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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她永遠對他碎碎念，他工作到累得像條狗也沒用。記得矮桌子事件？我爸每天都得忍受那種事。我們小時候，他常帶我們到小孩子玩的地方，例如：國家公園、海灘，位於幾哩外、有個超大金屬火箭船的遊樂場。不像現在窮人家的小孩，只能在令人作嘔的塑膠玩具遍佈的遊樂場中玩耍。他帶我們到遊樂場，靜靜看著我們玩。我們一回頭，就見到他開心地抽菸，也許在做白日夢吧。我最早的記憶是當我滿四歲的時候，葛瑞格．甘迺迪——我爸——讓我騎在肩上。那時候，世界不怎麼大，每個地方我都看得見。那時候，我爸是英雄，不是普通人。

我想起了我爸。

出門前，牠十分開心，因為我給牠泡了杯咖啡，裡面還加了冰淇淋。我把咖啡放下去給牠喝時，牠雀躍不已。

沒錯，句子最後打上的是個問號，但是我知道這是一段直述句。於是我想起我碰到的每個人，是不是全跟我一樣是傳信人呢？我不知道他們的信箱中是否也收到撲克牌與手槍，還是各自收到不同工具呢？我猜想，依照個人而有所不同吧。我收到撲克牌，因為我玩牌，戴瑞與契斯大概收到頭套，昨晚現身的夥伴收到黑衣服與壞脾氣。

我幫她弄了些玉米穀片www.hetubook.com.com，她一面吃著，發出嘎吱嗄吱的聲音。我不需要問她想不想吃一點，有些事情我不用問就知道。之後，奧黛麗沖了個澡，全身穿上衣服之後，我證實了以上那一點。

我不喝餐廳的飲料，因為我覺得飲料哪裡都可以買，我到這裡是為了我自己不會烹調的食物。

她手迅速一揮，把酒單從桌上拿走，接著告訴我今日特餐有哪些。我點了義大利肉醬麵、肉丸子、以及一份千層麵。

那個男人可算是有教養，他為她倒了酒，詢問她想吃什麼。他們輕鬆愉快地交談，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說真的，我不要自己聽見。

那個女人是碧芙麗．安．甘迺迪。

奧黛麗現在就是這副姿態。在我洗碗、沖盤子時，她站著揉眼睛、打哈欠，然後露出微笑。

她走開之後，我研究餐館內的情形。一半以上的座位上有人，有人自顧自地狼吞虎嚥，有人啜飲餐酒。一對年輕情侶在接吻，還合吃一盤菜。唯一讓人感到興趣的，是一名跟我坐在餐館同一邊的男子，他喝著酒在等人，沒吃東西。他穿著西裝，灰白相雜的捲髮往後梳。

我想讓自己不要不滿、生氣，卻發現自己錯了，趕緊鎮定下來。那有什麼用？她畢竟是個人，跟每個人一樣有權得到幸福。

一想起ｈtｔps://m•ｈｅtｕｂｏｏｋ.ｃom•ｃoｍ他，我心情瞬間低落。

「確定。」

奧黛麗讓我心好痛。

往丑角街跟梅魯索的路上，我確實有點想念牠，彷彿這份任務原是我們兩個人的，現在我必須獨力完成，享受所有的榮耀。

「妳說什麼？」

跟老爸無關。

我又聽見那傢伙昨天晚上的話。

七點四十五分前，我要再去一趟梅魯索，不帶看門狗隨行。這回，我要走進餐館裡。離去之前，我必須跟牠解釋清楚。

我莫名有種想吐的感覺。

「不，謝謝。」

第一步，肉丸子不吃了，盯著老媽開心約會就好。他們兩人顯然以前來過這裡，服務生認得他們，停下來攀談了幾句。他們很自在。

別問我理由，可是我認為這樣對他是不公平的。沒錯，他是個酒鬼，尤其是最後那段日子。可是，他是那麼友善、大方、溫和。我凝視著肉丸子，看見他黑色短髮與近乎透明的眼睛。他個頭相當高，外出工作時，向來穿著絨布襯衫，嘴裡啣根香菸。在家裡他是從不抽的，不在屋內抽。撇開其他的事情不說吧，他也是個有教養的人啊。

「酒單？」

我心想，噢，真她媽的該死。順便把頭垂得低低的。

講話。車子停歪了。

說白一點，這是生平頭一遭她在我眼httｐs://ｗwｗ•ｈｅtuｂｏｏｋ•com•coｍ裡看起來是個女人。平常的她是嘴巴很賤的，濫罵我，批評我一無是處。不過，今晚她戴了耳環，微黑的臉龐與棕色眼睛露出笑意，笑的時候，浮現出幾道皺紋，但是，沒錯，她神情愉快。

對著自己。

我搖了頭。

「你想喝點酒嗎？」

老媽穿著一件好看的洋裝，深藍色的布料帶有光澤，簡直就是暴風雨的顏色。她彬彬有禮坐下，亮麗的頭髮圍繞著臉龐。

「要喝什麼嗎？」

碧．甘迺迪。

她點頭說：「你很舒服，艾德。」

「謝謝。」

在忽然湧上的一陣噁心之中，我明白到——一定要說的話——當下處境帶給我無從逃脫的空虛：那是我老媽，五十多歲，跟某個傢伙在外面到處晃來晃去。而我，坐在這裡，青春年少，形單影隻。

走進梅魯索餐館的門，步入義大利麵醬、麵條、大蒜濃烈的味道與溫暖之中，我納悶這回要傳達的口信是什麼。我剛才一路注意跟在我後面的人，卻沒發現特別的人，只有忙著處理日常事務的人。

是我。

「不用，謝謝。」

緩緩地。

諸如此類的事情。

「你在等人嗎？」

我搖頭。「沒有。」

「好，麻煩妳。」

我還想起，當酒吧打烊之後，他搖搖擺擺穿過大門，偷偷摸摸走向沙發。

不ｈｔtps://wｗｗ•hetuｂook•cｏｍ•ｃom久，我才明白，為什麼一開始我本能地忌妒她的幸福。

「坐。」我說。出於反射動作，我看著她的襯衫扣子、她的臀部，順著她的腿往下看到膝蓋、小腿、腳踝，一下子全映入眼簾。奧黛麗的雙腿又軟又細緻，簡直像是會融化到廚房地板上。

「還有，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少吃點馬鈴薯片。」

有時候強烈地。

我差點忘了，可能會出現意外或遭遇困難。佐證一：艾德格街。佐證二：羅斯兄弟。

老媽一定是對他又吼又叫，可是已經起不了作用。

她走遠了，但我感覺到她的唇還留在我的肌膚上。嘴唇的滋味。

牠看著我。

做為一個女人的她，神情愉快。

我望著她沿著街道一路走遠，直到她轉彎。在她轉彎之前，她知道我還站在原地，又回過頭一次，揮揮手。當我抬高手要跟她揮手，她已經走了。

尤其是當她站在你家廚房，穿著內褲跟襯衫在打呵欠。

「從來沒有人想要坐在那裡，」她說：「你確定嗎，老弟？」

我想像她心中自忖：「怪人一個。」儘管如此，她還是領我過去。

「睡得好不好？」我問。

在別的地方，人家知道那是我老媽。

一名年輕女子的呵欠居然能美得讓人心生畏懼。

我整天不停想起這句話，還有他的另一段話：「你有沒htｔps://ｗｗw.ｈｅｔubｏｏｋ•ｃｏｍ•cｏｍ有想過，信箱中收到撲克牌A的人可能不只你一人？」

到了餐廳，我要求豐|滿的服務生將我安排在最陰暗的角落。

沒錯。

「所以你要吃兩份啊？」

「那邊好嗎？」她驚訝地問，「靠廚房？」

罵髒話。命令小孩動作快、別哇哇叫。

肉丸子與肉醬麵送上桌後不久，今晚的重點人物出現了。

（不好意思，夥伴。）我保證，（我會帶東西回來給你。）

問我：（什麼，今天晚上沒馬鈴薯片吃？）

我現在卻坐在這裡，問自己下一步必須怎麼做。

牠在廚房告訴我：「讚！」我們還是好朋友。

「噢，沒有。」我回答。「千層麵是給我的狗吃的，我答應要帶東西回家給牠。」

如果有榮耀的話。

那名男子的客人抵達時，我險些被叉子噎住。他起身親吻她，把手放在她的屁股上。

我猜想，這次她會露出「真是個沒錢、可憐、寂寞的宅男」的表情，我可以體諒她。沒想到她卻說：「你走之前，我再把千層麵拿過來給你，好嗎？」

她站在門口，說：「謝啦，艾德。」停了一會兒補充道：「我跟你說，你是所有人之中最瞭解我的，對我最好，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最舒服。」她居然還靠過來，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謝謝你收留我一個晚上。」

我大可認定這是一句負面的評語，其實那是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