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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信人

作者:馬格斯.朱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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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訊息 ♦9 打赤腳的女孩

♦ 訊息

♦9 打赤腳的女孩

她至少十五歲。我的內心被踩到了,被壓碎了。愛與慾念在我腦中相鬥。我明白我當場被這個在凌晨五點半光腳跑步的女孩所吸引,無法脫逃。
我步履維艱。
她察覺出我是因她而來的吧。
「我爸看報紙,我看過你的照片,就是銀行搶案之後,你知道上面有你的照片吧?」
每天早上開車前,我先去操場,她人就在那裡,從來沒有一天間斷過。有天早上下了傾盆大雨,她還是去跑步。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頭一甩,轉身離開。
「嗨。」她回應我,眼睛依然盯著我腳旁的地面。
她人很美,我覺得好害羞。
當他們坐在地上,我又更仔細打量那雙鞋子,藍黃色的鞋子已經褪色,不僅老舊,而且穿爛了。
蘇菲的父親看來也是這種人,不過他應該沒酗酒。簡而言之,他看起來是個翩翩君子。
五點三十分一過,一個孤伶伶的身影從屋旁冒出。我認為是個女孩子,不過不太確定,因為那身影戴著帽子,穿著紅色運動短褲和連帽的灰色套衫,卻沒穿鞋子。身高約一百七十五公分。
我們兩人都暫時停下腳步。
我又再進一步,這樣就好。「我叫艾德。」
我跟自己說:(聽聽你在說什麼,說她會沒事。你究竟知道什麼?會不會是因為你自己沒事的關係,艾德?我非常懷疑。)說得非常對,我沒有權利為這個女孩安排或預測任何事情,我只需去做我該做的,並且期望我做得對,這樣就好了。
(丟臉死了。)
我搖搖頭。
不過,我不是那種人。
(天啊,艾德。)我吸進空氣。(你這混球身體很差,你知道嗎?比我想像中的還糟糕。)
從遠處觀察他人十分有趣,場景彷彿是無聲的,就像在看默片。你只能猜想他們談些什麼,看著他們的嘴巴一開一合。你想知道他們聊些什麼,甚至還想知道,他們心底正在想些什麼。
跟跑步有關,一定是的。
我們相隔六、七公尺的距離,我看著她,她望著距離我右腳踝約九十公分的地面。
假使我是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我會跟你講,這是一份輕而易舉的任務,一份簡單的工作。
從沒發生事情。
「對m.hetubook.com.com啊,加油,蘇菲。」她的父親附和。
那雙鞋配不上這個女孩。
她的目光停在我的身上,只停了一眨眼的時間。
世界也繞著我跑了一趟又一趟。
一時間之間,我很高興自己的名字是簡單、好唸的艾德。不是艾德華、艾德蒙、艾德溫。就只是艾德兩個字。跟以往不同,此刻覺得平平平凡的感覺真好。
她跑步。
他們一起走回蘇菲母親身旁,坐到斜坡上。她的父母握著手,蘇菲喝著運動飲料。他們這家人看起來是上床前、起床後、出門上班之前,都會跟彼此說「我愛你」的那種家庭。
我點點頭,希望她有看到。「沒關係的。」
我們跑到操場後,她越過欄杆,脫下套衫,讓衣服掛在欄杆上。至於我,我搖搖擺擺,返回走路的速度,然後倒在一株白千層的樹蔭底下。
「我知道,」她說,「艾德.甘迺迪。」她嗓音高卻柔和,柔和到你可以跌進她的聲音裡。這讓我想到了影星梅蘭妮.葛芬,你聽過她那又柔又高的嗓音吧?就是這個女孩的聲音。
「我還不太確定。」
對自己搖頭。
我往前走,「我知道。」
不過,我必須進行下去。
「謝謝你,爸爸。」
「媽,我可以跟奇倫去玩嗎?求求妳?」
比賽時,他走到欄杆邊專心觀賽。他完全沒吶喊,只是觀看著。偶爾,我感覺到他在緊張,希望自己的女兒能領先其他人。而當另一個女孩往前邁進,他也瞥一眼另一名做父親的,不過就這樣而已了。當她贏了,他為她鼓掌,也給蘇菲掌聲。另一名父親則光站著,露出討人厭的驕傲,好像剛使盡吃奶力氣贏的人是他呢!
我覺得頭昏、眼花、想吐,渴得要命想喝水,卻絲毫提不起勁走到水龍頭邊。於是我待在原地,懶洋洋地攤開手腳,汗如雨下。
我答:知道啦。
她嚇了我一跳,因為我們兩人同時從不同的方向走到同一個轉角。
蘇菲。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好奇是什麼原因。我的結論是:她和圖書八成只是跟我一樣缺乏信心。
她也看著我,露出那天跟我打招呼的表情。「呼,那樣我就放心了。我幾乎每天都看到你。」她的聲音嗲聲嗲氣好有趣,彷彿草莓口味似的。
「謝謝你。」她看了地面最後一眼,拿起她的套衫,丟給我最後一個問題:「你跑步不太行,是不是?」
正當我不想等了,起身要走去上班時,終於看到了她——絕對是個女的——從街角街跑過來。連帽套衫已經脫下,綁在腰間,因此我看到她的臉龐及頭髮。
未滿十五歲的一千五百公尺比賽選手集合了。她站起來,用手拂去短褲上的枯草。
她停止伸展,伸手拿回套衫。我從地上爬起來,朝著她走去。
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好好看著我。「你為什麼要跟著我?」
他們錯了。
有好幾次,我在晚上觀察她家的房子。
她已經跑了起來,卻停下腳步。
她人很美。
我無法這麼說,因為我還掛念著艾德格街。我也知道,每次傳送一個愉快口信的同時,還有另一個讓我苦惱的差事存在著。因此我感激現在的這一切,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而且我喜歡這個女孩。當她跟另一個高瘦、永遠一臉「會贏」表情的女孩一起跑的時候,我又更喜歡她了。她們並駕齊驅,不過,快到終點時,另一個女孩跑得更起勁,她的腳步加大,有位男人不斷地嘶吼:「加油,安妮!加油,安妮,快跑,親愛的,快跑!跑贏她,親愛的,妳行的!」
「喂,蘇菲。」
她可能覺得自己太高、笨拙,她不知道其實大家都覺得她非常漂亮。我心想,假使問題這麼簡單,那她沒兩下就會沒事了。
有個星期三,我請了一天假(我跟自己說,當你聽見崇高的召喚,必須有所犧牲)。我拖著看門狗,在下午三點左右走到學校。她隨幾個朋友一起出來,這個畫面讓我好開心,因為我希望她不要孤零零的。她的害羞讓我擔心會有那種狀況。
一個呼吸。
(我知。)
「好。奇倫,走吧。」
我喜歡這個名字。
她居然膽敢小心翼翼賞我一個微笑。「沒關係。只不過……我不太善於跟人說話。」害羞的情緒讓她喘不過氣,她又移開眼神。「所以,如果我們不說話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話,你覺得可以嗎?」她一口氣講完,不想傷害到我。「我是說,你早上跟著我到這裡來,我不介意。但是我就是不能說話,好嗎?我覺得有點不自在。」
「好,好。不過,一定要注意你的比賽上場時間,七十公尺比賽快到了。」
雖說米菈的故事既美麗又悲涼,我還是得執行其他的差事。下一個地址是馬奇唐尼街六號,凌晨五點半。我曾經考慮過回去艾德格街,可是在那裡看見的事情讓我害怕。我也真的又去了一趟,只想看看事情是否依舊。沒變。
她停下片刻,接著伸展手腳。空氣終於衝破障礙,順利抵達我的肺腔。
我在兩輛停著的車子中間坐下,等那個人折返。
我精疲力竭站在原地,開口說話。
蘇菲脫下釘鞋,望著鞋子嘆氣:「我以為這雙鞋子會帶來好運的。」我只能猜想,這鞋子是由她母親那裡繼承的,也許來自另一個成功的親戚。
「我不是!」同時我心中卻在想:(別去看她的腿啊。別去看她的腿啊。)
我對自己說:(別去想這個,別去想這個。)我的念頭轉到一半,她注意到我,卻馬上移開視線。她歪著頭,目光落在地面上。根本就跟那天早上一樣,只有一瞬間的注視。我明白了,她永遠不會來找我。當她把腳從欄杆放下去,換另一隻腳時,我想通了,我必須去找她。
我在心底聽見這個名字,小心放到她的臉龐上,非常適合。
我站在那裡,想著那個女孩,想著年邁的米菈與艾德格街的恐怖事件,我發現自己甚至不知道這個女孩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猜她的名字可能是艾麗森。不過大多數的時候,我只把她當成跑步的女孩。
她轉身面向他。「我知道妳會贏的——如果妳想贏的話。」
她刮過腿毛,讓我想到自己早該知道那是個女孩子。那雙腿又長又美。她是那種三圍曲線不太明顯的女孩,身材精瘦,胸部小巧堅挺,還有窄窄的背,扁扁的臀與長腿。她的赤腳大小中等,輕巧地落在地面上。
蘇菲回來,站到她父親身旁,他的手臂環抱她,她的失望刻印在她整個肩膀上。
有一天,我決和圖書定要進一步開發我們的關係,於是跟在她後面。我穿著牛仔褲、靴子、老舊的白T恤。她遙遙領先我。
沒發生事情。
我還去看過夏季每週末都會舉辦的運動會。她人就在那裡,我看見她和家人坐在一起,包括一個小妹妹與一個小男孩。他們全都穿著黑色短褲,淺藍色無袖運動衫,背後縫著長方形布片。女孩的布片號碼是一七六,剛好就在「我就是喝美祿長大的」廣告標語下方。
她看著我。陽光色澤般的頭髮綁成一束馬尾,清澈的眼睛如水般,是我見過最柔和的藍,還有柔軟的嘴,以唇形傳達她禮貌性的招呼。
我每天早上都到那裡去,不過小心躲著,沒讓她看見我。
「哈囉?」我說。我聲音裡的愚蠢聽來是沒得救了。
十月中,我與太陽一塊兒抵達馬奇唐尼街。大體來說,今年春天的氣溫比往常要來得高,我抵達這條斜坡路時,天氣相當暖和。我看見那棟兩層樓房坐落在坡頂。
看著她們,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個男孩走去跟那一票女孩子講話,然後跟著大夥一起走,跑步的女孩又開始看著地面。男孩離開之後,她又正常了。
起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參加奧林匹克運動會四百公尺決賽。而現在呢,我覺得我就是我,一個住在市郊,運動量不足的計程車司機。
我想起其實還有兩個孩子存在的。不過她還在拍拂短褲上的草。小朋友們走開之後,我就一心一意觀察蘇菲。小女孩已經出列去比賽推鉛球,小男孩在另一個地方跟一個叫做奇倫的小醜蛋玩打仗遊戲。
「加油!」她母親說。
蘇菲一站起來便看到我,一抹滿足的神色出現在她臉上。看來,她很高興見到我,不過依舊立刻將眼光從我身上移開。她往集合區走去,手中拎著一雙又舊又破的釘鞋(我猜想,年紀大的孩子在賽程長的比賽中要穿這雙鞋子)。她父親又高聲大喊。
她知道。
「要是我嚇到你了,我跟妳道歉。」
我花了片刻時間聆賞她的嗓音,那味道像是嘴唇上的草莓,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聽見這個聲音。接著,我說:「是,我跑步太不行。」然後我們互相觀望了幾秒鐘之後,她跑走了。我望著她,聽著她的赤腳輕巧接觸地表的聲音。和*圖*書我喜歡那個聲音,它讓我想起了她的嗓音。
與其讓那麼討人厭的傢伙對我大吼大叫,我還寧願跑第二名呢。
蘇菲的爸爸讓我想起我自己的父親。我爸爸從沒用手臂環抱我的肩膀,更別提他是酒鬼了。我聯想到的是他的言行舉止與沉默寡言。我爸爸話不多,從不對任何人說難聽的話,他常在酒吧待到打烊,然後照例走在街上,想讓自己酒醒,不過這招向來不太管用。儘管如此,隔天早上他一定會起床去工作,未曾間斷過。老媽總是對他又嚷又吼的,因為他常不在家,但他從不回嘴,從不反罵她。
那個女孩子跑了一圈又一圈。
蘇菲的父親就不同了。
我走路回家,思考她到底需要什麼協助,思考我需要傳達什麼口信。就某種意義而言,我使用的是刪去法。她住在山坡區,她不需要錢,我也不認為她需要朋友。可是誰又知道呢?
她跑到小鎮邊的運動公園。運動公園位在一個小山谷裡,下坡讓我鬆了一口氣。我怕的是回程的路。
雙腿死命抬高要拖著身軀往前,雙腳卻感覺好像在犁地,往下陷落。我盡可能地深呼吸,喉嚨卻卡了一道牆。我的肺就要缺氧而死了,我感覺體內的空氣沿著那道牆攀爬而下,但是卻不夠用。雖是這樣,我繼續跑步。
「妳怎麼知道我是誰?」我問。
她邁開大步。
她抬起右腳放在欄杆上,好長的腿,好美的腿。
接著,她繼續跑步。
停頓不語。
她匆匆走開,又轉了個方向,朝著坐在陽光下的我而來,我趕忙胡亂往嘴裡塞了一塊萊明頓糕,還有一條椰絲點在我唇邊,來不及抹去。反正從那樣的距離她也是看不到的。她很快瞄了我一眼後,繼續往前走。我知道我必須做什麼了。
「你不是變態一類的吧?」
我覺得好難受,力不從心。
我還知道,我不該就這麼大喇喇、怪裡怪氣地躺在樹底下,但是我沒力氣躲起來不讓她發現。要是她看到我,就讓她看吧。我連動都沒辦法動,更別說躲起來了。我知道我明天會全身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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