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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雲旗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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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廿年一夢

第十章 廿年一夢

施光道:「但咱們也得盡盡人事,給他推拏一陣怎樣?」
趙岳聽到這處,不禁大為敬佩,心想這白木真人不愧是有道之士,胸中毫無「名位」之念,掌門人大位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若是解決了紫心道長之事後,其勢也不能再當掌門,這是何等胸襟,何等修養!
趙岳道:「那就等暮色降臨,暗中入觀一探。」
老和尚知道已中了單雲仙之計,搖一搖頭,道:「這個姑娘難惹得緊。好,咱們快點動身,希望在日落之前找到他!」
白霞道人瞪他一眼,眸子中盡是倔強之光。但口中卻道:「服了,殺吧!」顯然他只是想立刻結束此事,所以肯吐出「服」字。
姓郁的黑衣漢子道:「沈堂主可曾查聽出可疑朕兆?」
紫心老道人側目道:「你……你可是……」他忽然住口,心中波瀾起伏。原來他驀地記起一位禪門高手少林雲和禪師,也就是二十年前與他並肩殺敵的同道好友,正是不貪不苟,正直慈悲之人。若以此刻拒絕千載靈芝之舉看來,天下間除卻雲和禪師誰也難以做到,要知這「千載靈芝」除了癒疾治傷的神奇妙效之外,尚可增進功力,延年益壽,正是武林中人最是垂涎之物。因此即使是最不貪心之人,聽到「千載靈芝」之名,也不禁要遲疑一下才能拒絕。何況對方提出的采頭不過是昔年一件是非,縱然知道了,也毫無益處,怎比得上「千載靈芝」無窮妙效?
故此他連頭也不回,一聳身已落在驢背上,催驢奔去。那白驢腳程絕快,晃眼間已出去百數十丈,趙岳回頭一看,那個黑布蒙面之人已經失去蹤跡。
當下劍勢一變,使出劍上縷鐫著的「沉沙劍法」,霍霍霍連攻三劍。每一劍都是人隨劍走,那麼沉重的古劍顯得靈動飛翔異常。白霞道人也自使出武當秘傳「九宮劍法」,一連使出「雲旗蔽天」「電風相薄」「飲馬咸池」「上叩天闕」等數招。
領頭的那個紅面大漢驀地舉手,七騎一齊勒韁,登時響起一片馬嘶蹄踏之聲,這七人騎術都甚是佳妙,居然硬生生煞住驟急去勢,齊齊整整地停在那個錦盒之前。
紫心道長道:「她要求趁……」他忽然住口,瞠目望住面前這個衣衫襤褸,髮亂鬚長而又傷痕滿面的老頭陀,似是瞿然醒悟,沉聲道:「你到底是誰?」
趙岳道:「用不著鬆縛,兩位把在下扛過去,待在下掌心按住他腰眼,設法提增他體內元氣,兩位同時出手推拏他六處穴道,他一條性命可保無慮!」
單雲仙緩緩轉過頭來,面頰上猶有淚痕,淒惋地道:「大哥,你千萬別忘了一年之約,小妹一定趕到少林寺與大哥相見!」
一夢頭陀緩緩道:「貧衲平生武學積聚在這一路『分光擒龍掌』上,適才連攻三招,若是換了別人,即使不為貧衲所傷,也得連退五六丈遠,始能穩住身形,道兄卻只退了五步,身上發出陽剛陰柔兩種絕強力道抵住貧衲攻勢,不復能逾雷池一步。貧衲倒要猜上一猜道兄使的是甚麼功夫?」
趙岳正待開口,忽然遠遠傳來一聲清嘯,一夢頭陀側耳而聽,面色變得十分凝重。趙岳道:「這是紫心道長的嘯聲……」
沈斌道:「本宮職位業已改為內四堂外七堂,沈某忝列外七堂之一,掌領地煞堂堂主之職!」他凜於對方神奇身法和脫縛功夫,完全一改平日目空四海之態。
趙岳這一拳威猛絕儔,顯示出超凡絕世的功力,那鐵柱宮地煞堂堂主沈斌也自駭得怔住。趙岳朗笑一聲,道:「此人狡毒成性,妄想再施陰謀,可怪不得趙某手辣!沈堂主接招!」一掌迎面劈去!掌力甚是陰柔,若有若無。
白木真人向趙岳道:「貧道出任敝派掌門垂二十年,因功淺孽重,遂致走火入魔,癱臥多年,在這二十年中不但毫無建樹,反而日漸凋零,心中慚愧無地。最近好不容易才克服癱瘓,重獲自由之身,便因敝師叔紫心神經昏瞀錯亂,不少同門弟子慘遭橫死。此事不但關係到本門弟子安危,而且傳出江湖,更是門戶之辱。是以貧道專心一意解決此事。無奈形勢急迫,敵人已移師來犯,而紫心師叔又屢屢出現。那日設法挽救少俠傷勢之後,便迫不得已假死,以便卸卻掌門之身,從事解決紫心師叔之事。」
趙岳道:「這柄沉沙古劍本是貴派神物利器,在下斗膽求真人允借一用!」
他一面尋思,一面向前走,已離那人藏身之處不到一丈,忽又見到大路那一邊塵頭滾滾,大概有七八騎之多,來勢絕快。
趙岳失驚忖道:「盤龍飛鳳章乃是峨嵋派鎮山之寶,峨嵋派掌門人的信物,這批人馬難道是峨嵋派的麼?」他不禁停住腳步,又忖道:「這姓沈的口氣好大,不過剛才我擾亂他視聽,以致查不出敵人就在咫尺之內,若然因此令致峨嵋派失去重寶,我這罪過就太大了!」於是轉身走回去,那一干人馬這時都瞪大眼睛望著這個打扮得樸素老實的青年人。
縱是人家自動說出,趙岳也覺得甚是尷尬,只好含糊以應。心中卻道:「這主意倒不錯,若是此驢腳程真快,不久就可追上那干人馬……」
趙岳挺起沉沙古劍,迫將上去,道:「快把兵器亮出來!」
單雲仙轉過頭來也向他撅嘴道:「我說的話有假麼?」
青袍人搖頭道:「他不敢,信拿出來給我!」白霞道人面色變來變去,接著伸手入囊,但一時縮不出來。最後怯怯道:「大師兄,你不會相信此事不是當真的吧?」
李重罵道:「他媽的,那臭妖狐若敢多嘴,老子就跟他拚了!」
紫心道長面上皺紋更多,益發顯得蒼老可憐。他這刻神智仍然清醒正常。忽然瞪大雙眼,光芒四射,厲聲道:「老和尚你到底是誰?」
兩人掌上神功一觸即收,剛柔兩種力道互相抵消,不分高下。一夢頭陀大喝一聲,舉掌疾劈。紫心老道人遙遙發掌抵拒,又是「蓬」的一聲,風翻飇轉,像這樣互相連換了五掌之後,紫心老道人已略感不支,第六掌拍出之際,暗運「天龍五訣」神功,掌上力道斗地由至陰至柔變為至剛至猛。一夢頭陀的楞迦金剛力先被對方九轉神功消卸了四五成,接著被一股至剛力道擊到,登時穩不住腳,騰騰騰連退數步。
馬車馳行好久,趙岳眼睛已經漸漸復原,只見這輛馬車甚是寬大,車內舖著又厚又軟的墊子。尹仲就在他左側,身上還蓋著棉被。他雙目緊閉,面色發青,呼吸甚是微弱,顯然是內傷甚重。趙岳寧神靜慮查看許久,才看出尹仲乃是被一種「絕脈閉穴」手法所傷。受到這等陰毒內傷之人事後即須覓地靜養,並且須由懂得施救之人相助,才能痊癒。眼下他傷勢沉重之故,必是受傷之後,策馬狂奔所致。怪不得對方要使用這種舒適馬車。
趙岳自然無法插口,但他心知這個謎日後自會揭曉,只要見著白木真人或是白霞道長必蒙坦告,因此他用不著多費腦筋,心中只替老頭陀難過,暗忖他苦挨了二十年之後,這唯一的線索卻忽然中斷,以致不能揭開心中疑團,這種痛苦決不是平常人所能領會。
歲月不長,節序流轉,一年之後,趙岳從金陵出發,直奔嵩山赴一年之約。在這一年當中,他隱藏得十分巧妙,廁身庸役,在一家米店中操賤役。雖然每日都非常忙碌,但這等體力勞動之事,在他來說真是輕而易舉,一點也不妨礙他修練上乘武功。直到一年之期已屆,他才取出「沉沙古劍」,辭工出城,在城外換上衣服。
這兩位一代名手近身相搏,驚險百出,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遠處偷偷窺看的趙岳看得興起,忘卻一切,竟奔了出來,站在他們附近兩丈處凝神觀戰。
趙岳道:「這木牌上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跟蹤了好一會工夫,心中反覆想道:「我這就上前把人救下?抑是耐住性子跟蹤,瞧他們到底往何處去?」
屋門忽然「呀」地打開,一個尖銳的嗓子傳出來,道:「買驢子麼?」
他一直向谷口走去,武當四老呆呆望住他的背影,眼眶中一片潮濕模糊。他們都記起昔年情景和挑觸起舊日心情。那紫心道長一向練武成癖,不大與人閒談,這種態度原是昔年常見,想不到今日又見到了,四老心中一陣哀傷,竟不忍心出手阻擋。
那條人影想是發覺他這一掌無法抵擋,身形倏地一沉,足尖沾地,旋即斜斜飛開數丈,恰似是借他這一掌神功之力飛走。
趙岳一劍已斫到他頭頂,見他如此情狀,不覺一怔,煞住斫落之勢,喝道:「你心中可曾服了?」
絕手判官沈斌先是怔了一下,接著哈哈一笑,道:「妙得很!」把手中的「盤龍飛鳳章」交給他,道:「你用點穴手手點他相應的『百會』『璇璣』兩穴!」他這種絕脈手法解救時隨時間之不同而變易穴道,是以不怕別人學去。
但一夢頭陀反而面現沉凝之色,舉掌推去,掌鋒剛剛沾到袖管,立時三指斜伸,如抓如戳。紫心老道人左手恰恰從袖影中出現,遇上對方三指斜戳之勢,登時縮回,袖管上力道猛然加倍湧出。一夢頭陀亦在同時收指叱掌,發出一股陽剛之力。
李重大概也覺得此責重大,便同意了。兩人輪流在尹仲胸口數處穴道推拏了一陣,尹仲傷勢似乎更見沉重。
李重道:「咦,看來這廝倒像是真的不曉得這件武林第一大事!你叫甚麼名字?何以上頭的命令說你是本宮幾個大對頭之一?」
趙岳忙道:「大師儘管吩咐,晚輩自當遵命,豈敢當得俯允幫忙四字?」
趙岳看了那紅面大漢舉掌一抹,便即將釘入面上的七八枚金針盡行起出,知道他是仗著精湛內功聚力掌上,硬吸下來。這等功力造詣實在十分驚人,不禁暗暗詫異,登時對這一干人的來歷生出好奇之心。
紫心道長在記憶之中,從未遇過如此勁敵,只有當年的十面閻羅武陽公差可比擬。心中大是震動,凝眸望住這個強敵,道:「道兄有何賜教?」
轉念又想到這匹驢子如果真是有日行千里的神物,少說也得賣個一萬八千,這筆鉅款卻到何處籌措?當下朗聲道:「對不起,在下還有急事,這筆買賣等以後再談……」
一夢頭陀誦聲佛號,道:「貧衲不敢復憶往事,是以時時神智昏亂。但已聚九州之鐵,鑄成大錯,人力已無法挽回,因此最好還是忘掉舊時名字。現下自號『一夢』,道兄決記不起曾見過我這個老頭陀。」
過了鳳陽府,正是中午時分,他自個兒在烟塵漫飛的大路上走著,忽見前面塵頭大起,接著驟急蹄聲隨風送來。抬頭望時,卻是兩騎並轡急馳而來。他只看了那麼一眼,就驚訝地皺起眉毛。
單雲仙噗哧一笑,道:「大哥快看他向何方走的,遠遠跟住他。」
姓沈的紅面大漢意外地睜大雙眼,道:「甚麼事?」
這一想更加焦急,放開腳步,沿著大道奔去。這時路上行人不少,他可以問出那七騎去向,但也有壞處,便是他本想潛行追上之後暗中偵伺營救。然而大白天這麼一跑,人人側目,蹤跡豈能隱藏?
白驢奔行絕快,頃刻間已出去四十餘里。趙岳不教牠在大道上奔馳,卻是傍著路邊的細草泥抄,免得四蹄敲出聲音。
夜色中周圍只有一片暗黑,連山影也望不見。單雲仙更加感到淒涼孤獨,想起伶仃身世,湖海飄零,本是灰心人世,意欲斷絕一切塵緣。最近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情深義重的趙大哥,幾次死裏逃生。方想這次脫困之後,可以多聚一會,誰知反而立刻就要別離……
他本來對那藏在樹叢中之人有點不滿,但這時卻無端生出暗助之心,當即默運神功,口中吐出一股幼細如線的真氣,暗襲那紅面大漢。
趙岳看得心馳神醉,簡直忘了他此行目的就是防備老和尚敵不過時出手幫忙,反而高聲喝采,替老道人助威。
白霞道人並不震動,回轉身子,道:「貧道除了想把紫心師叔請回觀去之外,還有就是希望趙兄出現!」
他耳中但聽驢頸繫著的金鈴清脆鳴聲,眨眼間已馳出三四十里路,心想此驢真有日行千里的腳程,以這種速度,再過片刻便可追上那一干人馬,心中甚是欣慰。
他一面說一面取下面上青巾,露出疲削嚴峻的面容,果是趙岳那日打開石棺所見的道人。他接著又道:「今日第三次幸晤,又蒙指出不肖師弟種種惡行,鐵證在手,不容狡辯,還望少俠成全到底,立斬不肖師弟於劍下!」
一夢頭陀道:「道兄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這三劍都擊在白霞道人劍光之上,他硬挺了兩記,已經真氣浮動,臂膀痠軟。再抵擋第三劍時,但覺眼前一陣昏黑,虎口也幾乎震裂。騰騰騰連退七八步,幸而未曾摔倒,可是手中長劍終於把持不住,啪的一聲掉在草地上。
一夢老頭陀道:「若要偵知昔年之事,現下只存唯一線索,就在單姑娘身上。」
趙岳本來非是愚蠢之輩,驀地醒悟,忖道:「原來那一干人馬乃是聽到此驢項下鈴聲,早就隱起。此鈴不知是甚麼質料製成,聲音可以傳出老遠。由此推想,這個賣驢之人必定不是好路數。我且詐他一詐,便知分曉。」
姓郁的黑衣漢子道:「恐怕只是個空盒子。」
老頭陀緩緩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貧衲已改名為『一夢』,這二十年來的遭遇不說也罷!」
一夢頭陀道:「此事不能讓第四人知道,如果當著武當派上下多人,老衲也不便出口。」
單雲仙小嘴一噘,道:「那裏有這麼多的忌諱?昔年你們還是合三門四派的高手圍攻人家一個,現在對頭未變,但你卻反而不肯以二敵一了?」
趙岳恍然大悟,忖道:「是了,這兩騎必是武林中人,必因仇殺之事,其一負傷,但對頭窮追不捨,是以負傷之人勉力跳馬藏匿在樹叢中,另一個仍然牽馬急馳,引走追兵,看來這兩人頗有江湖義氣,那馳走的一個明知追兵難以甩脫,仍然冒險牽著空馬馳走!」
當下走過去撿起那個白色錦盒,正要揣在懷中,樹叢中忽然傳出一聲低叱道:「放下!」
趙岳心知這沈斌必是因「盤龍飛鳳章」已經奪回,所以下令把尹仲處死,心中大急,正要設法一拚。忽聽郁鋒陰險的聲音道:「且慢!」
當下和施光兩人夾手夾腳把他扛回另一張床上,趙岳打側躺著,因要翹頭曲腿,是以十分難受。但他這刻卻忘記了身上苦楚,忖道:「原來這一幫人馬乃是『絕手判官』沈斌為首,此人一向獨來獨往,橫行於黃河南北,想不到也投效到鐵柱宮中。現下我已用武當派『九轉玄功』潛行打通尹仲的奇經八脈,使他自然而然蘊蓄氣力,只待對方一解開閉塞脈穴,他立刻可以躍起應戰,若果他機警過人,定可趁機逃走……」
一夢頭陀想想沒有別的法子,便答應了。
紫心老道長那對霜眉皺得益發緊了,面上驚訝之色難以形容。過了片刻,他唸聲「無量壽佛」,稽首道:「道兄慧眼通神,無所不窺,無所不見。貧道欽服之至,這一場打賭是你贏了。」
這可把趙岳難住了,心想我東海門在南方雖也有些產業,但總共也不過值個三千二千,那能在身上帶上千兒八百。現下手頭一共只有二百餘兩,只當得人家開口要的三成押金,怎生說得出口?
一夢老頭陀走過來,道:「此時追亦無及,但老衲仍然要繼續搜尋,以便證明心中所疑。」
紫心老道長連發數掌之後,看出情況不對,立刻改變戰略,仰天長嘯一聲,晃身移到老頭陀五尺之內,發招迅攻。他一出手就是武當派看家絕藝「九宮八卦掌」,煞手連環使出。
單雲仙道:「不,我要去,只要死不了就行啦!」
趙岳道:「這地煞堂大概就是北邙幽靈滕圭空出的遺缺了?」
武當四老被他這一句話挑起舊日之情,都不禁鼻酸眼濕,還未說話,紫心道長一掌推開面前閃閃的劍尖,大步穿過,道:「我還有事,沒空陪你們閒談,你們去找別的師兄弟吧!」
兩人默默對峙了一盞熱茶時分,老道人長嘆一聲,身軀搖搖擺擺,生像是心中負累沉重不堪,壓得他連站立也不穩。
趙岳道:「這個說不定,我們進去探看如何?」
那兩名大漢也沒有受傷,翻身跳起,互望一眼,眼中盡是狐疑之色。接著又上來扛人,這回毫無變故,容容易易托起趙岳,放在車中。
趙岳聽了這話,心中雖是想問對方如何能夠相信他的話,可是又覺得當面表示出懷疑之念,不大好意思,一時甚是躊躇。他又不能多所耽擱,以致對方越去越遠。正在為難之際,屋內那人尖聲道:「你敢是不相信麼?這樣好了,你先騎去瞧瞧,若果真是千里腳程的神驢,回頭再談價錢!」
一夢頭陀道:「他現下一身武功非同小可,除了那老魔頭之外,誰也攔阻他不得。只要少俠運用機智,突然出現於陰風崖上,迫那老魔頭親自動手,是勝是敗,便可立決!」他遲疑一下,又道:「自然如果老衲也一道去的話,合兩人之力對付那十面閻羅武陽公,必操勝券,但老衲目下已練成了敝派達摩神功中的楞迦金剛力,大概已是敝派第一高手,焉能做出以二敵一之事,貽羞門戶?」
他右手一垂,掌心的「盤龍飛鳳章」掉下地去,但尚未觸地,一隻手迅疾攫住。
屋中之人叫道:「喂,你是誠心要買?抑是來此胡混?你放明白點,我可不是省油燈!」
一夢頭陀道:「道兄用的是貴派九轉玄功……崑崙派的天龍五決!」
他到底掏出一個信封,交給青袍人。這信封原是白霞致函武宮主所用,上面寫著「武宮主芳珮芳啟」,旁邊署著「白霞」二字。信封後面三種硃筆批註字跡,一是玉卷書生房仲,一是武宮主,最後的是武陽公親筆批註。
他把過於長大的沉沙古劍藏在一個特製布袋內,挾在脅下,徒步上路。一路上雖然總有些武林人注視他脅下之劍,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大概都猜不出竟是柄古劍。
施李二人面上都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忽聽一陣蹄聲傳來,不久停在外面,李重道:「沈堂主回來啦!」片刻間五個人魚貫入房,當先的一個正是那紅面大漢「絕手判官」沈斌,第二個便是妖狐郁鋒。
紫心老道長點點頭,道:「說得不錯,說得不錯,唉!唉……」他連連長嘆兩聲,滿面皆是衰頹痛苦之色。
白霞道人幾乎信不過自己耳朵,但明知不是做夢,登時悲喜交集,湧出兩行清淚,撲翻地上,跪伏不起。
趙岳愣然道:「這怎麼行?我們已賭過咒不尋將去。」
一夢老頭陀欣然道:「那就待一年後的今日,在敝派寺內會合,同赴陰風崖。」
趙岳肅然躬身行禮,道:「尊駕於我兄妹有再造之恩,在下終身感銘,還待日後圖報!只是……」他昂然挺立,神情莊穆異常接著道:「只是今日卻不得不教尊駕失望,此人非除不可,否則武當派從此永墮萬劫不復之境。」
紫心老道人方自轉眉一笑,卻見老頭陀已經搶回原位,迅急發掌,紫心道人心中微微一凜,想不透對方何以不須調氣運力,便能如常發掌。當下急忙重施故智,變化神功,又把一夢頭陀震退數步。
他摸摸面上疤痕,道:「這一點劫難還不算完結,首先老頭陀須得找到紫心道兄,將往事弄個水落石出。假若尚能生還的話,便與少俠同赴陰風崖……」說到這裏,忽然停口思索。
白霞道人氣極反笑,道:「好,好……」過去撿起長劍,迅速調元運氣,恢復力量。接著提劍撲向趙岳,大喝一聲,長劍倏地幻化作千百支之多,猛攻迅擊。他一上手就施展出九宮劍法中的連環攻敵招數,「刷刷刷」連發六七招,每一招都變幻出無數劍光,兇狠辛辣而又備極奧妙。
郁鋒面含奸險笑容,走到尹仲面前,伸手拍在他頭頂正中的「百會穴」上,嗖著駢指點中他胸口「璇璣穴」,道:「小子睜眼看看這是甚麼東西?」
雙方內力一觸,「蓬」地微響,齊齊震退兩步。他們在一剎那間各自在內力及掌上招數變化了三次之多,最後才在內力上較量了一招,不分高下。這其中互相搶制先手的神機妙算,果是一代高手格局氣象。
一夢頭陀道:「老衲有一事要請少俠俯允幫忙!」
這個疑團不但使他躊躇而未能下手,反倒隱隱若有所悟,不過一時卻弄不清楚紊亂的思緒。
那道人影正是趙岳,他也使出迅快手法,連拆三招,第四招被對方左掌手指掃中一下,半邊身子頓時麻木。在這危急之際,只見他左手伸處,探入對方第五招掌影之內,一下子就抓中他左掌腕脈,姆指食指中指各扣一處穴道。紫心老道人也感到半邊身子一麻,駭得魂飛魄散,急急運足九轉神功抵禦,右掌猛劈出去。
趙岳那知老頭陀用心深遠,查出他根基未固,加以體內尚有華山派的「廣寒陰功」殘餘陰氣,只要一碰上一代高手硬拚內力的話,這幾絲陰寒之氣便會在他用盡全力之時突然發作。雖說是只能令他打個寒噤,但對方無疑可趁這一絲空隙取他性命。因此老和尚一方面要他苦練一年,紮穩根基。一方面也趁這一年期間之內,試行設法替他尋覓靈藥或其他解救之法。
老道人又道:「道兄等候了二十年之久,這一會工夫自然耐得住,對不對?」
趙岳忙叱道:「二妹不可如此說話……」
趙岳掌心按住尹仲腰眼,道:「兩位現下出手推拏他『璇璣』『華蓋』『紫宮』,以及『庫房』『屋翳』『神封』等六穴。」李施二人連忙出手推拏。趙岳暗運玄功,將一股熱流透入尹仲體內,緩緩攻入經脈之內。這一股熱流捨開十二正經,攻入陰維、陽維、陰蹻、陽蹻、衝、督、任、帶等八奇經,緩緩穿行一遍。原來人體內之經脈有正有奇,手三陰三陽,足三陰三陽謂之十二正經,上述的八奇經皆不拘於經,稱為「奇經八脈」。
白霞道人肅容道:「白沙師兄刻下安然活在世上,正閉關苦練一種武功,是以著貧道代理掌門一職。」
絕手判官沈斌濃眉輕皺,道:「郁兄有何高見?」
趙岳道:「怎生查法?」
那一干人馬馳到一片樹林邊,驀然平地湧起一團白霧,隔斷趙岳的目光。趙岳大驚想道:「不好了,這一定是那個蒙面人設法追上來報訊,所以他們藉烟霧障眼逃走……」心念一動,立刻催驢馳去。那頭白驢馳到白霧附近,便不肯上前,任教趙岳如何催策,都一味跳躍掙扎,不肯上前一步。
白霞道人極是精明機變,一看這等情勢,須知今日一番佈置都白費了。當下也不再提此事,下令眾道將受傷之人抬回去,武當四老也隨眾回觀,只賸下他一個人負手沉思,籌想對策。
所有的事已經解決,一夢頭陀和趙岳都酣然入睡,只有單雲仙一個人睡不著,悄悄起身走到洞外。
變生倉卒,房中諸人盡皆一怔,卻見人影驀地飛起,數尺外的絕手判官沈斌怒喝一聲,運掌迅擊。郁鋒身形倏地一歪,擋在掌勢前面,沈斌迫得疾收掌力,那道飛起的人影正是峨嵋派後起高手尹仲,此時快逾掣電,逕向後窗縱撲,趁著最強的敵人沈斌被阻之際,「砰」地一腳踢開窗門穿了出去。
這話問得許多人都不明其故,原來現在的武當四老當年最是沉潛向道,四人結伴長年自閉觀中一間丹房之內,難得出來走動。紫心道長神智不清,認出了是他們四人,還道是數十年前一般,是以衝口而問。
初時兩人手法各有獨到險奧之處,竟是平分春色,不分軒輊,但拚了三百招之後,一夢老頭陀便漸居下風,趙岳卻不曉得擔心。原來他自出道以來從未見過這等精采奇險的激鬪,那兩人的每一招都是武學中的絕著,他雖是身在局外,但心在局中,一直用心尋求破拆之方,此刻已經全神貫注在其中,但覺兩人招招都是妙想不到的高妙招數,只喜得心花怒放,有時還大聲喝采。
尹仲緩緩睜眼,首先就瞧見他伸到面前托在掌心中的「盤龍飛鳳章」,不覺微微向前一傾。郁鋒迅即縮手,左掌疾然斫下,一掌斫在尹仲頸側,尹仲撲地仆倒,屁股撅了幾下,似是用盡氣力也爬不起身。郁鋒快意大笑,忽覺足踝一麻,心中一凜,正待運足全力一腳踢出。但這時他足踝兩側的「中封」「邱墟」兩處穴道被制,四肢皆軟,那裏還能動彈?
趙岳搖搖頭,也不去駁她,逕自出洞,口中吩咐道:「你別亂走,耐心等我回來。」
一夢頭陀接著道:「這兩種蓋世神功性質相反,雖說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時,可以相輔相成,但人生不過百歲,斷難達到這等境界,是以這兩種至剛至柔的神功,尚須另一種天下無雙的絕藝從中溝通運轉。這宗絕藝,就是崑崙派的『天龍五訣』!」
一夢頭陀遲疑一下,道:「這事不比等閒,少俠如若覺得不安,切勿拘於情面勉強答允。」
他吸一口真氣,左袖「呼」地拂出,這一袖暗蘊絕強的內家真力,比尋常刀劍還要厲害。但兩下相隔尚有尋丈。他的袖管再長也拂不中對方身上,一夢老頭陀巍然屹立,動也不動,任憑對方那一股絕強內力拂體而過。
趙岳大喝道:「先還我古劍來!」喝聲中運起神功,發掌遙擊兩丈外的敵人。他施展的是少林寺楞迦金剛力,狂飇起處,帶出剛猛嘯風之聲。
片刻間烟塵滾滾衝到,共有七騎之多,俱是兇悍大漢,身上鞍上都帶著兵刃。
紫心老道長宛如泥雕木塑般僵立不動,過了良久,心中震動漸漸平復,厲聲道:「你到底是誰?」
趙岳如影隨形般跟蹤撲到,凝立他身前,舉劍欲斫。白霞道人厲聲道:「快點動手!」話猶未歇,噴出一口鮮血。
紫心老道長捋髯一笑,英氣勃勃,朗朗道:「就請道兄賜教!」
他此舉不能傷人,卻能妨礙對方查聽。因此那紅面大漢查聽了一陣,毫無所得,睜開眼睛。這時其餘四個受傷之人已經把身上金針拔掉。
他再想一想,道:「大師想從二妹身上查出線索,此是武林一大隱秘,關係重大,對她又無大礙,這有何不可?」
白霞道人更加面如土色,平日的機智靈變都不知拋撇何處,甚至身軀微微發抖。
這時有人抗起他,走出大路。趙岳勉強睜開雙眼,被風一吹,又簌簌落淚。那人把他擱在馬上,另外有人哈哈笑道:「看,這小子哭個不停,不知何事傷心。」
他施展開腳程,片m.hetubook.com.com刻工夫已經出去七八里路。跟著隱匿在一片樹林內。果然過了不久,蹄聲大作,三騎並轡馳來,正是剛才七騎中的三個。
紫心老道長耳中聽到「玉環仙子」四字,如遭五雷轟頂,登時呆了。
山谷中靜寂無聲,白木真人凝目望住趙岳,一似細察的心意。白霞道人卻越來越恢復安詳平靜,大有視死如歸之意。
紫心老道人猛可拔起尋丈,身在空中,迅快如風般翻個觔斗,頭下腳上疾撲而下。這一招攻勢之猛,的是人寰罕見。就在他身形下撲之際,口中同時大喝道:「自然都是死在……」
趙岳道:「這種獨門絕脈閉穴手法,別人決難解救,兩位推拏那三處穴道雖然無功,但若是只要保存住他一條性命,卻不是甚麼難事!」
兩人當即施展輕功,沿著紫心老道人奔去的方向找去,走出二十餘里,已經翻過七八個頭山,忽見前面山腰樹叢中露出一所道觀,金碧輝煌。
趙岳細看這白霞道人劍法玄奧難測,不怒不懾,兼備剛柔之氣,正是一流大劍家的風度氣派。內力之強,更是令人驚奇。心中不覺泛起惋惜之意,暗念這道人如果正正派派的話,以他的智謀武功,確實堪以擔當掌門大任,並且可期望他光大武當門戶。但他殺死對方之意已決,更不多想,沉沙古劍上運足內力,施展出獨特劍法,呼呼呼又是一連三劍。
走了二三十里,得知對方從岔道折向北走,尋跡追去,走出不遠,忽見道旁有一間屋宇外面繫著一匹白驢。這事本來引不起他的注意,但白驢左側立著一方木牌,牌上貼著一張寫滿墨字的牌子。他一眼望去,恰恰見到開頭寫著:「此驢有日行千里之腳程」這一句,不覺停住腳步。仔細一看,全文寫著的是:此驢有日行千里之腳程,誠罕世駿物,今待善價而沽之。
他大驚忖道:「怪不得上頭傳達的命令中指出此人乃是本宮幾個主要對頭之一,原來他一身武功已達出神入化之境,連郁鋒的獨門綑縛手法也制他不住……」
施光道:「是啊,但這廝若是死了,沈堂主怪罪好受,郁鋒這妖狐的譏諷難當……」
李重道:「那你就給他喝一點,我可不管!」
他雖是戰敗之身,但氣派威風猶自不減。那青袍人骨碌碌轉眼望他,微微頷首,意似讚許。接著啞住聲音向趙岳道:「我特地來向趙兄討個情……」
一夢頭陀道:「看觀中忙亂的情形,死者必是極為重要的人物,但殊乏哀傷之象,因此老衲不禁又動機心,若然死者是他的話,必須親自見到屍體。為了防止被他假死瞞過,你可用按穴手法,拏住他頸側『人迎』『天鼎』兩穴,任是內功再高之人,待得你指力一發,必有反應!」
趙岳但覺人家之話句句有理,然而確實身無長物,因此依舊無法作覆。那屋中人賭氣道:「你莫不是拿我一個殘廢的人找窮開心?我說你包袱之類總不會沒有吧?」
趙岳等他們推拏了一陣之後,才道:「好了,他的性命可保無虞。我也技止於此,想要救醒他的話,已無能為力!」
白霞道人退開數步,道:「貧道絕非貪生怕死不敢向趙兄領教,事實上貧道已峻拒敵人威迫利誘。」
趙岳怔了一下,還未講話,樹叢內之人又匆急喝道:「混蛋,快放下!」
他頓時五內如火焚,突然跳起身,衝出林外,直向回路趕去。
紅面大漢把錦盒搖一搖,盒內「咯咯」有聲,當下道:「也許只放一塊石子,哼,這等緩兵之計對付別人還可,拏來對付咱們,未免可笑得緊!」當下托在掌中,揭開盒蓋。
念頭掠過腦海時,另一騎馬上之人已抓住空馬韁繩,迅急從他面前掠過,片刻間已去得老遠。
趙岳接過那柄松紋古劍,忽然生出疑惑之心,忖道:「他為何這等服從白木真人之言?即使是武功相差甚遠,但早先大可出手暗算,以他這個叛徒身份之人,縱是多加一項罪名,也沒有甚麼了不起。何況傷了白木真人之後,我定要先查看白木真人傷勢,他便可以乘機逃遁,他為何不這樣做?」
單雲仙小嘴一噘,道:「我比人家差得遠呢?我可真怕大哥你這次再赴陰風崖,就不再離開,乾脆當起駙馬爺,那夠多好!」
一團劍光緊緊裹住白霞道人全身,趙岳的古劍連接擊中三記,發出震耳響聲,只將他震得騰騰後退,卻不曾擊破那重劍幕。
他這兩句坦白之言登時博得李施二人好感和諒解,原來江湖上粗豪之輩,講究的是光明磊落,最恨心計陰毒,手段險詐之人。李重道:「行,你不用回答!」
他的話完全是命令式,更妙的是講明不要白霞答辯。而白霞道人果真乖乖走過去拾起長劍,走回青袍人身邊。
趙岳想了一下,道:「你們兩位對我不錯,我可不能夠編造假話哄騙你們,但也不願說出真實姓名。」
李重兇霸霸地道:「別叫,沈堂主吩咐過不得給你飲水食物!」
趙岳和白霞兩人這時才明白白木真人乃是故意背轉身子和趙岳說話,予以可乘之機,以便證明白霞有無背叛之心,趙岳佩服無已,白霞則感激涕零,都說不出話。
趙岳冷冷道:「你現下雖是武當掌門,但我趙岳卻不承認。單講你私通仇敵,暗戀那淫|魔惡賊之女一事,就足以按武當重刑發落,何況於我個人還有詭計陷害之恨。今日你別想生出此谷!」
李重道:「他的壞心眼多著哩,不然幾時聽過一個男人的外號叫做妖狐的?」
趙岳道:「此刻天色尚早,晚輩便陪侍大師搜尋如何?」
趙岳連聲道歉,卻說不出銀子不夠的話。屋中人道:「你若是有誠意的話,那就試試這驢兒的腳程。」
趙岳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不覺大為生氣,心想我是一片好心想替你藏起這個錦盒,免得追兵查出你藏在路邊,反而招來辱罵。一賭氣把錦盒丟回原處,逕自走開一旁。
趙岳和尹仲安置在同一個房間之內,兩名勁裝大漢守在房內,趕車的大漢則守在外面,戒備頗為森嚴。尹仲一直昏迷不醒,趙岳時時憂慮地望住他。掌燈後不久,那兩名壯漢已發現趙岳的憂色,過去查看尹仲情形,其中一個道:「施光兄你看情形怎樣?」
趙岳沉重嚴肅地點點頭,道:「愚兄決不失信,不過妹子若是時時如此不愛惜身體,愚兄焉能放心得下?」
趙岳道:「尊駕是誰?」
那人沒有答話,趙岳見他點點頭,便轉身出去。跨上驢背,略一抖韁,白驢放開四蹄,真如流星趕月,腳程奇快。趙岳但覺兩測樹木山石呼呼直向後退,身在驢背,一如騰雲駕霧。
一夢頭陀誦聲佛號,道:「單姑娘這等神態口氣,教老衲不由得憶起昔年一位故人。姑娘說得好,是真就真,是假就假,單姑娘的話並沒有使老衲難堪。事實上當年老衲等七人圍攻武陽公一人,彼時各派都尚有長老,我們還不能稱為各派中第一高手,而現在老衲已可說是足以代表敝派之人。但這都不關重要,縱是以二敵一,這事只是為天下伸張正義,為武林誅除敗類,豈能斤斤計較虛名?老衲用心實在是想教趙少俠藉此機會一舉成名,日後可以領袖武林,主持正義,所以由得他孤身涉險,以他的相貌為人,絕非橫死之輩,老衲極有信心。」
一夢頭陀道:「老衲知道,但她長得與昔年峨嵋的玉環仙子一模一樣,是以老衲要想從她身上查出玉環仙子下落,此事不論少俠答允與否,還請勿予洩漏!」
就在他向遠處瞥視之際,忽又發現大路中心有個錦盒,白色的錦緞在陽光下閃閃生輝。趙岳心中一動,忖道:「此盒必是受傷跳馬之人慌急中掉下,不知藏著甚麼物事,待我撿起來收好,免得被追兵見到,停下來搜索。」
單雲仙喜道:「原來如此,那就行啦!但小妹卻要陪他去,大師瞧瞧我會不會有甚麼凶險?」
李重和施光對望一眼,施光首先如言推拏,過了一會,尹仲呼吸漸漸增強。但一停手,便立時轉得極弱。當下兩人輪流不歇地推拏,過了老大一會工夫,李重暴躁地咒罵一聲,道:「老子不幹了,要咱們服侍到甚麼時候?」
白木真人面上露出訝色,道:「少俠就要去了?只不知何事可容貧道效力?」
其餘李重施光等五人吆喝連聲,紛紛追出,絕手判官沈斌怒哼一聲,一掌撥開妖狐郁鋒。床上的趙岳一直扭頭注視著這個鐵柱宮高手的動靜,原來當他聽到郁鋒出的主意之後,已經想像到這般局面,其時已考慮到這干人之中以絕手判官沈斌武功最高,只不知他高到甚麼程度,若然沒有若何驚人造詣,則自己還不須出手。故此他一直密切注意著沈斌動靜,這刻一看沈斌隨手一揮,郁鋒便仆開丈許之外,這等功力實在大是驚人。當下不再遲疑,運起少林寺前輩高僧,一夢老頭陀所傳的「縮骨神通」,身軀手足盡皆縮小許多,立時脫出束縛。
過了不久,一陣車聲傳來。紅面大漢沈堂主的聲音道:「先把峨嵋派姓尹的小子扛上車,再扛這廝!」
他還待掙扎,但身在網中,手足都用不上氣力。而且這時人聲在他耳邊此起彼落,有人按頭,有人捺腳,有人點穴,趙岳連忙運氣護穴,雙手脈門已被人扣住,以擒拏手法屈到背後,很快就緊緊縛住。接著雙足也被綑緊,趙岳自覺已如網中之魚,無法掙脫,心中長嘆一聲,不再掙扎。
種種利害關係在他心頭呈現得明明白白,但偏生無法制止消弭。但覺光芒一閃,那柄厚鈍沉重的古劍迎頭斫到,卻不聞一點風聲。他心中微駭,長劍疾揮,一招「寶筏渡河」,劍身橫架敵劍,劍尖卻威脅敵人胸口要穴。一招之中,攻守兼備。
一夢頭陀雖是落在下風,卻反而暗暗大喜,心知自己內功比對方深厚得多,眼下只是被對方剛柔力道神妙變化而震退,但體內真氣流轉如珠走玉盤,通暢之極,沒有絲毫浮動之象,可見得自己這一門神功造詣,已經大有成就!因此,只要照樣一掌一掌拚下去,首先真元耗盡力竭不支的應是紫心老道長,這教老頭陀焉得不喜,暗自慶幸這二十年苦頭沒有白吃。
屋中的人道:「這樣好了,你把身上的銀子拿個千兒八百的擱在這兒,再不然身上值錢的珍珠寶物也使得!」
青袍人舒一口大氣,道:「白沙道人之事暫且不提,你說他與敵人暗通消息,又私戀武芳珮之事,有何證據?」
趙岳生性也是喜歡這種粗豪爽直的人,衝口道:「兩位回頭最好設法教姓郁的看守在下!」
趙岳劍眉一皺,道:「甚麼情?不要殺他麼?憑甚麼?」
他這時才轉頭瞪住白霞,喝道:「還不把劍舉上少俠,請他成全?」
趙岳冷冷道:「我要你死得心甘口服,去把劍撿起來再戰!」
一夢頭陀搖搖頭,道:「不行,昔年之事在老衲心中已生了根,如不弄個明白,老衲永世不得一日安寧!假設從紫心道兄身上查不明白,老衲還是有地方可以再查,只是那一來就不能與你同赴陰風崖了。」
老頭陀仍然毫無火氣,緩緩道:「貧衲二十年來馬齒徒增,筋力衰邁,豈敢與道兄爭一日之長短?」
兩人互相行過禮,紫心老道長首先發難,一掌當胸劈入。他這一掌運足本門「九轉玄功」,有心先拚神功真力。一夢老頭陀也和他一般心意,單掌外推,他們出手之時,一切如常,似是掌上毫無力道,但兩隻手掌遙遙印上,「蓬」地沉響一聲,登時激起千百道風柱,傾軋衝盪,捲得四下砂飛石走,三丈以內樹木都落葉紛紛。
這個信封背面的批註千真萬確地證明白霞曾與武宮主暗通魚雁,不然的話,白霞尚可辯說自己偶然隨筆寫在信封,如此雖是遁詞,也還有三分歪理。目下卻是鐵證如山,百口莫辯。
當下兩人編好一套言語,就說趙岳必須苦練一年,不得有絲毫打擾,是以須得與單雲仙暫時分手。因此請一夢頭陀送她回去,一年後在少林寺再見。
老頭陀心中一陣淒然,緩緩道:「道兄二十年前有甚麼事如此縈迴心頭,不能淡忘?」
一夢頭陀面色一整,道:「話不是這麼說,所謂意外之災,有時也十分嚴重,而且還得看每個人的身世和對事物的看法如何才能決定這件意外之災的性質。譬喻有人視財如命,要他損失資財,其痛苦就不是揮金如土的慷慨之士可以想像得到!老衲這話你可懂得?」
紫心道長道:「不錯!」面上仍不露驚訝之意,只因這宗神功乃是武當絕藝,猜中了無足驚異。
紅面大漢冷笑一聲,道:「我若不能在兩日之內抓回那兩個小子,從此改名換姓!」
紅面大漢哈哈一笑道:「朋友去而復轉,敢是有所見教?」另一個大漢咕噥道:「這廝膽子不小呢!」
白霞道人忽然身軀一震,宛如碰上極是駭異之事,面色大變,只會搖頭,不能開腔。青袍人正要說話,趙岳忽然記起白霞當時焚燬以前信函時,曾經留下一個武宮主批得有字的信封,立刻道:「有證據了,就在他的囊中……」
趙岳訝然忖道:「這就奇了,那人本已搖擺不定,難以支持,但卻能提氣飛身下馬,武功大是不弱,只不知為了何事如此奔馳?」
他伸手摸摸口袋,和圖書口中道:「我……我……」我了半天,還說不出沒錢的話。
白霞道人面上神色灰敗,但眼中卻流露出堅毅光芒,躬身應了一聲,接著雙手捧劍走到趙岳面前,稽首道:「武當不肖弟子白霞敬請少俠賜予一劍!」
眾道得見陣法威力果是神妙莫測,個個膽氣復壯,更無錯失。
這嗓音正是姓郁的黑衣漢子。眾人都大聲鬨笑,趙岳不用親眼看見,也想像得出這姓郁的奸詐狡猾而又得意的樣子。
趙岳陪笑道:「老前輩責得不當,晚輩其時並未開口,只有二妹出聲!」
紫心道長想了半晌,道:「不錯,恕貧道耳拙,竟是從來未曾聽過,但這也不難解決,只須出手一試,便知道兄真實來歷!」
因此話到唇邊,便又咽回。只是疑惑地細看對方,但越看越不像,終於推翻心中測度,道:「昔年之事與道兄有何干係?」但不等對方回答,便又道:「好,貧道就以昔年的經過始末作為采頭!」他心中料定對方決猜不出自己所用的神功,是以無須多慮。
紫心老道人仰頭想了半天,突然放聲長笑,笑聲高亢尖銳,似是又陷入狂亂之中。一夢頭陀緊張地望住他,等了好久,笑聲方始漸低,又過了一會,紫心老道人才停歇了,他道:「道兄真有耐性!」此言一出,一夢頭陀暗暗安慰,知道他並未失去理智。
他心下更是歉然,暗忖原來是個殘廢之人,怪不得一直不出來。當下道:「在下身無長物,只有一把古劍……」
紫心道長似是忽然認出他們是誰,霜眉一皺,道:「你們怎麼跑出來了?」
武當四老仍然不敢鬆懈,橫劍戒備,眼看紫心道長即將無法招架而被擒時,首先「嗆」地一響,他手中松紋古劍被擊落草地之上,接著兩劍夾攻到他左右前後胸,另有一人駢指如戟點向他背後大穴。
李重傲然道:「沈堂主的三陽絕脈手是他獨門秘傳絕學,天下無人解得,你自然沒有法子……」
原來那兩騎當中,其中一位騎士在鞍上東搖西倒,顯然已經坐不穩,但仍然拚力急馳。看來隨時都會摔下馬來,這一來多半要摔死無疑。
趙岳自然也不能怎樣責罵她,吶吶道:「雖然不假,但……但……」
這一來可熱鬧了,網外之人七手八腳把他按緊,還有人用一把利刀勒住他的咽喉,禁止他妄動。然後撤網,緊接著屈起他雙腿,連接住雙手一塊兒縛住,變成所謂「寒鴨鳧水」式。這還不算,另外再用一根又細又韌的絲繩勒住喉管處,另一端拴在手腳|交接之處,這一來趙岳為了避免被這根細絲繩勒破喉管和免得窒息,只好儘量屈起雙腳,一面翹高頭顱。
尹仲呼吸先是變得十分響亮粗濁,但不一會工夫,便由粗轉細,由重化輕。一呼一吸之間,相隔漸久。
趙岳決意不惹一點是非,以便平安抵達嵩山少林,會見義妹單雲仙和一夢頭陀。因此一路上他老是低頭行路。
她道:「不要但是了,真就真,假就假,我卻不明白為何真話說不得?難道應該撒謊打誑才對?」趙岳被她搶白得面紅耳赤,無法開口。
趙岳道:「閣下小心他老羞成怒,突下毒手!」他雖是有七分相信這青袍人救他之事不假,但在未曾真個證實以前,仍然不肯稱他「恩人」。
趙岳心道:「我難道還不知道?只是要查明你們是否峨嵋派之人,才有此一問!」當下道:「然則諸位乃是峨嵋派的高手了?」
趙岳好生訝異,忖道:「白霞道人的大師兄應該是死去的白木真人,但白木的屍體我不但眼見,而且親手碰觸過,確實已死,此人竟是那一個?」
那個姓施名光的勁裝大漢皺起眉頭,面上慓悍之色已化作憂慮,道:「大概不行啦!」他再看一下,道:「李重兄,這事怎麼辦?」
一夢老頭陀爽快地道:「既是如此,貧衲只好遵命!」要知他苦練了二十年內功,在那等環境之下,自是專心一志,心不旁騖。今日脫困出來,也真想試一試自家武功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境地。
直到這時他才露出猙獰殺機,道破狠毒心意。老頭陀趁他發言之際,搶攻數招,又稍稍緩和一點局勢,便即洪聲應道:「道兄毫不容情,如遇仇讎,教貧衲好生不解,當年那幾位同道畢竟是如何死的?」
由此推想,第一點性格上極似雲和禪師,第二點除非是雲和禪師,誰有如許興趣要曉得昔年之事?
紫心老道人丹田真氣一提,立時緩住下落之勢,同時施展出奧妙手法,瞬息之間,向那橫掠而至的人影連攻五招之多。
一夢頭陀二十年來在秘府石洞之內苟延殘喘,對於當年發生之事,不知想過多少千遍,這時忽地一陣激動,忍不住衝口道出心中疑團,道:「貧衲是誰與道兄無干,只是貧衲也是玉環仙子裙下忠臣……」
趙岳一看機不可失,也不管還有個神秘的青袍人,疾然縱下地,奔到白霞道人身後,沉聲道:「咱們該得算一算帳了!」
紫心老道長似是想不到這個少年居然有如許湛深功力,精奧手法,又認出他正是曾經與他較量內力,應該業已傷重身死的人,心中又是訝異,又是驚駭。跳將起身仰天狂笑連聲,迅疾奔去,生似又陷入神智狂亂之境。
一夢頭陀道:「怪得很,紫心道兄當真死了!老衲仔細驗過,不但氣脈皆絕,甚至連全身功力也盡皆在死前散去,軀殼比常人的屍骸還要脆弱!這到底是甚麼緣故?何以幾個時辰以前猶自龍騰虎躍之人,遽爾辭歸道山?又何故功力盡失而死?」
屋中人道:「使得,使得,你回頭不買這驢也行,總得試上一試……」
施光便倒一碗茶餵他喝,道:「這是妖狐郁鋒的鬼主意,他說若是給你飲食,便得服侍你大小便,怕會出事!」
趙岳拱手道:「這個目前不急,在下決定在三天五日之後便直赴陰風崖鐵柱宮,找那老魔頭拚上一場。在下只求真人答允一事。」
趙岳連忙閃開,白木真人卻上前將他攙起,道:「師弟不必如此,剛才如果你給我一劍的話,我們師兄弟便都成了千古罪人,尤其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有失管教,更是罪不可逭。此所以我須得以生命來證明你寧死也不肯背叛師門。」
趙岳踏入屋內,光線黯淡,左邊擺著一張木床,那人在床上躺著,白布裹頭,似是臥病不起。他把沉沙古劍擱在木床沿邊,道:「在下試試,此驢腳程,立刻就回來!」
白霞道人本要先行解決這青袍人,免得讓江湖上得知今日之事,貽羞門戶。可是趙岳這幾句話卻使他驀地心冷意灰,長嘆一聲,不知不覺退開數步。
屋內毫無聲息,趙岳又喊了一遍,依舊寂然。趙岳暗暗一哂,舉步向屋子走去。到了門前,目光迅速一掃,屋內果然闐然無人。他更不遲疑,倏地轉身向那頭白驢縱去。
不久,已到達剛才出事之處,但人影已杳。不過他們沒有往回走卻是毫無疑問,趙岳跺跺腳,忖道:「要是被擒之人真是尹仲,而對頭又是陰風崖之人,我這個滔天大錯真不知如何彌補?尹仲若然因此而死,更是萬人莫贖的恨事……」
這三騎馳過後老大一會工夫,又馳了回來。趙岳心中暗笑,忖道:「他們追出老遠,然不見我的蹤跡,所以趕回去報告,卻不知那個堂主還派不派人追趕?」
趙岳驚道:「她那時還未出世呢!」
趙岳聞言忖道:「那個受傷的人果然是峨嵋後起之秀尹仲,唉,我不但鑄成大錯,連自己也陷入敵手!」
紫心道長惘惘然道:「貧道昔年不合暗中迷戀上峨嵋玉環仙子,因此她的話貧道竟無法推拒!」
她痴痴望著天際,只盼望曙色慢一點降臨大地,想著想著,不覺淚流滿面。
曙色終於出現天際,趙岳醒來一見單雲仙不在,連忙起身出洞,只見她竚立在一方崖石上,面向遙天,衣衫在晨風中輕輕飄拂,浮動著一種出塵超世的美。他怔了一怔,走到她身後,這陣步聲竟不曾把她驚動,趙岳更是奇怪,定睛看時,只見她鬢髮衣衫上,盡是清露,當下知道她已經竚立了一夜,而且也知道她為何終宵不寐。
激鬪中的兩位高手根本無暇注意身外之事,是以趙岳已到了旁邊觀戰,一夢老頭陀根本不曉得。
趙岳一想這話有理,不覺失笑道:「你真是智計百出,大概就是只有你想得這麼快。」
紅面大漢沈堂主的聲音道:「命令上交待得清清楚楚,說這廝是本宮幾個主要對頭之一,命咱們萬萬不可大意,再說剛才這廝反應之靈敏,身法之佳妙,都不比等閒!咱們運氣太好,才能建此殊功。其實上頭根本不敢指望我們能擒住他,已經急令調遣在附近五省之內的高手趕來合力應付此人。」
於是他繼續坐在林內,過了半晌,無意中記起那個從樹叢內被扛出來的人左頰上好像有一顆硃砂痣,忽然想到峨嵋派有個姓尹名仲的新起名手,以前聽峨嵋派的凌霄道姑說過,也是左頰上有粒硃砂痣。當時據凌霄道姑說,這尹仲乃是峨嵋派甚有希望的新秀,她還請大家日後加以照拂,所以趙岳印象甚深。
青袍人點頭道:「我知你不是奸詐之輩,絕難編出這等事實,白霞,他這番話可是當真?」
眨眼間那兩騎業已馳到五丈之內,只見那個坐得不穩的人忽然離鞍飛起,落在大路邊的樹叢內。
一夢頭陀定睛瞧她面貌,道:「你福澤甚厚,後福無窮,絕對不會橫死,不過……」他沉吟一下,肚中暗暗算計一事,接著道:「不過你近日有意外之災,還是不要跟趙少俠去的好!」
一夢頭陀點點頭,道:「你們且在此地等候我,千萬不要尋去!」
他這刻可不想與這些人纏上,當下開步往前走。耳中只聽那群兇悍大漢各自議論,其中一個沉濁嗓子道:「咱們須得立刻兼程追趕,若是萬一被那兩個小子逃出掌心,這口氣難消倒是小事,那枚『盤龍飛鳳章』奪不回來,別說羞見天下英雄,上頭怪罪下來,更是難當!沈堂主以為如何?」
天色漸亮,離恨更深,一夢老頭陀終於出來,領著單雲仙離開。趙岳目送他們身影隱沒之後,心中陡然泛起無窮悵惘……
李重望住施光,道:「怎麼樣?」
一夢頭陀道:「另一種是少林楞迦金剛力!」這話一出,紫心老道長登時面色如土。
一個青衣大漢跳下地,撿起那個錦盒,大聲道:「咱們可以交差啦!」
一夢頭陀道:「貧衲一個出家之人,贏輸之念本來不放在心上,既是幸而言中,便請道兄賜告當日之事!」
趙岳大喜想道:「原來此驢要賣,只不知日行千里這句話是真是假?」
其餘被金針傷了的人可沒有他的本事,連忙運氣閉住穴道,那姓郁的大漢子也是傷者之一。只有最後面的一個兇悍大漢和地上的青衣大漢沒有受傷。這兩個未傷的人連忙過去幫忙,找尋金針打中之處,設法拔|出|來。
趙岳氣得跳下地,施展輕功一溜烟撲入白霧之中,他初時以為這團烟霧面積有限,打算先穿過這一團烟霧,瞧瞧他們是否向前馳走?抑是躲在林中?誰知在霧中奔行了六七丈,還未穿出霧外。而這時也就變故驟生,他突然感到眼睛很癢,眼淚奪眶而出,鼻子裏也酸酸癢癢,涕水直淌出來。
一夢老頭陀道:「這等罕世靈草非得福緣深厚者不克當之,況且還須玄門至寶『紫府金盂』載盛始能存活。貧衲一介頭陀,無福無寶,豈敢覬覦這等希世靈物?」這時他腦海中忽然現出秘府石洞之內,那個使他多年不致渴死的金盂,原來就是玄門重寶「紫府金盂」,若不是提及靈芝之事,使他憶及移植靈芝之法,當真無法想得起那金盂的來歷。他接著又道:「道兄只須把二十年之事詳予見告,便是最佳采頭!」
趙岳大吃一驚,道:「當真有這等事?」他心中過於震驚,以致頭足一動,頸上氣管被細繩勒緊,脹得面紅耳赤。
趙岳道:「這話甚是,但在下又考慮到今日如不殺他,日後更難除此敗類,試問武當之人怎肯相信現任掌門曾經背叛師門,為了圖謀掌門之位,暗中向敵人互通消息?又如何肯信這位掌門暗戀武陽公之女武芳珮?」
這時一夢頭陀的背影,已消失在遠處的山背,他忙忙放步奔去,如此一路遠遠吊著,翻過十餘座山嶺,只見前面山麓草坡上,站著一個老道人,一夢頭陀迅快奔去,眨眼間已經迫到二十餘丈之內。
趙岳道:「那就行了!」再度舉起古劍,運力下擊。驀地風聲一響,白霞道人被一股潛力撞得飛開七八尺遠,趙岳一劍斫空,趕緊煞住勢子,側首瞧看。只見那個神秘的青袍人站在一邊,身子又高又瘦,但露出在蒙面青布外的兩顆眼睛卻精光四射。
趙岳懷疑地指一指紅面大漢,道:「但他為何被稱為『堂主』?」
紅面大漢怒聲道:「早晚抓到這兩個小子,須得剝皮拆骨,方解我心頭之恨!」
趙岳心中道:「哼,我自然不相信,你還有弒害掌門而自立的滔天大罪呢!」他一反手掣出背上的沉沙古劍,冷冷道:「不錯,你毋庸多說,趙某今日就用武當秘藏神器為武當清理門戶,誅除叛逆奸惡之徒……」
那七騎之中一個粗豪大漢應聲道:「小子你真外行,這盤龍飛鳳章就是峨嵋派的鎮山之寶,你和_圖_書若曾在江湖行走,應當聽過這件寶物名稱!」
這兩個法子各有利弊,因此趙岳大是躊躇。又走了一會,因大道甚直,所以又墜後了里許之遙。
郁鋒道:「堂主言重了,屬下聽說過『死不瞑目』四個字,卻不知是否真有此事,是以膽敢請堂主先行解開這廝脈穴,讓他親眼見到他們峨嵋之寶已重落我們手中,這時才把他處死,瞧瞧他瞑不瞑目?」
一夢老頭陀色然而喜,道:「老衲先謝謝少俠,下手之法老衲已經想過,你們須得暫時分手,由老衲伴著她,期以一年,我們約好地方碰頭,再一道前往陰風崖!」
施光訝道:「為甚麼?」
趙岳道:「晚輩見到大師潛入停靈的殿中,便沒有進去,結果怎樣?」
青袍人縱步走到白霞身邊,伸手道:「給我!」他已不再壓啞嗓音,聽起來特別威嚴有力。
他說得十分乾脆,趙岳點點頭,表示滿意,接著道:「第二便是令師兄白沙道長怎生死法,與你有無干係?」
青袍人反覆看了幾次,沉聲道:「可見得趙少俠說的話沒有一字不真,你那日巧施詭計,教他墜入圓洞之內,分明是滅口之意!現下你無須答辯,可將寶劍撿回來,待趙少俠代武當歷代祖師清除門戶敗類!」
青袍人對白霞道人之劍似是毫不忌憚,啞聲道:「憑的是那日你僵斃在秘府門前……」
絕手判官沈斌瞧瞧趙岳和尹仲的情形,似是甚感滿意,隨即掏出一個錦盒,從盒中取出一方青玉印章,頭頂雕著一隻飛鳳,身上盤著一條龍。把玩了一陣,道:「李重兄可把姓尹的廢了!」李重應一聲「遵命」,過去把尹仲抓起,便向房外走去。
她不但答得快,而且發了毒誓,又捧老和尚兩句。一夢頭陀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時機匆迫,料想他們既然這麼說了,總不會違背誓言。於是應一聲「好」奔出洞去,眨眼間便自去遠。
一夢頭陀心下大是悲憫,但仍然硬住心腸,毫不放鬆,道:「道兄昔年幹下何事,致有今日無從補償之疚,若是說了出來,定然好過得多!」
那青袍人已接著道:「趙兄其時已經魂遊冥府,只有一縷細如游絲之氣,是我拚著耗損三年功力,助你將甕帶經脈間的真氣還本還原,納入丹田。令義妹也是得我及時出手,身上五處大穴方始不至於當真閉塞。」
趙岳拱拱手,道:「在下聽見諸位的話,因知必是追蹤早先兩騎之人,那兩騎發生了一件事,想必有助諸位追蹤……」
那被稱為「沈堂主」的紅面大漢點點頭,道:「有是有,不過……」
又是十餘招過去,一夢老頭陀更形危急,紫心老道大笑撲攻,加緊催動神功,手法更是精采,笑聲甫歇,接著朗聲叫道:「道兄如若死在貧道掌下,昔年之事,知與不知有何分別?」
屋子裏尖銳的聲音道:「當然是真的,若然有假,不收分文!」
他朗誦一聲佛號,道:「貧衲只是個行腳遊方的窮和尚,道兄二十年來可好?」
屋中人道:「你如不放心,押金可以不要,但總得留著甚麼事物……」
施光點點頭,但接著低聲道:「我只怕他趁機弄死這廝,陷害咱們。」
青袍人啞聲道:「你代武當清理門戶,只怕有所不便。尤其他乃是武當現任掌門,事後勢要誤會重重,無法解釋得明白。」
但他到底是一代高手,一夢頭陀近到二十丈之內時,立即發覺,兩道冷電似的目光掃過來,冷冷道:「你是甚麼人?」
他剛說到此處,趙岳驀地記起那天被紫心道長以武當九轉玄功,少林楞迦金剛力,加上崑崙派天龍三訣從中運轉變化,以致震死僵臥。其後回醒,聽單雲仙說過見到這麼形狀的一個人,本來一直以為她受傷眼花,誰知此人果然存在。
兩下別過,趙岳滿肚子高興,奔回那岩洞中。單雲仙臂傷已癒,解開布帶,晶瑩玉臂上竟不留一些痕跡,夢頭陀不久也自功行圓滿,長呼一聲,睜眼起立,道:「我佛慈悲,老頭陀已是三度為人了!」
趙岳道:「晚輩謹遵大師之命!」
一夢頭陀心中大為緊張,但面上卻一點也不流露出來,接口道:「她要你做甚麼事?」
白霞道人擺手道:「趙兄請聽貧道解釋心跡……」話未說完,趙岳古劍已經迫到面前,連忙飄退數步。只聽趙岳厲聲道:「我永不信你這無恥叛徒的話,快亮出兵器受死!」
那青袍人低哼一聲,道:「信給我!」他不說旁的話,心意難測。白霞道人長嘆一聲,道:「小弟囊中的確有這末一封信,但小弟決不敢作出背叛師門之事,這話只怕大師兄不會相信……」
紫心道長在這落敗的剎那間,忽然雙拳齊發,「砰砰」兩聲響處,對面的兩名道人都被他拳力擊倒。他緊接著旋身回手,迅快如電般扣住點他背穴的道人的手腕,輕輕一甩,這名道人飛開三丈有餘,摔個半死。
趙岳這時微感後悔,但已不得不說,道:「在下要設法逃生,若是成功的話,便不致連累兩位了!」
李重嘴上雖硬,但心中卻真怕郁鋒的損話,連忙道:「你有法子……但別叫我們替你鬆縛以便施救!」
笑聲漸息,有個人道:「這小子武功雖然不錯,但我們還用不著這等張致……」
在紅面大漢身側那個姓郁的黑衣漢子搶著道:「總算你有點眼力,不錯,我們正是峨嵋派的人……」
趙岳道:「兩位試試推拏他『廉泉』『水突』『天鼎』三處穴道看看!」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一縷寒風拂襲上身。他眼睛睜不開,鼻子酸癢不堪,根本無法出手抵擋,連忙縱退。那一縷寒風接著襲到,他趕緊又退,三退兩退已入了林內,腳下忽被軟韌之物絆著。趙岳心中大驚,連忙化直退為橫躍之勢,向左側迅急衝去,「砰」地大響一聲,震回原處。原來左側恰好有一株數人合抱的古樹,他一肩膀撞上去,那裏撞得動這等百年古木,是以震退回來。腳下又是一絆,登時跌倒,立時被一層網罩住。
紫心老道人胸中已有成竹,道:「若然道兄堅拒的話,貧道寧可自盡於道兄面前,也不說出昔年之事!」
白霞道人輕歎一聲,道:「貧道想殺你滅口固是大錯,但至於私通敵人等等罪名,貧道決難默認。但怕只怕貧道縱有三寸不爛之舌,也難教趙兄相信。」
一夢老頭陀道:「此是武學中絕頂難題,貧衲如是猜對?道兄須得送貧衲一點采頭!」
紅面大漢已伸手掠過錦盒,瞅他一眼,道:「郁兄有何高見?」
兩人查探了一會,一夢頭陀到底是一代名家,閱歷甚豐,暗中告訴趙岳道:「老衲已瞧出本觀盡皆為一個重要人物的喪事而忙碌,現下還得查明死者是誰?」
沈斌名列鐵柱宮外七堂高手之中,自是識貨之人,一看這一掌竟是純陰之力,其中厲害實不亞於剛才威猛絕倫的掌力。心念一動,雙手照舊低垂,動也不動。趙岳這一掌施展出「九轉玄功」乃是天下間至柔至陰的功夫,敵人若是功夫稍遜,則不拘用多麼大的力道抵擋,也能將敵人這股力道反震回去。但敵人若是全然不動,也不運氣護身的話,這一掌擊去毫無用處。這正是「以柔克剛」的妙旨奧理。這時眼見敵人紋風不動,心中不覺一凜,煞住掌勢,迅速忖道:「難道這廝竟會識得破解『九轉玄功』之法?」
另一個聲音接道:「他定是天下間最怕死之人!但小伙子別害怕,大爺們等你養肥了才捨得宰。」
一夢頭陀仍然緘口不說一言,老道人道:「想不到二十年後故人重逢,面目全非,雲和道兄你這一向駐錫何處?為何總不見面?」
於是掉頭疾馳,這頭白驢當真是舉世罕見的神物,不消片刻,便回到那座屋宇。他跳落地上,鈴聲餘韻猶自繚繞耳際。
馬車雖是一直不停地向前駛去,但車後只有兩騎跟著,另外沈堂主等五人早已疾馳而去,不知所蹤。到了黃昏時候,馬車駛入一個市鎮之內,便即停宿在一間客棧。他們包下整間客棧,門外豎立著一枝鐫鏤滿龍紋的鐵柱,粗如雞卵,長約兩尺。
一夢頭陀合什躬身,沒有回答。老道人拂髯長嘆一聲,道:「貧道二十年來苦練各派神功絕藝,滿以為可以藉此重上陰風崖找那老魔頭拚上一次,但總覺得沒有一種神功能練得登峰造極,未敢輕易犯難,今日證明貧道並非過慮,唉,昔賢有之,愛博者多疎,好奇者無益。貧道正是犯了此病!」
不久又馳出十里左右,只見前面塵頭飛揚,蹄聲雜沓,隱隱隨風送入耳中。他運足目力查看,果然就是那個「沈堂主」率領著的七騎。
當即又有兩名大漢躍下馬撲過去,眨眼間便從樹叢內扛出一人。眾騎都圍攏觀看,趙岳遙遙望了一眼,便趁他們無暇旁顧之際,悄悄上路。
他又將目前形勢尋思一遍,便設法先行試探這李施二人的態度,當下微呻一聲道:「在下口渴得緊……」
兩個大漢過來扛他,一個托肩,一個托腿。趙岳湧起一腔怒火,趁他們要用力而力量未發之際,驀地氣沉丹田,打個千斤墜。他的內功非同小可,那兩人力道才發,忽然被一股潛力硬迫回去,各各立足不住,翻身摔個觔斗。餘下數人見這兩個同伴一齊滾翻開去,都大是驚訝。
紫心老道長施展出武當「九宮八卦掌」,只見他衣袂飄飄,游身發招,快如掣電。那一夢頭陀也自施展出一路神奇手法,亦是以快鬪快,掌勢每每從對方招數間隙中攻入,每一次都迫得對方氣勢一挫,又得從頭開始。
趙岳道:「在未說出以前,在下有一件事請教。那就是在下彷彿聽見過『盤龍飛鳳章』之名,方才可是提及這幾個字?」
等到暮色甚深之際,兩人施展輕功,潛行入觀。一路上已看不見戒備跡象,想是武宮主那一干人已經退走,武當派查明無誤是以恢復平常狀態。不過入觀之後,卻發覺觀中氣氛有異,似是發生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
李重道:「沈堂主雖是說過不能讓這廝死,但他自己又不解開這廝脈穴,教咱們有甚麼法子好想?」
白木道人頷首道:「少俠英明睿智,觀察入微,貧道亦有此感,只是不敢說出,以免世人誤會貧道偏袒同門,玷辱師門清譽。」
底下最要緊的幾個字尚未說出,一聲長嘯打斷他的聲音,與長嘯聲發出的同時,一條人影迅如電掣般橫掠過來,雙手齊出,迎擊那老道人。
趙岳道:「在下近年已不涉江湖,因此不但對這位姓郁的朋友毫無所知,便是諸位提及的峨嵋重寶『盤龍飛鳳章』其中有甚麼牽涉,也一概不知。」
他們回到那個山洞時,已是半夜。尚幸單雲仙安然無恙。當下將這一番話說了,單雲仙一則認定這兩個人不會使詭弄詐,無話不信。二則也望趙岳武功大成,待得已有絕對把握之時方始出手。於是忍耐住一腔離愁幽怨,強裝出愉悅笑容,爽然答應。
施光道:「現下告訴你也不妨,本宮業已將少林武當華山峨嵋四派的鎮山之寶取得,分別陳列在四處地方,任憑武林同道觀賞……」
數十招之後,一夢頭陀頭上已冒出騰騰白氣,一味堅守,不敢出手反擊。此時但見四周都是紫心老道長的身影,飄來閃去,著著進逼。
紫心道人頷首道:「理應如此,只不知道兄愛甚麼物事?敝派『千藥谷』中有兩本千載靈芝,足以起死人,活白骨,天下無傷不治,無病不癒,道兄分去一本如何?」
趙岳淡淡道:「我就是貴宮手下敗將東海門趙岳,今晚要領教堂主高招!」說話時舉步迫近去,忽然一眼瞥見右側一丈外的妖狐郁鋒探手入囊,胸中登時記起那一團白霧,心頭一震,當即運足少林神功「楞迦金剛力」,一拳遙遙擊去,郁鋒大叫一聲,身軀擦地飛起,碰到牆根方始停住。
趙岳透一口大氣,道:「這就是了,多謝道長賜答一切!」接著轉眼望住白木真人,道:「在下膽敢請真人對令師弟處決之事再行考慮,在下覺得令師弟那天晚上堅拒與對頭合作並非作偽,至於以前犯錯,恐與年輕閱歷有關!」
老頭陀道:「二十年只是一場永無終止的惡夢,道兄以為然否?」
趙岳道:「就是昔年之事麼?」
在那紅面大漢左側的一個黑衣漢子冷冷道:「只怕未必……」
這匆匆一瞥之際,趙岳已看出馬上之人是個濃眉大眼,勁裝疾服的大漢,滿面俱是風塵之色,顯然已經奔馳過長途遠路。
他句句字字,都像鋒快刀劍刺入紫心道長心坎一般,眼見這老道人面色變來變去,似乎瘋狂又要發作,當下暗加戒備。
這念頭一泛起腦海,頓時又記起當他問及「盤龍飛鳳章」時,答話的大漢只說此章乃是峨嵋重寶,並非說「敝派」或「我峨嵋派」,再者姓郁的搶著承認是峨嵋派,又說姓沈的紅面大漢是「藏劍堂堂主」,種種跡象,都極可疑。何況他行走江湖多年,從未聽過甚麼「藏劍堂堂主」的外號……
紫心道長見他硬接了這一記隔空真力,頭面上鬚髮以及身上破衣竟自紋風不動,驀地仰天長笑一聲,清如鸞鳳,道:「好,好,貧道近年來第一次會到高人,自當竭誠領教……」話聲中猱身迫上,仍然左袖拂出,這一回袖管直取一夢頭陀面部,似乎還沒有第一記力道強勁。和圖書
早先說話之人詫訝地哦一聲,不再說話。姓郁的黑衣漢子道:「若果本宮的對頭個個都像這廝般愚笨,小弟膽敢誇句海口,單憑本堂人馬就足以盡數擒獲。」
那青袍人身體一震,瞠目無語,趙岳又道:「前幾日武當掌門還是新立的白沙道兄,今日已經由他當上掌門,不問可知白沙道兄定是被他害死!」
當下揚聲叫道:「這驢兒不錯,要賣多少銀子?」
不到一盞熱茶工夫,紫心道長劍勢由快而慢,不但光芒盡失,而且往往門戶洞開,若不是白霞道人下令不得殺他,這刻早應中劍身亡了!
看看又迅馳了三四十里,算算時間路程,那一干絕不能跑了這麼遠,連忙勒韁,那白驢乖得很,立時停住。趙岳暗暗讚聲「好一匹神驢」,尋思道:「他們定是轉入岔道,所以追之不上,目下我得趕緊把此驢還給人家,重行追蹤!」
趙岳點點頭,當下分頭行事。一個時辰之後,兩人在觀外會齊。一夢頭陀面色凝重,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道:「果然是他死了!」
趙岳道:「紫心道長神智不清,大師找到他也不一定問得出一個所以然來,何必冒此大險,其實大師離寺已達二十年之久,現下何不命駕返少林一行?」
他立刻放緩速度,遙遙吊墜住這七騎。走了一程,他趁地形之便追到十餘丈之內,這才看清楚這干人已騰出一匹坐騎,在馬背上平放著一塊木板,四角用繩索勒緊,被擒之人屈曲雙膝僵臥板上,似是傷勢甚重,故此不能騎馬。而這一干人也不敢催馬快走,免得過於顛簸,使那人不支斃命。
紫心老道長仰天一笑,道:「這個自然,你當我是甚麼人?」
眨眼間雙方已激鬪了三十餘招,一夢老頭陀大喝一聲,宛如霹靂,喝聲中連攻三招之多,迫得紫心老道長連退五步,然後躍出戰圈之外,道:「道兄且慢動手,貧衲有話奉商!」
這位武當第一高手拳打掌劈,一下子擊倒七人,衝出陣外。
趙岳一聽這大漢被稱為「堂主」,登時記起陰風崖鐵柱宮來,暗自忖道:「這個姓沈的從未見過,不知是何來歷,武功甚是不凡,若然真是鐵柱宮手下,那麼縱然不是『四奇』,也必是『七煞』無疑!」
趙岳沉吟道:「怪不得大師和紫心道長一見到她,都流露出訝駭之容,大師還問過她祖籍是否四川,想那玉環仙子既是峨嵋高手,多半是四川人無疑……」
他劍一出手,趙岳就發現這個道人功力大見精進,比之當初在觀門接戰之時,固是不可同日而語,即使是前兩日在武當禁地星沉谷天龍湖畔長生巖絕頂再度交鋒時,也大有不同。
趙岳曉得他是歉疚於心,亟思圖報而致,並非作偽,當下衷誠道謝了,並且預先告辭,說明只等義妹稍為恢復,即行出山,不再赴觀中拜辭。白木真人見他堅決不肯到觀中休息,也就罷了。
趙岳一看這一招「生死擒拏」不能完全制住對方,只好借勢一甩,兩人各自飛開,只聽「砰」的一聲,那紫心老道人到底摔了一個跟頭,趙岳則仍然挺立不倒!
姓郁的道:「這位沈兄外號是藏劍堂堂主,所以我們都管叫他堂主。」
果然屋側飛出一條人影,身法甚是迅快,也是向白驢撲去。如若趙岳踏入屋內,等到聽見聲響再趕奔出來的話,定必趕不上這人。此刻雙方與那白驢的距離差不多,趙岳匆匆一瞥之下,只見那人影身量矮小,用一條黑巾連頭帶面蒙住,瞧不見面貌。
他面上盡是疤痕,綠氣已退,但已傷毀的皮肉,已不能復原,是以甚是醜怪難看,加以他衣服破爛,一頭亂髮,樣子甚是駭人。可是他眼中露出的光芒,卻十分慈藹純真。
武當四老各挺長劍,攔住他的去路,紫心道長一拳劈去,兩柄長劍交叉一封,把他的拳刀盡行抵住。紫心老道長噫一聲,定睛一看,武當四老肅穆排列在前面,四柄長劍光芒閃閃。
紫心老道長聽到他的語聲,仍然記不起這個破爛老頭陀是誰,當下打個稽首,道:「二十年作何解說?」
趙岳被他一連數招猛烈奮攻之勢迫得不住後退,但毫無一點可乘之機,待得他這一股銳氣略消,沉沙古劍驀地發揮威力,左斫右劈,泛露出一種莫能抵禦無堅不摧的氣勢,「叮叮噹噹」交擊數劍,登時把白霞道人硬生生震退。趙岳緊接著大喝一聲,劍路一變,宛如在千軍萬馬之中衝鋒陷陣一般,直劈橫斫,勇不可當。特別是他的一股勇猛氣勢實在足以使敵人內心懾懼,白霞道人但覺不論如何抵擋,都無法得逃大劫,突然仰天悲嘯一聲,拋掉手中長劍。
白霞道人道:「貧道雖是痛悔前非,但彼時尚不知少俠乃是真真正正光明磊落的俠士,因此不敢信少俠以後永不洩漏此事,只好橫心滅口!」
老道人道:「貧道決不毀諾食言,但現下卻急於向道兄請教幾手,看看咱們這二十年到底增長了些甚麼?」
他輕輕嘆息一聲,伸手彈拂掉她秀髮上的露珠,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正轉念間,趙岳已冷冷道:「你位居四奇之內抑是七煞之列?」
那些人的口音他都聽過,正是早先碰見,那個沈堂主率領著的七騎。而他脖子上加這麼一條要命的細繩,便是姓郁的黑衣漢子獻計。因此趙岳心中恨極這個姓郁的人,心想這傢伙最好別碰在我手中,不然的話,一定打扁他的壞腦袋。
那老道人正是紫心老道長,這刻衣破髻亂,容色慘淡,獨自仰首向天發怔。
單雲仙心下著急,道:「大師竟肯讓我大哥獨自闖入魔窟麼?」
那紅面大漢環目一睜,光芒閃閃,先掃瞥路邊的趙岳一眼,接著端在鞍坐,閉起雙目。趙岳曉得他正以練就的耳力查聽敵蹤,心想那個藏在樹叢中之人與他相距不過尋丈,若果不曉得趕緊屏住呼吸,勢必查聽出來。
一夢老頭陀卻是吃虧在二十年來困居秘府石洞之內,不能行走,所以不但拳腳手法,沒有精進,連原來的也都已經生疎。這還不說,對方的紫心道長戰到分際,漸漸使出許多揉合各家派秘傳心法的招數來,而且雙手發出兩種神功,剛柔互變。越打越變化不測,似是因這一戰而更加純熟,變化自如。
絕手判官沈斌剛剛縱起,耳邊風聲颯然掠過,心中一陣大駭,連忙氣沉丹田,身形欻然墜地,目光到處,只見那個面貌英俊衣著樸素的少年挺立窗邊,虎目中光芒四射。
白木真人肅然道:「少俠儘管取用,莫說區區一劍,就算是敝派一切人力物力,少俠悉可隨意吩咐!」
一夢頭陀奔到十丈左右,便停住腳步,細細打量這個昔年併肩力戰強敵的故人,但覺他形貌蒼老,那裏還是二十年前英風颯颯,瀟灑不群的武當劍客?不過在他顧盼之間,仍然隱約可以找回一絲昔年傲氣英風。
這話答得蠻有道理,趙岳頷首道:「這就是了!剛才兩騎之中,其一跳入那邊樹叢之內……」他底下的話尚未說完,已有一名大漢躍到樹叢後面,接著叫道:「這兒只有一個……」
施光決然道:「好,教他試試!」
這時青袍人已轉眼望住趙岳,道:「少俠心中定然奇怪我是甚麼人,竟能命令白霞?而他又不敢違抗。」
趙岳正是要迫對方知難而退,只因眼下最急切的事便是要追上那一干人馬,查明來歷,應當救人的話,須得搶快把人救回。
這根鐵柱豎在門邊的一個木架上,所有的閒雜人都遠遠避開。但隔壁還有一家客棧,因此仍然相當熱鬧,人來人往,只不到這邊來就是。
盒蓋一開,只見紅光一閃,接著「砰」地一響,幾個大漢都同時「哎」地一叫。紅面大漢恨恨摔掉那個錦盒,迅快在面上一抹,再攤開手掌時,巨大手掌中有七八枚細如牛毛的金針。
趙岳怔一下,應道:「這話說得是,如此怎生是好?」
李重沉吟一下,道:「若果不試,這廝眼看已經沒命,結果總是一樣!」
一夢頭陀停步道:「前面已是武當派重地,紫心道兄會不會回到觀中?」
白霞道人也厲聲道:「甚麼人膽敢擅闖本山?」他忽地又噴一口鮮血,但這口血一吐出來,反而氣機暢通,迅速拾起長劍,撲到青袍人身邊,舉劍指住,又道:「你若不答,休怪貧道出手!」
單雲仙搶著道:「你先去吧,我答應決不尋去,如有違背斯言,天誅地滅,我還要跟大哥說話,你老人家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諒那老道決贏不了你。」
一夢頭陀道:「貧衲法號一夢,道兄決不認識!」
單雲仙哂笑道:「你不曾答應的,只有我親口答應,那麼小妹不去就是!」
他過去解下韁繩,屋中尖銳聲音傳出來,道:「你這樣一走了之,若是不回來,卻到何處找尋?」
尹仲眼睛仍然閉著,但身軀漸漸挺硬,李重放開手,他搖擺幾下才站穩了。郁鋒道:「峨嵋派只派得出你們這等窩囊廢,妄想奪回鎮山之寶,真是作夢!看,這是甚麼?」
絕手判官沈斌又是一凜,道:「還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他一手勾緊驢頸,上半身盡量前傾,伸長另一隻手到達驢頸下,將金鈴摘下。他本想將這枚金鈴隨手丟棄,忽然發覺鈴身上似乎刻得有字,不暇細看,便撕下一塊布塞在鈴內,然後揣在懷中。
趙岳一面聽,一面忖想這些人馬似乎以前從未見過,而他們似乎還不知自己是誰。
一夢老頭陀捏拳還擊,力拒強敵,每一拳發出,都帶出極是迅猛沉重的風聲。
趙岳望見武當四老都掣劍在手,忖道:「這一次紫心道長勢必被擒無疑。原來這個陣法乃是專門對付武當本門之人才有奇效,這道理其實甚是顯淺,大凡是武當出身的高手,一動手自然要使出武當派的招數,此陣每一人每一招都是針對武當心法而設,無怪以紫心道長這等絕代高手,一入陣中,便束手縛腳,一直自顧不暇。」
趙岳大覺奇怪,道:「大師請說。」
一夢老頭陀接著道:「若是玉環仙子有命,要貧衲做事,就算是背叛師門,欺朋滅友之事全幹得出來!」
施光叫道:「他剛才運功之時,定然耗費不少氣力,給他喝點水也不妨事!」
白木真人又道:「敝師弟之事總算交待清楚,他開罪少俠之處,還望容日後補報,刻下少俠乃是代表三門四派的人,關於敝派武功,貧道願負全責!」
趙岳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自己早已閉住呼吸,尚自如此。若不是白驢示異,略一大意,吸入一點霧氣,自然更難忍受。連忙後退,這一退足足退出八九丈,才敢睜開眼睛,那白驢已經不知去向,正張望時,眼睛被風一吹,淚流不止,同時連打五六個噴嚏,涕淚齊下,狼狽得連自己也不敢想像。
趙岳道:「證據?如有證據,我何不直接找武當四老?」他隨即將那日在長生巖頂竊聽到的話通盤托出。
一夢頭陀搖頭道:「不是,唉,老衲本不該泛起這種詭詐心腸,但為勢所迫,只好設法證實一下。那就是老衲懷疑紫心道兄有意迴避答覆昔年之事,是以裝瘋逃開,如果老衲猜得不錯,昔年之事,必有莫大隱秘!」
趙岳劍眉一轉,道:「在下先請問道長兩句話!」他說得甚是客氣,倒教白霞覺得十分訝異。趙岳接著道:「第一便是你設計陷我掉下圓洞之前,可是的確已悔悟前非?如是的話,何以又施此毒計?」
不過他沒有叫出「雲和道兄」四字之故,卻是由於四個理由,第一是他容貌全非,面上傷疤點點,簡直看不出一點昔年輪廓。第二是聲音改變。第三是此人蓬首垢面,鬚長衣破,而雲和禪師一向是方正齊整,最愛乾淨之人。第四是他武功上看不出竟是少林路數。
單雲仙想道:「他分明在點醒我身為女兒家,如若遭受污辱,失去清白,雖然不死,後果卻十分嚴重……」當下點頭道:「我懂了,可是大哥一個人去我卻放不得心!」
趙岳劍眉緊皺,目光不時閃射在白霞身上,心想如果白霞此刻乘機出手暗算。他與青袍人相隔如此之近,武功又高,青袍人必定無法逃得殺身大劫。可是青袍人只顧跟自己說話,似是忘了白霞,更不提防白霞會情急反噬一般。當下作個手勢要他走開幾步。但青袍人宛如不悟他的意思,繼續道:「貧道法號白木,今日與少俠已是第三次相見,第一次是在秘府門外,第二次是在秘府之內,那次多蒙少俠將棺蓋打開,貧道才能出困。彼時又蒙少俠告以衷心之言,得知敝派種種不是之處,極是歉疚。那時貧道已施展龜眠之法,必須經三晝夜運功,始能復甦起身,故此無法立刻答話,亦無法啟開死門。少俠救命之恩,貧道自覺負欠良多,但願有機會得以報答……」
當下把趙岳扛過來,側臥床上,背向尹仲,趙岳倒剪縛著的雙手便碰到尹仲身體。
白霞道人受迫不過,只好掣出長劍。他還想作最後努力使對方明白他確實已峻拒了武宮主種種勾搭,同時又考慮到假如自己死在趙岳劍下,勢必釀成武林一大風波,從此東海武當兩派之仇,世世代代都解不開。況且自己身為武當掌門,若是死在對方劍下,於師門聲譽自是極大侮辱,凡是武林弟子都不能忍受。
一夢頭陀道:「早先你們答應過不跟蹤老衲,卻想不到你這種英雄人物,也是違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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