葱山嶺,翻過山嶺,峰巒連綿,樹木鬱蒼,與山嶺那邊的荒涼光禿的景象迥異其趣。
黃面小廝失聲道:「憑這一路劍法直可在千軍萬馬之中殺出一條大路,誰知居然奈何那毒物不得!」
文開華道:「你幹嘛這樣兇?人家不願意就不脫,你管得著?」
趙岳見他說得如此可憐,尤其是他一向嬌聲嬌氣,態度有如女子,簡直就像是個嬌弱女子向他求告,心中軟了下來,聳聳肩頭。忽然發現他雙目灼灼望住自己赤|裸的上身,也不知是何緣故,哼了一聲,目光落到黃面小廝身上。
趙岳小心地將單雲仙放在一旁,然後撕開道人長袍,先以點穴手法替他止血止痛,然後取出刀傷藥灑在傷口,再包紮起來,接著運一口丹田真氣,內功貫注指上,輕輕點在這道人小腹的「關元穴」上,一股熱流透過指尖攻入道人脈穴之內。
這時滕圭身邊放著的木枝已經所賸無幾,他已經盡量樽節,毒蛛一退,就弄熄火頭。毒蛛一動,就重新點燃。
趙岳終是英雄胸襟的人物,凡為行事都磊落大度,這刻雖是明知這武宮主滿肚詭計陰謀,不可觸惹,可是聽她說得軟弱,也不便再說甚麼,迅快將古劍插在地上,騰出一手解開單雲仙手臂和腰間繩子。只見她面色蒼白,呼吸微弱,竟已昏迷過去,心中大驚,連連叫道:「二妹,二妹,你醒醒……」
他略略一頓,又道:「不過這也難說,我這幾日心憂一夢大師毒傷,是以不曾好好尋思視察。唔,那黃面小廝樣子很像武宮主,說不定是她的兄弟!」
趙岳目睹這等可怖的情景,不但不畏縮,反而怒火衝冠,推開單雲仙疾縱上去,掄起沉沙古劍,「砰」一聲斫在巨蛛另一隻長爪之上。
她隨即悟出趙岳故意多說廢話,敢情便因見她害怕得魂不附體,故意戲耍於她,不禁撅起嘴巴,道:「你好,我總有機會回敬你一次!」
武宮主在一旁接口道:「她恐是臂骨已斷,痛得人事不醒。」
他這麼說了,黃面小廝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盒蓋。只見內裏盛著一隻顏色朱紅,大約如拳的雄雞,似玉非玉,不知到底是甚麼質料,雕工精美異常,栩栩如生。
但這一聲「放手」餘音尚未消歇,趙岳手中沉沙古劍已經迅快掠過,劍尖噹一聲擊在另一側攻來的鐵杵上。文開華尖叫一聲,連退十五六步,鐵杵才沒有撒手,但虎口奇疼欲裂,整條手臂都麻木了。
文開華雖是武藝高強,功力深厚之士,數年來以心黑手辣闖出名聲,但他不僅聲音舉動宛如女子,連心性大是相肖,初時那巨蛛不曾移動,他還忍耐得住,這刻即駭得一直退到牆邊,雙手掩目,竟如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般。
趙岳也沒有研究她說的甚麼「妒念」,應道:「不錯,咱們快走!你先上吧!」一俯身抓起一夢頭陀,背在身後,解下腰帶,將他縛牢在身上。
文開華沒有則聲,趙岳道:「有那一塊木板,短期內沒有問題。」
趙岳見他們兩下夾攻,分明是阻止他救起單雲仙之意,一時想不透他們如何要與單雲仙過不去,而這刻也沒有時間多想,大吼一聲,揮劍橫掃。
單雲仙發急道:「唉,人家爬了出去,難保不會把繩子扯上去啊!」
文開華尖聲叫道:「趙岳上來啦,可要出手攔阻?」
趙岳叫了兩次,他們都不加理睬,趙岳可就光火了,提住沉沙古劍縱到他們面前,厲聲道:「你們都聾了不成?」
趙岳耳中聽到兩人之言,暗忖可惜一夢頭陀昏迷不醒,不然的話,他老人家見多識廣,定然想得出妙法迫退巨蛛。
那巨蛛接著眾爪舒展,口中發出潑辣刺耳的「嘶嘶」怪聲,已叫得眾人心中煩悶,大有作嘔之意。黃面小廝沉聲道:「滕香主萬萬不可再發鬼火。」
趙岳古劍掃過之際,一陣無形的劍氣潛力四射衝開黃面小廝的七節軟鞭,力道強絕,震得他身形不穩,連退六七步。
趙岳突然側耳聆聽,接著道:「有人來了,在下得趕緊離開。也許從此離開貴山,日後全仗道兄從中解釋種種誤會,在下已感激不盡。」
黃面小廝忽然默默走過來,在一夢頭陀身前停住腳步。趙岳仔細地視察他的舉動,暗中蓄勢運力,準備出手。
單雲仙道:「大哥用不著費心猜測,你將此木取去,用火摺點燃木枝,先試探一下火攻之計是否能剋制那巨蛛……」
單雲仙道:「我住的地方遠得很,自小就沒有親生父母,但卻有個富貴雙全的義父,我一年住在義父家,一年住在姑媽修行的尼庵中。」
那道人聽了這話,心中大感安慰,勉力轉頭一看,果然一旁還躺著他的女伴。當下道:「貧道青嵐,乃是前任掌門白木真人座下第五弟子,今日被那妖女三招之內就擊傷倒地,貽羞門聲,本已無面目再活在人間。但目下師門遭劫,俠士蒙冤,貧道只好再活下去……」
趙岳自忖兩三丈的距離念動即至,那兩扇石門關閉得雖快,仍然來得及衝出去,當下頷首道:「不錯,看來只有此法。」
趙岳微微一笑,道:「二妹你這不過是猜想而已,即便猜對了,於事實又有何補益?」
單雲仙心中答道:「我四肢皆軟,眼看離死不遠了,那裏還有氣力緣繩上去?」然而口中卻答不出來,只能夠歎一口氣。
趙岳笑道:「原來你是佛門信徒,所以極重因果,依我看來,你還是回家為是!二妹你到底住在何處?家中還有些甚麼人?」
趙岳入林摘菓,忽然聽到有人穿林疾奔的聲息,心中一動,循聲追去。縱出二十餘丈,只見三個佩劍道人在前面迅快奔行,從裝束上一望而知這些道人便是武當派弟子。
再上昇了十多丈,趙岳見她速度減慢,當下停住身形低頭道:「二妹,你把繩子繞緊在臂上,你可以休憩一會,手掌可疼麼?」
滕圭果然退開一邊,放棄了舌戰。趙岳懶得去管他們,細細檢查一夢頭陀,只見他面上被毒蛛濺中綠液之處,腐蝕入肉,仍然昏迷不醒。心窩還有一絲氣息,綿綿不斷。
趙岳面色一沉,道:「請問武姑娘還須多久時間?」
她苦笑一下,道:「甚麼良心發現,她見已無法再下毒手,才故意取悅於你!但卻害慘我了!」
但那兩扇巨大的石門紋風不動,趙岳皺眉道:「怎麼啦?你可曾把鋼矛推入牆內?」
趙岳怒氣填膺,道:「我罵你是歹毒妖女!」
草地中的一眾道人個個如石像般竚立不動,過了一會,武當四老之一徐徐道:「現下已過了辰已之交了!」
青嵐道人凝思半晌,眼中突然射出奕奕神光,肅然道:「敝派從此得以振頹起衰,全蒙少俠恩賜,大德不言謝,且待日後貧道大功告成之後,自會將今日之事讓全山弟子得知。」
武宮主道:「你得小心些,如果讓她的手臂碰到山石樹木,那就說不定要終生殘廢啦!不然的話,明日便能痊癒。」
要知武當派門規甚嚴,這尊卑上下之禮決錯不得。白霞道人居然佔了當中主位,趙岳可就大感訝異,更加用心探究其中緣故。
單雲仙又道:「來,來,我們趕緊設法離開此地!」
趙岳道:「好,那就讓我替你們動手……」迫將上去,伸手便抓那黃面小廝。
單雲仙低低道:「這就是了,那巨蛛稱為鬼火毒蛛,但一直沒有見過牠噴射鬼火,現在推想起來,大概是昔年一夢大師毀去牠雙目,便不能再噴鬼火,剛才那個樣子怪異的人發出鬼火,恰好是巨蛛的靈丹妙藥,因此牠吸了那些鬼火之後,就恢復了不少功力……」
但耳邊卻已響起一個聲音道:「二妹,你為何不趕緊爬上去?」
紫心道長劍光奔騰飛灑,眨眼間連續昇起三聲慘叫,有三名道人身遭慘死。
單雲仙恨得銀牙緊咬,心想現下還在慢慢的想,等到毒蛛出來的話,可就悔之莫及了!只聽趙岳又道:「二妹,你自己緣繩而上行不行?」
這一劍去勢雖快,但一時之間要連封兩般兵器,時間上仍然來不及。
文開華道:「我們只要向武當派之人低頭,大概還可活著出去!」
轉眼間已經到達出口之處,只見那黃面小廝和文開華兩人站立在邊沿處,前者雙手握住一枝棍子,挑起繩子,運力旋蕩。
兩人一前一後向上攀緣,不久工夫已上昇了四十餘丈,單雲仙可不敢向下看,再者她已有長帶緊縛在趙岳身上,增加了不少膽氣。
趙岳一聽這話也是有理,但只知獨自上去,又不能放心她,心下為難之極。單雲仙嘶聲叫道:「你還不上去,妹子乾脆自行摔死!」
單雲仙搶著道:「他怕你想到反正活不了幾日,反而將一夢大師救活,教他平白多死一次,你便可能會恨他多此一舉。」
趙岳搖搖頭,道:「真想不到你出身如此複雜,怪不得機變百出,精靈透頂……」
正在彷徨無策之時,耳邊忽聽文開華壓低聲音道:「你若是無法出手,何不去求宮主引開敵人?」
武宮主道:「誰還騙你!」旋即舉步奔去,一面解下腰間軟鞭。文開華風馳電掣地趕來會合,兩道人影片刻間便奔下山巔。
趙岳驚道:「甚麼?他們竟是存心使你失手摔下?太狠毒了,可恨,可恨……」
當下囑她好生休養臂傷,自己出去查看四周形勢動靜,順便採了好些菓子回來,兩人就以菓充飢。
兩人越旋越急,不時碰到石壁。單雲仙但覺手臂被細繩勒得十分疼痛,若不是有內功護住手臂,早就被這堅韌幼細的繩子將整截手臂勒斷。
趙岳在山上遙見武當道人們慘遭殺害的情景,心中難過之極。可是這刻他已回天乏術,只好暗暗希望那武宮主及文開華兩人順順利利離開武當,免得又有武當弟子傷於他們毒手之下!
那沉沙古劍雖是長大沉重,但妙就妙在劍發之際不帶一絲風聲,要等到擊中敵人之時那陣嘯風破空之聲才突然響起。而那時節趙岳如若第一劍落空,已經發出第二招,敵人若是全仗聽風辨位的話,非立時挫敗不可。
她不敢再看,卻仍然彷彿見到巨蛛抓爪舞足,似是要走出來。
趙岳道:「當然知道,你是武陽公的女兒!」
黃面小廝忽低哼一聲,道:「不可再發鬼火,看來此蛛有意誘你多發。」他一個小廝身份,口氣間卻盡是發號施令的味道。
趙岳暗道:原來你叫我回來只是說這些閒話。但口中卻不好說她,只好點點頭,柔聲道:「你還害怕?」
趙岳無言可答,心想她這等說法,那裏還能再求她出手引開敵人。於是俯身抱起單雲仙,便待向武當道人們上山的相反方向奔去。
那兩人趕緊放開手中鋼環,奇事突生。只見這枚鋼環驀地自動昇起,嗆的一聲,碰在室頂石塊上,發出一溜火星。
趙岳道:「道兄不宜多說話,你說的那人就是十面閻羅武陽公的獨生女兒武宮主武芳珮。」
那巨蛛雖然現出疼痛之狀,長爪顫搖,但另兩爪卻不停止動作。眨眼間已將滕圭的頭部送入口內,「喀嚓」一響,血光噴濺如雨,原來一顆頭顱已經和身軀分了家,趙岳大喝道:「孽畜敢爾!」揮劍斫去,勢凶力猛。
單雲仙瞪他一眼,道:「他死自他死,他哀自他哀,這原是兩回事,你卻纏在一起來說,不通之至!」
武宮主哼一聲,道:「我如果真夠歹毒的話,早先就不把繩子放回去了,嘿,那時你還能當面罵我麼?」
趙岳凜然道:「只要為兄有一寸氣在,這毒物絕不能傷害到你們!」
趙岳道:「不是我,是那武宮主,她大概是良心發現,所以替你包紮,又敷上靈藥,據她說只要不碰觸到傷口,只須一日就可痊癒!」
那個垂下鋼環繩索的小洞比鋼環略略大了一些,那枚鋼環在室頂石塊碰了一下之後,就縮入小洞之內,只聽「嗆嗆」之聲不絕於耳,一路向上昇去。一聽而知這枚鋼環乃是被一種力量扯了上去。單雲仙面色萬分緊張,兩眼卻向那透入天光的圓洞凝視。
趙岳並非傻子,一聽她口氣急促驚慌,便知她心心念念都在那隻毒蛛身上,是以駭得話都說不出來,當下開心地笑一笑,道:「用不著緊張,我還得想想怎生將一夢大師帶出此地……」
她把單雲仙放在地上,捋起衣袖,露出欺霜賽雪的一條玉臂。只見在近肩手臂上,現出一圈小指粗的瘀黑痕跡,宛如帶上一個墨玉臂鐲。
活室中不久已經完全黑暗,趙岳手指輕輕按在一夢頭陀眼簾上,直到發覺他眼珠轉動,便扶他坐起,靠著牆壁,在他耳邊和*圖*書輕輕說出經過,便不再擾他運功。
趙岳茫然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單雲仙接著又道:「依我看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試上一試……」
趙岳愕然道:「我?」隨即一笑,心中道:「不忍傷你才對!」不過他為人忠厚多情,不忍得對二妹針鋒相對,是以只笑一笑,沒有把話說出口。
單雲仙寧可和他閒聊扯搭,以免老是被文開華和黃面小廝的目光刺得渾身不安。當下道:「待妹子想一想,或許有法子補救!」過了一會,她道:「只有一個法子,但怕不切實際!」
單雲仙道:「大哥你怎的失卻平日聰明機智了?這自然是他們不忍害死了你,所以又把繩子放下。」
當下奔過去,只見那道人呼吸微弱,胸前一片血染,一望而知肋骨皆被武宮主軟鞭掃斷。還掛破皮肉,是以迸流出鮮血。這種傷勢自然十分嚴重,若不從速止血,同時以藥物或內功助他吊住一口氣的話,稍遲須臾,就得送命。
單雲仙叫道:「快快放手!」
他第一句先提示眾人兩件事,一是他的身份乃是掌門人,二是武當四老要出手。武當派規矩素嚴,掌門人權重一切。一眾道人登時拋開畏懼之念,遵令催動陣法。
趙岳低聲問道:「二妹,你看那木枝還能使用多久?」
他劍眉一皺,忖道:「如此看來,他似乎對我沒有惡意,但他會不會就是武當派佈陣等候之人?」正轉念間,那青袍怪人忽然移動,貼著灌木彎腰走去,腳下輕靈迅快,宛如貍貓。眨眼間已經掠過那株古樹,隨即消失在灌木叢中。
武當四老齊齊唸一聲「無量壽佛」,聲音甚是洪亮,接著有的叫師弟,有的叫師兄,紫心道長怔一下,卻不瞧看他們,但面上泛湧起一種複雜的表情,其中有懷戀、感動、嘆息和深沉的悲哀。
滕圭接口道:「奇了,奇了,那巨蛛爪上被斬中時冒起的綠光,極似是我的鬼火,難道此蛛發出這幾絲鬼火就抵禦得住劍上力道?」
文開華叫道:「別動手,惹惱了我們的話。地上那個頭陀和你二妹先活不了!」
趙岳取出火摺點燃木枝端頂的絲巾,縱到毒蛛前面,高高舉起。絲巾中一剎那便自燃燒,火焰頓時微弱,只剩下木板本身那一點火光。
這句話比甚麼都有效力,趙岳立即縱到她身邊,道:「二妹何以教我?」
文開華失聲道:「離開此地?這話可是當真?」他雖是男子裝束,但身形纖小,眉目姣好,聲調柔軟,無一不似是個美麗姑娘。
趙岳道:「怪不得你無法出口詢問父母之事,為兄尚有一點疑惑,那就是二妹你有時風儀如大家閨秀,有時卻如佛門弟子,這兩點都有了解釋。可是你有時卻流露出江湖氣習,言談中頗多江湖人常說的話,這卻是從何學得?」
她囅然一笑,道:「但大哥這一上前,說不定反倒將昏睡中的毒蛛驚醒,如若大哥發生意外,教小妹和一夢大師如何是好?」她說話之時,心中推想出一個道理,芳心大是寬慰,本想立即告訴趙岳,但記起他剛才耍弄自己,便改變了主意,輕輕嘆息一聲,又道:「這毒物必是被人血迷醉,暫作昏睡,只怕頃刻工夫,就得回醒,那時我們沒有一個逃得性命!」
她侃侃言來,好像是說別人的事一般,自承生死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聽得文開華他們變顏變色。
趙岳不敢怠慢,盤膝坐在一夢頭陀對面,運功調氣,然後用玄功將話聲化為一道細線送入一夢頭陀耳中,道:「晚輩這就要以本身功力助大師封閉要穴,以便逃出此間……」當下將如何下手之法告知一夢頭陀,便伸出右手,併指如戟,輕輕點在他胸口「璇璣穴」上,一股精純內力從指頭透傳入一夢頭陀體內。
趙岳手舉點著火的木棒,踏入死門之內,那毒蛛和他保持五六尺的距離,他進便退,他退便進。
文開華喝道:「你怎可強迫人家?」話聲中一掌劈向他脅下。
只聽青嵐道人又道:「貧道為此也大惑不解,想了多年,才曉得前數代發生事故,以致各種絕藝均有傳下,反而這築根固基的內功入門口訣闕漏去幾句,等到功行深厚之時,才發覺全身七大隱穴倒有三穴氣機無法暢通。先師白木真人就是想仗精純功力強行攻穿這三大隱穴,以致走火入魔!貧道眼下本是千載一時之機,須得從頭練起,如若補回闕漏口訣,日後將有上窺九轉玄功的機會。但這不說也罷,貧道向少俠說了這許多話,只是要教少俠得知敝派內功大有缺憾,是以敝派各種上乘武功少俠學去也沒有多大裨益。還是從速離開,以免兩面受敵,引起門派糾紛……」
這一回竣事之後,黃面小廝現出萎頓倦乏的神情,但毫不遲疑,又如法施為。當下將一夢頭陀面上所有的傷口蛛毒完全吸消,緩緩退開一邊,也不運功驅除雞身所吸的蛛毒,收藏起來,逕自趺坐用功。
紫心道長左馳右突,總不能衝出陣法。突然手法一變,使出一套掌法,只見他身如蝴蝶,翩翩翔舞,雙掌前封後架,兼盡攻守之妙。
那巨蛛怪嘶一聲後,迅即退到門口當中,但卻沒有從前那種負痛抖爪的樣子。
趙岳心中一震,覺得他這話大有道理,氣得左手一推,把那黃面小廝摔開丈許,大踏步回到單雲仙身邊,道:「二妹,他們不肯合作,為兄也沒有道理強迫人家……」
黃面小廝和文開華聞言都似是吃了一驚,做聲不得。
白霞道人厲聲道:「你若是不信,何妨入陣一試!」紫心道長縱聲狂笑,舉步闖入陣中。白霞道人一聲令下,群道一齊拔劍出鞘。紫心道長一連掠過七八個道人身邊,那些道人掣劍在手之後,各各擺出架式,卻沒有移動刺擊。可是紫心道長一雙大袖卻不停地繞身拂掃,似是招架四下明晃晃的長劍。陣外的武當四老自是行家,此時都訝駭得瞠目結舌,發不出一點聲音。
武宮主那知趙岳已經曉得了她籠絡羈絆白霞道人之事,心想:他這般無情無義,我何須還對他客氣?此念一生,轉頭一看,只見文開華面色泛白,正在調元運氣,一望而知他已不能出手拚鬪,心念便又一轉,我已忍饑抵餓了數日,力氣不加,趙岳他卻似乎比以前武勇得多,若是定要獨自上前拚命,只怕反蒙其害!罷!罷!今番再放過他一次,回頭才設計除他便了。
他的表情盡入武宮主眼中,使她不禁湧起一陣妒念,可是另外一個算計使她抑制住情緒的衝動,冷冷道:「我好人做到底,這就和文香主一齊衝下去,把那些牛鼻子都引開,你們便可乘機從這條路逃走!」
單雲仙大起膽子,向死門內一看,只見那隻形相可怖的巨蛛近口處染滿鮮血,那麼大的一個活人,已經完全被牠吞入腹中。
他目下武功已非同小可,眼力也隨之增強,是以這一眼瞥去,已知繩子上昇速度極快,自己雖是輕功神妙,也無法追上。是以試也不試,只是目瞪口呆。
趙岳定睛看時,其中並無白霞道人在內,不禁心下躊躇,忖道:「這些武當道人們雖是十分魯莽,但畢竟同屬三門四派之人,我如何能向他們出手?但若白霞道人也在其中,便可向他下毒手,暫時驚退其餘的人……」
趙岳隱身谷口樹叢中,相隔雖遠,卻仍然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連群道呼吸之聲也聽得見。他認出那四名老道人便是武當四老,屬紫字輩,名望身份都極高。那年輕俊挺的道人正是他恨不得一劍劈死的白霞道人,以他的身份,縱是勉強和武當四老排在一起,也不應屹佔當中位置。
趙岳本來要文開華或那黃面小廝做這件事,驚嚇他們一下,現下見滕圭出來,暗忖此事不是兒戲,還是找個不怕那毒蛛之人為是。他道:「也好,你手中蛇杖夠長,用不著懸掛在橋下,更是方便。」
這句話比符咒還要有力,單雲仙登時恢復神智氣力,睜眼一看,那隻毒蛛巨大的肚子擱在石橋上,諸爪軟垂,極像是已經死去模樣。
文開華笑道:「在下早就曉得姑娘深通佛學,可不敢跟你爭辯!」
這時旋蕩之勢更加迅速,但趙岳武功高強,反而借這晃蕩之勢緣攀得更是快速。
他對那老頭陀如此推許,大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只有單雲仙曾經眼見他們併肩抗拒巨蛛,豪情激越,默契於心的情景,所以毫不奇怪。
滕圭面如土色,道:「屬下遵命!」那文開華索性轉身面向牆壁,雙手塞住耳朵。看來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黑道高手,卻是駭怕這宗毒物,連逃走之力都沒有了。
趙岳一想這話有理,忽然醒悟對方要加害單雲仙之故,敢情是因妒生恨。不過同時又記起她對付白霞道人的籠絡手段,於是又怒形於色,心道:「你這種手段別想困得住我……」口中道:「笑話,這個逃生之法還是我們教你的,你若是不把繩子放回,你就不止是歹毒,還得加上卑鄙無恥了……」他索性將古劍插在地面,雙手收繩,動作極快,霎時已收了十多丈。
這一劍又把黃面小廝震開八九步遠,本來那軟鞭遇彎即拐,遇硬即軟。可是那沉沙古劍別具威力,這一劍之力結結實實使到對方身上,硬是把對方整個人震退老遠。
趙岳回頭一看,只見武宮主已經用木棒夾住單雲仙手臂,緊緊縛牢,手術已畢,心中登時放下一塊大石。當下將一夢頭陀縛緊一點,又把沉沙古劍插好,走到單雲仙身邊,卻見她面色已略現紅潤,分明大有功效。於是向武宮主深深一揖,道:「在下代二妹向姑娘拜謝,這廂有禮!」
趙岳不曉得她弄甚麼玄虛,只好依言退到門邊,那隻巨蛛似是感覺出這些人要設法開動機關,那趙岳一退,牠就跟上來。
她的心事趙岳自是不知,見她停口不說,還以為她是想起這武陽公的邪惡而心中畏怯,暗自忖道:「她到陰風崖無異自投虎口,我自是要盡力勸阻。不過她若是回去依靠姑媽義父的話,定是毫無趣味,我得想個甚麼法子替她安排安排……啊,有了,我從今就開始留心,若是遇到有膽有識的少年俠士,便替她作主。她嫁了之後,生活美滿的話,自然永不再浮起這種怪誕的念頭……」他想出了解決之法,心中大是寬慰,但暫時卻不告訴她,等到適當時機才跟她說。
滕圭守在死門附近,已將那塊木板震裂,弄成數十根尺許長的小棒,點著其中一根,陣陣烟氣送入門內,那鬼火毒蛛遠遠避開,不敢近前。但火星一滅,便蠢蠢欲動,故此滕圭只好一直點燃。好在那塊木板不知是何種木材,極是乾燥,點燃之後,吹滅了火焰,便像點香一般自行燃燒下去,不會熄滅。
他轉目望住死門內的毒蛛,接著道:「為兄這就趁機上前試上一試,也許能將毒物除掉。暫時便可得保性命,無論如何,為兄都得設法讓二妹逃出生天!」
趙岳沉重地輕喟一聲,道:「還差一日,一夢大師始能恢復功力,唉,即使有路逃生,這三日之內也不能碰觸他的身體,以致驚動了他老人家而功敗垂成,這怎生是好?」
只聽「玆茲」兩聲,那兩團鬼火相繼隱沒,眾人更看出那兩團鬼火竟是被那巨蛛體內一種吸力吸了去,足可證實滕圭發出的鬼火,恰好是這隻巨蛛喜歡及需要之物。
繩子越蕩越急,趙岳和單雲仙兩人附在細繩上,環繞寬闊的石洞飛駛急促。趙岳身在半空,雖有一身高深凝厚的功力,卻也無法施展。
她沉思一下,似是迴想當日之事,接著又道:「過了幾日,我便跟姑媽說出此意,姑媽那時十分震動,面色灰白。她用種種理由勸阻我不要做這件事,但我志已決,只是低頭唸佛。後來姑媽告訴我說,她以前也聽過有關武陽公淫邪惡毒的傳說,大概不假,如果我一定要去,她也無法阻止,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只望我在失望灰心之餘,還肯回去見她一面!隨即將天缺三寶賜我,說是她聽說天缺三寶的另一半就在武陽公手中,若果他迫得急時,相信可用這三寶換回貞操性命……」
趙岳沉住氣悄悄跟隨,穿出樹林,再轉入一座幽谷之內,只見谷內花樹雜生,景色清幽,在右邊一片碧綠如茵的草地上,二十餘名佩劍道人無聲肅立,在這一群道人前面站著一排五個道士,四個鬚髮如銀,另一個卻只有三旬上下,面皮白皙,挺拔英俊。
又走了七八里路,斷續見到樹木,可是景色仍然十分難看。他找了一個背風的岩洞,把一夢頭陀和單雲仙都放下,抖一口氣,先出手助一夢頭陀把穴道解開,讓他趁早完成神奇之功。
滕圭應聲走出數步,道:「趙兄,咱們這就動手如何?」
單雲仙嫣然一笑,道:「大哥明明是因他們用妹子的性命要挾,所以罷手。此計既然不行,那就另想別法。」
曙色漸明,忽然間一聲慘叫,將室內所有的人都驚醒,各各睜開眼看時,只見那毒蛛已經蹲伏在石門當中,兩爪勾抓起北邙幽靈滕圭的身軀,送到口中。
趙岳心中一動,轉頭看時,只見那條繩子已經上昇老高,末端那枚鐘錘晃晃悠悠已經到了圓洞口,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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