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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人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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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晝短夜長

第三章 晝短夜長

陶正直一怔,道:「這話怎說?我不明白?」
你如果試過跟一個很愚蠢無知的人談話,你對他所說的話,根本連「愚蠢」兩字也懶得評論,也懶得對他說。你只微微而哂瞧他一眼,對了,就是這種眼色表情。
小和尚道:「好吧,不跑就不跑,你可真比皇帝還兇。」
陶正直過一會就大聲叫道:「一塵,小禿驢,快回來。」
西門左翱冷冷道:「你找誰?」
山凝之拳頭只打出一半就斗然煞住去勢。呼延逐客的長刀則豎立作出揚斫架式,亦沒有真個劈出去。
陶正直臉色大變,自從闖蕩江湖三年以來,曾經擊敗過不少名家高手(用種種手段方法),但從無一人能瞧出他的手法,他的武功來歷。雷老闆究竟是甚麼人?他怎能有如此駭人聽聞的眼力?
雷老闆又道:「你能夠學到『今劍山莊』華人望嫡傳正宗武當內功,另外還有嵩陽大九手,更學會了外門兵刃『霹靂錐』,你已經算是不世奇才。如果你多注意多修養人品志節,一定可以有驚世駭俗的成就。」
有些頑皮小孩爬上旁邊高樹上偷窺,卻因為只見到花樹雜生的那片平地上,只有一個大漢屈膝端坐,不言不動,覺得很沒有趣味而不再窺看,溜下地趕緊找別的樂子去了。
除了秋風呼嘯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他神情沉鷙聲音平靜,道:「山凝之,請準備出手。」
西門雙飛燕回頭看見呼延逐客神態,登時知道一件事,這個大漢就是他「等候」的人。
海龍王雷傲侯忙道:「甚麼事?」
知道勝敗之後,又一定能在三招之內結束拚鬥。如果他刀法功力勝過對方,此三招之內能結束一切已經很不容易。
伊賀川烱烱眼光從濃眉下射出,銳利而又光亮。這對眼睛顯然經過嚴格訓練,一定可在黑暗中視物,而且一定比貓的眼睛還看得清楚。
但伊賀川卻已沒有「明天」,他雙目瞑合靜靜離開人間。
陶正直又道:「我食指頂住你後腦風府穴對不對?」
老實說山凝之這一拳絕對不能形容得如此簡單馬虎。只因他這一拳雖是忽然打去,但拳風呼嘯震耳,使人覺得他的拳頭簡直好像一座「山」,就算不是山,也至少是一塊重逾萬斤的大岩石或大鐵鎚。
這一切一切如果消逝得太快,誰能不為之悲哀嘆息呢?
中流砥柱孟知秋居然點頭道:「你說得對,所以我沒有朋友。」
陶正直斥道:「胡說,少林寺都是和尚,他們出家人怎會整天談論江湖之事!」
雷傲侯的面色忽然變得很蒼白。
西門右翔忽然感到頭痛,因為至少這小和尚絕不能攆走,而陶正直也頗有道理。
他從數丈高樹巔跌落地面,反而清醒睜大了眼睛,他看見孟知秋平凡得甚至蠢俗的面孔。
伊賀川已經飛上黑色步障外那片樹林頂梢。白霧籠罩範圍廣達二十丈方圓,現在已被拋在身後腳下。
陶正直道:「廢話,當然算啦。」
尤其是這些人無一不是當代最厲害可怕的人物,就算被他們奚落輕視甚至打罵又有甚麼關係?而且憑他這塊料豈能殺死他們?
那宮妝美人是誰?莫非竟然就是巫山神女宮宮主「風鬟雨鬢」南飛燕?
他的眼睛不但鑑賞奇珍異寶或武功是當世無雙,連鑑賞女人也很行。這句評語簡直說到每個人心坎裏。
呼延逐客道:「你有沒有洩漏消息?」
曙色來臨時,水雲寺總算恢復平靜。
孟知秋採用這種「硬拚」手法,原因就是「聽」出伊賀川內力耗損甚鉅。
孟知秋道:「很可能是專門剋制你的功夫。不過如果我估計錯誤,今日只好橫屍此地了。」
孟知秋又道:「如果連你的劍術算在內,你一共施展十二種忍術。我萬分佩服你,世上恐怕已無人能達到這種成就境界,即使你東瀛故國也恐怕無人達到此種成就。」
呼延逐客道:「我同意。」
山凝之哦一聲,消息如何洩漏他並不在乎,但那小和尚卻很奇怪,明明看來很眼熟。但少林寺千餘僧眾他都熟稔之極,卻又明明沒有這個小和尚啊!
雷傲侯反覆審視此刀以及近尖端處兩顆眼淚形狀的巨大金剛鑽,面上的神情一片肅穆尊敬。
伊賀川道:「我不難過,一來敗於你這種人物手底並不冤枉,二來人生總有結束的時刻。啊,天色好像已經黑了!」
十年潛修苦練,摒絕繁華聲色,如今眼看秋日下連天衰草,忽然泛起陣陣蒼涼之感。
雷老闆道:「這問題討論至此暫時結束好不好?因為我講了這許多話,其實另有用意,而現在已達到目的,所以不必再談論下去。」
伊賀川身形微動,孟知秋連退兩步,但孟知秋馬上發覺這一下應變「錯」了。因為伊賀川雖然縱起,可是並非向他撲來,反而往後面相反方面飛去,「噗通」一聲隱沒於湖水裏。
笑塵過來一看,忽然他伸手摸她,額頭手臂心口小腹等許多地方都摸摸或者捏捏,後來還把她整個人翻轉瞧瞧。在他眼中,顯然這個豐|滿美麗充滿誘惑的女性裸體,只不過是一件值得而又必須觀察研究的物件。男女界限,禮教禁忌等都失去意義。
他們又把小和尚觀察研究過,才蓋上被子。
雷老闆道:「你呢?」他眼睛轉望山凝之。
秋陽已斜斜偏側到天邊,湖上秋風吹來,挾著蕭瑟寒意。
微塵尋思一下才道:「她無疑已遭受暗算,但卻不是我們少林寺能醫治的內外傷。」
矮瘦個子接著道:「正是,正是,雷老闆果然比我行。陶大少爺口音已告訴我們,他是川陝交界人氏。至於他的武功無疑紮基於武當俗家高手華人望門下,因為華人望『今劍山莊』正是在陝川交界的天巴山腳,離巫山只有兩百餘里。」
陶正直叫了幾次,也去找了一下,才回到台上原處坐下來,抱住雙膝,閉起眼睛。他居然不詫異,不生氣,唇角甚至露出少許得意的笑容。
當然不是真的淚珠,而是兩顆眼淚形狀的鑽石閃耀千萬光芒,只要刀尖到了你面前,你一定可以看見象徵「悲痛」的眼淚。
雷傲侯問道:「水柔波該死麼?她還不夠美麗所以有人憎嫌她麼?所以我請李繼華救她一命也錯了?」
將台上轉眼間只賸下兩個人,一個是陶正直,另一個自然是被他捏住脖子的小和尚。
孟知秋道:「沒有潛力資質以及運氣的人,想往上爬都不行,但有的人你要他不往上爬也不行,這就是命運。注定有人一生很寂寞,內心很孤淒。表面越強的人,就越寂寞,只不過他不敢真正去想這件事,更不敢承認而已!」
他果然看見伊賀川用一種很奇怪姿勢伏在其中。如果不是這道強烈的陽光,確實使人瞧不出那是一個人而不是樹枝樹葉和茂草。換言之,伊賀川全身色彩都跟樹一樣。
誓詞提到「母親」,使他不禁想起母親。陶正直覺得想哭,因為他居然不知道母親的樣子。有些自稱是他母親或者別人(例如他父親)要他這樣稱呼的女人,都是賤貨,只值得痛恨。
那邊的西門左翱也像燕子凌空飛到,但兩兄弟的落點居然在大漢背後,所以那大漢可以繼續行去全無攔阻。
陶正直冷冷笑道:「你想開溜才是真的。」
孟知秋雙手從披風中伸出,吊著一條粗大金鎖鏈。說道:「我很慚愧。我除了這條鎖鏈之外就沒有別的兵器了。當然我的拳頭手掌腿都可以殺人,但卻不算是兵器。」
伊賀川瞬間已決定自己從此亦將如夕陽下山一樣消隱無蹤。雖然太陽下山明朝仍舊爬上來,但他卻不同,他將永不重現江湖!
佩劍清秀的中年人向著挾刀大漢道:「你去不去?」
這一下倏去倏回的動作好像沒有意義,但其實伊賀川飛撲帶來的無數水珠便完全濺不到他身上。
伊賀川很禮貌地深深點頭,道:「哈依,是的。」他那種略略過分誇張渲染的禮貌,居然絲毫不損他的自信和尊嚴。
但也沒有人催他,因為他這樣看法必有原因,講出來就算不大有趣也一定可以增長見識,所以人人都很想聽。
相距不遠的另一個人,就是雷傲侯請他觀察陶正直武功的那一個矮瘦個子說道:「當然啦,大自在天醫李繼華是當世第一神醫,如果他連這些小小事情都說不準,怎當得第一神醫的美譽?」
小和尚道:「對呀,為甚麼問呢?」
中年商賈一邁步就「滑」過他老遠。因為他一步足足跨出十五尺,整個人簡直是滑過空氣而不是走路。
馬車越來越響,其實一點不算響,只不過這些人個個耳朵太尖,極細微的聲音都聽得見,何況馬車馳驅?
有人走到他面前,所以他睜開眼睛,面上卻不禁微露失望之色。
孟知秋一面拿出一塊小小鏡子,迎著已經很斜的夕陽,小鏡反射出一道極亮光芒,照在那一小片樹叢草堆上。
孟知秋微笑一下,道:「希望你對我不要太失望。其實你應該知道,幹我這一行的人最好是樣子很普通很平凡,外表上越沒有特徵就越有利。你說是麼?」
還有六人死亡,私下及官方都有些麻煩手續,所以直到天亮笑塵才有機會講話。
雷老闆笑一笑,道:「他就是山凝之。」
小和尚應道:「我從少林寺來的。」
小和尚忽然道:「陶大少爺,皇帝算不算最有權勢的人?」
來人是個中年商賈打扮,穿著甚是光鮮。左手托住一個銀盤,銀盤裏有十二顆龍眼核般大小的明珠,色澤勻潤而圓;一匹翠玉馬高達一尺,雕工精美。
伊賀川緩緩伸手去解開包袱。他的手腕粗壯充滿有力的筋肌,十隻手指卻一點不粗短,乾淨而靈活。
雷老闆和藹的聲音傳來,道:「陶少爺,我的朋友你已經看見,依我看那個佩劍的最斯文,一定最容易對付,就請他出頭幫我要回面子好不好?我完全是為你著想,所以才看上他。」
陶正直一想果然毫無道理,但又不肯承認做錯。他惱羞成怒喝和-圖-書道:「本少爺自有分數,總之不准你偷跑,你最好記住這話。」
她的眼睛不特別大,眉毛不特別長,鼻子不特別挺,嘴唇不特別鮮紅小巧,可是配合起來卻閃耀出眩目光輝。
如果是普通人絕對不會前來這種荒寂地方。但若是武林人物——尤其是有資格曉得這一場拚鬥的名家高手——又絕不會乘坐馬車以致弄出驚天動地的聲音。來者究竟是甚麼人呢?
挾刀大漢聲音正如他豪雄迫人的氣勢,鏗鏘震耳,說道:「魚與熊掌。」
他停一下又道:「但照我看法,水柔波恐怕還有問題。她耳輪以及眼眶下面顯現少許暗黑色,這一定是中了某種奇毒。何況李繼華兄好像不大敢接受小和尚你的讚美,更證明水柔波大有問題。」
孟知秋露出一絲飄忽隱秘笑意,道:「希望你真的都知道,但恐怕不大可能。你可曾聽過我擅長『左披風,右天龍』的功夫?」
殘坍荒廢的將台上,呼延逐客挾刀屹立,秋風中錦袍的袂袖拂動,獵獵有聲。而他卻有如石像,沉默無聲而又雄偉挺拔。
南飛燕冷哼一聲,道:「也有人值得盡心盡力幫忙,對不對?」
呼延逐客刀勢緩緩垂下,冷冷道:「雷老闆,難道『物』比『人』還重要麼?」
陶正直甚至西門雙飛燕兄弟都不覺呆住。「山凝之」之名雖然當真不見經傳,但他能代替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笑塵赴約,而呼延逐客居然亦接受毫無異議,可知此人非同小可。
她的眼中只有一個人,就是軒昂而又瀟灑的山凝之。這一點是人人都能立即看出來的,所以一方面在這些男人心中引起不同反應。另一方面山凝之走近台邊跟她說話時,也就無人覺得奇怪以及不必胡亂猜測了。
那是一股極可怕會使人全身毛髮豎起的「殺氣」。
因為山凝之一說出「請」字,便跟著一拳打出去。
孟知秋道:「現在。我希望天未黑齊之前見到他,黑夜對我不利。」
南方的人永遠想像不到「晝短」的味道。
孟知秋沉吟一下,才道:「我主要是邀你去散散心,免得你老是記恨著我。」
山凝之道:「既然我是山凝之,我同意你們的看法。」
陶正直忙道:「沒有,絕對沒有。小可未得前輩指示之前,怎敢隨便亂講出去呢?」
由於雷傲侯這種本事很特別,所以大家都自動幫他守秘密,以免他因藏寶過多而遭受無謂侵擾,而使大家失去這對眼睛。
西門右翔的確無法說他不對,目光轉到小和尚身上。只見他眉清目秀,但身上那件僧服卻因為太大而縫綴多處,例如雙袖太長,雙肩下垂,所以拉疊起來用線草草縫住,腰身以及下襬也一樣,所以看起來很滑稽。
他很想回頭看看自己的大腸小腸掛在枝梢是怎樣的景象?他也想像有些肉食鳥類明天清晨喧噪奪食的情景……
小和尚道:「那一定是我記錯了。對了,是別人告訴我的,不是在少林寺聽到的……」
孟知秋話鋒忽然轉到別處,說道:「雷兄,咱們總算是半個朋友了,所以我不妨告訴你一件事。」
笑塵道:「如果找得到『大自在天醫』李繼華,那就一定沒問題,問題就出在找得到找不到他?嘻哈,我現在就救小和尚,將來還得傳他上乘內功才可以消災消難。」
他伸手抓住小悟真脈門,又笑道:「他得了我少許真元內力,只不知將來會不會像我一樣整天嘻嘻哈哈?」
雷傲侯外號「海龍王」意思不是說他水底功夫好,而是說他藏寶之多有如海龍王。在傳說故事中,海龍王的水晶宮裏寶貝之多冠甲天上人間,而且水晶宮裏就算隨便撿一塊石頭也是無價之寶。
雷老闆道:「我怕你們馬上動手,以至有些人來遲而趕不上。」
包袱裏是一套黑衣服,黑包頭巾和綁腿帶,還有一雙黑色軟鞋。
那人雖然矮瘦,雖然貌不驚人,卻有一股使人不敢多望一眼的尊嚴氣度。但雷老闆居然敢這樣對他說話,可見得一定是老朋友了。
當然就是她,陶正直恍然大悟,除了這個可怕的「賤婦」外,誰能施展那麼惡毒厲害的暗器?那銀鈎分明就是傳說有十二個武林高手被她拔掉舌頭的「女兒愁」,無怪陶正直一時想不起來。
小和尚應道:「唉,天下名人之中還有那一個姓雷的?當然是雷傲侯了,他開的那一家當鋪『龍藏大押』連皇帝的寶物也要送來給他鑑定。」
微塵笑道:「一定是小悟真。」
如果他知道贏不了對方又如何呢?難道也會在三招之內結束一切?
孟知秋道:「是當今天下暗殺道中第一殺手伊賀川。」
但既然「聲音」「攝魂」都撤回不用,何以仍然白霧迷漫?在茫茫霧中伊賀川既能看得見他,當然還要利用這種優勢。
雷傲侯做了一件糟糕愚蠢之事。因為他竟然跟著說道:「改期最好,我晚上要仔細看看這把寶刀,這是值得仔細鑑賞的寶刀。」
雖然他們的身份一個是全國總捕頭,一個是殺手。可是這刻卻完全依照武林規矩(高手的規矩),不但單打獨鬥絕不動用別的力量,同時事先還彼此亮出絕藝秘技以免對方全然不知道,因而誰勝誰敗都不會有冤枉之憾。
後面這兩句話不知道說給誰聽,不過大家看見陶正直那種驚心動魄面青唇白樣子就足以忘記很多其他小事末節。
他們的對話人人都聽見,陶正直吃驚道:「哎呀,這傢伙敢情就是『海龍王』雷傲侯?」
小和尚道:「我想大解,你准不准?」
他告訴自己說「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罷、罷、罷!還是乖乖留下來比較妥當,至少明天早晨那一場不會錯過。
將台高度只有四尺,卻甚為寬廣,就算擠上四五百人亦不擠迫。
他總算把眼光挪到更後面的地方。只見一頂珠圍翠繞錦緞軟轎仍然懸空架在兩個精壯轎伕的肩上。轎子兩邊各有一名白衣侍女,都年輕而又貌美。軟轎簾子已掀開,裏面一個高髻宮妝少婦面目如畫像仙女一樣。
西門左翱縱是未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一望而知明珠玉馬俱是希世之寶,價值連城,不覺一愕。
南飛燕道:「好,我們馬上趕去。」
最先接腔的居然是美麗得使人心軟的水柔波。她嬌聲喜道:「好極了,那太好了。」
中年商賈泛起和氣笑容,道:「我只不過是個不速之客,這十二顆明珠和翠玉馬也只不過表示一點敬意,希望你准許我參觀這一場龍爭虎鬥!」
他越講越激忿,聲音也嚴厲很多,道:「如果不是恐怕攪和呼延前輩他們兩位,我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馬車簾子早已敞開,所以人人都看得見車內有個妙齡女郎。由於每一個人的眼力都比平常人好一百倍不止,所以這個女郎那種美麗立刻震撼每個人。
說到這裏他忽然大吃一驚,連手也有點發軟發抖。又道:「喂,小和尚,我的拇指和中指拿住你左右『天窗』穴對不對?」
那漢子身子粗壯,眉濃口闊,身邊有一個包袱,包袱旁邊有兩把武士刀,一長一短。
伊賀川迅即滾開躲過鏡子反射出的陽光,手中已拿著一把銀扇刷刷連扇,頓時風聲大作。孟知秋全身被烈風吹得衣袂飄飛。「風」的本身並不可怕,除非是龍捲風一下子把人帶到百數十丈高空,摔下來只好變成肉泥。
小和尚道:「我聽說笑塵師叔要來,而且要跟一個人較量武功,是不是真的?如果不假,我當然要來替他吶喊助威。」
忽聽微塵叫道:「三師兄,快,快來看看!」
呼延逐客道:「就這麼說。」
小和尚扭回頭向他齜牙而笑,道:「千萬別捏。你瞧那雷老闆拿了人家的刀左看右看不肯放手,八成見寶起意打算吞沒那口寶刀。」
小和尚按著肚子,顯然是強自忍耐。問道:「我為甚麼要偷跑?你為甚麼要抓著我不放?」
他轉回頭向呼延逐客解釋道:「武功高明不一定是『強人』,因為世上很多事情往往不能憑武功解決,換言之『命運』常常使人啼笑皆非,常常使人有力無處使。我的意思你一定很了解很明白。」
陶正直修習的是武當派正宗內功心法,所以敢肯定小和尚沒有挪移經穴。卻正因如此陶正直才更加驚駭疑惑,難道他抓在手中已抓了半天的竟不是人而是「鬼」?如果不是鬼,他使的是甚麼功夫?
孟知秋已經從情況變化的次序中得到不少資料,例如伊賀川施展「聲之忍術」時,必須同時使出「火」或者「霧」以掩護自身安全。因為當他全力發出種種巨響異聲之時,他本身很脆弱不能應付任何攻擊。「攝魂」忍術也一樣,必須用其他方法掩護隱蔽。
但一道人影卻宛如奔雷掣電直線飛射,忽然已掠過伊賀川身邊然後沉墜沒入枝葉中。
雷傲侯首先舐舐嘴唇,大聲讚道:「絕無瑕疵,真個是國色天香絕世紅顏。你一定是『溫柔鄉』水柔波了?」
其實每當一天悄然逝去,世上任何人都永不知道是否有明天,更不知道明天會是怎樣的日子。
這時他忽然看見一個熊腰虎背大漢從正面中路大步走向將台,所以他捨下陶正直和小和尚,迅速飛身攔截。
南飛燕輕啊一聲,道:「原來是他,你們約定甚麼時候?」
我是愚笨卻又喜歡自作聰明,而且沒有骨氣沒有膽量的人。嘿嘿,最好你們都認為如此。嘿嘿,有一天你們每一個都忽然發現竟然是死在我手中,我擔保你們的表情就算天下最好的畫家也畫不出來……
雷老闆還未回答。
南飛燕很有興趣地道:「多謝你的好意,我說憑你孟知秋那會當真找人助陣呢!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認得那青年正是陶正直,眉頭略皺道:「你似乎很空閒。」
他那副曲意奉承的樣子和聲調,連呼延逐客也皺皺眉頭。
雷老闆道:「呼延先生,實不相瞞,在下得知這消息的經過很曲折,hetubook.com.com來源卻是少林方面。」
孟知秋道:「你真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水柔波既不該死而又美麗,但問題正出在她太美麗了,她雖然美得能使別人女人都會欣賞她,愛惜她,但如果是你的女朋友就完全相反了。」
只見孟知秋的黑披風旋轉飛起,宛如一朵蕈狀黑雲,把熊熊烈火完全迫開,火光一散便熄滅了。但天崩地裂鬼哭神號的可怕聲音,使任何聽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心寒膽落,不知不覺地會全身發抖。
但「蝠遁」的剋星卻是「天龍抓」奇功,偏偏孟知秋正是中土武林唯一煉成這門絕藝的人。
伊賀川能使出如此之多威力各不相同的忍術,已經夠駭人聽聞的了。但那「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居然能夠舉重若輕一一化解,更是匪夷所思,教人不敢相信——連伊賀川也不敢相信。
伊賀川微訝道:「沒有聽過,那是甚麼功夫?」
明天究竟是好是壞?是悲是喜?誰能知道?誰敢確定呢?
陶正直諂媚地插口道:「呼延前輩一定可以稱為強人,因為武功最重要。」
山凝之道:「如果我不是山凝之,我是誰呢?我為何是山凝之而不是別人呢?」
「嘩啦」一聲,那伊賀川從水裏飛上來,右手武士長刀閃出一道耀眼精虹迎頭劈到。
雷老闆向他微笑,仍然極為和氣,可是眼中卻含有鄙夷不屑之意。
小和尚嘆氣道:「瞧,你比皇帝還厲害,人家說人有三急連皇帝都不禁止。如果你不放手,我只好就地解決啦。」
伊賀川很清醒,聲音卻很微弱無力:「血劍嚴北呢?」
雷老闆和藹的聲音(其實陶正直覺得可恨萬分)說道:「陶正直,現在是不是輪到我這個佩劍朋友呢?」
陶正直一隻手捏住小和尚後頸,另一隻手揮動加強語氣,道:「雷老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生死相搏的大事,你卻還邀請朋友來看熱鬧……」
微塵已不理會水柔波脫|光衣服這一點,也忘記了師兄在側,一陣風似的衝入臥室。
孟知秋道:「你已經給自己帶來很大的麻煩,因為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只有你請得動,連少林寺都不行,所以你不該請李繼華替水柔波醫治。」
夕陽即將消逝,黃昏秋風中充滿寒夜氣味。
他睜大雙眼,全身絕大部份隱蔽在黑披風內。忽然看見霧中出現一對眼睛,沒有頭沒有面孔以及身體,只有「眼睛」。這對眼睛深沉無比,又有奇異力量使你不能不注視它們,而可怕的是它們使你好像站在百丈高樓,老是要往外面跌墜。又似附身在千百丈峭壁上,只要四肢之一發生滑脫情事,便會掉下去跌得粉身碎骨。
這種鞋子在腳趾的部位不是完整的鞋尖,而是分為兩部份,一邊是腳拇趾,另一邊是其餘四隻腳趾合成腳尖另一部份。
中年商賈道:「那就快點讓路。我是送東西的,絕不是來搶劫的,這一點你老兄諒可相信。」
孟知秋分明看見他刀法中一個破綻,可是他居然情願坐失良機,身形迅如飛鳥斜掠兩丈,但腳尖一沾地卻又躍了回來。
此外七八團火光突然從四面八方出現,一齊向當中的孟知秋滾去,熊熊烈火甚是炙熱,絕對不是障眼幻術。
那手非常穩定,任何動作只做一次就達到目的,所以包袱的結好像從未存在過,一下子就可以掀開包袱。
陶正直仰天大笑,道:「如果呼延前輩支持我,你找任何人來都沒有用。」
雷老闆道:「強人的意思是指命運不能夠或者很難擺佈支配的人,不論從事那一種行業,亦不論年齡性別,一定會出現這種『強人』。不過修習武功的人卻比較容易顯現這種特質,尤其名家高手,抗爭命運之跡更顯著、更尖銳。你同意麼?」
陶正直本非愚蠢無知之輩,所以他能夠立刻知道人家眼光中輕視的含意。但問題是甚麼原因使他們都輕視自己呢?難道仍然為了剛才跪下求饒之事?難道因此他講任何話都會遭受如此輕視?
陶正直只碰到那高瘦中年人眼光一下,便不由自主咚咚心跳,掌心也沁出不少冷汗。
但絕對不會有人誤會,以為他是一輩子第一次看見最貴重的寶物。人人都了解他只不過投入全副心神鑑定和欣賞這一值得他鑑賞的寶刀。
但他們仍然估計錯誤,小悟真甦醒時笑塵已耗了大量而不是少許真元內功,因此笑塵聽了微塵的話只能連連嘻哈苦笑。
所有目光都集中於呼延逐客身上,因為他忽然恢復威猛自主的氣概。
孟知秋嘆口氣,李繼華搖搖頭,連陶正直也忍不住咕噥一聲「蠢才」。
伊賀川在樹梢上飄忽如風掠出十七八丈,忽然大吃一驚。因為他不但全身氣力突然完全消失,而且他也看見自己肚子有個大破洞,肚子裏的腸臟都沒有了。
而他的眼睛鑑賞武功時也跟鑑賞奇珍異寶一樣永無差錯。所以他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必定能教敵人沒有招架之力,因為他一眼就找得出對方武功弱點之故。
他很希望能夠定下心神想一想,但偏偏不行,因為他一轉眼又看見呼延逐客的神態大大不對。本來很威風的人,現在卻變成垂手肅立,換上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
雷老闆怔了一下,轉眼向「那些」朋友望去,只見人人都對陶正直露出鄙夷不屑神色。他嘆口氣道:「陶大少爺請起身,我們的過節一筆勾銷。」
可惜沒有人會答應參與。他甚至知道如果多講幾句話,很可能連明天早晨此地的一場大戰也失去眼福。
每當枕上夢迴,看看天色仍然暗黑一片。每當夕陽剛剛消失,忽然已經夜色籠罩了大地。有時你會大吃一驚,至少麻木好一陣。尤其當你被噩夢圍困,你當然更感到「長夜」漫漫,更希望曙光照亮大地。
退一萬步說,今日就算贏不了,但能找一個如此對手同歸於盡亦沒有甚麼遺憾了。
西門右翔道:「就算你來自少林,但此地不是嵩山。」
因為來人身量矮瘦,罩著一件黑色披風,面貌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怎樣看都不似是手段高明得像神話的人物。
雷老闆道:「一點都沒有,只不過,凡是鑽研佛理的人,多多少少總有點奇怪想法而已。」
陶正直駭得眼睛直眨道:「我制住你三處穴道,你何以還能動彈還能夠回頭衝著我笑?」
不過現在且別提「長夜」,單只是「短晝」已經很不幸了。白晝可以代表光明、溫暖、青春、快樂、希望以及無限燦爛,無盡憧憬。
小和尚沒有理他,因為真真正正的主角已經取回應有的地位。
宮妝美人聲音不大和善,顯然心裏的氣惱未消。她道:「我還有八種暗器,你面子大,所以我只用兩三種好不好?」
微塵道:「三師兄,過來看清楚一點。」
孟知秋明知伊賀川乃是故意給他看見,一來表現他的風度,二來又有加以威脅壓力之意。這一點屬於攻心戰術。
伊賀川像鬼魅一樣躍入樹叢草堆中,說也奇怪,那片草堆和樹叢既不茂密,面積也只是很小一塊,可是伊賀川居然好像化作清風無影無蹤,也好像有七十二變本事,忽然變成樹叢草堆的一部份。
那大漢面龐略略仰起,神色嚴肅,眼光深沉而又銳利如刀,望著將台上的呼延逐客。
馬車裏的女郎當然就是武林第一美人水柔波。她很自然地微笑一下,便算是回答。因為這種阿諛讚美之詞她已聽了八年,已經不知有多少人說過。其實每一個能夠當面跟她說話讚美她的人,都比雷傲侯說得更動聽。所以她全不在乎,亦知道應該如何恰到好處地作出一種表示。
你一定看見過蝙蝠在薄暮中覓食飛行,它們永不直線長程飛行,而是倏忽轉折方向變幻不定,所以看得你眼花頭昏。
受傷的廣安被救活之後,不敢不盡力替中毒之人解毒。
陶正直一怔,但覺這話似乎有理,應道:「沒有,當然沒有。」
宮妝美人訝道:「甚麼理由?」
但當他說話時,人人看得見一道極長極細的銀絲從轎中射出來,銀絲末端有一枚銀鈎,形狀和釣魚的釣鈎一樣。那銀釣鈎如靈蛇吐信向孟知秋面門連攻七次,銀鈎碰在金鎖鏈上,發出清脆「叮叮」聲。
中年商賈道:「當然誰贏了就歸誰。老兄你好像腦子有點問題,如果輸了性命,就算貴重十倍之物送給他也沒有用呀!」
陶正直回頭轉眼瞧去,喝,寬廣將台上忽然變得十分熱鬧。
伊賀川擠出少少笑意,道:「連最後的蝠遁一共是一十三種。你認為那一種最不容易應付?」
他話聲忽然咽住,簡直好像被人突然扼住脖子。因為他驀地感到不妥,而且是非常嚴重的不妥。
雷老闆又道:「呼延先生,當世武林中儘多異人高手,但『強人』卻很少很少,我希望你是強人而不僅是高手而已。」
人生最鼎盛的壯年無聲無息地在刀光煉功中度過,這一生所剩下的還有多少日子呢?
少林寺山凝之大聲道:「好,就改在明晨在此見面,呼延先生意下如何?」
佩劍中年人道:「不要緊,叫呼延逐客他們改明天清晨。」
水柔波的絕艷芳姿使所有的人都疏忽忘記了趕車的小和尚,可見得她顛倒眾生的魅力是何等厲害了!
小和尚道:「我不很懂這些問題,但我卻知道如果卑躬屈節可恥地活著,倒不如拚著一死希望有所成就。死並不是最可怕的事,活得卑微低賤更不值得……」
山凝之道:「這種評論很主觀,不過姑且存而不論,我只要講一句,凡是真正皈依我佛希求般若智慧的人,都是不甘被命運擺佈而力圖抗爭的強人。」
微塵換上了俗家裝束,瀟灑而又俊美,連笑塵也不覺讚歎一聲。
山凝之(微塵和尚)退後一大步,收回拳頭。
孟知秋道:「這是水之忍術麼?」
湖水飛濺之際,孟知秋很小心不讓一粒水珠沾在身上。他的小心一點都不多餘,因為東瀛忍術擅長借物傷hetubook.com•com人,即使是一粒塵沙,有時也蘊藏莫大威力。
侍婢道:「他們兩個樣子都很不好,都好像生病。但她和小和尚為何都脫|光衣服?」
秋風忽然減弱,甚至已經息止。
白霧依然瀰漫四周。微笑從孟知秋面上溜走,換上一副聚精會神到極點的神情。
但另一方面那呼延逐客也同時掣出長刀,作勢欲劈。他雖然不過「作勢」而未曾劈出,可是那種無堅不摧的威勢,居然能抵消對方拳頭的驚人威脅壓力。
小和尚笑道:「你記性真壞,我既然從少林寺來,而少林寺連雜工都知道天下有那些出名人物,我當然知道啦!」
陶正直頗有怒意,罵道:「你下次再敢順嘴胡說八道,老子先捏死你!」
山凝之微笑一聲,抱拳道:「請。」
雷老闆笑道:「我可能看對,也可能看錯。但這一位朋友,不是佩劍那個,而是這邊矮矮瘦瘦貌不驚人的這一個,他的眼睛比我好,因為他比我年輕,現在我請他看看你的出身來歷以及武功等等。」
陶正直忽然發覺人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面上,但顯然不是欣賞稱讚他長得俊美(他的確長得很俊很漂亮)。所有眼光都含有譏笑甚至憐憫的意思。
陶正直陪笑道:「二俠別生氣,小可正是閒得慌,所以跑來瞧瞧。二俠你想想看,今天這場盛會那一個練過武的人肯錯過呢?」
呼延逐客露出訝色,道:「武林近年出現有『惡人譜』,惡人的意義很簡單明白,但『強人』是甚麼意思?武功很高也不能算是強人?為甚麼?」
所以孟知秋立刻聚精會神於「聽覺」。剛才他封閉聽覺,現在卻全神運用受過特殊訓練的聽覺。
高高在上那頂軟轎裏的宮妝美人發出銀鈴似的笑聲,道:「孟知秋,你小心我扯斷你的舌頭,我不是雷傲侯的女朋友。」
人人都露出驚訝之色,包括那佩劍和挾刀的兩人在內。
他聽見調息呼吸的細微聲響,還聽得出這個人站在何處,距離有多遠,甚至可以聽出他站立的姿式(這一點的確不免流於玄奇,但可能是由於聽覺之敏銳已達到某一巔峰境界,所以會產生感應,而且非常精確,一千次也沒有一內會有差錯)。
微塵雖然很灑脫,到她香閨也不算一回事。但當著師兄總不免有點那個,只好乾笑一聲道:「你去告訴她還有客人。」
小和尚停步道:「我叫一塵,就是一塵不染的意思。哎呀,不行,我不能站著啦……」一面叫一面飛跑而去,很快就隱沒於將台老遠那一邊底下草叢中。
孟知秋把金鎖鏈收回腰間的手法也快得達到令人覺得奇怪之程度。他高高舉起雙手表示求和罷戰,大聲道:「好,好,算我不該多嘴,我向你道歉,如果你有時間,我在望江樓擺酒請客。」
他認識「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就算不是朋友,李繼華也不能讓他被人毒死。何況孟知秋本身對這一門本來就很不錯,很有研究。
孟知秋仰天以及向四面深深吸氣嗅聞,哈哈一笑,道:「好香,這就是用毒之忍術麼?」
雷老闆提醒他道:「是不是卑鄙或者無恥呢?」
微塵雖然列舉種種理由,甚至使笑塵無法反駁,但笑塵最後使出殺手鐧。他以師兄身份要他聽從命令,這一來微塵即使不聽命令,也不便公然駁回了。
如果孟知秋的金鎖鏈沒有及時封死銀釣鈎的七次攻擊,他的舌頭便不能留在嘴巴裏了。
西門左翱覺得很有理,側身閃開,問道:「東西送給誰?」
——呼延逐客刀法特色說來簡單,但做起來卻不容易,簡直極之困難。因為他的刀一出鞘,不論是立刻攻出或者站了三天三夜才出手,他一定能夠在這一招當中知道「勝敗」。
孟知秋嘆口氣,道:「因為他們首先就要提防每個人利用他。所以就算圍繞他的人很多,也很多已是稱兄道弟在表面上是好朋友,但其實都不是真朋友。」
但「誓」已經發了,並且是用「母親」之名發的誓,後悔已來不及,也絕對不能違背誓言。
陶正直最怕就是這個人,雷老闆偏偏選中他,所以當然「不好」。但如果拒絕亦可能使人誤會是瞧不起的意思,故此亦不敢說「不好」。
所有的人似乎都因料想不到立即出現的情勢而愕住。
無數火焰剛剛熄滅,四方八面的地面忽然冒出絲絲縷縷白霧,晃眼展佈甚廣,而且越來越濃密。
那是馬車馳駛的聲音。本來很平常不過,但正在此時而又對正此地駛來就變得不尋常了。
但這對兄弟冷漠呆木的臉上卻忽然露出驚訝神色,因為那大漢居然連瞧也不瞧他們一眼。
但這張平凡蠢俗臉孔的嘴巴卻吐出智慧而又有人情味的話:「伊賀川,我有時會用五年十年或者更長時間才動手抓人。」
陶正直聽到小和尚喃喃道:「好刀法,真了不起。」由於他自己感到緊張得透不過氣,所以心中甚是氣惱,叱道:「閉嘴,別擾亂人家。」
這一點很有意思,如果是中國人,用同樣聲調和動作,就會使人感到「奴顏婢膝」這類形容字眼。但伊賀川卻使你完全想不到這些,反而覺得他表現出堅定強毅之信心。
笑塵總算還能夠發出苦笑聲,道:「嘻哈,人分男女兩種,我早就知道,所以也沒有甚麼看頭。」
陶正直連忙放手,怒道:「到那邊去解,但如果你敢偷跑開溜,抓回來打斷你的狗腿。」
到第六招金鎖鏈「橫掃千軍」,「叮」一聲將長劍掃上半空。換言之,伊賀川的兵刃已經脫手飛出,已無拚鬥之力。
微塵只說了一句:「呼延逐客交給我。」
那大漢微微一笑,道:「雷老闆好說了。在下少林弟子山凝之,只學過幾年粗淺功夫,怎敢當得舉世無雙名家法眼?」
笑塵道:「小和尚沒有性命之虞,但純陽之氣洩漏過甚,多病短壽免不了。」
李繼華嘆口氣,道:「一點不錯,他就是天下第一名捕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他眼睛一掃鼻子一嗅耳朵一聽,就能夠知道許多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
其次,以孟知秋這等人物,在此地這些人當中,居然並不特別,至多不過是平等地位而已,放眼天下武林這種人物已經寥寥可數。
——呼延逐客的雄心不是獨霸天下號令武林,也不想要財富權勢甚至美人。
他最覺得受不了的是稍遠處那個坐在轎子裏的宮妝美人。她很雍容華貴,好像神宮仙闕裏的美人。
他們來到水柔波住處。一個婢子揉著惺忪睡眼告訴微塵道:「山大爺,小姐吩咐過只要看見你,就請你趕快到她房間。」
看過這許多人之後,陶正直不覺眼花繚亂,心中也一片迷亂。
「你是孟知秋麼?」
呼延逐客和山凝之一齊皺眉,流露心中的不悅不滿。因為這一場拚鬥關乎生死,跟普通印證武功以武會友完全不同。而雷老闆居然邀人來觀戰,居然還替那些人設法拖延時間。
呼延逐客道:「你看他腦子沒有問題吧?」
此時孟知秋竟然用盡全力,金鎖鏈變成「硬」繃繃的金棍,硬把敵劍磕歪,歪開程度相當厲害。
伊賀川道:「哈依(即係『是』的意思),我很佩服你。」話聲方歇,他忽然一交跌倒。
可惜笑塵微塵知道呼延逐客刀法之秘奧時,已經約好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所以除非笑塵食言背約,除非他肯把少林寺千載威名從此斷送,否則他非依約應戰不可。
羅帳沒有垂下,被衾之內有兩個人,床前地上散落這兩個人的衣服。微塵俯低身子看看兩人面色,立刻掀開被子。
雷老闆陪笑連連躬身道:「山大俠言重了。你們兩位都是當世無雙高手,在下有幸目睹兩位出手印證武功,實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呼延逐客道:「喂,你究竟是誰?」
伊賀川最後戴上黑頭巾,整個人變成黑色。如果在黑夜中,確實很易隱藏身形蹤跡。
伊賀川的名氣當然無人不知,因為一來他不是中國人,二來東瀛忍術的神秘可怕比起聽慣的武功更易轟動流傳,所以伊賀川的名氣特別響亮。
孟知秋道:「他?我已經等了二十年啦,我向來是沒有把握以前絕不動手,所以你不必難過,因為我在你身上也已花了十七年之久。」
只見陶正直從後面捏住小和尚頸子,笑嘻嘻道:「對,我們不認識。但你剛才不是說過是從少林寺來的麼?」
風鬟雨鬢南飛燕變得認真地道:「甚麼?你中流砥柱孟知秋也要找人幫忙?」
有人踏過茂盛野草大步行來,西門左翱忽至已攔住去路,毫無表情地瞅住他。
呼延逐客站在台邊俯視那大漢,眼神也一樣冷漠鋒利。
他在武林中的聲名既大而又秘密。「大」的意思是說天下各大門戶的主腦人物都知道他,還有就是真正高明厲害的獨行大盜也知道他。原因就是他鑑賞天下寶物那眼睛,這對眼睛二十年來天下典當行業任何老朝奉都尊為第一,所以他也是典當業之王,連皇宮內的奇珍異寶也往往要送來讓他鑑定。
他忽然又發覺根本已沒有人注意他。在這些當世武林第一流人物眼中,他大概連一隻螞蟻也比不上吧?
陶正直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另一隻手依然捏住小和尚後頸,似乎駭得忘記放手),道:「雷老闆,我跪下道歉,都是我不對。」
伊賀川道:「我知道。我前年才找到他想拜他為師,可惜他忽然病歿。只不知他一身巧奪天工的本事有沒有傳人?」
雷老闆道:「不,你用嵩陽大九手的變化手法拿住小和尚後頸要穴,而你手腳配合的姿勢居然修習的是武當正宗內功,而且火候很不錯。如果你是小人物,我們都變成螞蟻啦……」
「這小和尚是誰?」
孟知秋左手不知如何已提住披風領口繞身旋捲,不但擋住正面射到的暗器,同時亦把一些從側面或背後兜襲的暗器通通掃落地上,一共竟然多達五種。任何人只要能夠同一時間發出五種暗器,又用五種不同手法,這個人在江湖上必定是極和圖書可怕的人。
他只想擊敗「血劍」嚴北。
微塵道:「不是叫你欣賞,而是情況很不妙,連小和尚也不對路。他們對底發生了甚麼事?」
小和尚果然赤身裸體卻縮成一團,而水柔波也一|絲|不|掛,伸展晶瑩豐|滿四肢抱著小悟真。
要是有人托著無價之寶去搶劫,除非瘋子才幹。
另兩個其一壯碩高大,左脅挾著一把長刀,濃眉下那對眼睛像豹子一樣,站的姿勢很平常普通,然而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威風氣勢。任何人一望而知縱然千軍萬馬潮湧殺到,亦休想將他衝退半步。
陶正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誰能使名震天下,跺跺腳南七北六一十三省都會震動的孟知秋感到那麼傷腦筋呢?
此時日光已偏斜而略覺衰弱無力(秋深太陽往往如此),卻足夠照出刀尖兩邊那兩顆「淚珠」,還閃映出七彩光芒。
伊賀川把外衣脫下,換上這套黑色衣服。當他換衣時可以看見貼身有好些小物件,當然不是帶著好玩,更非裝飾品,每種小物件一定有神秘莫測的威力。
微塵道:「她呢?」
一男一女脫|光衣服,下文不問可知,何必奇怪?但問題是小和尚只有九歲十歲左右,只是童子而不是男人,所以侍婢覺得奇怪而微塵笑塵都感到萬分不妙。
呼延逐客道:「那麼,你究竟是不是山凝之?」
與此同時,其他的人反應表情雖不盡相同,但卻也不過是驚訝程度大小之分而已。
笑塵和尚與呼延逐客西門雙飛燕約定於東校場西見面。
雷老闆道:「在我的立場來說,是的,有些物比人還重要,請你不要見怪。」
那條銀絲遠達三丈以外,那麼細那麼長,卻又抖得筆直,而且倏然收回,可見得操縱指法妙到毫巔而內功亦深厚得叫人難以置信。
呼延逐客聲音嚴冷,道:「雷老闆,你肯來此當然是我們的光榮。但你怎麼知道這件事?是不是那陶正直洩漏的消息?」
雷傲侯說道:「看來咱們只好等一下了,不過我要提醒各位一聲,現在白天很短,一到黃昏,轉眼天色就黑了。」
孟知秋也笑道:「雷兄,她嘴裏越否認,心裏就越認真,你不可不知!」
他告訴笑塵和微塵,呼延逐客的刀法就是這麼「邪」。雖然他自知不敵,也能夠三招之內結束戰事。因為他把自己生命投進刀招之內,所以結局非常慘烈可怕。他與敵人都同歸於盡。既然交戰雙方都死了,戰事當然立即結束。
但這股接續不斷的烈風卻使他感到「閉氣」,也即是呼吸很困難甚至可能不能呼吸的可怕感覺。
老實說連身為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笑塵也不知道這些斷微隱秘之事。答案是來自另一個人。
另一邊的西門右翔也從草叢中現身,攔住一個俊美青年和一個十一二歲小和尚去路。
步障的布大多是青色白色或淺綠色,而且上面還標出來歷姓氏,使人一望而知,相熟相識的人便可以過去禮敘歡談。
人人都知道他要開始品評那刀了,所以更聚精會神,可惜這時人人都聽到一陣很不尋常的聲響。
他接著跳上將台,奔到一個穿醬色錦袍的人面前笑道:「嘻哈,李老前輩你也來了,你的藥真是靈驗如神,你說水姑娘幾時會醒,幾時想吃東西都不差分毫。」
西門兄弟有如燕子雙飛,身子沾地立即飛起。他們仍然一左一右側掠繞截,快得宛如電光石火齊齊落在大漢前面擋住去路。
兩個人忽然都不再言語,默然互視。即使是外行人亦一望而知他們業已展開生死存亡的拚鬥。
這個發誓的人真是他陶正直麼?他早已習慣了卑微屈辱只求活下去的生活(雖曾殺死過一些名家,卻都是在百分之百把握之下做的),他何以突然不能忍受「輕視」?
矮瘦個子仍然用平淡卻十分清晰聲音說道:「不過陶大少爺所學相當博雜,除了武當正宗內功心法之外,還學會嵩陽大九手,兵器使的是『霹靂錐』,這種外門兵刃世上知道懂得的人不多,我是從他斜繫背後的角度以及胸前繫帶特別的繩結看出來的。」
笑塵已經感到疑惑,所以站在房門外。
笑塵奔入房內,赫然看見床上水柔波四肢攤開,玉體橫陳。這等陣仗確實很少經驗,笑塵不禁停步移開眼睛,苦笑道:「嘻哈,這房間普通得很,根本沒有看頭。」
悟真茫然問道:「嘻哈,這卻是何緣故?」
沒有人知道雷傲侯對呼延逐客那柄寶刀評價如何?亦不知道他還要鑑賞多久?
最重要的一項資料是:伊賀川呼吸雖然很快調勻穩定,卻可見顯然內力已損耗甚多。
伊賀川疾躍起身,健軀一旋,頓時一片光芒閃射,而且發出種種不同破空之聲。
呼延逐客道:「你還有甚麼用意?」
「你就是伊賀川?」來人問道。
陶正直連連道謝之後才起身,他的「無恥」又救了他一命。但是不是值得呢?
陶正直心中除了仇恨、想哭等情緒外,另外又暗暗吃驚。
孟知秋一下子又縮在黑色披風之內,居然不逃不避。
孟知秋已封閉「聽覺」,使對方「聲音」之忍術失效,並且緩步向伊賀川行去。但白霧忽起,等如連他的「視覺」也封閉了。
沒有人出聲反駁或者打岔,因為孟知秋不是普通人,亦不是個普通的捕快。他的話每個字都有份量,也可以說是「智慧」。
大家靜靜地等了一會,馬車終於出現,一直駛到台邊。
雷傲侯的眼睛終於離開寶刀,緩緩掃過呼延逐客以及其他人。
因為釣舌頭只屬傳說之一,但最著名的傳說不是舌頭而是男人的下體。任何人一想而知如果男人下體被銀鈎鈎住,自然要他跪下就跪下,叩頭就叩頭,絕對不敢抵抗,而事後當然也免不了有些女孩子會為之發愁了。
聽起來這不過是武林中常常有的印證武功,甚至最多不過是「拚命」場面而已,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如果你知道呼延逐客的雄心以及他刀法特色,你一定會加以深思不肯妄下結論。
台下霎時已多出三人,一個是托著那盤明珠玉馬的中年商賈,另一邊卻是陶正直和小和尚兩個。
小和尚全身已不能動彈,只可以叫嚷。他道:「對呀,我從少林來的,誰說不是?」
緊接著那條金鎖鏈根本是施展「棍」的招數,硬碰硬磕一連五次猛擊敵劍。
孟知秋搖手道:「不好,因為除了談談交情之外,我還有一個理由。」
強勁的風力使聚集一團的火勢更猛烈可怕,孟知秋已經埋葬在火堆裏面,瞧不出是死是活。
陶正直哈哈一笑,道:「但可惜連少林山凝之大俠也不認識你,我瞧你八成是冒牌貨。我不知道誰指使你來,但你必定存心搗蛋,所以我先抓住你,免得大家以為你是跟我一道的。呼延前輩,小可有沒有做錯?」
陶正直忙道:「我……我也是小人物。」
笑塵道:「她很麻煩,麻煩得你無法想像。嘻哈,我管小和尚,你靈。」
既然呼延逐客是靠山,而這座靠山卻忽然崩坍或消失,當然會出現很令人恐慌不知所措的後果。
但他們馬上展開一場激辯。微塵極力想赴呼延逐客之約,但笑塵卻堅持不許。
因此孟知秋這個「微笑」比言語表達得更清楚明白。於是鬼嘯神哭天地崩壞可怕聲響首先停止,白霧中的眼睛亦倏然隱去。
中年商賈道:「老兄你一定沒有看見我拿著東西,你最好看清楚一點。」
小和尚連頭帶腳也沒有三十多歲此其一,何況三處穴道都絕對沒有「挪移」的跡象此其二。
他嘆口氣又道:「十七個年頭不但很長久,長久得連襁褓中嬰兒亦已成長變成大人,同時我還得忍受種種壓力煎熬的痛苦。」
矮瘦個子馬上用平淡而清晰聲音說道:「陶大少爺出身望族大戶,自幼受慣寵愛,所以養成自私性格。但其後家道中落,寄居別人籬下,所以很能適應冷酷人世。這是講得好聽而已,如果不好聽,就叫做……叫做……」
年紀老大的人一聞到這深秋氣味,就會不知不覺感到時光逝去得很快,而往往只在幾聲無奈嗟嘆中,一年又消失了。
中年商賈和氣笑道:「借光借光……」
但他對那中年商賈雷老闆竟然如此客氣敬重。雷老闆是誰?又何以帶來極貴重值錢的珠寶?他是不是想收買勝方之人?
雷老闆笑道:「我做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絕對不會跟你打起來。但當然我也不是好欺負的,我會找朋友出頭要回這個面子,就算呼延先生支持你也不行。」
以小悟真的年紀當然不至令人想入非非,但水柔波的肌膚乳|房大腿等卻散發無限誘惑魅力,只要形勢許可,任何男人一定忍不住而會伸出情慾之手碰觸她。
孟知秋又看出起碼有兩個空隙可以攻入,就算不能一舉斃敵,至少也能使對方十五招之內全無還手之力。但他反而退了一步,全身連頭帶腳都被黑披風遮蔽得嚴嚴密密。
陶正直不覺瞧得呆了。以西門雙飛燕的輕功居然會落後一步?那大漢究竟是誰?
剎時間無數塵土飛揚濺射,以至當孟知秋的頭伸出來之後,抖抖披風落下許多塵沙。
「步障」就是用長布架設而成的屏障。顯宦富貴人家若是攜同內眷郊遊,憩息時往往用步障四面圍住,一來又避風吹,二來也是不讓閒雜人窺著內眷婦女之意。
陶正直很想跟去瞧瞧孟知秋和伊賀川的約會。一個是殺手道第一殺手,一個是天下第一神探。他們的會面當然絕對不是握握手,說幾句「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的應酬話,當然是一場千載難逢而又奇怪得令人無法想像的拚鬥。
他暗暗叫聲「我的媽」,發誓絕對不可以惹上這個人。但心中又禁不住忖想道:這人不知是誰?看來並不兇惡,但何以懾人心膽至此?何以如此可怕?
現在孟知秋最注意的不是秋天的蕭索味道,而是短短的白晝快要消失。如果他們爭持到黑夜降臨,對他便很不利了。
悟真駭然伸伸舌頭,道:「要不是你老告訴我,我絕對不敢相信和-圖-書。嘻哈,做他的朋友一定很倒霉,任何事情都瞞不過他,一定很不好玩。」
他面色變得很蒼白,訥訥道:「他……他是誰?」
小和尚笑著點點頭道:「對呀!」
西門左翱又愕一下,喃喃道:「這話說得也是。」
陶正直看見小和尚轉頭向他吐舌頭做鬼臉,一時倒也想不到這個小傢伙何以還能動彈?反而大吐苦水,道:「你裝甚麼鬼臉?你懂得甚麼?他又懂得甚麼?你如果死了還談甚麼人品志節,還能談到成就麼?」
呼延逐客退後數丈騰出地方。那大漢一躍而上,銳利目光掠過陶正直及小和尚時,沒有任何表示,其後卻凝注那中年商賈面上。
陶正直訝道:「你一個小和尚怎知道這許多事情?」
孟知秋果然「聽」見伊賀川身形掠空飛去。他甚至聽得出伊賀川是用一種極肖似蝙蝠的姿式身法,這是東瀛著名的「蝠遁」。
不過,當然他絕不能急躁,因為不但這個來自東瀛的忍者殺手伊賀川很值得觀察研判,還有此處的地形甚至周圍的一草一木,以及他何以選在湖邊會面?他何以坐得距離湖水那麼近?
但黑色而又沒有標示的步障卻極罕有,因此湖邊那一塊地方令遊人側目猜疑,只是目光被黑色步障遮斷,所以只能胡亂猜測一下。
首先有四個人散開站著,看樣子好像不是一道來的,全是中年人。兩個沒帶兵刃(可能慣用隱藏衣服底下的軟兵器)。
另一個站在對面三丈遠之處是個高瘦個子,腰間佩著一口劍。外表很斯文,相貌清秀,但那陣使人股慄的殺氣竟然是他發出的。
但他們約好的本是笑塵,何以忽然變成這個軒昂豪雄大漢?呼延逐客何以一瞧便認得出?西門雙飛燕無法解得此謎,只好躍回台上。
十七年當然是很長的時間,人生中能有幾個十七年呢?有時我們不意碰到朋友,驚嘆著說:「啊,咱們已經十年沒見啦!」當時我們可能感觸良深,但也可能只是嘴巴說說而已,其實卻是極之殘酷可怕的事實。因為「時間」是世上最冷酷無情的東西,甚至比死亡還可怕。
孟知秋道:「是的,白晝越來越短,現在天已經黑了。今天已經落幕,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才開始……」
孟知秋道:「你這兩三種要命東西最好留給另一個人,這個人的奇奇怪怪玩意兒比你只多不少。我意思是這個人要對付我,如果你看我不行,你這兩三種暗器不但有施展機會,還可以救我一條老命。」
跨轅趕車的居然是個小和尚,這就使得很多人都感到詫異了。
你一定以為陶正直是個傻瓜,因為他可以問天下任何人卻不應該問小和尚。但事實上卻是因武學中挪移經穴的功夫最是艱深難練,而且任是最天才傑出之士,亦非有苦修三十年以上的極深厚內功不可。
西門左翱道:「看清楚又怎樣?」
陶正直忿然想道:我一眼就瞧得出你不是甚麼好貨色。你表面上很華貴高高在上(她的轎子仍然架在轎伕肩膀上),但其實是個任性放蕩的賤婦罷了,連你也敢輕視我瞧不起我?好,很好,你們這些老王八蛋小王八蛋賤婦都瞧不起我。我卻一定要做一件你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我要殺死你們,我要你們禍延子孫。我用我最尊貴的母親發誓……
那侍婢道:「不行,你快去,她房間裏還有一個小和尚。」
但如果催他的話,他就可能不講一句話了,這一來催他的人必犯眾怒。此地的「眾」,每一個都很可怕,如果有兩三個聯手出擊,誰也抵擋不住。就算天下武林公認武功第一的少林寺方丈鐵腳神僧恐怕也不行。
連雷傲侯也露出茫然不解之色,別人當然更加迷糊不懂了。
孟知秋道:「最難應付的卻是你最弱的一環,那就是『埋伏』之忍術。由於這門忍術既可單獨顯現威力,又可隱藏於其他各種忍術中,可以貫穿全局使其他忍術增添無數威力,所以早在十年前我針對這點下了不少苦功,我甚至不惜卑詞厚禮找到『巧手天機』朱若愚向他請教。他的機關埋伏之學天下無雙,你當然知道這個人。」
因此他忽然間揮出一道金光,那條燦爛如黃金的鎖鏈宛似神龍飛舞,「叮」一聲掃中一把長而微彎的東洋長劍。
但血劍嚴北亦只不過是踏腳石,他真正目的是要擊敗「刀王」蒲公望。
直到現在為止,那伊賀川的攻勢宛如排山倒海滾滾滔滔,由最先的「水」之忍術開始,接下來就是「土」,第三種是「暗器」,第四種是「遁藏」,第五種是「毒」(其實當時遁藏和毒兩種忍術是同時施展的),第六種是「風」,第七種是「火」,第八種是「聲音」(六七八三種忍術亦是一齊使出)。
但無論如何,今天已邁出第一步。少林寺七大高手雖然不是老一輩人物,雖然只是近十餘年才名滿武林。但以少林寺武學的博大精深以及人才之眾,能夠名列少林寺也公認的七大高手,任何一個都絕不好惹。
孟知秋微微而笑。他知道雖然「霧之忍術」使他看不見伊賀川身形以及面孔,只看得見正在施展「攝魂」忍術具有魔力的眼睛,但卻敢打賭伊賀川一定能看見他的微笑。微笑的意思是說「聲音」「霧」「攝魂」三種忍術都無奈他何。因為當你震駭於視聽完全失靈,而又心神迷蕩慄慄危懼如將陷於深淵之時,你絕對擠不出任何樣子的笑容!
雷老闆道:「他只是一個小人物,我只希望他就算過不了你這一關,也不要送了性命就上上大吉了。」
陶正直道:「呸,你真是胡說八道專家。他就算見寶起意,也不能現在就下手!」
火光漸漸暗淡減弱,風聲卻反而激烈銳昂,一時有如千軍萬馬潮湧殺到,一時又有如山崩地裂,好像有無量數的巨岩大石滾壓下來。
呼延逐客點頭道:「我明白。」
他一邊說,一邊用極快手法,快得幾乎看不清楚的手法掣出一條金光閃閃的「鎖鏈」,就是常常見到公門捕快套住犯人脖子的那種鎖鏈,用其中一端在面門之前揮掃旋舞。等到他說完話,扳起嘴巴,才停止揮舞金鎖鏈。
微塵居然也不例外,伸手摸她……
陶正直嗤笑作態,道:「雷老闆你找得出甚麼朋友替你撐腰呢?不是我陶正直誇口吹牛,你的朋友只怕連我這一關都過不了,更別說呼延前輩那一關了。」
悟真道:「我寧可窮一點笨一點,多交幾個真正好朋友。」
孟知秋也已經算準一件事,那就是伊賀川兵刃一旦脫手,一定急急逃遁決不戀戰,所以他也已經準備好。
雷傲侯武功當然也極好,秘傳「七尺飛紅」乃是武林一絕,所以他其實也並不怕有人打他主意。
他那對眼睛大概因身份已洩漏,所以顯得特別銳利。四下一轉,又道:「這裏的人大多數都沒有朋友,蘇東坡說『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就是這個意思。任何太尊貴的人,太有錢的人,太有名氣太有本領的人,都很難有真正朋友。」
伊賀川已經屹立地面,雙手握住刀柄蓄勢待敵,這時他身上的水居然完全沒有了。
呼延逐客雖然不作聲,卻也板起面孔,顯然對雷老闆非常不滿意。
小和尚笑道:「你真笨,這是因為我個子太小而已。你試過用這種手法抓小孩子沒有?」
孟知秋道:「我不知道,朱若愚脾氣很古怪,就算他有得意門生,恐怕也不會告訴別人。但總之我雖是得到他指點,卻仍然感到毫無把握對付你『埋伏』之忍術。所以你看,我不得不極力熬到你逃遁時才有機會反擊。你今天雖然敗了,卻的確不必難過,假如不是碰到我,而我居然又是個肯花十七年時間找出辦法的人,否則你一定能夠稱雄天下。」
他們說話之時,正是「海龍王」雷傲侯鑑賞寶刀之際。所以除了雷傲侯之外,人人都有空閒聽他們對答。
所有的目光都回到「海龍王」雷傲侯身上。這個天下古今無雙的鑑賞大家腰肢挺得筆直,雙手捧住寶刀,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說不出醉人的神采。你只看見他的樣子,就絕對會相信他口中說出每一個字。
順便要交代的是那呼延逐客的刀,名稱相當奇怪,叫做「悲魔之刀」。刀刃極為鋒利不在話下,特徵是最靠近刀尖處,兩邊都有一滴「眼淚」。
呼延逐客想一下,點頭道:「普天之下,只有你一個人有資格講這句話。」
悟真怔了一下,望住「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問道:「真的麼?他是誰?」
然而雷老闆卻忘形地大叫道:「等一等,等一等,你們先別打,我要瞧瞧呼延老兄的刀。」
陶正直面上簡直找不出一絲血色,蒼白得驚人。任何人如果被陌生者一眼就看穿看透這許多隱秘,能夠不昏倒已經是奇蹟了。
他雙手揪著褲子搖搖晃晃行去,嘴裏還在咕噥。陶正直喝道:「站住,你叫甚麼名字?」
他解褲子時又自言自語道:「今天鬧肚子準是希哩嘩啦而且一定臭氣薰天!」
孟知秋又道:「好啦,你別生氣。當你還是那麼小的小姑娘之時我已經認識你,難道你真要拿我做活靶子?」
伊賀川深深躬身,道:「孟知秋樣,我對你的事知道很多,所以你不必解釋。」他口中的「樣」就是中文的「先生」意思。
那邊的小和尚忽然大聲「哎呀哎呀」叫嚷,又尖聲叫道:「喂,喂,你為何捏住我脖子?我又不認識你?」
不過你用不著太耽心,因為少林七大高手絕對不會失約失信,最大不了也不過賠上笑塵性命而已!
趕車小和尚就是悟真,他居然搶先說話,笑道:「嘻哈,師叔別怪我,水姑娘非迫著我駕車送她來不可。」他口中「嘻哈」之聲,居然像極了「笑塵」。
宮妝美人哼了一聲,沒有答理。
血劍嚴北和刀王蒲公望孰強孰弱,世上絕對無人知道。但呼延逐客卻敢肯定敢保證,任何人如果能擊敗血劍嚴北,一定也可以擊敗刀王蒲公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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