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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人

作者:司馬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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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歌舞驚破

第七章 歌舞驚破

誰也無權不同意,因為天下父母愛子之心無微不至,古今一樣,所以人人只好同意了。
宋去非冷峭神情變成溫和微笑,道:「雷前輩,難道一個活人的武功,竟然也像奇珍異寶,而你竟然也能一眼看穿看透?」
船艙地方倒也寬敞,所以雖然多出一副巨大棺木,但雷不群仍然可以躺在床上,看著年輕美麗滿腦袋古怪主意的宋黃氏。她仍然坐在長几邊,靜靜自斟自飲。
但見宋去非劍法忽然凌厲惡毒無比,尤其是一股慘烈氣勢使人泛起「瘋狂」之感。
因此他爬上岸時,真有再世為人之感。不過他已沒有時間唏噓嗟嘆,因為心力一懈便忽然昏迷不會動彈。
宋去非的聲音很自信,道:「如果不是這樣,今天我也不敢來了。」
她的眼光仍然凝定於雷不群面上。她是不想揭曉?抑是不敢?
黃蓮聲音平靜得出奇,道:「是的,這是一了百了最簡單直接的方法。既然你父親不但殺人,還把遺體送回來示威,我也只好學他的手法,將你送回去。」
黃蓮接過硬弓,又喃喃道:「但雷不群你卻萬萬想不到『射潮弓』竟是在我手中,我的『沉魚落雁箭』可以射死水底兩丈深的小蝦……」
她已抽出一支金翎長箭,搭弓作勢。
李媽道:「但你知不知道你想忘記、想逃避的是甚麼事?」
宋去非內心感覺得出強大無形的壓力,此一壓力當然來自對方,最可怕的是「壓力」並非純武功的威脅,甚至可以撇開武功,那壓力其實淵源於「智慧」。
當然一點都不可笑,這正是活在「有限」宇宙中的悲哀。在這個宇宙的人生舞台上,一切事物甚至思想,都有起點也有終點,一切都在變幻都不永恆。
「我們」意思是眼前的四個人,他們俱是當代無雙之士,彼此身份名望都堪匹敵。所以講起話來反而輕鬆爽快些,彼此不必咬文嚼字不必禮數週全。
如果雷不群水性稍為差一點,他一定已經淹死,因為他一條左腿已經不會動彈。那支金長翎箭貫穿大腿,痛得他幾次幾乎昏厥。在陸地上昏厥十次八次沒有關係,但在水裏卻是一次也昏不得的。
雷不群苦笑道:「不能,懂得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奉行又是另一回事。」
雷傲侯深深嘆息一聲,說道:「但我卻必須做一件非常殘忍的事。唉,其實我並不想殺死這個年輕人,可惜他劍術太好了,迫得我非殺死他不可,否則就不能取勝。」其他的人當然都明白這個道理。
雷不群瞠目而又苦笑,道:「當然不敢,你可不是要我這樣做吧?」
當然任何人都想不到潛泅於水中尋丈深處,還會被弓箭射傷。通常最強勁的矢石,入水尺許就完全失去勁道。所以精通水性的人都知道只要潛下兩尺就非常安全了,誰知……
雷傲侯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們要老遠跑到巫山?南京難道就不可以比武?」
大約八丈遠的水面忽然冒出人頭。
黃蓮冷冷瞅住他,道:「你明知不該為死亡悲傷,卻做不到,這還不是能知不能行麼?」
蒲公望皺起濃眉,不滿道:「你幾時變成這般婆婆媽媽?死人還要甚麼紀念品?」
雷傲侯道:「一點不錯。所以如果我錯過了比武,我一定要設法保全我那獨生子的性命。至於我自己的生死禍福,反而不是重要事,你們同不同意呢?」
宋黃氏道:「你一定願意躲在被窩裏自己動手脫掉,對不對?」
所以他們只能把情緒隱藏心中,只能等雷傲侯自己解釋。但他們卻一致相信一件事,那就是雷傲侯必定有極堅強有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
地點雖然也是在巨大船舶上,卻已經不是香艷的「縈香」畫舫了。
雷傲侯道:「我自從認識你那一天開始,已經有了打算,二十年之後你才問我這句話,你看會不會遲了一點?」
孟知秋居然也自告奮勇,道:「也還有我!」
雷傲侯道:「我早已準備好,卻也沒有甚麼妙計,只不過來一記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而已。當然我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可以一輩子隱姓埋名也不必賺錢養家。」
宋黃氏又道:「我名字叫黃蓮,很多人都說名字不好,聽起來好像最苦的黃蓮一樣,但我卻一直很喜歡,我說『苦』的滋味最好最有深度,我覺得這話好像很有詩意很有哲理。你覺得可笑麼?」
雷傲侯疚歉地沉默好一會,才輕輕道:「他的妻子!」
嚴北道:「不錯,很少人尤其是武林中人能夠見到我。」
雷傲侯道:「那麼目前之事我開口求助了沒有呢?」
宋黃氏當然聽不見他心中的三字經,於是風平浪靜又繼續他們的談話。她道:「如果這樣一個大男人光著屁股,你敢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跑到大街小巷?」
雷傲侯苦笑一聲,道:「你猜對了。」
雷不群又掛上「苦笑」招牌,道:「我也猜想我不是的。」
雷不群道:「但事後的報復總是將來之事,眼前的生死存亡必定比將來尚未可料的事更重要,也更為緊急,所以也很抱歉,我只好設法逃生。」
黃蓮的眼光只離開雷不群一下,馬上又回到他面上,並且輕輕放下棺蓋,好像生怕驚醒長眠於棺材內的人。
雷傲侯苦笑道:「我當然知道,她深知如果能使我錯過了『血劍』對『刀王』這一場盛舉,我會覺得比死掉還難過。她目的就是要我難過,越難過越好,所以她根本不必動刀動槍。她是不是已經達到目的了?」
雷不群那時本是陪她坐在几邊光滑潔淨的艙板上。他不知道應該說甚麼話,老實說他也很耽心父親的安危,所以他不但沉默得像一塊石頭,而且也陪她喝酒。
李媽露出冷酷笑容,道:「當他忽然發覺有一枝箭射透尋丈江水深深插入他身體時,他一定十分驚詫,我好希望能夠看見他的表情。」
宋去非只攻了三招就知道情況不妙,因為雷傲侯似乎深諳桃花溪宋家劍道神妙秘密的招式。所以每一招都能早一步躲閃或拆解。這種局面當然是有輸無贏,除非……
宋去非一共有五招這一類劍法,平時修習絕不給任何人看見,保持最局度秘密。
雷不群心中充滿同情憐憫,所以避開她冷澈如水的眼光:「你現在在深沉巨大的痛苦我也曾經經歷過,所以我能夠了解你。但我卻不能安慰你,也不能幫助你。每個人都必須獨自走完他自己人生的路程——既孤獨而又寂寞之路程。」
但只喝了九杯,十和-圖-書杯還不到,宋黃氏就使出她古怪主意很多的本領,忽然過去其勢洶洶把雷不群揪住按倒。如果他們的性別互相調轉,那麼就算傻瓜也會認為宋黃氏想「強|奸」雷不群。
嚴北不悅道:「不是等你開口求助才肯出手,而是等你開口之後才敢出手。因為誰也不知道你已經作了何等樣的安排,如果貿然出手豈不反而壞了你的計劃?」
嚴北道:「顯然不久的將來天下有名有姓的人物會來拜訪你,他們當然不是來找你喝酒的。」
孟知秋動用如此龐大官家力量,只求參觀這一場血劍刀王之鬥,的確可以稱為不顧一切了,當然亦怪不得嚴北非讓步不可了。
宋去非動作緩慢卻極為優美地掣出長劍,劍鞘扔在一邊。但扔鞘動作除了優美舒徐悅目之外,卻又透出淒厲堅決的意味。顯然這個小小動作已透露出內心「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回」的決心。
宋去非退後兩步,躬身道:「請前輩不吝指點。」
宋黃氏道:「我要看看你一共穿幾件衣服。」
雷傲侯道:「武功亦正如珍奇異寶,你如果有淵博的智識,又有足夠眼力,你就不難鑑定真偽及價值。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對眼睛,曾經看見過多少劍法多少種奇異功夫?」
嚴北搖頭道:「不知道,我已經磨礪了廿年,他也一樣,但至今我仍無把握,當然他也一樣。」
就算當年叔父宋天星與血劍嚴北那一戰曾經施展過,雷傲侯豈能記得?豈能找出破綻?又豈能把握得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呢?
雷不群突然連人帶被撞破船艙壁,砰訇聲中木屑紛飛,跟著又傳來重物墜水的聲響。
他左手握著一把形式古雅長劍,劍鞘是老鯊魚皮還鑲著黃金,所以一望而知珍貴得很。
黃蓮道:「是的,我很抱歉。」
水面上忽然浮起白皙軀體,旁邊一團紅色顯然是血水。
與其因輸而喪命,自是不如搶回一點主動,盡力撈一點本。
雷傲侯道:「除了你和嚴兄這一場比武之外,你猜我最關心的是甚麼人?」
蒲嚴孟三人雖然很吃驚很迷惑,但面上卻都不露出來。他們見慣了千奇百怪的事,也明知世上往往有這種表面很不合理而事實上卻非如此做不可的事。
宋去非身子雖然挺直屹立如石像,聲音卻很虛弱,道:「你一定是當今天下劍道可以稱為宗師的血劍嚴北?」
黃蓮奔出船頭,只見大江茫茫中,那張繡被浮在水面。
黃蓮冷冷道:「雷傲侯富甲天下,如果他覺得心裏有愧,多用些香料又算得甚麼呢?」
宋黃氏雖然性別沒有改變,雖然仍是女人,但她動作粗暴有力,忽然已扯開雷不群外衣,並且硬是給脫掉。
雷傲侯嘆口氣,道:「二百年來桃花溪宋家劍道天下知名武林膺服,你知不知為甚麼?」
孟知秋道:「正是,前兩天我已經提醒過你,我可沒有說錯吧?女人一妒嫉起來,甚麼事都幹得出,管你是天王老子她也不怕。但何以你居然沒有考慮她的反應?」
意識本是死亡過程中最後才消失的,只不過由於身體已僵冷,所以意識無法表達任何意思。
幸而他昏迷之前已經用雙臂鎖住一叢灌木的根部,所以雖然他下半身仍然在水中,仍然隨著那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波浪飄擺,飄擺得像苔藻一樣,卻仍然沒有隨波逐流而去。
雷傲侯露出惋惜而又歉疚神情,道:「你年紀還輕,而且你很正派,所以我本不想殺死你。何況你如果肯研究肯虛心改進,你一定可以成為一代劍道大家。」
雷不群一看她眼睛神色一聽她聲音語調,就知道她絕對不是開玩笑,而是真要這樣做。
只不過當她要移開目光的剎那間,雷不群發覺她眼光很奇異,奇異得能教任何男人心靈震撼。
據說死者意識竟可存留世間達七天之久,當然你決不會知道,因為死者的意識沒有法子可以跟活人打交道,沒有法子傳達意思。所以真正樂觀,真正瞭解有生必有死的死者,他一定極不希望有人為他嚎啕大哭,因為這會使他心亂而產生壞的和可悲的感應。
雷不群道:「假如你今天沒有殺我,你將會怎樣做?」
宋去非道:「答得好,我衷心感謝,不過以我這種情況,只怕已沒有時間可以慢慢體會其中深意了。」
黃蓮似乎是喃喃自語,又似乎是說給跟緊在身邊的李媽聽,道:「雷不群一定很驚喜,因為他忽然發現不是落在秦淮河而是長江中,因為他的水底功夫更加可以派上用場。」
粗豪率直的蒲公望首先道:「對,是有點問題,但卻遠不如你目前遭遇之事那麼嚴重。」
孟知秋問道:「宋去非的屍體究竟要送給誰?」
孟知秋立刻道:「你的獨生子?」
不過你生氣與否已經毫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死了,已經沒有任何知覺,沒有榮辱也沒有愛恨……
雷不群苦笑道:「是,我錯啦。」
嚴北道:「那你還等甚麼?」
嚴北只好道:「三招!」
雷傲侯用一聲苦笑抹掉想像中那幽暗險絕地方,那驚世駭俗的劍氣刀光。他道:「是的,我必須先處理桃花溪宋家高手滄海月明宋去非的屍體,我正在等候棺木,當然要最好的楠木棺材。他胸口致命的那把短劍,也送給他做紀念。」
所以他一時沒有倒下,雖然明明感到短劍鋒刃已刺入心臟。他一定要弄清楚,否則真是死不瞑目。
宋黃氏嘆口氣,道:「是的。」
但那白皙的身體居然還會動,一下了就沒入江水深處,失去影蹤。
血劍嚴北道:「傲候兄,我們還站在這兒幹嗎?」
李媽的嚴悍的面龐上泛起一點笑容,因為覺得雷不群不是作偽說謊的那種人。
沒有人回答他這句話,因此雷傲侯苦笑一聲,道:「瞧,我並沒有瞎疑心沒有神經過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是!」
雷傲侯問孟知秋道:「你呢?」
雷傲侯道:「年輕人,你聽我說,以你的資質氣度,你可以承繼宋家劍道成為天下無雙高手,不過你必須得到我的指點,因為你顯然已經犯了錯誤,這個錯誤是聚九州之鐵鑄成的大錯,不是一招一式的小小謬誤,所以你永遠不能成為天下劍道無雙高手。但如果肯聽我指點……」
嚴北道:「就算是南飛燕吧,但你當務之急不是追究洩秘害你的人,而是如何應付無窮盡天下高手的『拜訪』。」
他居然也會輕輕嘆口氣,又道:「你若是一眼和_圖_書看得出對手的弱點,當然一招解決。但如果一時看不出,纏鬥千招也不希奇。」
黃蓮輕輕道:「如果我一箭射死他,以後的日子我還有甚麼事好做呢?所以我留下他性命,我要慢慢收拾他。」
黃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雷傲侯訝道:「我不必擔心?應該是誰擔心呢?」
宋去非道:「我時間無多,所以不說客氣話了。我想知道如果我請你指教,你是否也像雷傲侯一樣,十招之內就能取勝就能取我性命?」
宋去非仍然固執地問道:「我呢?」
嚴北道:「就算那賸下的七路人馬全部到齊,你也不必擔心不必苦笑。」
她何須抱歉?殺夫之仇本來就不共戴天,無論她使出那一種惡毒手法,都是應該的。她為何要說抱歉?
船身果然震蕩移動,不久顯然已離開船舶擠逼的碼頭而駛到河中。
孟知秋陪笑道:「這卻是我的不是了。你知道我也早就下了決心不惜一切非參觀這一場賽事不可,所以我用了一點不太正派的手段,迫得嚴北兄不能不讓我去。」
孟知秋道:「難道我們你都幫錯了你?」
黃蓮道:「不要緊,那三種使人軟麻無力的藥物最少要卅六個時辰(即三晝三夜)才消散。何況在大江當中,插翅難飛。」
她雖然已停了手只跪坐在旁邊,但雷不群絲毫不感到安慰輕鬆,仍然大為震駭。問道:「為甚麼你要知道我穿幾件衣服?」
如果你問黃蓮,究竟是為了怕生活單調枯燥,抑是當真為丈夫報仇才這樣做,她一定回答不出。
這五招拚命劍法一出手就如狂風驟雨,又如萬軍衝殺,凶厲得絕對不能止步不能夠回頭,而且招招連續更無一絲空隙。
除非拚命,除非決心同歸於盡,否則今日這一局不但輸定,而且輸得很慘——連性命也得輸掉。
宋黃氏喝的雖是陳年花雕,酒性不烈,但若是喝多了終究還是會醉的。
黑色人釘面貌相當清秀,看來年紀不大,大約是卅歲?四十或五十歲?這一點似乎很難找出可靠答案。
你可能在歲月瀑流中漸漸忘記我,但我卻馬上就會忘記你,因為我已經「死亡」。
雷傲侯已感到事情無可挽回,所以唯有苦笑道:「孟老總,我確實棋差一著,萬萬想不到你會使出這一招。」
雷傲侯苦笑道:「不但第二個已在等我,其實第三個也到了。」
但嚴北仍然一絲不苟個個字清清楚楚講完,才轉眼望住雷傲侯:「傲候兄,我們的秘密似乎已經洩露了?」
嚴北道:「對不起,我的確太疏忽大意了,但現在講的是實際問題,是關係到你生命和身家財產的問題。」
嚴北點頭道:「這話也是,不過事實上我所講的也是真話。你想想看,如果結局是贏,你一招就贏跟一千招才贏有何分別?」
雷傲侯看看這三個人,稍微想一下,才苦笑道:「你們為何都對我這麼好?你們是不是要我猜測?」
雷傲侯道:「你絕不會幫我私鬥,而你們兩個……」他用手指指點嚴、蒲二人,又道:「你們雖會幫我,但一定等我開口求助才肯出手,絕對不會自告奮勇,替我擋災消難。」
李媽搖搖頭,不滿意地咕噥道:「小姐,雷不群的爸爸殺死姑爺,而你卻只射傷他的腿,若是被宋家的人知道,他們會怎樣想?」
孟知秋道:「我老早已動用種種關係,預先調派數萬精兵沿江演習,其中當然包括水師精銳。所以如果我太空閒又太失望的話,很可能有上千的人丟了性命。」
雷傲侯道:「第二,我已接到八張拜帖,宋去非是第一個上門的,但第二個也已經來了,現下在另一間練武廳內。」
李媽遞給她一張長弓,那是兩端鑲金嵌玉當中卻是鐵胎的硬弓。
雷不群道:「聽來已毫無疑問是寒家秘傳『七尺飛紅』了。」
現在一具名貴香噴噴的棺材剛好放在他們當中,剛好隔開了他們。
但第三招剛使完第四招正要發出的一剎那間,一把短劍已經插在他胸口。
宋黃氏道:「那我當然知道。」
雷傲侯此生已不知道見過多少人手中拿著劍,這個宋去非拿劍姿式並不奇特,可是卻自有一種瀟灑味道,使他整個人變得更儒雅也更冷傲。
蒲公望道:「對,你眼前之事盡快打發,我們馬上就要動身前赴巫山。」
雷不群嘆口氣道:「家父當年堅持我必須精通水性,而且必須精通到高手地步。在他嚴格督促訓練下,我在長江論水性就算不是第一至少也是第二了。家父說過一句話,他說你必須精通一種別人想不到的功夫。問他為甚麼,他說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宋去非嘆一聲,又問道:「刀王蒲公望呢?你對付他要幾招?」
而她自從宋去非挾劍走了,她帶著雷不群回到這邊船上,馬上就開始喝酒。
黑色人釘清俊面龐上沒有一絲表情,微微頷首,道:「我就是嚴北。」
嚴北道:「這些內情雖然值得聽聽,但我仍然有一個感覺,雷兄你好像有意拖延時間?」
雷傲侯道:「你猜我知不知道呢?」
雷傲侯徐徐脫掉外衣,裏面裝束得甚是俐落,左手卻多了一對短劍,晶亮光芒閃閃耀眼。每一把短劍長約八寸,柄端有一條極細烏絲繫住雙腕。
船艙內霎時間瀰漫著棺木所帶來的香味。
他目光在這三位當世無雙高手面上巡梭一番,又道:「所以你們都覺得對我很歉疚,所以都自告奮勇想幫我做點事?」
雷不群苦笑道:「如果我能動彈,在大江中的形勢對我恰好有利。因為我水性比陸上功夫還好幾倍。」
宋黃氏盯住他眼睛凝視一陣,才又道:「你雖有浪子之名,卻實在不算是貪淫好色之徒,你的眼睛已告訴我了。」
雷傲侯微微變色,立刻問道:「有問題?問題是不是來自南飛燕?」
丟性命的人數既然上千,當然就是嚴北「大江堂」的幫眾。
黃蓮道:「理論總是空泛而不切實際,你自己也不能照理論去實踐,理論有甚麼用?」
香氣雖然是濃郁得奇怪,但棺木內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上好楠木不但帶著香味,而且特別沉重。
宋黃氏道:「你又想不想知道我為何先要查明你穿了幾件衣服?」
黃蓮眼睛一直沒有望向棺中,雖然棺蓋已揭起逾尺。因為她一眼望下去,似乎一切都必須有個決定結果。她道:「別吹牛,你的水性怎會和-圖-書好得過陸上功夫?全然沒有這種道理!」
雷不群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你知道何以用火可以把水燒開,何以用火可以煮飯燒菜的原理,你一定可以找出其他辦法,不必用火(例如用光波或微波)也可以做到同樣的事。」
弓弦「錚」地一響,金翎長箭宛如電光一閃即隱,遠遠沒入十六丈外江水中。
宋去非聲音堅定卻很虛弱,道:「你早已識得我這幾招劍法?也識得我宋家劍法?」
孟知秋道:「我向來反對私鬥,任何事情任何仇恨也應該經由法律途徑解決。但如果我必須跟嚴蒲兩位離開此地,我怎能分身阻止那些武林人向你尋仇向你報復呢?」
孟知秋道:「對,可是那幽壑有個很有趣也很可怕的名字,叫做『不歸壑』。南飛燕說任何人若是掉下去,縱然不當場跌死也絕對上不來,就算輕功高明如她也毫無辦法,因為那山腹就好像一隻碗反轉扣覆地上一樣,而那道突出的石樑開始時有丈許寬,但到最尖端處只有半尺,這道石樑長達三十丈,南飛燕拿一支火炬在最尖端處,我和李繼華各持一炬在外面,當中就是嚴蒲兩位了。」
有些人在他一生某一階段本來就會狂放不羈,如此不切實際,當然一點都不可笑。所以雷不群眼中露出嚴肅意思,微微搖頭。
雷不群道:「想,簡直想得要命。」
雷不群這時才知道人家本來想不到這一點,因此心中不禁直罵自己當真是混蛋加三級。
他知道雷傲侯絕對不會趁隙偷襲,所以不但動作從容,同時還能偷空想起不少事情,而首先閃現腦海中的面容,就是他的妻子。
「智慧」能夠發生壓力根本一點不希奇,如果你以為一個賽跑或游泳健將能夠取勝,關鍵只在於體力,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很少人知道任何一項運動要能出人頭地,竟然必須「智慧」,在競賽之時固然要智慧,在平時鍛練亦一樣。所以任何傑出的運動名家,不但絕對不會有呆痴之人,簡直可以肯定必是聰慧過人之士。「武功」以生死、榮辱為賭注,在「適者生存」「強存弱亡」的角度來看,顯然是更尖銳更殘酷的淘汰方式。所以武功超卓之士,內在智慧的修養必須與武功並駕齊驅。
李媽也一直靜靜地看她喝酒,這時才道:「少奶奶,你一定是想用酒忘記一些事情?」
他和嚴北一樣,都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望住雷傲侯。
雷不群道:「我絕不怨你。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家父也會殺人,所以我想知道你怎會知道宋兄乃是死於家父手中?」
黃蓮真是聰明絕頂,立即醒悟,瞠目道:「一定是這具棺木的香氣有古怪。誰能夠利用棺木傳香便能夠解去三種麻藥力量?當世之間只有『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唉,一定是他。」
所以此時此地絕對不是脫衣服的適當時刻,何況宋黃氏雖然年輕,雖然漂亮,但既然已認識了宋去非,至少目前雷不群沒有胃口,也沒有妄念。
雷傲侯銳利目光審視對方,他看見宋去非冷峭傲岸神情,也看見手中之劍。
我不必再在人生歷程掙扎,我不必為了技壓群雄,不必為了對付想殺我之人而作永無休止刻苦的練劍。不過可笑的我終於因劍術未精而喪生。早知如此,從前何必白費時間白費心力,又更何必冷落了你而苦苦練劍呢?
孟知秋道:「不會吧?她不是這種人,絕對想不出這種主意。如果你疑心是姓陶那年輕人,我更相信些。」
雷傲侯又道:「說不定這許多人忽然會找上門來,也是南飛燕的傑作。」
宋去非的確感到難以置信,因為這五招劍法近百來宋家秘密傳授,外間從無人知道也從無人見過。
棺蓋才掀開一點縫隙,整個船艙內香氣更濃。這時連站在艙門的娘姨李媽也懷疑地掀掀鼻子,說道:「奇怪,為甚麼這麼香呢?」
宋黃氏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何要脫|光你身上衣物?」
宋去非道:「不知道,我已經盡力修練務求日有精進。」
孟知秋說道:「目前我只有替你擋住從江北來的兩路人馬的時間,其次我只能夠忽然變成醉貓或者呆子,所以此地發生甚麼事情我都不知道。其三,將來我回到此地,我一定替你查出到底是誰洩秘來害你!」
李媽發出尖厲可怕的聲音,道:「小姐,不必多說了,快殺死他。」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她為何要剝光他衣服?因為不但那個娘姨李媽——四十來歲,身體壯健,性情悍潑——隨時會進來,還有就是宋去非——她的丈夫——也是秒秒會挾劍回來的。
黃蓮沉思了一下,忽然用尖銳如錐子的聲音,提出尖銳如錐子的問題:「我揭開棺蓋,如果發現棺裏躺著的是你父親,你的道理能不能派上用場?你能不悲哀痛苦?」
雷傲侯道:「不錯,可惜我知道你不肯相信。」
他當然認為宋黃氏大有問題,同時又知道她不但練過武功,而且練得極好,所以他根本不能掙扎抗拒。莫說他現在四肢全身都軟麻無力,就算是全身氣力武功尚在,但若被她的五指拏住脈門,亦絕對無法抗拒。
他望望蒲公望,又道:「蒲兄以畢生功力一刀拚掉呼延逐客,他本身也有內傷,所以他只可押陣助威,不可出手。」
雷傲侯道:「你們當然不會為了一個隱藏山腹內的幽壑而遠赴巫山。」
「看來你劍道造詣比令叔當年已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有動作突然停止,時間好像也忽然不會移逝。
另一個雄壯聲音接著應道:「還有我!」
雷傲侯道:「你就算贏得我也必敗於血劍嚴北劍下,這句話當年我也向令叔說過,你信不信?」
宋去非面色微變:「前輩的教誨我永遠不會忘記。」
雷不群一定早就深思早就觀察過這些問題。所以他答得很快:「不是的,事實上有快樂必有痛苦,有痛苦也必有快樂。只不過我們人人都害怕悲哀痛苦,所以往往在醜惡殘酷痛苦的事情上加上虛偽的美麗外衣,不但欺騙自己、麻醉自己,也欺騙別人、麻醉別人。於是很多本是如此的事,便變成『不應該』,你遭到不應該的事當然會痛苦,但如若你知道是應該如此,你就不會痛苦了。」
李媽並不吃驚,但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道:「如果八年十年還未碰見他,但你卻已經老了。小姐,人老珠黃就絕對不能混這一行,那時候你怎麼辦?」
黃蓮冷笑道:「我做和-圖-書鴇母,我開一家秦淮河最好的娼館,用最華麗的畫舫,最漂亮的姑娘,我絕不相信他不來光顧。」
雷傲侯訝異問道:「他竟是被迫答應的?」
他們都緘默無言,對於雷傲侯的抱怨誰有話可說呢?
黃蓮哼一聲,道:「如果他從此逃走隱姓埋名,當然很難找到他,不過我仍然有辦法,最了不起我去做妓|女,遲早一定會碰到他。」
巨大廳堂內竟無一件傢俬,但巨大楠木樑柱以及光滑細緻潔白粉堊又顯出此廳造價不菲,地面也是堅硬美觀的櫸木地板。
黃蓮道:「我實在不願看見這種情況發生,因為你將來有一天會忽然發現,發現你倒不如現在死掉更好!」
船艙內靜默好一陣。雷不群又苦笑道:「他思慮週詳深遠,本來這一著果然可以使你們措手不及,我只要往河裏一跳就行啦,可惜他當年卻沒有想到我會被三種麻藥制住。」
雷不群駭然道:「嫂夫人,你想幹嗎?」
而且既然有生必有死,既然明知人生好像做一場夢,為何夢醒離去時要悲哀要痛哭呢?為何不歡歡喜喜慶幸他逃出這無可奈何的大夢呢?
宋去非道:「不信!所以我一定要試試。」
送雷不群回去的意思當然是送「屍體」回去而已,當然不是釋放活生生的雷不群回去,雷不群當然也不會誤會。
黃蓮道:「他胸口還有一把短劍,劍柄還殘留著數尺紅色,這會是誰的兵刃?」
當然你已不可能在他身上劍法上看得見絲這瀟灑味道,只有兇殘慘烈氣象。
這番話連雷不群也不禁心中大大喝采,真想插嘴助她聲勢。但他沒有作聲,因為宋黃氏忽然站起身,步伐十分穩定地走到棺木旁邊,雙手搭住棺蓋。
蒲公望道:「你可知道她製造了甚麼問題?」
雷不群嘆口氣道:「你現在想殺死我?」
嚴北道:「好吧,第二個是誰?咱們去瞧瞧。」
李媽聲音也冰冷刺骨,道:「小姐,我先綁住那小子,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大對勁。」
雷傲侯沉默一下,才道:「但你知不知道你還未到達劍道最高峰?」
蒲公望哈哈一笑,道:「雷老闆有你拔劍相助,天下還怕誰呢?」
嚴北道:「你相不相信我現身出來正是為了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已準備好答案,這答案就是多少招才可以取勝,才可以殺敵根本無關重要,最重要的是結果——贏或輸。」
李媽道:「大江茫茫波浪滔滔,你怎麼知道他逃到那處去?你怎能找得到他?」
雷不群道:「這正是因為我們的確並非真正知道死亡是甚麼之故。我們只認為我們知道而已,尤其是在實用知識在技術的範圍內,應該是知難行易才對。」
生命之火本來就很弱很容易熄滅。宋去非感到全身精力已經耗盡,只除了「意識」還存在,但似乎也已漸漸模糊漸漸消失了。
黃蓮又道:「但如果棺內真是去非,而他永遠不會說話、不會微笑、不會擁抱我,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已走到懸崖盡頭而且摔下去,一切都變成粉碎變成空幻。唉,雷不群,你告訴我,人生真的這麼悲哀痛苦麼?」
黃蓮道:「我不知道,你知道麼?」
所以雷不群後來一直躺在床上,而且用被子蓋得嚴嚴的,也一直只好用眼睛陪她喝酒。
蒲公望道:「咱們是老朋友了,為老朋友做點事情難道不應該?」
其實走入練武廳一共有兩人,只不過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身材矮小其貌不揚,所以跟刀王蒲公望走在一塊之時,很多人會忽略他的存在。
然後,廳堂內只賸下兩個人——雷傲侯和宋去非。
他看得出黃蓮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只停頓一下,又道:「死亡也一樣。只不過你認為不應該那麼早就死亡,所以你悲哀、你痛苦,甚至憤怒。但如果你深入觀察,死亡是每個人的結局,本來是應該的事實。所以我們回到原先話題上——人生並非那麼悲哀和痛苦,快樂也一樣。」
雷傲侯道:「桃花溪宋家劍道以空靈瀟灑為第一義,空靈瀟灑近於無拘無礙境界。但你想想看,『滄海月明珠有淚』這區區七個字,那一個字能夠超然物外?可有無拘無礙境界?」
孟知秋嘆口氣,道:「你們習慣了拔劍而起挺身而鬥這一套,你們根本不知道法律之尊嚴須得犧牲多少小我才換得來。」
雷傲侯苦笑一聲,道:「危言?無中生有?唉,年輕人,當年連你叔父無痕劍宋天星也不敢不相信我任何一句話呢!年輕人,你外表瀟灑不羈,其實內心每一尺每一寸都是拘束,你如果真能灑脫至於無拘無礙境界,你根本不會呈遞拜帖,不會訂明今天約會時間。你想想看,如果你的劍法也受這許多觀念限制,你怎能突破凡俗界線?怎能達到揮灑自如的境界?」
嚴北答道:「我!」
她絕對不是嘴巴說說算數,宋去非不禁泛起一抹苦笑。如果我今天戰敗身亡,她必定會替我報仇,而且我可以肯定她會用最奇怪的方式進行。她會投身娼門,等候報仇的機會。她是不是故意作賤自己,故意斷絕一切關係,以便維持「復仇」的火焰呢?
宋去非忽然想起美麗卻大膽放肆的妻子,她已扣住雷傲侯獨生子雷不群。但他卻沒有利用這件事威脅雷傲侯,如果她知道了,一定非常非常生氣。
宋去非神色仍然很鎮定毫無變化,只不過眼中射出敬佩仰慕光芒而已。他道:「縱然這是前輩危言欺我,縱然是無中生有的理論,但晚輩我仍然十分佩服。」
人隨聲現,高大魁偉的「刀王」蒲公望大步走進來。
她另一隻手平胸伸出,手中拿著箭壺,箭壺中只有六支箭,箭翎顏色分為金色銀色兩種。
宋黃氏點點頭,不快不慢地啜飲盃中的陳年花雕。
她眼睛卻轉回來望住雷不群,道:「我今年才十八歲,正當燦爛青春錦繡年華。我本來認為人生多姿多采,所以我有許多幻想許多憧憬,但現在卻忽然泛起這種想法很膚淺很無知的感覺。你覺得可笑麼?」
黃蓮將棺蓋再掀高一點。
但不論是「不想」抑是「不敢」,黃蓮總不能永遠瞧著雷不群而不把謎底揭曉的。
雷傲侯嘆口氣,道:「人生如夢,何曾夢覺?人人都是這樣子,明知是夢(夢亦可改為真理),卻不能亦不肯覺醒(不依照真理去做)。我對這種種愚蠢固執軟弱的現象已經十分厭倦灰心,亦無所顧惜。請出劍吧!」
宋去非答道:「如果我們再談下去,說不定我和圖書的信心我的決定會動搖,所以請勿見怪,我準備出手了,請你小心提防。」
「你就是『滄海月明』宋去非?你就是『無痕劍』宋天星的姪子和傳人?」
李媽進來道:「送棺……送東西來的人都走光啦,我也已經吩咐船家開船……」
她不但漂亮,而且心竅玲瓏、千乖百巧,但這都不打緊,最令人擔心的是她專門做一些出乎人人意料之外之事。例如這次前來金陵,在秦淮河畫舫上召妓飲酒作樂,此舉在良家婦女來說,已經十分駭人聽聞。誰知她還悄悄告訴他,這種神女生涯很有趣,尤其是將來萬一要她負起報仇責任之時,她一定會嘗試過這種生活。因為神女身份既有趣而又行事方便,打聽任何消息也容易得多。
宋去非的劍勢的確非常瀟灑美觀,當然絕對不同戲台上的招式,而是真真正正能夠殺人而又悅目的招式,劍身上透出的內力,更是深厚強勁得出人意料之外。
可惜雷傲侯卻不包括在其中,他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雖然已屆微微發胖的中年人,但一切動作卻仍然快得有如迅雷閃電。
宋去非道:「魏晉清談誤了國事也誤了蒼生,所以我向來實事求是。」
雷不群苦笑道:「我雖然不行,卻不代表也不能證明理論沒有用處……」
嚴北皺皺眉頭,問道:「第二呢?」
以「海龍王」雷傲侯之富,府第內有兩間練武廳不算希奇,事實上他有五間之多。
黃蓮道:「我會。如果我今天不殺死他,我一定是有更歹毒可怕的主意。不過這個人我寧願殺死他,而以後永遠都不再想起他。」
棺木內有沒有屍體呢?如果有會是誰呢?假如是宋去非的屍首,何以用最好、最貴重的棺木裝送回來呢?
雷不群道:「譬喻你天天燒開水,你能做得很好,但你卻不知道何以用火澆水而水就會沸騰的原理。你可以回答說因為火是熱的,水遇熱就會沸騰,那麼何以『熱』能夠把水煮開?」
雷傲侯固執地搖搖頭,道:「不,陶正直為人卑鄙,只是個可厭的小抖亂,何況他怎能識得這許多一流人物?除了南飛燕,我想不出別的人了。」
雷傲侯道:「哼,老朋友?」他眼光轉投孟知秋面上,又道:「你呢?孟老總,莫非你也為了老朋友的緣故,所以拔刀相助?所以肯放棄你一向公正執法、禁止私鬥的原則?」
黃蓮居然不生氣,道:「唉,知易行難自古皆然。」
宋黃氏道:「因為我要你通通脫掉,一件都不許賸。」
雷傲侯道:「既然我是有一線機會,且不管合理不合理,我只想知道何以我忽然連這一線機會都消失不見了?」
他本來還有話說,但看見黃蓮已緩緩揭開棺蓋,登時噎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嚴北道:「你有何打算?」
雷不群心中用一句三字經加強語氣,所以整句答話本來應該是:「你他媽的太對啦。」
他雖然描述得很簡略,但已予人極深印象,總而言之「不歸壑」是一處天險地絕的所在。在石樑上交鋒拚鬥之人,一招落敗跌下幽壑的話,就算未曾負傷亦永遠不能回人間。當然這等險絕之地,才配得上「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這兩個當代無雙的高手比鬥。
宋去非道:「我終於能見到你,總算不虛此行。」
孟知秋道:「南飛燕提供一個絕佳場所,當然南京不可能有這種地方。地點是一個極巨大的山腹中,洞口很小很隱蔽,入洞三丈左右,就突然極為廣闊,一道石樑突出,下面是百餘丈深的幽壑。據南飛燕估計,下面幽壑至少有數里方圓之大。」
所以,他們都很耐心等候雷傲侯自己講出來,但如果他不肯講,他們也不會失望。
宋黃氏道:「所以我必須先知道你身上穿有多少衣服,不然我怎知道你脫|光了沒有?你說對不對呢?」
李媽的聲音很固執,堅持道:「不,你不知道,你只不過猜想而已。如果你已經打開棺蓋,我當然不會這樣說。但那時亦可能你根本不必逃避、不必忘記任何事。」
黃蓮又喃喃道:「太近啦。雷不群,你不妨再潛泅一次,我最喜歡的距離是廿丈。」
你由此可知甚至可以感覺得到宋去非所感受到的壓力——敵人能把你看得清楚透剔。你豈能不驚心動魄?豈能不趕快動員你腦子一切能力設法找出正確的應付方法?
其實嚴北這些話可以不說的,因為宋去非已經忽然跌倒,閉上雙目,已經氣絕斃命。
雷不群打個寒噤,道:「你口氣的堅決,你眼中的怨毒太可怕了。你的柔情蜜意以及你的旖旎纏綿風致,到那裏去了呢?莫非仇恨一旦充滿心中,別的任何情致都被排擠出去?都不能存在?」
她的面龐雖已慢慢側斜向著棺木,但眼光卻沒有隨著面龐移動,沒有透過那道空隙望入棺內。
雷不群回答得比打針還快,道:「當然也想知道,但你肯告訴我麼?」
他一邊做脫外衣等動作,一邊說道:「滄海月明珠有淚,你外號稱為『滄海月明』,而你居然不反對不設法更改,僅僅這一點我已知道你對你宋家無上湛深的劍道未達巔峰了。」
但宋去非眼中忽然恢復神采,雙腿和身子有如鐵鑄石雕一樣硬朗不肯倒下。他眼中出現一個人,像一枚黑色長釘釘住地面(因為一身黑色衣服之故)。
雷不群道:「不一定,事實上大多數時候是知難行易。」
宋黃氏說道:「這倒是一個不壞的主意。」
孟知秋道:「對,本來你還有一線機會,雖然這一線機會看來是不可能的。因為除了嚴蒲兩位主角之外,南飛燕只邀請兩個人參觀並作見證,其一是大自在天醫李繼華,另一個人她沒有指定是誰,所以這是你的一線機會。不過我很懷疑她怎肯給你這一線機會,簡直全無道理。」蒲嚴二人齊齊頷首表示同意他的觀點。
幸而宋黃氏又道:「暫時我不想這樣做,我只要你不敢光著臀逃上岸就可以啦。」
雷傲侯道:「那麼你能做甚麼?」
幾名僕人迅速搬了四座兵器架進來,又迅速插滿各式各類兵器。
雷傲侯道:「第一,等看完你與蒲兄那一場印證武功。」
蒲公望不以為然地咆哮道:「在這種地方這種時間還有這些人物,老孟你還談甚麼法律?乾脆聯手出擊快快把老雷目前的問題解決。」
宋黃氏道:「如果我不肯告訴你,我何必問你?」
雷不群道:「對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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