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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柱雲旗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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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父女恩仇

第十四章 父女恩仇

武陽公點點頭,沉吟不語。單雲仙的答話聽起來雖是玄妙,若以現代知識解釋,則易懂之極。譬喻鋼鐵之物,入手沉重堅硬,確是實物即色,但究其實只是無數原子,而每一原子內空間極大,尚有中子核子,可得而分裂,轉化為「能力」即空。物質化為能力,並非消滅,即不能感覺,僅能以智慧察知,是故色即是空。反過來說,由能力變為物質者為「空即是色」。
說到這裏,孫老爹精神一振,手肘準備沉下,口中冷冷道:「你何不殺死老朽?」文開華微微一笑,說道:「老先生此言差……」
趙岳更感不解,問道:「這話向誰說呢?」
正在不可開交之時,棺中傳來微弱的呻|吟聲,趙文二人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驀地分開。
武陽公道:「帶我去瞧瞧她!」
單雲仙道:「爹爹說得正是!」
武宮主似是現下才曉得身世,呆如木雞,面色更加蒼白。過了半晌,幽幽道:「好,我帶義父你去見她!」她立即改口稱武陽公為義父,這其中辛酸自憐之情,即使是趙岳這等魯莽男子也感覺得出。
單雲仙答道:「佛家戒打誑語,女兒只好從實奉稟,第一就是女兒剛才聽爹親口說出殺死珮姊姊的話,我和她同是您的女兒,說不定您有一天看不順眼,也殺死了我……」
孫老爹聽她一口氣把鄭家大小多少人及甚麼身份都說出來,顯然已經通通抓起,心靈大震,心想鄭家養活了自己數十年,豈能遺禍於他們?
當下長嘆一聲,便待答允,手肘也微微離開趙岳胸口。忽然驚覺忖道:「這武陽公卑鄙無恥,他手下之人的話焉能相信,我一放了這廝,他們更可為所欲為了。」
文開華大驚道:「真的?難道世上竟沒有醫癒他內傷之方?」
趙岳心頭大大一震,故意問道:「這根鋼管子就是旗桿了,是不是?但太短啦……」
鄭捷雖是莫名其妙,可是這話也是實情,便點點頭。文開華接著又道:「假使你失去左手,人家賠你五千兩銀子,可值得麼?」
孫老爹沒有作聲,只點點頭。文開華又接著道:「我女扮男裝混跡鐵柱宮中,曾任武陽公手下內四堂之位,這一次因三門四派高手入宮與武陽公力拚,我不合大意,被看出有暗助對方之舉,是以打下死牢。後來幸得三門四派另有兩位高手趕到,才打開三扇死牢之門,得以逃生。現下為了掩人耳目,須得殺死此宅之人,不拘一個或兩個……」
文開華裝出陰險毒辣的笑容,道:「你要不要我先斫下這廝的一隻手作證?」
他驚奇得說不出話來,孫老爹緩緩道:「可見得老爹的話沒有講錯。你只道他是個誠實忠厚的生意人,其實他卻是武林中年輕高手,不但內功深厚,而且學會了天缺老人秘傳的『拔毒療傷大法』,怪不得藥力發作得慢。」
趙岳訝道:「那是甚麼物事?要說甚麼話?」
不久,墳已填好,三人都藏在祠中。孫老爹第一句話便問起敵方動靜,文開華把有人揭棺查看之事說出,又道:「這人就是名列四奇之一的玉軸書生房仲,他的報告武陽公不能不信。」
文開華嘆口氣,說道:「趙岳他就是唯一能力敵武陽公十般兵器之人,老前輩萬萬不可輕率下手!」
這兩人轉眼便隱沒不見,文開華這時一面驚駭煩惱,一面又暗暗慶幸。驚駭的是武陽公果然已召集舊部,恢復勢力。並且有人跟蹤著自己,煩惱惱的是孫子瀟不信自己的話。慶幸的是若不是他如此態度,自己便不會在此時出來,因此也不會見到玉軸書生房仲。
鄭捷走過去,文開華和顏悅色說道:「你家中還有多少人口?」鄭捷坦白說了,文開華道:「現下一家十多口都是靠你養活,但過幾年你的弟妹兒女長大,就可以幫你負擔了,對不對?」
文開華心下煩惱,眼睛一瞪,道:「你管不著!」
鄭捷打床下拉出一口箱子,取出一物,交給老人。趙岳看時,卻是一個包袱和一根四尺長的桿管,雖是收藏日久,但桿身仍然閃耀出光芒,一望而知乃是上好精鋼打造的。
武陽公長笑一聲,一躍起身,單雲仙只好跟著站起,任他拉住手走出庵外。
文開華聽到此處,心中已涼了大半截,但總是希望能夠找出別的法子。便又道:「世上果真沒有一條可行之道,能夠使他恢復功力?」
當下一齊起身出去,行禮作別,向查二人執住任君麒雙手,依依惜別。任君麒朗聲大笑,說道:「待得你們仗劍行俠歸來,把一些俠義事蹟下酒,咱們定當大醉一場!」
他跳下炕,覺得全身毫無異狀,先見過孫老爹,又向文開華行禮道:「在下蒙文兄屢次相救,恩德實難報答!」
文開華本來有滿肚子的話,卻被他這句話堵住,心中泛湧起無限淒楚自傷之感,輕歎一聲,說道:「別的話慢慢再說,沒的耽誤了你用功……」
鄭捷過去把鋼管取過來,只見他搬動之時顯得十分用力。那鋼管之內原來還套有一根,此時抽出來接上,兩頭再加上桿尖,便變成一根長達七尺許的旗桿。
那老人已坐起床上,用枕頭墊住腰背,只見他眼中光芒閃爍,迥非早先奄奄一息光景。趙岳見了心頭一震,忖道:「這位老人家絕非尋常之人,若不是煉過上乘內功,就是意志極是堅強之士,也無法在這等油盡燈枯之際顯示出如此巨大差異?」
趙岳這才明白他為何要打量自己之故,於是應道:「老爹過獎了,這等希世奇珍應當送到通都大邑去,還須找到資本雄厚的老字號珠寶店才出得手,如若不然,那就合著一句『明珠暗投』的古語了!」
單雲仙心頭一震,想道:「原來他曾精研佛經,這幾句當真不易解。」
孫老爹一怔,緩緩道:「你真的不是武陽公派來之人,姓趙的也不是他的徒弟了?」
眼見那三人漸漸走遠,當下從屋角走出來,想道:「二妹跟隨親生之父,縱然不甚合她心意,但決計不會受苦,武宮主被罰出家,卻也可憐,以她的為人自然不會當真安心做一世尼姑,我須得想個甚麼法子幫她的忙才好?」
任君麟作個怪臉,說道:「我記住啦,慎行是崑崙掌門的公子,誰都要給他幾分面子,查剛走過好幾次江湖,數他最有經驗……你聽,我都念得出來啦!」
武宮主道:「趙岳已經死啦,內情等會再稟,另有一事須得先行奉稟,那就是雲仙妹出家為尼,可不是我強迫她的!義父你縱然找到了她,也沒用處!」
孫老爹手掌按住趙岳胸口,掌心微微拱起,因此文開華並不曉得他掌下還有三枚足以制趙岳死命的金針。他冷冷道:「姑娘最好退開一點。」
趙岳見她軟綿綿的,又沒聲沒息,驚道:「文姑娘,文姑娘……」文開華低低唔了一聲,趙岳體內頓時昇起一股熊熊烈火,雙臂抱得更緊。
她手中托住一樣物事,孫子瀟看時,卻是一方玉佩。當下髮鬢簌簌飄灑,情緒極是激動,忘了落掌殺人之事,問道:「這是誰交給你的?」
武宮主唯唯應了,當即跟著武陽公向大道走去,不久工夫,鈴聲漸遠。趙岳這時完全打消向武當報訊之意,暗念現下功力未復,必須找到一處隱僻之所,埋首苦練。想來想去,決定北上,找個荒僻村落躲起來最妙。
床舖上散發出熟悉的香味,趙岳呆坐了好久好久,突然間倒在床上,埋首在衾枕中,無聲地流淚。
孫老爹面色漸漸恢復正常,道:「你再瞧瞧他!」鄭捷轉眼望去,但見趙岳容貌漸漸改變,不多時,已由中年商人的形相變成一個相貌俊美的少年。
文開華瞧出他眼內那陣冰冷的情緒,登時芳心大震,心想,他終是愛他義妹單雲仙,唉,我只好一輩子單思苦戀罷了!
孫老爹手肘已碰觸到棉被,這時只須下沉一寸,趙岳便即喪命。他冷冷道:「我的話有甚麼差了?」
趙岳心中想起雲旗招數,因此不耐煩地擺手道:「這些我都曉得啦!」
趙岳悠悠醒轉,恰好聽到此言,但覺語聲甚是熟悉,不覺問道:「甚麼事?」
她點點頭,說道:「我要訪尋的正是我外祖父,他說過要跟武陽公拚個高下,所以我想查出他是不是已經死在武陽公手底。誰知不但查不出來,反而陷身宮中,無法離開。其後就發生三門四派來犯之事……」
孫老爹這才大感放心,事實上這一番佈置計謀,所發生的影響及後果,是文開華的臆測判斷,到底能不能收效,誰也不曉得。而孫老爹他們也是在無可奈何中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她的臆斷。
趙岳腦海中忽然泛起單雲仙和武宮主的面容倩影,心中情緒縈迴起伏,暗自想道:「她們兩人何嘗不是對我十分有情,但我既是擔起對付武陽公重任,豈能為了兒女私情,捨天下而不顧?」
單雲仙身軀搖晃一下,咬住嘴唇,沒有作聲。武陽公又道:「為父打聽出趙岳當真已死,才來找你,因知你愛趙岳,是以,珮兒此舉,為父心中也很不高興,只等找到了你,就令她出家,此生永遠不能嫁人。」
鄭捷眼睛連連眨動,認真想了一會,才答道:「像我們這一家人,有五百兩銀子就可以過一輩子了,更別說五千兩那麼多啦?」
文開華盡量把聲音放得平淡,緩緩道:「刻下武陽公正親自四出追查我的下落,說不定我此行已有人暗中監視,因此,在下須弄點手腳,以防萬一……」
趙岳大感慚愧,低頭不語,孫老爹又道:「老朽自知壽元有限,恐怕最近數日之內便要離開人世,昨宵輾轉忖思,斗然間大徹大悟,塵寰中的恩恩怨怨,已不再放在心上。」
趙岳入門以前,已曉得此屋乃是鄭家祖居,因此想不到那孫老爹竟是住在此處,心中暗暗訝異,暗中猜測這孫老爹和鄭家的關係。
鄭捷忽然面紅,吶吶道:「趙大哥打那兒來的?」
她在心中反覆細想了一會,才緩緩道:「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此三語,實係佛家對世間萬物的『三觀法』,三觀者即是『假觀、空觀、中觀』便是。」
孫老爹說道:「他不是男人,是位姑娘,你以後須得改變稱謂才好!」這話沒有正面答覆,卻等如答覆了。
文開華說道:「正是如此,再者那位交託我信物的大嬸如此鄭重,則孫老先生若是離此他去,定必留下線索以供訪尋。今日這等情形,分明是孫老先生身上傷勢不曾痊癒,是以處處小心!」
她迅速在心中盤算道:「一個房仲我已無法收拾,隨便加上一個便吃不消了!唉,這一次大劫難逃,卻是如何是好?」
孫老爹道:「他是我平生唯一的仇家的弟子,所以他今日活不成啦!」
武陽公沉吟一下,道:「罰你以楷書抄寫楞巖經和金剛經各一千遍,然後……」
孫老爹這才恍然大悟,不禁一笑,道:「世事越來越奇,這等事老朽從來未曾聽過!」
孫老爹道:「你縱是在老夫眼前自盡,也難使老夫相信,老夫限你在十天之內把姓武的老奸賊找來,不然我就殺死此人!」
武陽公道:「你且講出個道理來!」
鄭捷驚道:「被官府得知的話,可不得了!」
他們用江湖上的切口叫囂交談,都是一些強橫霸道之事,趙岳懶得多聽,但忽然間聽到另一個黑面大漢用切口說了幾句話,意思是說:「那個尼姑長得實在美貌,若是得手,彭霸天這一號人物便算在江湖上絕跡!」彭霸天不覺一愣,問道:「這話是甚麼意思?」
鄭捷感到孫老爹此舉大是不合人情,縱是改主意,也不該這等冷冰冰趕人走開。不過趙岳已轉身出房,他也就不說甚麼,送他出去。出了門外,便聽孫老爹喚他進去。入得房中,孫老爹低聲說道:「這位趙掌櫃來路十分奇怪,你須得小心!」
靠裏壁的一座炕上,躺著一個人,白髮白鬚遮住他的面孔,只露出一對無神的眼睛。
孫老爹道:「那人長得甚麼樣子?你怎生騙走他的?」
鄭捷如言搜著,囊中任甚麼都沒有,只有二十餘兩紋銀,五兩金子,還有三百餘兩銀票。
單雲仙答道:「是女兒自願托庇我佛,與珮姊姊無關!」
孫老爹心頭一震,忖道:「想不到他們也用這一手對付我……」當下說道:「我老頭子活了幾十歲,難道就不會防備你們這一著?快教武陽公來此,便可無事,不然的話,哼,哼,只怕這廝一條性命抵得上這鄭家所有的人!走,別惹惱了我……」
趙岳答道:「老爹這話極是洞明世情,小可向來也是抱定絕不非份貪得的宗旨!」
趙岳初時頭面冒汗,漸漸全身都出汗,不久由頭頂以至腳底都一片濕漉漉的,宛如剛從水中撈起來一般。孫老爹眼中射出仇恨之光,面色十分陰沉。
單雲仙也是千伶百俐之人,心中明白,緩緩道:「女兒去跟師尊們說一聲,這就跟隨爹爹離開!」她唯有放棄遁身佛門,才能稍稍緩和少林武當兩派大劫。
鄭捷大不服氣道:「他有甚麼地方奇怪?」
趙捷驚道m.hetubook.com.com:「老爹,你想把他怎樣?」
趙岳跪在屍體旁邊,默默誌哀。他曉得孫老爹一直倔強不死,便因絕藝未傳,心願難了。這刻見他已有成就,心力一懈,登時亡故。這一夜他和文開華兩人把墳內的空棺取出,一代高手終於長埋此地。
單雲仙不覺一怔,歎道:「既然如此,女兒無能為力,爹爹你走吧!」
孫老爹點點頭,說道:「我們三人須得找一處萬分隱秘之地藏起來,但另一方面鄭家之人也不得受害,文姑娘智計絕世,必有妙法?」
文開華見他解法古怪而手法又十分純熟,便道:「你對醫道似是頗有心得!」
當即伸手敲拍她穴道,舉手之間就把她震醒。武陽公智計絕世,已想許多計策,轉移她的心中悲慟。這時柔聲道:「你心中悲苦之極,該當大哭一場!」
文開華定睛一看,大驚道:「他是東海門的趙岳,正是我們要找之人!」
武陽公道:「二是毀去武當全派!不過倘若你悲苦之下,身子不適,為父就暫且陪你,這二事等日後再辦!」
鄭捷插口道:「老爹這面旗要送給誰啊?」
趙岳手執雲旗,神態極是威武豪壯。孫老爹不由得喝聲采!說道:「對啦,須得有此氣概威勢,才能施展此旗!」趙岳隨即出手演煉,那支雲旗在夜風中獵獵有聲,只見旗影縱橫,勁風四射,每一招都得心應手,不差毫釐。
此念一生,便在鎮上走動視察,他外表上已改扮作中年商賈,但鎮上之人對他仍然十分注意。後來他到一間店舖食麵,吃完之後,正待跟掌櫃的聊一聊,忽見一個壯漢走入來,四下一瞧,便走到趙岳跟前,行個禮道:「在下是本鎮人氏,姓鄭名捷,大哥你貴姓?」
孫老爹答道:「這支旗本來不是老朽之物,只因昔年故人相託,才代他收藏,現下便要送還與他!」
文開華驚得連退數步,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孫老爹冷冷一哂,心道:我雖然武功已失,但雙眼猶在,這廝功力固然深厚高強,但比起武陽公卻還有不如,焉能抵敵得住他十種兵刃?
武宮主支吾道:「女兒忘了確實地點,再說那地方有甚麼好看的?」
這一趟重入江湖,毫無目的打算,不似往昔志高心雄以天下為己任。此時江湖上風平浪靜,開封鐵柱宮對各地黑道控制漸鬆,慢慢恢復從前的光景。
孫老爹看得明明白白,他原是在情海波瀾中覆舟沒頂的過來人,當下以說話岔開此一情景,只聽他說道:「文姑娘,你說你見到鐵柱宮之人,只不知要多久武陽公可得訊趕到?」
文開華嬌柔的聲音答道:「趙兄一萬個放心,此藥我已用過數百回,沒有一個人事後救不活的……」說到這裏,斗地面色一變,又道:「但孫老爹年紀老大,已是油枯燈盡光景,莫要當真救他不活……」
單雲仙歎一聲道:「女兒豈能讓爹爹作此大孽,遵命就是!」
趙岳心想若不進去,倒像是做了見不得人之事了,於是起身跟他入內。
武陽公神色更加冰冷,道:「屍首呢?」
老人道:「這等珍寶算不了甚麼,趙掌櫃乃是大仁大德之士,絕不會化為災禍!除此之外,老朽尚有一件東西,想請你帶給一個人!」
這話只聽得趙岳一愣,心想這武陽公好生殘忍冷酷,即便實情如此,也不宜於此時出口。
文開華道:「晚輩以前稟告之言句句是真,適才因無意中得見鐵柱宮之人。跟蹤至此,只怕老魔聞訊趕到,萬般無奈之一下,只好得罪!還有就是傷毀了這位鄭兄的肢體,惶疚之極!」
武宮主支吾不過,歎一口氣,道:「她沒有死,但已經落髮出家。」
到了將近酒醉飯飽之際,任君麒說道:「君麟你這次初入江湖,事事須得聽從慎行和查剛的話,他們雖是比你大不了幾個月,可是他們與你不同……」
鄭捷吶吶道:「老爹教我們逃到那兒去?我……我從未出過遠門……」
文開華見他不信,情知縱是說得唇焦舌敝,也難取信。當下退出房外,說道:「好吧,老前輩請安心等候……」說罷奔出外面,迎頭碰見鄭捷。鄭捷訝道:「你……你怎生進來的?」
文開華心下疑惑,問道:「鄭兄的手難道真的接得上麼?」
向查二人激起滿腔豪情,齊聲大笑。笑聲極是響亮。恰好彭霸天等四人出來,其中一個大漢冷哼一聲,罵道:「有欠管教……」另一個大漢卻縱聲笑道:「得啦,你先瞧瞧自己這副德行……」
文開華答道:「我殺死的人不久就能死而復生!此所以我未入鐵柱宮以前,在江湖上博得心狠手毒之名,便因有此秘法,得以加害好人。不然鐵柱宮焉能收我?」
趙岳喜道:「天啊,孫老先生活轉來啦……」文開華道:「謝天謝地,快點扶他入祠。」心中卻惘惘然若有所失一般。
趙岳不禁獃了,坐在床上,瞪眼發怔。現在她已經離去,他才想起年餘以來種種瑣碎的事情,記起她種種鼓勵和溫柔的體貼。
旁邊的中年女尼深感此人口氣堅決有力,知道殺人之言不假,駭得啊了一聲。武陽公一拂袖,勁力湧出,托住女尼身形飛入門後,一眼見單雲仙神情著急,便道:「她沒事,為父不想有旁人介入咱們之間。」
黑面漢子說道:「你日日抱住她,那有閒工夫走開?」說罷四人都哈哈大笑。
他想起昔年縱橫天下,武功之高,當世第一。但如今卻比平常的老人還要不如,撫今追昔,不勝感慨,丟掉鐵鏟,仰天長嘆一聲。
孫老爹聽見步聲,手肘又壓在老地方,被子已經掀去,只見趙岳雙目緊閉,面色甚是蒼白。
趙岳忍不住伸手去拏。鄭捷忙道:「趙大哥小心,這旗桿重得很……」趙岳扶住一端,另一端豎在地上,暗暗舉離地面一點,便知道這根旗桿比那沉沙古劍還要重十來斤。這等沉重的兵器果是駭人聽聞,若不是天生神力加上內功深厚,誰也難以使用。
趙岳自是深知執筆抄寫之苦,當下不禁側耳細聽。武陽公冷冷一笑,沒有做聲,心想:「那楞巖金剛二經乃佛門要典,包含廣博,證論精微。以她的天聰資質,若是抄上千遍,不但爛熟於胸,而且能盡行領悟其中旨趣,那時候只怕不准她出家也辦不到!」
這時武林中只有武當派得知趙岳未死,其餘各派以至武陽公都認為趙岳死了多時。那武陽公自從經過趙岳第二次闖宮激戰之後,得知武當派近年崛起的青嵐道人及少林老一輩高手雲和大師不易對付,氣焰稍挫。再者他忙於陪伴女兒單雲仙以及訪尋玉環仙子的下落,所以也沒有時間消滅少林武當兩派的敵手。
他們一直向前馳去,趙岳因已經化裝,不虞他們認出,便暗暗跟隨後回。
孫老爹說道:「罷了,罷了,那位故人昔年將此旗付託於我之時,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事隔數十年之久,諒必已作古逝世,此旗不送也罷!捷兒,你送趙掌櫃出去……」
孫老爹解開包袱,只露出一角,便忽然停手,沉吟道:「事隔數十年之久,世上已不知幾度滄桑,那位故人找得到找不到還不可知……」
單雲仙聽到此處,心中百分之百相信趙岳已死,但覺熱血上湧,心痛如裂,大叫一聲,向後便倒。
武陽公一伸手抱住她,低頭瞧時,只見她目閉面白,氣息微弱,嘴唇已經咬破,沁出鮮血。
趙岳沉吟片刻,才道:「若果老爹所托之事只是這一件,小可這就答應了,但珍珠卻不能要!」
趙岳竟不爭論,低頭吃麵,忽見桌子上一道刀痕甚深,便問道:「這是彭霸天他們斫的?」店伙道:「正是,那一天只差一點沒有鬧出人命!唉,這一幫人如此強橫霸道,也沒人管。小的剛才聽他們上馬時說晚上在臨沂要好好喝一場,不知誰家倒霉……」
文開華不覺啼笑皆非,饒她智謀高人一等,但目下一則關心者亂,二則瞧那老人神情嚴峻,生怕他稍一動手便殺死了趙岳,因此竟無半點辦法。
孫老爹手肘仍然不離趙岳胸口金針,要知文開華雖然講得出這一番經過,可是他深知武陽公詭詐多計,萬一是為了徒兒失蹤,所以派她前來誘出實情,把姓趙的救走才向自己下毒手,那時即撈不回一點本錢,豈不是死難瞑目。這方玉佩雖是故人之物,但武陽公亦可略耍手段詐騙得來。
鄭捷聽不懂他的說話,瞪著雙眼發怔,孫老爹命他再出去瞧瞧。他唯唯出去,片刻間便匆匆奔回來,叫道:「老爹,趙大哥坐在地上,閉著眼睛,不知是何緣故?我叫他幾聲也不應……」
武陽公道:「那也由得你,但你須得先說出趙岳下落和雲仙出家的庵廟!」
趙岳體念她日夕寂寞,無人共語的苦處,所以全心全力安慰她,跟她談談說說。數宵過後,他就覺得不大對勁,只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又是長得那般嬌美黠慧,每日操作家務,妥貼之極,種種好處,自是深印趙岳心中。因之同衾共枕之際,肌膚相貼,不免頗涉遐想。
鄭捷說道:「那是一些珠子,大哥但說這些珠子太過名貴,不敢買下那就行啦!」
文開華迅即點穴止血,一面取出金創藥灑在斷口之上,用布包紮起來。
武宮主在這極端苦楚紊亂之中,反而憶起早先那小女孩的情狀,心想:「大凡孩子們見到這頭驢子,無不好奇瞧看,那小女孩竟低著頭,分明內怯,再者她手中有十幾枚銅錢,這貧苦農家焉能有錢給孩子們花用,可知必是趙岳在這屋中躲著。」
當下命鄭捷取來鐵鏟,又把他搬落炕前地上,將房門反掩住,便提鏟挖土。他自從昔年中了武陽公詭計,雙腿折斷,武功全失。費盡氣力,歷經艱苦逃到北方,定居之後,這才發覺武陽公心狠計毒,不但暗中以陰毒手法傷他經脈,還施了毒藥。多年以來,他苦苦修煉內功,終於失敗,現下全身武功散盡。因此掘土之舉在他極是艱困,不一會就氣喘眼花,卻不過只挖了一點點。
武陽公冷冷道:「她是我的親生骨肉,你只是我的義女,怎可相比?」
孫老爹訝然自語道:「這就奇了,我已在他身上施了手腳,他若是當時勉強提聚內功,登時全身酥麻癱軟,縱是不提聚真力,半支香之工夫也得發生軟癱現象。怎的他能安然無事?莫非藥力失效?」
他心中不禁大震,兩手抓住炕沿奮力一掙,身子已上了炕。他曉得機會稍縱即逝,若是等到對方入房,那時想下手殺死趙岳已來不及。當即伸手向被子下面趙岳的胸口扳落。
鄭捷大喜道:「大哥真是好人,唉,我瞧老爹已活不多久,這一回碰上大哥,當真好比走遍天下各地,他的心願總算有了著落……」
孫老爹道:「是男的抑是女的?」文開華道:「女的!」
老人枯瘦的雙手摩挲著鋼桿,動作甚是溫柔。但趙岳無意中發覺他眉宇眼睛中泛起凜凜威光,不禁大吃一驚,問道:「老爹,那是甚麼?」
裏面是個院子,擺列著不少盆景,甚是幽靜恬淡。
鄭捷大驚道:「甚麼?」低頭瞧那銀票,因已得孫老爹指點,故此識得,果然共值七千兩之多。心下又驚又疑,不知這人買自己的左手何用,又如何買法?
鄭捷根本鬧不清他們之間何以忽友忽敵,只是睜大雙眼,面上驚駭之容未消。
單雲仙想了一想,沉吟道:「我……我決計要遁跡空門,不履塵世,爹爹你走吧!」
文開華還了一禮,孫老爹忽然接口道:「趙老弟,你可知道他為何屢次救你?」
兩人出店拐個彎,轉入一條巷子內,走到一座古老屋宇。但見此屋甚是高大深邃,想是鄭家昔年家資富有,所以祖居這等廣闊高大。
沉思中忽被門聲驚動,睜眼一看,只見庵中出來一個中年尼姑,甚是瘦削枯槁,卻有一股沉靜和善之氣。他念頭一轉,走過去攔住她,拱手道:「在下冒昧得很,想請問師傅幾句話。」
孫老爹霜眉一掀,凝目望住他,顯然極是驚訝。
她心中微亂,便覺千頭萬緒,難以開口。斗地記起佛家要旨「戒定慧」三字,連忙收攝心神,施展出「止觀坐禪」之法,片刻之間,靈臺空澈。原來佛家講究的「戒定慧」三字,便是說一個人持戒則心定而後生慧。這與儒家說的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的道理大致相同。
趙岳這時心中波濤起伏,那黑衣女尼對他說過關於「雲旗飛揚,鐵柱銷鎔」的話一直在耳邊響著。不過他還須瞧過那面旗子,看看是不是以金獅毛和銀絲織成,才能斷定。
趙岳翻身跌倒,卻長長透一口氣,隨即攤開四肢,沉沉睡著。鄭捷驚道:「他怎麼啦?」
上述佛家「三觀」理論,若是用譬喻之法解釋,則十分簡單易明。所謂「假空中」三觀,便是佛家對世上一切物質的看法。比方前述「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這三句之中的「佛法」二字,用茶杯代替,便成為「所謂茶杯者,即非茶杯,和*圖*書是名茶杯」,茶杯意義是圓形中空可供飲茶用之瓷器,因此它只是「瓷」,其實沒有茶杯的「本體」,吾人因它的用處而予以「茶杯」之名,可見得只是一個假名。這是第一句的「假觀」,第二句說不是茶杯,便是空觀。但吾人雖知其假,亦知其用,所以仍然叫它做茶杯,這就是第三句的「中觀」了。佛家認為必須「假空中」三觀合一,才能對任何事物尋得合理透澈的瞭解。這正是佛家何以對世事萬物能不因得失而煩惱,因為萬物原屬虛假。但卻不會因萬物虛假而流於空幻,便是有「中觀」之故。一個人如果深切理解「三觀」真諦,心靈中自可永存安寧和平。世俗之人每每以為佛教消極逃避,其實並非如此。
當他走出賈府之時,已經變成一個行旅商賈模樣,不但面貌全非,連全身四肢的膚色也都變換了。那賈老鏢師不但替他改易容貌,還教他一套言語應付,以及此去何地,應帶何種貨物,以瞞人耳目等等。
除了武功上的苦惱,還有情感的波瀾使他十分不安。原來他和文開華每晚共宿外面的一進。起先各睡各的,互不干擾,但前幾日的晚上,文開華忽然滾入他的懷中,低聲跟他說話。
他失魂落魄地等候了幾天,文開華沒有一點消息,於是,他把雲旗拆卸下來,撿拾了一些衣物,打成包袱,隻身單騎離開濟南。
武陽公說道:「是珮兒!她當日見我對你疼愛,嫉恨之下,解散了鐵柱宮。那時為父與趙岳拚鬪內功,各自負傷分開。趙岳由青嵐小道帶傷投奔武當山,躲在秘府禁地之內養傷。這事被珮兒偵悉,她大概知道她自己無法可與趙岳結合,因此以劇毒瓜菓投入秘府,將趙岳毒死。」
文開華已瞧見黑暗絕望的將來,因此失魂落魄地走來走去,一不小心腳下絆著石頭,向側傾跌。趙岳聽到風聲,舒臂一抱,把她抱個結實。他身上的男人氣味以及壯健的筋肉發散出強烈的力量,文開華心中搖搖蕩蕩,忘卻一切。
孫老爹搖搖頭,但一直等到文開華說出當日在鐵柱宮上如何在死牢內見到那女人,而她不肯出牢,只託付玉佩信物之事說出之後。仔細一想,不禁老淚縱橫,說道:「文姑娘後一半的猜測雖然略有差誤,但已足見才智過人,聰明精細……」說時,伸手接過玉佩,摩挲把玩。文開華見他這般英雄末路,戀舊情深的樣子,不禁也鼻子一酸,滿腔感慨。
趙岳更覺惻然,摸摸身上除了銀票之外,還有二十餘兩紋銀,當下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說道:「鄭兄請把這點點銀子收下,告訴孫老爹說,那些珠子太過值錢,我買不起。」
趙岳見他忽然改變主意,而且未後的一句話更是冷淡生硬,不覺一怔。他本是端方之士,平生不做勉強人之事,當即放下旗子,道:「老爹既是改變主意,在下這就告辭……」
孫老爹道:「捷兒把桿身接起,讓趙掌櫃瞧瞧!」
老人說道:「趙掌櫃的這等胸襟行徑,直是古今俠士豪舉,老朽想不到此生還能親眼見到。」
孫老爹瞿然一驚,心想:「官府倒是不怕,但這廝既能尋到此地,那奸徒定必能夠追查到此,那時候我送了性命不打緊,怕只怕這鄭家上下十數口都得死於非命……」此念一生,便道:「捷兒,你若不想他死,可上前去捏拳等候,我叫一聲『打』,你就用力擊在他下巴上,那他就死不了啦!」
他的手肘登時又回到原位,冷冷道:「老夫已想通想透,這廝性命比鄭家所有的人都貴重得多……」話未說完,刀光一閃,血光濺現,文開華一揚手,便有一物落在炕上,原來正是鄭捷的左手,血跡淋漓。
一向隱藏在堅強外殼下面的軟弱,在沒有別人時抬起頭來。趙岳本來也和常人一樣,會哭會笑,只是他時時意識自己有一身武功,須得行俠仗義,鋤惡除奸,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不能被兒女私情影響了偉大的生涯。但事實上他除了這些以外,還有沒有其它的要求?就像平常的人一般?
這時她自己不敢出去,免得碰上了非動手不可,那時局勢更無法收拾。當下轉身回到廳中,自個兒坐在椅中發怔。鄭捷走出來見到了她,不覺也是一怔。文開華陡然想起一計,招手道:「過來,我有話問你!」
孫老爹緩緩道:「那不是我的對頭本人,想必是他的手下了!」
只見她一手握刀,腋下夾著布帶藥末等物,另一隻手揪住鄭捷腰帶,提離地面。鄭捷那麼粗大的身子在她纖美|幼細的手中,卻有如稻草一般,毫不費力。
原來佛教分大乘小乘兩種,小乘以阿含經為主,凡修小乘者得到「阿羅漢果」即止。認為本身已證知獲得真理,解除痛苦,便是佛學最終目的。學大乘者則尚須向前,除本身外,還要周偏世間,此外小乘只見到解脫煩惱消極之一面,大乘則尚須證入極樂、圓滿、真實、積極的一面。是以武陽公舉出阿含經數處疑義,單雲仙那能辯解得明白?
鐵柱宮已遷到開封府地面,坐落於南面離城七八里之外,建築宏偉,氣象萬千。武陽公雖是不再致力發展勢力。但他手下能手甚多,威震天下,仍然被天下黑道奉為盟主,每日都有各方專使繳呈金銀,宛如各地屬國遣使朝貢一般。
孫老爹把趙岳放在炕上,用一條破被覆蓋著,胸口三處大穴上都插有小針,他只須隔被輕輕一拍,三針盡皆刺入穴中,這時縱有大羅天仙也救他不活。
趙岳心中不覺泛起一陣憐憫的情緒,只聽鄭捷又道:「我知道孫老爹見我家貧窮,他住了幾十年,我父親母親都沒有一句閒話,所以心中不安,想把珠子賣出之後,那銀子可以作本錢做生意。我想若果我不去替他這樣做,他心中一定萬分難過,所以我賣珠賣了十幾年,現在我的大兒子已有十歲,差不多可以上街替他賣珠啦!」
任君麒又說道:「古人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若是再送你們三人,那就等如連我也參加你們的行列啦!現下雖入夜,我卻要別過回家啦!」
武宮主趙岳二人自是料不到這武陽公學識淵博,心計既深且工,為了要使武芳珮一生不能嫁人,所以設此圈套要她日後甘心長遁空門之內。
趙岳一聽不是他的,不覺暗暗失望。但轉念想起若是代他送還此旗,仍然可以得見真主人,也是一樣,於是面色又恢復開朗。
跟躡了許久,一直在城中轉來轉去,趙岳初時甚是奇怪,後來知武陽公竟是要在此地購買一座房子。最後在城西買成一幢屋子,趙岳不敢迫近,遠遠認住,便去投店。第二日一早就到那附近遙窺動靜,但一直窺探到次日下午,還不見有人出入。心中不覺起疑,待到晚闖,決計冒險前去瞧瞧。
趙岳最怕觸及男女之事,心中大大一跳,轉眼望去,只見文開華眉如春山,眼似秋水,體態竊究,聲調嬌柔,明明是個美麗姑娘,只不知何以江湖上之人都認定她是個男子,連自己也一向堅決相信她是個男子。兩朵紅霞泛起雙頰上,更添幾分嬌艷。趙岳不由得想起單雲仙武宮主二人,心中大感煩亂。
孫老爹疲乏地應道:「若是他運氣好的話,總有兩三根指頭還能活動。但只怕時隔已久,那就自斷口以下都恢復不了知覺,不過血脈運行卻絕對不成問題!」
趙岳忙道:「在下遍遊天下,曾經在西域見過此物!」
他認得這匹白驢乃是武宮主坐騎,不過金鈴不在,大是奇怪。沉吟半晌,那店伙已繫馬回轉,當即問道:「這頭驢子好駿,只不知肯不肯出讓?」
武陽公怔了一會,道:「好,好,為父不毀少林武當就是了!」他也想到少林武當二派歷史悠久,根深蒂固,縱是殺盡兩派之人,但還有許許多多與這兩派有淵源之人,如何殺得盡?將來自然會向女兒尋仇。
鄭捷一陣茫然,走出房外,陪了趙岳到廳中落座,說道:「老爹說他要想一想,或者還要煩勞大哥!」
文開華說道:「我佈好假局,日後縱使武陽公能夠查到此地,也不會曉得內中玄虛。我和老前輩則儘速離開此地,只要找一個人,老前輩一身絕藝堪以盡數傳授,讓他擊敗武陽公,綏靖天下……」
那老人支起上半身,細細打量他一會。這時趙岳已歛藏住眼神,外貌又經過化裝,誰也瞧不出破綻。老人嘆口氣,道:「趙掌櫃乃是久歷江湖的人,但仍然未失一片赤誠,實是難得!」
兩人都急起來,連忙動手掘墳。這一次落葬時早有預謀,是以他們是撥開兩尺泥土,便露出一塊木板,揭開木板,就見到棺木。
趙岳聽說那是個有病老人,俠義之心油然而生,當下應道:「使得!使得!」
武陽公接著道:「你自然非聽我的話不可,不過如此強迫,終非長久之計,因此為父尚有軟的一法,那就是跟你談佛門經義。」
他輕咳一聲,道:「有人麼?」這一聲輕咳和語聲直傳入深邃屋宇之內。轉眼工夫,一個中年尼姑走出來,面帶訝色。
他心中一陣震慄,想道:「看來她情深一往,要她回心轉意,實是不易!」
鄭捷喜道:「趙大哥走過這許多地方,好極了。在下想勞駕大哥到隔壁走一趟,看一件東西,講幾句話,在下便萬分感激。」
四人一同大笑,趙岳心想原來向慎行是崑崙派掌門人金爪神龍向遠的兒子。向遠雖是聲名極著,但遙居域外,難怪一時沒有想起此人。
又是半個月下來,趙岳奮銳之氣已失,人也瘦了許多,一天昏暮之際,他和孫老爹緩緩走到祠外一塊平坦曠地之上,演煉雲旗招式。那「雲旗十八展」從頭至尾的招式及變化他都牢記心中,但這時還在苦煉第五招,反覆練習,幾處錯誤總是難以改正,還有吐勁發力也屢屢有失。
文開華進得房中,冷冷道:「老頭子,你懂得我的意思吧?」
文開華聽了心中略安,當下把趙岳如何兩上鐵柱宮,中間如何為各派奪回鎮山之寶等事說了,孫老爹這刻自是深信不疑,不禁對自己所作所為深為悔疚。
武陽公眉頭一皺,道:「何以見得?」
文開華起身道:「老前輩被奸人所騙,遭遇之慘,人衰罕見,自然不肯輕易信人,此事實怪你老不得!」
文開華答道:「小姓文,名開華。早先按址訪尋之時,那位鄭兄長相老誠,雖是一時相信,但後來卻發覺大有可怪。倘使鄭兄回答之後,關上大門,如常入內,便絕不會忽然觸悟動疑。」
孫老爹道:「不妨事啦,剛才我趁他血氣交會之際出手,使他血氣相仇,互加損害,倘然不理會他,再過不久,便將精枯氣竭而死!現在只是疲極入睡,決計不會死的!」
趙岳見鄭捷甚是著急,不好意思一定要走,只好坐下,道:「好吧,你進去講一聲,但我是決計不能收下珠子的!」
趙岳道:「我借給孫老爹,待他珠子賣出了,才還給我。」他知道若是說出「贈送」二字,孫老爹決計不肯接受,再者須得顧及自己一個生意人的身份,是以說借給他!
鄭捷不覺聽得呆了,孫老爹又道:「不過他行為極是端方正直,這就教我驚疑難測。你且陪他到外面廳中坐,一會若有奇怪事故發生,可速速來告訴我!」
於是走出農舍,再向那小女孩道謝過,這才直向北方奔去。這時,他心中既不須牽掛單雲仙,便毫無心事。經過襄陽城時,斗地憶起,上一次曾經請業已歸隱本城的賈方山老鏢師,施展獨步天下的易容之術,改變面貌。目下正須隱蔽行蹤,找他最好不過。
趙岳每日都在後一進專注地聽孫老爹講解他獨門「雲旗」的招數,到了晚上,才敢到祠外空地上演煉招式,休息之時則在外一進。
這房間相當寬大,卻不甚明亮,到處皆可看出殘舊剝落的痕跡。不但這房間為然,外面的廳房處處都是如此殘舊,可知鄭家已經中落甚久,相當貧窮。
孫老爹嘆口氣,說道:「你此生未離開過此鎮一步,自然不知江湖上人心險詐可怕。這人乃是生意買賣之人,但出手慷慨,不讓武林豪俠之士,這是可怪之一。他年紀約在四旬上下,但雙手皮膚細密,一看而知只是二十餘歲之人,這是可怪之二。我這面旗子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乃是金獅毛混以銀絲織成,他還未看清楚,就講得出來,此是可怪之三。」
第三日早上,鄭家買了一副棺材,對外只揚言家中的老人過世。中午便收殮出葬,就在蓋棺之時,忽然有一個中年文士裝束的人進來,不但細細看過屍體,而且伸手觸摸過,這才飄然而去。
他出手遲緩無力,外表上誰也瞧不出他有意殺人,縱是武陽公站在炕前,也不會想到此舉的深意。
孫老爹也不知信好還是不信的好,不過見他手段毒辣無比,可真怕他一下子又斬斷鄭捷另一隻手,當下頷首道:「一言為定!」伸手落在趙岳胸口,文開華心中突突亂跳,只見他迅快拔出金針,又取出一個盒子m.hetubook•com•com,裏面放有好些藥丸藥末和幾支銀針。孫老爹用指甲挑了一些藥末在趙岳鼻孔上,又取根銀針,刺入他面上穴道中。銀針一落,趙岳便深深吸氣,藥末全數吸了進去。
武陽公沉吟片刻,道:「金剛經中云: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汝作何解?」
文開華嘆口氣,說道:「今日你縱然不幸失去一隻左手,但一則得到賠償,二則可以挽救許多生靈性命,絕不冤枉。卻願運氣好,不必斷送左手,這七千兩銀子仍然是你的,至於你願不願意,卻由不得你做主了……」
第二日他便繼續北行,不一日,走入臨沂地面。這時正是中午時分,他有心找到隱僻村落,是以入不入城都沒有關係,反而一味穿繞過村莊市鎮。他早上已聽說西北方有個市鎮相當繁盛,當下趕到那鎮上,卻也只是個普通小鎮,因是不當要道,而附近數十村莊都以此鎮為買賣交易中心,是以繁旺而只是附近鄉人,極少見有外路行人商旅。
孫老爹沉吟半晌,伸手掀開棉被,問道:「文姑娘可認得此人?」
趙岳一方面憤慨,一方面也十分佩服。他倒沒有想到單雲仙乃然是為了他而出家,心想既是如此,二妹不出家也就是了!
鄭捷啊一聲,連忙伸手攔住他,說道:「趙大哥等一等,待我去告訴老爹,他老人家一定高興極了!」
孫老爹哼一聲,說道:「如若老夫雙腿不殘,武陽公下的毒豈能奏效。目下時日過久,縱是採得靈藥,也沒有用處,你可告知那老奸賊,教他放心!」
卻聽後面一陣步聲,接著出來一個緇衣女尼,年紀極輕。頭上青絲雖是剃個乾淨,但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揚波,極是秀美。
單雲仙驚訝得說不出話,過了半晌,說道:「縱然不是親生骨肉,但她隨侍多年,你也未免太狠心!」
文開華又抱起鄭捷,放在炕上,然後雙膝跪倒,說道:「晚輩實是被迫出此手段,還望老前輩恕罪!」
鄭捷道:「那廝身量矮小,長得很好看,講話時陰聲細氣,就像個女人一般……」
鄭捷打屋角取出一個小包裹,打了開來,只見裏面有數十粒珍珠,最大的比龍眼核還大,最小的也比普通的大顆珍珠略大,粒粒圓淨。趙岳不禁一怔,心想這些明明都是極上品的珍珠,世上罕見,想不到在這等僻荒小鎮上,卻見得有這麼多。
文開華聽他語氣不善,吃了一驚,問道:「老前輩這話是甚麼意思?」
趙岳提起雲旗,邁步奔到後園。他微微感覺出文開華神態有點異樣,可是他不願意多想,而不久他全副心神也就專注在武功之中。
武陽公又道:「為父聽珮兒說,不是她迫你出家的,這話可是當真?」
翌日鄭捷來到,得悉此事,便到墳上哭拜祭奠,趙文兩人拜別孤墳,離開此地,重新踏入江湖之內。
鄭捷搖頭道:「沒有,別人一聽都駭死了,都說孫老爹失心瘋,胡說八道。我一直照他的話到街上留神瞧著外路人經過,到了二十多歲之時,那顆珠子只要賣二十兩,也還是沒有人要。我因為要販賣貨物,做點小本生意,所以好久都沒有工夫替他辦這件事,那顆珠子便擱在屋裏,不曾帶在身邊!」
孫老爹仰首沉思片刻,說道:「有是有,但難之又難,說出來也等如不說!那就是除非有『千載靈芝』,或是成形參王等罕世靈藥,絕難拔消深隱在他經脈中那一縷陰寒之氣!」他停了一停,又道:「這一縷陰寒之氣不似是武陽公的功夫,這一點使我大感疑惑。不過無論如何這一絲陰寒之氣最是危險,平時毫無關係,直到用上全力與敵人拚鬪內勁之時,才突然發作,使得他內功忽弱,雖然只是頃刻間之事,但高手拚鬪,這一絲空隙就足以招致身敗名裂之辱!」
文開華狠聲道:「你如若不想眼見鄭家若干活口死在你眼前,就得馬上釋放了趙岳!」
窗外突然有人說道:「老先生可要在下略效微勞?」聲音甚是嬌軟悅耳,似是女子口音。
黃昏時分,他驅馬走入臨沂城內,到了大街上,下來牽馬步行,心中卻暗暗發怔。他不知道為何會到臨沂來,即使是為了彭霸天等四人,但此地人生路不熟,卻到何處找尋他們?
這一日,他踏入費縣,時值中午,肚中甚感飢餓,當即在一家飯館門前落馬,飯館左側有塊空地,拴繫著七八匹馬。趙岳讓店伙牽了馬去,目光無意中掠過那一群馬,只見其中一匹驢子,混身雪白,不覺一怔,細細一一看,驢項下卻沒有那枚金鈴。
趙岳心想這位老人家心中不知埋藏著多少記憶往事,只看他擁有這等貴重珍珠以及睿智的談吐,便可測知他絕不是一個平常之人。於是默然跟著鄭捷出去。到了前面破舊的廳中落座,鄭捷泡上一盃熱茶,說道:「趙大哥辛苦這一趟,在下極是感激不盡。」
單雲仙身子一震,面色灰白,問道:「趙大哥……大哥死了?」
文開華上前道過歉,又道:「鄭兄的手不久便會痊癒,但能不能像以前那般靈活自如卻不曉得。」
單雲仙道:「你結怨天下之後,總有一日仙逝,那時人人都來向女兒報仇。不論是何等毒刑侮辱,女兒也甘心承擔。」
他久走江湖,身上一向帶著珍寶之物,變賣使用,是以眼力極高,細視之下,確知這些珍珠絕不是膺物,於是說道:「在下只是小本買賣之人,那能買得起這等希世寶物?」他的話出自衷心,是以聲調極是誠摯真實。
趙岳答道:「只要小可做得到,老爹即管吩咐!」
孫老爹忽又自打兩個嘴巴,罵道:「老混蛋,該死,該死……」接著連忙指示文開華,拆開鄭捷傷口包紮,用溫水洗去藥末,接著取出幾瓶藥末分別灑在傷口不同之處,然後把斷手接上。又用木板夾住紮好,手術施完之後,才透一口大氣,倒在炕上。
文開華凝想片刻,答道:「這得看武陽公如何決定,目下他們還不知我入此宅中有何作用?因此武陽公縱是得知我的下落,也未必一定親身趕到!」
老人點點頭,接著道:「老朽請趙掌櫃進來,實是有事相託,只不知趙掌櫃的是不是允許幫忙?」
趙岳見他大有變卦之意,生怕他不肯取出旗子,甚是著急,眼光掃過包袱掀開的一角,忽然觸動靈機,口中驚噫一聲,說道:「好像是金獅毛織成之物,只不知為何又有銀色之光?」
到了第三天早上,孫老爹向鄭捷說道:「捷兒,你搜搜他身上有甚麼事物?」
趙岳初時心中動了一下,繼而想到這一幫人必是鐵柱宮手下,實在惹不得,頓時俠氣全消,連乾數盃。
孫老爹道:「哦,原來他飛奔入來,被文姑娘你聽到步聲……」
孫老爹把銀票的用法詳細告訴了他,然後十分沉重地道:「這廝是我三十餘年前的大對頭的徒弟,除卻是這大對頭,天下無人教得出如此功力深厚的徒弟,同時只有這大對頭識得天缺奇書中的種種秘藝,現下禍根已種,我經過兩日兩夜苦思之下,實在想不出第二條免禍之道,因此只好出此下策,那就是你這就收下這些財物,帶了全家十餘口遠走避難。雖然不一定避得過!但總算是盡了人事!唉,我這個殘廢之人,不但負累了你們數十年,到末後還帶給你家一場大禍,真是悔疚交集!」
且說武陽公沉吟半晌,便道:「阿含經中論及以智慧觀察生死之所,推尋其緣,知是由癡而起,又知癡滅則老死憂悲苦惱皆滅,佛何不以大神通滅世上眾生之癡,那須辛苦說法?」
單雲仙應道:「色者總稱有形之萬物,如眼前所見房舍人物皆是,此等萬物因吾人之感覺認識而生。本非實有,故日色即是空。空者非虛無之謂,乃不可感覺之意,世上萬物皆是不可感覺『空有』之幻相,故空即是色。」
趙岳自個兒呆了半晌,想來想去,決計明日繼續北上,先找到一個隱僻可供容身之處,才回到此地來查看。
老人道:「老朽這一包珍珠,向來視如塵土,本來打算死前毀掉。不意幸晤趙掌櫃,便以此物相託。老朽數十年來負累鄭家良多,只望趙掌櫃得便時加照拂,並且提拔捷兒,讓他們一家得以溫飽。」
單雲仙道:「女兒願聞其詳?」
第四日昏暮之時,他和孫老爹到祠外演煉招數,此舉已中輟了三夜,孫老爹甚感訝異,故此雖是感到身體有點不妥,也不說出來。
單雲仙心想:「我自小就時時親近佛門中人,閱讀經卷,如若辯難經義,他那裏勝得過我!」當下心中大慰,道:「便請爹爹指教。」
查剛皺眉道:「任大哥何不再盤桓一夜,明早再行分手?」任君麒笑道:「清宵自歸,別有意味,你們不要留我!」
鄭捷插口道:「那堆銀子還放在外面桌子上!」
這時但覺心情紊亂之極,身子靠在對面的牆壁上,閉目尋思道:「此地乃是武陽公買下,似是要給武宮主居住抄寫經典之用,幾時改為庵院?莫非是她已經出家為尼?這也不足為奇,那一日武陽公說得明明白白,令她抄完之後便即削髮出家!問題只在那彭霸天等四人圖謀的尼姑可是此庵中人?會不會是她?抑或這批人受她指揮作惡?」
鄭捷接著說道:「他問我說,這兒可有一位孫子瀟老先生,我裝出茫然不解的樣子,只說這兒姓鄭,不是姓孫。他跟我磨了許久,還說老爹你是三十多年前來此的,我說我也不過三十歲,他想想便走了。」
文開華答道:「有一個人被武陽公囚禁在死牢之內達數十年之久,是她托我帶來……」
文開華想得入神,一時不曾覺察這話是趙岳所發,應聲道:「靈藥難求呀!試問世上何處找得到那成形參王……」話聲突然中斷,訝道:「啊,趙兄醒來了!」
鄭捷又是驚疑,又是歡喜,要知他賣了十幾二十年的珠子,人家連多看一眼那珠子的興趣都沒有,眼下這人卻說珠子太過值錢,願意借錢而不要珠子。這事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是以歡喜驚疑的情緒充滿心頭。
武宮主歎道:「義父此法果然厲害無比,雲仙妹子怕天下僧尼受累,只好乖乖聽從……」
文開華躍到炕邊,雖是極怕這老人忽然變卦,可是自己不懂得解救之法,於是沉住氣,說道:「我的話向來言而有信,你放了趙少山主,我保鄭家一家平安無事,縱是老山主下令,我也敢擔承不殺之諾。但咱們公平交易,你須得還我一個活人!」
趙岳咬咬牙,說道:「她可是姓武?」中年尼姑緩緩道:「不是,她姓許,法名今悟,施主找錯人啦!」
武陽公頷首道:「為父明白了,你自思趙岳與為父乃是宿仇死敵,你身為我的女兒,自是無法結合,是以心灰意冷,出家為尼!」
孫老爹又道:「趙掌櫃若是想瞧瞧這面旗子,請過來拏……」趙岳過去,伸手去取,忽覺腕上微疼,縮手看時,原來包袱一角插著一支小針,他取旗之時,扯動布角,因此手腕被刺了一下。
但這孫老爹神志仍然十分清醒,緩緩道:「難為捷兒你還記住這樁事!那包珍珠都在老地方,你拿出來讓這位朋友瞧瞧就是!」
武宮主一陣淒然,幽聲道:「珮兒寧可現下便死!」
老人又躺下去,緩緩道:「老朽待死期將至之時,方始作此打算!不過有時想到若是留下太多財富給他們,只怕非福反禍。」
他一直煉到下午,這才回到屋裏去,忽然間感到有點不對,凝神一想,才曉得是文開華沒有像往常一樣來伺候他。他本就嫌她聒絮,因此她不來打擾自己正中下懷。
趙岳任得他囉嗦,出得店後,酒意上湧,在馬背搖搖晃晃。但終究是一身上乘的人,怎樣也摔不落馬。走了個把時辰,漸漸清醒,瞧瞧道路。竟是走向東南方,那臨沂就在東南這一面。
趙岳煉的只是內家功夫,不像空門中人那般以種種法門摒棄色|欲,是以佳人在抱之際,難禁心猿意馬。若是平常時候,縱然發|生|關|系,也沒有甚麼。但目下他全力投入學藝一事之上,尚嫌未足,焉能耗損精力,增加思想?
孫老爹再三考慮之後,決心殺死趙岳,設法把他埋藏滅跡。但此事不可假手鄭捷,以備日後萬一仇人查到,還可希望不連累鄭家。
單雲仙咬住嘴唇,過了一會,才道:「誰下的毒手?」
趙岳若不是親眼瞧見,真不相信這個倔強驕傲的女孩子還會露出這麼可憐的神情,心中一軟,頓時湧起俠義之心想道:「武陽公若是不顧父女之情,逕下毒手,我趙岳身為俠義之士,可不能坐視這兇毒之事發生。」
武陽公大是佩服,但雙眉鎖得更緊,沉吟不語。
這話武陽公自然領悟得出其中之意,要知他早已瞧出單雲仙一顆芳心已落在趙岳身上,因此她一知道自己就是趙岳宿仇死敵的女兒,想到結合無望,自然選擇出家一途。當下冷笑道:「天下沒有不能解決之事,她若是不聽老父之言,我便火焚天下庵寺,看她到何處唸經拜和*圖*書佛?」
他不敢貿然入屋,先在外邊側耳聆聽,半晌仍無聲息,於是放大膽入屋查探。屋內一片暗黑,細查之下,原來閬無人影,武陽公等不知去向。
過了兩日,趙岳一直沉睡不醒,鄭捷時時入房探看,心中極是憂慮。
文開華從囊中取出一疊銀票,找出幾張,放在他手中,說道:「這兒一共是七千兩,我要買你一隻左手!」
武陽公面孔一板,道:「別多嘴,帶我去就是!」
他自然曉得文開華的萬縷柔情,以往就是怕被她的愛情捕捉住,但目下她不但悄然而去,甚且沒有留下片言隻字,可見得她何等傷心?何等絕望?
武宮主心中一陣痛楚,暗想自己孝順了十多年,還比不上一個單雲仙,緩緩答道:「死啦!」
鄭捷接著笑一笑,說道:「那人找上門,幸得老爹教過我兩個法子,我只用第一個法子就把他騙走了!」
不一會鄭捷首先回醒,他斷手已上了藥,毫無疼痛之感,可是早先的一幕他心中卻是明明白白,一看文開華還在,更駭得面色大變。
她暗暗觀察好久,知道趙岳所以時時避開自己,必是因為心中存有單雲仙的影子之故,再者他天生酷嗜武功,這卻是無法改變的。
趙岳身軀一震,滿頭滿面冒出汗珠,滾滾而下,鄭捷已隱約曉得孫老爹必是對這趙大哥不利,退開數步,把孫老爹放在椅上,問道:「老爹你幹嗎?」
文開華又把趙岳抱了進來,孫老爹瞧她抱起趙岳之時,神情有異,當即明白這個智勇懼全的姑娘心中愛戀趙岳,但也不道破。
武陽公還未出聲,單雲仙又道:「爹爹你即管去殺人放火,快意而為。你留下的天大罪孽,自有女兒代你承受。」
這時她已確知這位老人必是世上唯一贏得武陽公的雲旗孫子瀟無疑,心中甚喜,笑吟吟道:「老先生可要聽一聽當日交託信物的一段經過?」
話聲才歇,一伸手已點住他的穴道,接著奔入後面,找到一把菜刀,稍為磨了一磨,然後又準備好金創藥和包紮的布帶等物,捲作一團。
其中一人說道:「文姑娘的藥定必有效麼?倘若孫老先生救治不活……」
孫老爹上半身靠住趙岳身體,右肘擱在他胸口金針之上,只要手肘一沉,便可制他死命。他漸漸抑制住激動的情緒,說道:「不錯,老朽正是孫子瀟。姑娘尊姓,怎會入屋查看?」
孫老爹緩緩道:「趙掌櫃強記博聞,令人佩服。這面旗子連老朽也不曉得是何質料織成,直到如今幸得趙掌櫃指教,方始曉得!」
孫老爹說道:「只要你身形微動,老夫雖是武功已失,亦能將此人立斃掌下!」
鄭捷雖是一手被人斬斷,可是他穴道被制,連疼痛也不感到,更不會發聲慘叫。孫老爹面色大變,怒氣填胸,運力肘部向趙岳胸口金針壓下。
霎時間無限的空虛佔滿心頭,還有就是歉疚後悔的情緒。當她還在眼前之時,他時時設法避開她,可是,當她悄然離去了,卻驀然感到實在少她不得。
孫老爹至此不能不信,伸手打了自己兩個嘴巴,罵道:「老糊塗,老糊塗,好孩子你起來,唉,若是我這老混蛋易地而處,自然也非如此不可……」他這話未免太捧自己的場,其實今日之局換了任何一人,縱有文開華之智,若無她的膽識魄力,也是做不出來!
趙岳起身道:「我走啦,將來有機會再來瞧老爹!」
趙岳呆了半晌,拱手道:「承教了!」回身茫然走去,不一會回到鬧市中。忽見四騎行過,最後一騎掉下一件物事,正在腳前,當下拾起大聲叫喊,那四騎回轉頭來,都是年少英俊之士,個個眼神充足,顯然都煉過武功。
武陽公雙眉輕輕一聳,冷冷道:「數十年以來,天下之間還沒有人膽敢攔住老夫去路的!」
這話只聽得武陽公一怔,道:「你怎生承受法?」
她怔怔地望住武陽公,武陽公雙目凝威,瞧她一陣,突然長嘆一聲,眼中泛起慈藹光輝,道:「仙兒,你何故落髮出家?」
孫老爹緩緩道:「咱們三人皆是武陽公老奸賊欲得而甘心的人,我也曉得希望只能寄託在趙岳身上,因此我的話豈能隨便說的?」
單雲仙見他那種英雄氣短的樣子,芳心中大為震動,暗自想道:「像爹爹這等為人,實難流露出心中真情,我若是不遵從他的話,不免令他十分痛苦。」
只聽鄭捷說道:「老爹,這旗桿太重啦,趙大哥怎生帶得走?」趙岳道:「不妨事……」孫老爹接口道:「旗桿不用了,只把旗子帶走就行啦!」
他也不在意,拏起旗子抖開,但見那面旗子是三角形,底呈金色,卻以銀線繡出雲紋,兩面都是一樣。他深深吸一口氣,忖道:「我到底親眼見到了雲旗,可惜這位老爹不是主人。」
這一罰大出武宮主趙岳二人意表之外,她怔一下,道:「以後呢?」
趙岳起身還了一禮,請他坐下,說出姓氏,細一打量,只見這壯漢年約三十五六,面貌樸實,舉止中有點侷促,顯然不慣與陌生人應酬。但口氣卻微帶江湖味道,甚是奇怪。當下問道:「鄭兄有何見教?」
趙岳插口道:「你從來沒有賣出過麼?」
當下三人就在這座荒廢神祠中暫時容身。此祠雖小,卻也分作前後兩進。孫老爹住在後進,文開華則一直在前一進日夕把哨瞭望,防備有人來此。
武陽公心想她這等反應還不算劇烈,想來必能勸她離開,大感欣慰,微笑道:「不錯,他死了,但不是為父下的手。」
武陽公道:「此事爹爹早就想過,因此直到確知趙岳業已身亡之後,才來找你!」
鄭捷答道:「是一面旗子。」
這一番推論實在極有道理,若然趙岳不是陰差陽錯逃了出來,聽到他們對話,而是見到武當之人,把武宮主投下毒菓加害之事說出,定必會將計就計,傳出趙岳死訊,以便趙岳潛跡苦修,不須防備武陽公尋上門來。
武陽公道:「以後便削髮為尼,終生不得出嫁!」
那女尼原來就是單雲仙,幽幽答道:「小尼罪孽深重,但願我佛慈悲……」
鄭捷閃開一邊,文開華向外奔去,正要開門出去,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低語之聲。她打個冷戰,恢復平日智謀,心想這低語遠在兩丈之外,但仍然感覺得出說話之人內力充沛。當即湊在門縫向外瞧去,只見兩人正在巷角說話,其中之一正是同列內四堂的玉軸書生房仲,另一個也是鐵柱宮之人。
在棺木兩端留有繩索,兩人各執一頭,拉起棺木,趙岳一手揭棺,一手點燃火摺,文開華放了一粒丹藥在老人口中。
這時街上行人甚多,但武陽公和武宮主二人極是敏銳明察,略一流盼之間,四道目光都掃過趙岳面上。
只見武陽公冷電般的眼神在女兒面上轉了幾轉,冷冷道:「雲仙呢?」
他們雖是同居一屋之內;但卻是分別設榻於前後進,各有婢僕。趙岳找遍了幾個房間,不但見不到文開華,連那名侍婢也沒有影子。
武陽公道:「硬的法子,便是出手先殺死此地所有尼姑,若然你還不從的話,為父就殺盡天下僧尼,焚燬天下寺廟庵堂。」
老人也顯得心事重重,不過精神極是健旺,竟是近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現象。
老人瞪大雙眼,望住屋頂,不再做聲。趙岳又說了幾句話,他都不理不睬。鄭捷過來低聲道:「趙大哥別見怪,孫老爹一向有這種怪脾氣。時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就不跟別人講話,咱們走吧!」
三門四派以及武林正派各家都比以前消沉得多,江湖上等閒無人生事,風平浪靜。
他停了一停,又道:「捷兒可把他抱入我房中,免得被人瞧見。桌上的銀子放回他身上,咱們不能要他的骯髒東西。」
趙岳早就知道他活不了幾日,因此也不驚訝,只是難過得嘆息一聲。孫老爹沉吟片刻,說道:「老朽勸你也是把恩怨忘去的好,武陽公縱是橫行不已,無人能制。但他終歸也得老死!你可帶了文姑娘找一處地方隱姓埋名,共渡此生,你看這法子可使得?」
此念一生,便又遙遙躡著武家父女三人背影,好在武宮主那頭驢子的金鈴聲特別清脆悅耳,不怕被別的馬匹的鸞鈴之聲擾亂,因此他簡直無須見到他們的背影。
單雲仙但覺只有父親可以依靠,胸臆中湧起孺慕之情,加上柔腸寸斷,心中哀痛,禁不住放聲大哭,淚如泉湧。
趙岳拱拱手,說道:「多謝啦!」緩步走入店內,找個位子坐下,暗中瞧看,果然見到那個滿面虯髯的彭霸天,連同另外三人都長得甚是兇惡,帶著刀劍,此時雖非隆冬,但仍然甚冷。可是彭霸天卻敞開胸口,露出一片黑茸茸的胸毛。
孫老爹心中大吃一驚,暗悔不曾早點把鄭捷遣走,目下仇人上門,這一劫勢難躲過。要知他視鄭家之人有如自家子孫骨肉,因此萬分難受,不過表面上卻不曾流露出來。
趙岳心頭微震,暗想,這兩人都不愧是曾經領袖天下黑道群雄的人物,單是這等眼力,已經教人十分佩服!
這話題久已擱下不提,趙岳不禁一愣,答道:「我怎會記不得?」
她把鄭捷丟在地上,放低布包,接著拉起他一隻左手,揚起菜刀比了一比。
那兩人轉入一條橫街,武宮主揚鞭道:「義父,雲仙妹子就是在這座庵內出的家!現下還在不在此處?女兒卻不得而知!」
武陽公插口道:「胡說,她只是為父自小收養的義女,你是為父親生骨肉,怎可相比?」
她竟不敢問他怎生進得院中,武陽公一言不發,舉步上階,進去便是一間佛堂,烟霧氤氳。
武陽公一點也無動於衷,道:「如此甚好,但我須先找到趙岳,免得他把那對頭勾來。」
武陽公頷首道:「如此甚好,不然的話,為父就親手取她性命。」
單雲仙搖頭道:「爹爹你既是不毀這兩派,女兒可就不肯離開此地啦!」
鄭捷飛奔入內,過了片刻便奔出來,叫道:「趙大哥,你無論如何進去一趟!」
武陽公眼光射到那女尼面上,眼光威煞之氣極重,那比丘尼平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凌厲可怕的眼光,震懾得低下頭,合什道:「檀樾有何見教?」
他又歎一口氣,緩緩道:「為父枉自稱雄天下數十年,但連唯一的親生骨肉也不能羽翼保護,唉!仙兒你別再提甚麼罪孽我佛之類的話,這就隨為父離開此地,為父包管你這一生一世榮華快樂!」
鄭捷帶他走到第二進一間房中,叫道:「老爹,我碰到一位趙大哥,特意帶他來瞧瞧珠子!」
經過慎重考慮之後,這一日她拉住正要到後面園子煉武的趙岳,說道:「你可還記得我當年混入鐵柱宮中,成為內四堂堂主之事麼?」
武宮主突然失聲悲啼,叫道:「爹爹啊!難道女兒比不上她?」
趙岳道:「你以前跟我提及過,說是要查訪一位前輩下落,想必與伯母心事有關。」
文開華道:「先母臨歿之時,有一事難以瞑目,所以我才會設計在江湖上闖下狠毒聲名,得以混入鐵柱宮。」
正當此時,窗外那個嬌軟的聲音又道:「我有一件信物在此,可惜老先生不姓孫……」
孫老爹冷笑一聲,道:「老朽肘下的人性命何等寶貴……」剛剛說到此處,文開華刀勢微沉,孫老爹連忙改口道:「好吧,老朽不妨聽聽你的條件!」
在街上轉了一轉,便把馬匹行李放在客店中,自個兒出來,左彎右轉走向一條僻靜的街道。剛到轉角之處,忽聽雜沓步聲和談話之聲,趙岳聽出竟是彭霸天他們口音,心頭一震,迅快躲入一條巷子中。等到他們走過了,才轉過街角,抬眼瞧去,只見以前武陽公買下的那幢屋子,門上顏色已經改動,上面有個橫匾,心中不禁一震,舉步走近去,只見匾上寫著的是「日覺庵」三個大字。
孫老爹安慰良久,文開華又講明那七千兩銀子已經是他的,著他先入內休息,鄭捷別的不知,那筆銀子卻是深知妙用,有了這筆財富,一生一世已不用耽憂吃苦,大喜離開。
彭霸天等四人鬧了一陣便吃喝完離開,趙岳獨自猛飲悶酒。過得一陣,打尖客人都先後散去,只賸下他一人,那店伙見他醉眼迷離,便走過來說道:「客官若是還要趕路,這酒最好少喝啦!」
他沒有把心事說出,翌日他顯然變得專注得多,用心領略內功奧妙以及雲旗十八展的種種變化,牢牢記住。一連三晚,他都是通宵打坐,不再與文開華同衾共枕。
到了未申之交,鄭捷忽然慌慌張張的闖入來,說道:「老爹,有人找你!」
孫老爹大喜過望,連連鼓掌。待得趙岳旗影一收,這位老人突然倒下,寂然不動。
他停一下,又道:「我祖父去世時,家境已經十分貧困,那時我只有十歲,他便取出一顆珠子,要求每日有空時便在街上瞧得有外路人經過,賣給人家。他說那一顆珠子只要一千兩銀子就行啦。這口氣好大,人人聽了舌頭伸出來都縮不回去。」
鄭捷拗他不過,竟自去了,中午時分,已經收拾妥當,全家https://m.hetubook•com•com十餘人只準備帶一點隨身細軟之物上路。鄭捷在這段時間中去見孫老爹幾次,孫老爹每一次都諄諄囑咐他到別處要如何如何應付別人,還教他一套應對之道,以備萬一在他們未曾動身之前那老仇人已經找了上門。
外面說話之人自是女扮男裝名列四奇之內的文開華,她為人何等聰明精幹,雖然鄭捷不認孫子瀟在此,但她在窗外見得孫老爹以鏟挖坑,此舉大是奇怪,是以出言試探。她倒沒有看出孫老爹掙上炕去乃是要加害趙岳,只是一心一意要試出這老人是不是孫子瀟,所以說出「信物」的話。孫老爹身軀一震,手掌落勢更緩。窗戶微響,文開華已躍入房內,笑道:「老先生最好瞧瞧認得不認得此物?」
那中年女尼鼓起勇氣,急走數步,攔在他面前,柔聲道:「檀樾意欲何為?」
鄭捷還弄不大懂他的意思,孫老爹又道:「你們現在就收拾收拾,今晚悄悄動身,只等候你們一走,我就取了此人性命。」
但他手肘並沒有當真下壓,原來這刻他腦海中陡然閃過鄭家十餘口的面容,登時停了動作。文開華拉起鄭捷右手,冷冷道:「老匹夫你再說一句不放人,我再斬他這隻手給你瞧瞧!」
因此他越來越感困惱痛苦,每日苦煉雲旗,進度極慢,晚上則還須以極堅強意志抵抗女色|誘惑。
趙岳和文開華離開之後,便北上濟南,隱居了一段日子。他專心致意修習武功,每日連話也難得跟文開華說上幾句,更別說和她親熱了。而且他的脾氣變得十分暴躁易怒,到後來文開華往往要挨罵。文開華卻是越發的愛他,一切逆來順受。她了解趙岳一方面為了那雲旗十八展再也無法施展到得心應手的地步,一方面為了困屈一地,不能行俠江湖。所以脾氣難以抑制。
原來孫老爹認定天下之間除非是武陽公才能調|教出功力如此深厚的徒弟,因此不論文開華怎麼說,他都當作是武陽公的圈套。
武宮主又問道:「義父您老命我抄寫楞巖經和金剛經各千遍,其間之苦不必說得,只不知義父何以想得出這等奇異可怖的刑罰?」
武陽公面色突然緩和下來,柔聲道:「死了也就算啦,你帶我去瞧瞧那地方!」
他趁趙岳未醒之前,伸手搭在他的脈息上,診聽良久才緩緩道:「他這一輩子別想贏得武陽公啦!」
這位老人的話,鄭捷聽得似懂非懂,此時他已全無主宰,連忙照著老人的話去做,一會兒又出來把老人揹回房中。
她這刻自然不會說出此事,心念一轉,大聲道:「珮兒知道趙岳下落,但義父你將來如何處罰?請先告訴我。」
武陽公道:「你且在外面等候!」飄身下馬,一個起落,已躍入大門之內。
當下武宮主把趙岳如何躲在武當秘府禁地之內煉功療傷,自己如何投下毒菓之事說出。武陽公頷首道:「這話不是隨口編得出來的,我們且看了武當派的動靜,便知趙岳是否當真已死。」他沉吟一下,道:「我們不須上山,只在附近留意探聽,倘若武當派傳出趙岳死訊,決計是假。若是無甚動靜傳開,甚至派人下山說是找尋趙岳,則那廝定已死無疑!」
趙岳坐起身,眨眨眼睛,登時記起前事,又見孫老爹就坐在旁邊,面上泛起歉疚的笑容,當即明白他已得文開華解釋清楚,信了自己。
女尼感覺出他口氣中殺機極盛,方自驚疑交集。武陽公衣袖一拂,「砰」的一響,丈許外的供桌四分五裂,香爐燭台跌散一地。
鄭捷答道:「一個老人家,在下自小叫他做孫老爹的,他病在床上,若是大哥跟他談談各地見到的事,又說說那些話,老爹一定十分高興!」
鄭捷搖搖頭,道:「在下也不知道,他是我去世多年的祖父的朋友,以前我祖父在外面做生意認識的,大約在三十多年前他忽然來到這裏,雙腿上不能行走。我祖父留他住下,直到現在!」
那間館子規模甚大,樓下擠得滿滿,上樓一瞧,也是沒有座位,但這時已瞧見彭霸天等四人正在西隅座中大吃大喝。他沒處可坐,只好轉身下樓,堪堪踏出門外,忽聽有人叫道:「兄台何不同坐小飲?」轉眼看時,原來是剛才那四騎士。其中一個少年起身握住他手,當下只好連連道謝,一同落座。動問之下,這才曉得他們乃是世交好友,其中兩個是兄弟,大的名任君麒,小的任君麟。一個姓查名剛,一個姓向名慎行。趙岳久歷江湖,一瞧就瞧出這四個人都煉過武功,是以捏造假姓名。
武陽公搖頭道:「你只是被迫離開,為父不希罕!」
趙岳把手中的小包還給他們,彼此多謝謙禮一番,各自分手。趙岳思潮中斷,在街上躑躅一會,斗然昇起一個念頭:彭霸天等定是在吃喝著!便向人詢出本城最大最著名的館子,一逕走去。
孫老爹默默不語,過了一陣,道:「你難道不怕我當真弄死武陽公的徒弟?」
初時倒也相安無事,每隔數日,鄭捷便借上墳之名,帶來他們三人所需的糧食甚至衣著日用等物。
趙岳道:「我作這種買賣,說得上四海為家,這一回打湖北襄陽一路北行,到達貴鎮。」
單雲仙答道:「佛法本亦假幻,姑假以『佛法』之名而已,其本體亦屬『自性空』,因此經中指出學佛之人須明其假,亦見其空,視佛法以至萬物皆明假見空,是日『中觀』。此三句亦闡出佛家對萬物之三觀真諦。」
文開華急得團團直轉,連聲說道:「這便如何是好?這便如何是好?」
那鄭捷聽可以不用離開故居,不勝之喜,當下出去吩咐家人。
這時候他才慌亂起來,走到她臥室中仔細查看,大致上沒有改變,只是她一向常用之物包括衣服都不見了。
趙岳問道:「孫老爹是甚麼人?」
趙岳躲在屋角,遠遠見到已經剃髮出家的單雲仙,心中驀然泛湧起無限憐愛,又見武宮主站在一邊,神情幽楚,也不覺可憐起她來。
武宮主怔一下,道:「丟在山中,想必已膏獸吻,找不到啦!」
趙岳道:「在下天性愚笨得很,不敢揣度。」
話猶未畢,武陽公煩惱地嗐一聲,舉袖一拂,佛堂之中勁風旋捲,只聽一陣響聲過處,四面牆上掛著的佛像及其他卷軸通通掉在地上。
單雲仙一來與一夢頭陀相熟,二來趙岳十分尊敬一夢,因此她不由生出愛屋及烏之心,聞言吃了一驚,登時停住哭聲。
中年尼姑訝然點頭,趙岳問道:「這日覺庵中有多少人?」她緩緩答道:「三個,貧尼和師妹還有一個香火婆……」趙岳道:「令師妹俗家姓甚麼?」她雙眉輕輕一皺,說道:「既入空門,便斷俗緣,施主何須多問?」
孫老爹長嘆一聲,著他停手,說道:「你心中雜念太多,因此精氣神三者不能合而為一。本門武功自成一家,自古以來,總是不能發揚光大,便因過於艱深奇奧,傳人難得。你目下雖是未能盡傳其妙,可是已經不容易了。」
鄭捷愣然道:「那麼這些銀子……」
墓地左側有間破舊神祠,這天晚上,兩條人影從祠中走去,在墓上停住腳步。
那店伙見他一表斯文,語氣謙和,大有好感,答道:「客官別提啦,這是惡人的坐騎,多瞧幾眼也算得罪了他……」他把聲音壓得更低,接著道:「你老進去就見到啦,坐在左邊大圓桌上四個大漢,其中一個大鬍子,胸口長滿黑毛的就是,姓彭名霸天,可別惹他,都是殺人放火的大盜。」
到了翌日早晨,趙岳一覺醒來,提了雲旗到園子練了一會,返屋休息一陣,用過早點,斗然間覺得有點寂寞,當下走到後進找尋文開華。
這時趙岳已漸漸呼吸出聲,面色也慢慢回復紅潤。文開華抱起他放在房外準備好的椅子躺著,孫老爹哂道:「看來你還是不放心我,他在半個時辰之後便可回醒,一切與以前無異。」
孫老爹面色一沉,道:「你快揹我出去瞧瞧!」鄭捷如言揹起他,奔到廳中。
武陽公苦笑一聲,道:「只有你敢當面指責為父的不是。暫且不提它,還有甚麼道理?」
熱淚濕透了衾枕,但心中的迷惘哀傷仍然盤旋胸臆,若是文開華這時忽然出現,他一定肯跪在她的跟前,請她饒恕,而且求她和他像常人一般渡過此生。
孫老爹忖道:「這話大有道理,怪不得她膽敢如此迫我!」當下長嘆一聲,移開手肘,眼光觸及地上僵臥的鄭捷,心中一陣疼痛,不由得老淚直灑。
但見趙岳結跏趺坐,垂簾內視,正是運功抵抗藥力之象。孫老爹瞧見他頭頂上白烟濛濛昇起,面色劇變,沉聲道:「走近一點,我瞧不清!」待得走近,突然伸手用小針刺了他一下!
孫老爹接口道:「這都是我的糊塗,害你遭受莫大痛苦,唉,我真想一頭撞死……」
女尼見他一拂之中的力道如此厲害,想像得到若是拂中自己身軀,那還了得?不由得面色灰白,連退幾步。武陽公冷冷道:「這是看在我女兒面上,權且饒你一死,快去叫她出來!」
如此過了一個月左右,趙岳最先感到苦惱。原來一則是孫子瀟的獨門武功已煉到精微深奧之境,除了內功上須得改變路子,以便吐勁發力時能夠適合之外,在雲旗招數方面,也令他十分困擾。要知他雖是悟性絕高,身兼數家之長,可是這一路「雲旗十八展」不論攻守變化都與他煉過的任何武功不同,其中的精微奧妙真有學之不盡之感。只因這面雲旗本身便兼含「長短軟硬輕重剛柔」八種特點,特點越多,施展起來就越發困難不過。否則以武陽公一世之雄,宗師之才,焉能歷數十年之久還是想不出「雲旗」奧秘?
孫老爹面色變來變去,沉思好久,說道:「我三十餘年以來不曾出此屋一步,左鄰右舍都不曉得有我這個人,因此不虞對頭們從鄰居訪查出來!事已至此,你們已不用逃走啦,沒的反露出馬腳。」
趙岳看出此鎮多是附近鄉人一事,心中一動,想道:「我若是隱居此地,初時雖然不免被本地人猜疑,但日子久了,過得一年半載就可相安,那時若是有外路人經過本鎮,便可知悉,及早防備。」
武陽公讓她哭個痛快之後,知道已發洩出那股能致人於死的悶氣,當下替她拭淚,道:「為父目下還有要事,一是前去嵩山毀去少林全寺,還須殺死一夢頭陀!」
鄭捷道:「老爹不可騙我!」老人點點頭,鄭捷便走上去,握緊拳頭,望住趙岳下巴,眨眼間聽到老人喝一聲「打」,立即揮拳擊去。
他在襄陽城中辦了一點貨,便出城北行。不一日,走到河南淮陽城內。忽聽一陣清脆鈴聲從後面追上來,連忙避到店肆簷下,回頭瞧看,眨眼間兩騎奔馳而來,正是那武陽公和武宮主二人。
文開華背上全是冷汗,心跳劇烈。可是面上神情絲毫不變,說道:「我老實告訴你,若是救得趙岳回去,乃是大功一件。但若然他死了,老山主實在怪不到我頭上,而我反而有幸得他收為傳人的希望,你愛信不信都由得你!」
單雲仙不禁一怔,又聽武陽公繼續舉出阿含經幾處疑義,也是無法解釋得明確,不覺著急,心緒便十分紊亂,更加無法研思解答。
趙岳一聽事情有了轉機,便耐心坐候。過了片刻,鄭捷告個便入內,向孫老爹報告道:「我們在廳中坐了好一陣工夫,沒有半點奇怪事故發生呀!」
趙岳無論如何都聽不明白,心想這鄭捷講得不明不白,還是到那兒去瞧瞧,便可知道。
這四個少年都在十八九歲上下,個個英風颯颯,言詞靈敏俐伶,座中談笑風生,甚是風雅有趣。趙岳從他們口音言談中,大約已猜出任家兄弟乃是大名府以神拏著稱的任家子弟,查剛則是山右查家拳門中子弟。只有向慎行來歷一時猜想不出,但他氣度凝重,眼神極足,內功似乎數他第一。又跟任查兩家是世交,出身自是不凡。
孫老爹面色十分沉重嚴肅,說道:「你自小就很聽我的話,這是最後一次,不管你們多麼不捨得此地,也得快走。我那個大仇家一生做盡無窮惡事,手段毒辣無比。快去收拾收拾!」
單雲仙緩緩道:「第二是女兒早已愛上趙岳大哥!」
文開華沉吟良久,突然跳起老高,說道:「有了,有了……」當即把計策說出,孫老爹和趙岳大為贊成。
她只知道趙岳與武陽公較量內力受傷,但既然還敢在江湖上走動,定是無甚妨礙,誰知孫老爹卻說得這麼嚴重,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武陽公哈哈一笑,道:「妙極了,現在又輪到你不肯跟我走啦!你聽著,為父有軟硬兩法,你非跟我走不可!」
過了片刻,那老人毫無動靜。趙岳歎了一聲,吹熄火摺。黑暗中只聽文開華走來走去,顯然她心中極是不安。趙岳說道:「文姑娘也不必過於自責,這事出乎意料之外,實是天意!」
兩人各在蒲團落座,武陽公面色肅穆,首先道:「何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兩句在佛家中最是普遍的話,含義卻甚是深奧,不易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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