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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島的祕密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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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間

第九章 在地下世界的「神鬼」中間

胡安.豪亞突然轉向他的哥哥安德烈斯,把籃子遞給了他,安德烈斯就把籃子轉交給我。我接過籃子,感謝他的弟弟先把「鑰匙」給他哥哥,而不是直接給我。這位氣勢洶洶的豪亞像是怒氣未消似的,一言不發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指著桌上的包裹問道:「包裡是什麼?把你的阿古─阿古的神通顯示出來!」
一天晚上,我和考察隊的其他成員到總督府去參加宴會。我們用吉普車把阿坦、市長送回村裡。不久前,阿坦告訴過我,他早就懷疑連襟安德烈斯.豪亞可能有個洞穴,現在他的猜想終於得到了證實。

繼承她靈魂的全部力量

我們察看了他們隨身帶來的、與眾不同的頭像,和那天晚上所見到的那種新刻的雕像完全不一樣,是地地道道的古董。
胡安.豪亞毫不猶豫,立即同意了。他叫我坐在他身旁的一隻矮凳上。
帕克米奧站在我面前,沒戴帽子,雙手笨拙地扭弄著自己編的草帽,他的身後默默地站著其他人。
但是,我們四周的骷髏都是包在蘆葦席中的,那一定是死者的親屬用繩子將屍體從懸崖往下吊,別人在洞口平臥著,將屍體拖進洞去。
我把手電筒向四周照了照,原來洞穴一點兒也不大。泥地上鋪著三張蘆葦席,上面並排放著兩行圓形扁平的石雕。每件雕像上刻著一個朗戈─朗戈文字的放大字樣,每張蘆葦席上安放一隻長山羊鬍子的小小頭像,算是護洞神。我一眼看出,市長給我的各式各樣精緻的雕像不可能取自此洞。洞裡唯一引人注目的東西是一艘雕有船帆的石船,還有放在角落裡的一隻大石碗。這兩件石雕都刻得精巧細緻,然而外表卻與吊在洞頂上的石鳥一樣,新得出奇。
「好吧。」市長說著就跳起身來,好像是為了證實這裡不宜久留似的。
「瞧我的鬍鬚!」豪亞得意洋洋地說,「我的力量就在這裡!」
我們把從洞裡搬出來的石像包得嚴嚴實實,用繩梯的繩子吊了上來。最後一包石像吊上來後,聖地亞哥問清楚我們確實留下一件石雕在洞內,他才放心了。這時,我一眼看見放在岩石上的雞肉;陣陣撲鼻的香味使我無法抗拒它的誘惑。我可不能讓阿古─阿古享受這份鮮美的食物。當我毫不客氣地大嚼留給阿古─阿古受用的那份雞肉,並與其他幾個人分享時,阿古─阿古並沒有伺機報復。但是,同來的幾名當地人卻連一口也不敢嚐,他們滿臉愁容轉過身去,不敢正視,一直等我們啃完最後一塊雞骨頭並把它扔進了大海,他們才轉過臉來。接著,「王孫公子」的妻子也壯起膽子,鄙夷地嘲笑丈夫不敢進洞。她離開懸崖越遠,膽子就越大。我們大家擠進吉普車坐在一起。月光下,車子沿著坎坷的道路駛回村莊,一路上顛得厲害。這時,我真替那位坐在後排座位上傲慢的「王孫公子」感到難受。他的妻子揶揄他,譏笑他,捉弄他,最後他不禁啞然失笑。他搖搖頭說,以後可再也不能這樣愚蠢,現在他明白多了,下半輩子再也不能讓神鬼嚇住。他打算徑直回家,替家人蓋間新屋。
「『如果封面和封底損壞了,必須把本書重抄一遍。』」書的主人自豪地說道,「這就是書裡阿古─阿古的名字。」
我向他們道過晚安,他們回了禮,可是仍舊繃緊臉,連身子都沒動一下。那個年輕的人仰頭筆直站著,神情嚴肅,像電影中描繪的當年生活在美國西部的印第安人。他一雙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像他身後的哥哥那樣,唇上、頷下蓄著短而硬的黑鬍鬚。雖然市長、阿坦及另外幾個人有幾根鬍髭,可是當地人一般很少留鬍鬚。這個人叉開腿站著,雙臂插|進敞開的襯衣袖裡,微露胸部。他半閉著眼睛,像是出神的樣子。突然,他用銳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慢吞吞而又認真地對我說:「注意我的阿古─阿─古,這裡是阿古─阿古的家。」
「先生,以後你會再回到我們的島上來嗎?」他輕聲地問道。
那個最大的蘆葦包裡,包著一個刻在石塊上的女人像,另一塊石頭刻有兩張臉、四隻眼睛和兩個鼻子。這兩個彎彎的鼻子,伸展到石頭邊緣,然後轉到石頭背面變成矛頭狀,最後會合在一起。洞穴盡頭放著一具孤零零的骷髏,旁邊有個蘆葦編成的小包,它倒還沒有爛掉。我們提起小包時,那些大的蘆葦片很堅韌,還能互相牽扯住。小包裡面有一隻石龍蝦,跟那隻使市長的洞穴石像鬧得滿城風雨的石龍蝦一模一樣。也許當時躺在洞穴角落裡的是個漁夫,隨葬的是他最心愛的、具有魔力的石雕,因為漁夫對增加龍蝦的數量及其繁殖力特別關心。
我也往前挪動了兩英吋,兩個人的胸脯差不多貼在一起了。接著,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以對付目前這一嚴重情況。
「是穿戴的東西。」我毫無把握地猜道。
這個洞穴裡只有十件石雕。它們都用蘆葦席包著,其中有兩件石雕幾乎完全一模一樣,都是小型的、站立著的人像,嘴部呈鳥喙狀。我們遵守自己向老聖地亞哥許下的諾言,留下一件石雕。
塔胡.塔胡的羽毛冠原來是完全仿照哈烏─德克─德克製作的複製品,哈烏─德克─德克是以前在復活節島居民中流行的、頗為著名的頭飾,這種頭飾的樣品現在陳列在好幾個博物館裡。頭戴羽冠,邁著大步,越過滿地石塊的原野,我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稚齡童年,在月光下打扮成印第安人東奔西跑,鬧著玩兒似的。過了一會兒,我蹲下來食用兩隻母雞尾部時,也同樣感到啼笑皆非。
我伏在懸崖邊,往外探頭,拿手電筒往下照。原來,我們正待在懸崖邊一塊向外突出的岩石上,繩梯懸在山下半空中。聖地亞哥只叫自己的兒子脫去衣服,光剩下一條褲頭,準備讓他先下。繩子墜得緊緊的貼在懸崖邊緣上,雙手很難抓住,而繩梯上那寥寥幾蹬梯級又相距甚遠。下面三十英呎深處就是洶湧澎湃的激浪,只要從六英呎高的地方摔下去,碰上浪濤中突出的尖利熔岩石就足以喪命。
「那你就不該抽菸。」
「他對洞穴不習慣,因為他害怕魔鬼。」老聖地亞哥解釋道。
比爾抓著繩子摸黑爬了下去。他先向下直落到一塊壁架上,站穩了腳跟。從壁架再往下,繩子卻懸蕩在半空中。他又繼續往下爬,只聽見高山腳下激浪在黑夜中拍打著岩石,卻什麼也看不見。當他懸在半空那陣工夫,突然看見鼻子正前方的岩石裡有一道水平方向裂縫。他覺得仿佛看見裡面有東西,但是太遠了,搆不著。裂縫窄得很,頭也伸不進去。他和胡安輪流打著手電筒,終於都看見這一狹窄的洞穴裡放滿了石雕。石雕埋在厚厚一層灰土中。胡安設法將雙腿擠進縫去,用一隻腳勾出一個有鷹鉤鼻子和飄著長鬚的頭像,它的風格使人不禁聯想起中世紀教會的雕塑。兩人都弄得疲憊不堪,幾乎沒有力氣爬上六十英呎高的山頂。
「不是每一件雕刻品,而是每一個洞穴。」
小阿坦又感到信心十足了。他和安德烈斯立即請求這位兄弟把「鑰匙」交給我,同來的那個人也和他們一起彬彬有禮地建議他給我「鑰匙」。但是,那位坐在我身旁的主角卻一動也不動,不理睬他們所提出的要求。他叉著胳膊正襟危坐,猶如坐在皇帝的金色寶座上一樣,緊閉著嘴,雙唇突出,與那些巨大石像的嘴唇一模一樣。他純粹是通過自我暗示,在自己眼裡和朋友們的眼裡把自己的身價大大抬高,好像是個自我崇拜巫醫或兼任國王的教士,他似乎剛從古代的霧靄中回到人間,套上了現代人的衣褲。
「我的阿古─阿古說得完全正確!」我說,「它告訴我這是『帶羽毛的』,而這本書稿的確就是『用鋼筆抄寫而成的』!」
「那得看我帶走的石器而定了。如果像你說的那樣,都是些騙人的玩藝兒,這些石器將會給我招來厄運,那我再回來也就沒有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只把洞穴的數量記在賬簿裡?」
「一切都不好。」恩利克絕望地說,「全村的人很快都會狂怒的。要是這些石像是新雕的,全村的人都會因為愛斯德萬夫妻倆企圖欺騙康提基先生而動怒。如果石像是古老的,那大家會更加憤怒,因為他們從祖傳洞穴裡搬出了東西。事到如今,大家準是要生他們氣的。」
我從前在一本書裡見過「圖穆」這個詞,「圖穆」並不是人的名字而是一種稱號。以往的探險家曾提起過這個詞,認為它是個神祕的詞,從這個詞可以追溯到復活節島上最早的社會制度,其意義連當地人都不懂,也無法解釋。現在這位活生生的「圖穆」站在我的面前了,他的職能並沒有隨著消逝的歲月而被廢除掉,今天他卻正在積極發揮作用。後來阿坦告訴我說,此人名叫胡安.納霍,是豪亞家族裡的「圖穆」,是他兄弟們家庭事務的仲裁人和調解人。
「你是我們的大哥了,痛痛快快地喝吧!」豪亞興致勃勃地說。他不能隨便多喝酒,這一點使我感到很高興。於是,屋裡幾個人都以阿古─阿古為題吹起牛來,同時,也就相互之間的兄弟般關係說了不少大話。我是他們這夥人的頭頭,又掌管著「鑰匙」,那是打開他們洞穴的「鑰匙」,也是通向我們五個人的「鴻運」的「鑰匙」。就我所知,「圖穆」負責第二個洞穴,如果我能回本島,在他們中間永遠定居下來,那個洞穴也將歸我所有。
「這裡的東西不一定每件都是古物。」比爾悄聲地回答了我一句。
我一直跟這位老人打趣,最後他半推半就地走出屋子,似笑非笑地爬進吉普車。這樣,車上共有九個人了,聖地亞哥跟我擠在一起。他坐在車中一言不發,神情嚴肅,替我們指路。我們從拉諾拉拉庫沿著南海岸拐過去,順著懸崖邊緣依稀可辨的車轍向前駛。我們得堅持前進,雖然車道幾乎無法辨認,但是卻很容易憑藉自己的感覺,摸索向前。
我往石碗裡照了一下,只見裡面有十一綹人發,有紅髮、黑髮以及各種各樣顏色的頭髮。這些人發並不像從木乃伊般的乾癟人頭上剪下來的那種乾枯頭髮;相反,這些頭髮色澤鮮艷,很像是從活人頭上新剪下來的。

在沿海懸崖邊緣

我身旁的那個人坐了好一會兒,似乎對他們的祈求頗感興趣。他安坐著,像是沐浴著陽光一樣舒適自在,慢慢地環顧四周。他不時裝模作樣地轉向我,強調他擁有馬納,強調他神通廣大。他那超自然的神力來源很廣,因為他的血管中流動著兩個最重要的部族的血液,而這裡又是阿古─阿古之家。四周都有阿古─阿古在保佑他,屋後就是島上神通最為廣大的阿古─阿古,他就住在老姑母塔胡─塔胡的小屋前面,而塔胡─塔胡是他妻子的姑母。此外,附近沒有別的鄰居。右邊再遠一點兒是一間無人居住的空屋,原先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太,她已不在人世,現在只住著一個阿古─阿古。他的屋後有阿古─阿古,左右兩側各有一個阿古─阿古,屋裡面還有一個阿古─阿古。
又過去一小時,到了三點鐘,小阿坦才從村子穿過原野跑了回來。他終於在安德烈斯及胡安的姐姐家裡找到他們兩人,「圖穆」也和他們在一起。「圖穆」要求他們兩人把洞穴移交給我的事也與姐姐談一談,因為這個洞穴她也有份。但是,他們的姐姐聽到此事後異常憤怒,為的是他們「先斬後奏」,事先沒有同她商量過。他們就說我很可能會送她厚禮,以此平息她的怒火,然而她依然怒不可遏,揚言如果他們將洞穴轉手,她就要不客氣了,連阿坦在旁努力勸說也無濟於事。他們三人茫然不知所措,「圖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是前來尋求一個使他們三個人都滿意的解決辦法的。他們請我原諒他們遲遲未能前來赴約,但是,胡安的姐姐早晚會同意的,我必須耐心等待。
「那並不是收藏寶物的洞穴,先生。」老人突然說話了,巴望我們能對它不感興趣才好。
我了解到,他家祖傳洞穴中,有一個洞穴入口處已經失傳,但他和兄弟丹尼爾共同擁有另一個洞穴,而這個洞穴的入口處只有阿爾伯托一個人知道。「王孫公子」知道那裡的石器都用托圖拉葦席包起來,這個洞穴裡還有朗戈─朗戈書板及古老的划槳。最珍貴的卻是一艘石帆船,他管這艘石帆船叫瓦卡奧霍;還有一個精工研磨的黑色石像,石像很大,能夠到人的上腹部。
「康提基先生,你還記得安德烈斯.豪亞嗎?他就是將伊普馬恩戈瓦罐的碎片給你看的那個人。那些碎片,還有他給塞巴斯蒂安神父看過的一些完整的罐子,都藏在他的洞穴裡。」
這四十件雕像中,有相當一部分確實顯得非常古老,但是絕大部分一看就知道是新雕的。我立即看出,有人曾想把其中一些新雕的石像出售給我們;也有一些石雕很明顯是仿照陡峭的阿胡德佩烏懸崖裡他自己的小洞中的雕像刻製的。市長到底在搞什麼鬼呢?他再一次想欺騙我們,可是這次仍然是枉費心機。
他們兩人誰也不敢再冒險下去了。
直到目前,誰也沒有試圖出售洞穴石器。一切交易都是採取互贈禮物的形式進行的。但是,這些新刻就的石雕卻跟木雕一樣,可以公開出售。有人用泥土把石雕徹底擦洗一番,有人用爛香蕉葉抽打,使石雕呈現出像是包在腐朽的葉子編成的包裡那副模樣。有幾個人帶著這種雕刻品溜進營地,想碰碰運氣。康提基先生的阿古─阿古畢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因為如果不是這樣,那麼康提基先生還會上市長的當,被騙入假洞嗎?

決定採取行動

「可你曾經跟我說過,你有一本賬簿,記著你名下所有的每一件雕刻品,對不對?」
我們在從懸崖岩壁的洞穴回家的路上,那個紅髮少年騎著馬和我並肩前進,他用詢問的眼光看著我,似乎在問我是否滿意。
我是穿著適合熱帶氣候的白色衣服去赴宴的。但是,我隨身帶了深顏色的襯衣、短褲,所以,在出發前能夠把它們換上。當我們三人悄悄地離開村子向北走去時,夜已很深了。在月光下,我們走了好大一陣子。一路上邊走邊談,我們之間的關係愈談愈融洽了。阿坦對於我們幾個人聯合起來的馬納的神威充滿信心,並且說,與我相比,他是個更為地道的挪威長耳人。他們兩人一起叮囑我:如果安德烈斯的弟弟和*圖*書胡安.豪亞企圖把洞穴的「鑰匙」交給我時,我得把胳膊叉在胸前說「不要」,因為這是他設的圈套,企圖讓我中計。如果他把「鑰匙」交給他的哥哥安德烈斯,那我從安德烈斯那裡接過「鑰匙」,並且向他道謝。
這位老人睜著大大的、膽怯的、然而卻是友好的眼睛望著我,我們最後握了一次手,我就跳上小艇。
我又敲敲門,又把這句話說了一遍。可是,仍然只有風聲回答我。
比爾也被村裡的那些謠言弄得糊裡糊塗。為了獲得可靠消息,他從總督府搬了出來,住到一個當地人的家裡。有一天,正好是星期天,他在教堂外面把我叫住,悄悄對我說:「很抱歉,我不能隨便說話,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島上的確有祕密洞穴,而洞穴裡就是有你所弄到的那些東西。」
我給比爾寫了一張便條,於是,這個孩子拿著紙條疾馳回村去了。
「哪有的事!」我說,「有什麼好哭的?騎上馬到村子去一趟,告訴愛斯德萬夫妻倆,說一切都好。我一點兒也沒有生氣。」
第二天,在阿納基納的平地上,我們為村裡的居民安排了一次規模盛大的吃烤肉的野外宴會和舞會。考察隊的醫生及村醫生在做餐室用的帳篷裡,從塞巴斯蒂安神父指出來的純血統長耳人的耳垂上採取血樣。輪到市長及其家人時,他們自豪地讓大夫採血,就好像大夫從他們的耳垂上採取鑽石似的。
豪亞邁著僵直的步伐走進後面一間小屋。我想他回來時準會帶上一把小刀,不料他卻帶回一個瓶子和五個玻璃杯。他打開瓶子往每個杯子裡倒:那四個杯子只倒上一點點紅色液體,而我的杯子卻被斟得滿滿的。我們大家每人都一次又一次地說「特卡普」這個產生魔法的咒符。以前阿坦曾跟我說過這個字眼能加給人馬納,這樣阿古─阿古就會施展神力。早年來此考察的人,把復活節島上的這個字眼翻譯成「舉行儀式時使用的土灶」,這是不正確的。其實,如果「特卡普」前面沒加上「烏穆」這個詞,那它與土灶就毫不相關,而「烏穆」這個詞才含有土灶的意思。
他站在那裡想了一陣子,然後又放聲大哭起來。
石豬頭是那天晚上探寶的唯一紀念品。我拿起裝著豬頭的袋子,興趣索然地向門口走去。
市長十分激動,他的胸脯開始起伏。他屏住呼吸,接著就抱頭痛哭。他倒下身子猛哭一陣,然後,跳起來奔進一間小小的側室,一頭倒在床上泣不成聲。過了一會兒,他收住淚水,又回到我坐著的房間裡。
「這是你的血。」他緊握那面小旗用嘶啞的聲音低聲對我說道,「這樣你自己就獲得了新的神力,這樣你就有伊普梅恩戈了!」
市長最小的弟弟,那位小阿坦,在流感盛行時卻安然無恙。那一年,他連科康戈病都沒有沾上邊兒,因此,他再也不信阿古─阿古會懲罰人的那套說法。他現在已經擺脫了看管洞穴的責任和風險。他不但沒有受到懲罰,反而獲得一大筆報酬,使他全家在未來歲月中能安渡難關。按照當地的標準來衡量,他現在是相當富裕了。但是,他的衣服和錢財都藏匿在大自然的地下大保險箱裡。雖然市長是死裡逃生,阿坦卻並不認為哥哥的病是違反洞穴禁規而受到的懲罰;相反,阿坦從未想到自己的哥哥會從洞穴裡取出石像。因此,他不斷勸我,市長病癒後馬上向他打聽洞穴的事,因為市長的洞穴肯定是全島最重要的。

純血統的復活節島人

阿娜羅拉是綿羊飼養場的女管事,為人熱心,而且新派,在思想上也不迷信。她的母親是丹尼爾.艾卡的瑪瑪─蒂阿,即姑姑。
他像是煩躁得不願聽我說話,以挑戰的姿態緩慢地向我走了過來,一直走到我跟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眼睛。接著,他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身體微微發抖,幾乎是用一種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噓噓聲對我說:「把你的阿古─阿古的神通顯示給我看。」
「是不是奧羅羅伊納的洞穴?」我問道。
對於這些從懸崖下遞上來的怪裡怪氣的雕像,胡安無法加以解釋。他只知道從前一位年老的姑母領了他的父親到這個洞穴來過。
「如果你今晚改變主意,你可以把比爾從拉普的小屋叫出來。我現在要回阿納基納去了。」
他十分同意我的看法,也擦去了汗水。
這兩隻棕色陶罐,有一隻刻有一圈樸素的裝飾性圖案。胡安說這是一位「老爺爺」雕的,那雕刻的圖案表示從軍作戰的男子。陶罐都放在這裡,陣亡戰士口渴時就可以飲用。

一隻巨大的猛禽

「你得獨自先進去。」他湊在我的耳旁說,「你是我們的大哥。你得敲敲門說:『胡安巫師,起來迎接鴻運!』」
吉普車在離小屋幾百碼遠的地方停下來,埃德與那個紅髮男人等在那裡,我與阿坦兩人摸黑往前走去。
幸虧阿坦當機立斷,決定立刻進村尋找安德烈斯。他快步越過田野向西南方向走去。這位婦女吹滅了燈,在皎潔的月光下坐在牆邊的木凳上,並叫我也一起坐下。我還能想起她的臉龐,她就是胡安.豪亞的妻子,市長的小妹妹。月光下,我情不自禁地注意到她美麗的側影。她的身上一點兒也看不出玻里尼西亞人的特點。她使我特別想起阿拉伯或閃米族的美人。薄薄的嘴唇,細細的鼻子,鼻尖兒略圓,真是具有古典美人的模樣。她的皮膚很白皙,無法使人理解她就是純血統的復活節島人。實際上,她是真正的長耳人,我們的船上還保存著一份她的血樣呢。
「現在咱們走吧。」我直截了當地說,一面撿起那個倒霉的豬頭。豬頭放在亂石堆上,嬉皮笑臉地望著我。
「你用不著非領我們去看那個洞穴不可。這樣一來,誰也信不過你了,因為你雕刻石像的本領太高明了。」

野外宴會和舞會

我沿著繩梯爬下去時,也和「王孫公子」一樣,覺得心驚肉跳;但我的害怕卻是由別的原因引起的。我費勁地踏著繩梯往下爬,相距甚遠的梯級往往緊貼岩石,這時我想起那塊拴繩梯的熔岩石會不會豁裂開來。我得把一隻腳盡量往下伸,另一條腿蜷曲起來,然後把身子往下降落,直到下巴頦兒碰到這條腿的膝蓋時,下面那隻腳的腳趾才搆到了下一階梯級。很快,我爬到繩梯離開崖壁而懸蕩在空中的那個地方,接著就看到懸崖表面上那個狹窄的洞口。
「我得跟兄弟們商量一下。」他最後說,「我不能獨自做主。洞穴屬於好幾個人,我只有一份而已。」

神通廣大的義父

兩具骷髏

「是一種衣料!」我懷著最後的希望孤注一擲地胡亂猜了一下。
胡安把繩子拴結實後,把它拋下懸崖。當我見到比爾是在什麼樣的地方爬下去時,真替他捏把冷汗。比爾本人在大白天見了這麼個地方,也嚇得臉色發白,半天說不出話來。從這裡往下大約三百英呎就是大海,而洞穴則處在懸崖邊緣下方六十英呎處。
午夜,我走進阿坦的小茅屋,他親自來開門。在搖曳的燭光中,我一眼就看見了昔日的「冤家」、擁有陶罐的安德烈斯.豪亞。他沒有刮臉,滿臉鬍鬚,兩隻充血的眼睛直瞪著我。他從長凳上跳起來擁抱了我,稱我為兄弟,並向我保證,他一定盡力幫助我。他們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說開了大話。性情和善的小阿坦挺著胸脯為他自己的馬納大加吹噓:是它才使我們兩人言歸於好,而現在我們兩人在他的屋子裡會面了。他那神通廣大的馬納是從他母親那裡繼承下來的,因為她選中他來繼承她靈魂中的全部力量。雖然阿坦排行最小,在所有的孩子中她可最喜歡他。
現在,我必須保持冷靜的頭腦,我已隻身進入「虎穴」。這兩個人臉上的表情也毫無疑問地向我表明,我已經深深陷入絕境而又無法擺脫。
「不對!再問問你的阿古─阿古,好好問一下!」
岡薩羅聽到這件事後異常興奮。他費了不少口舌,孩子終於答應領他進洞。岡薩羅發現這個洞穴與孩子所說的一模一樣。洞裡有兩塊頭蓋骨,側牆上有人工開鑿的洞口,通往裡面的地道已被堵住。但是,他卻發現了一些新情況。原來,在孩子去過以後,別人也進去過,並且曾在岩石倒塌處的洞底和洞頂一挖再挖。岡薩羅好不容易從靠上方的一條狹窄通道中往裡鑽了十英呎。在那裡,他發現有人已經掏了個洞,可以直通下面的地道。岡薩羅使勁把胳膊伸進洞裡,摸到了一把鬆土,土裡幾根腐爛的托圖拉蘆葦。已經有人比他早來一步,並將那些古老的蘆葦包搬走了。
市長只得於拂曉前獨自一人返回家中。
「都是我的表弟不好,那個不能再壞的表弟!我和你一樣,以為我們去的是一個藏有古老石雕的洞穴。」
次日早晨,比爾給我送來一張字條,說他認為這個洞穴正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寶洞。據他看,完全有理由認為這個洞穴是貨真價實的祖傳洞穴。
我竭力安慰他們倆,並且把隨身帶去的幾件禮品送給他們。我離開時,他們都答應好好吃頓飯,然後上床睡覺,將這件不愉快的事全忘乾淨。
比爾的兩條腿早已摸索著從洞穴石牆通向豎井的開口處走了過來,現在想制止他已經來不及了。攝影師跟在比爾後面。現在就是大吵大鬧也沒用,因為如果上面的那三個當地人發覺我們已識破他們的詭計,他們可能會害怕得不得了。如果他們在驚惶中一下子從上面用石頭將豎井填死,那我們在堅實的岩石下面就有「好日子」過了。
剩下的三個人感到無法形容的寬慰。小阿坦擦著額上的汗珠兒,雖然屋裡僅有的放射熱量的東西只是那支小小的蠟燭,現在這支蠟燭的燭光在豪亞走過後所產生的氣流中微微晃動。那三個留在屋裡的人打著手勢,心中好像放下一塊大石頭,與剛才那個昂首闊步走出屋子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比爾臉上露出非常驚愕的表情,不大理解我的話。他爬到刻著朗戈─朗戈文字的石器旁,就近細加觀察。
於是,他像翻閱荒誕的連環圖畫那樣翻動這本書的寬大書頁,翻到一個地方停下來,讓書敞著。左面書頁密密麻麻地寫著神祕的象形文字,沒有注釋,右面一頁則一再出現二十個同樣的象形文字,用歪歪斜斜的字體翻譯成當地的語言。書頁下面單獨用褪了色的黃褐色墨水寫著一行字。
我們一直等到四點鐘,我走到在吉普車裡等待我們的兩人那裡,向他們說明情況。我們決定不再等下去了。吉普車也已經朝村子開動,就在這時,只聽見車後響起一陣馬蹄聲。原來是巫師胡安快馬加鞭地在月光下飛馳過來。他不是從村裡來,而是從北面來。他說,我們得掉轉車頭隨他回去,看上去他有點兒過於興奮。於是,我們掉轉了車頭。胡安騎馬走在前頭,我們坐在車內,關上車燈,在月光下沿海岸跟著他,不久就駛近了痲瘋病防治站。這位帶路的人擺了擺手,叫我們下車。下車後,我們站在崎嶇不平、遍地石塊的原野上的一些巨大熔岩石陰影裡。
市長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雙頰下凹,薄薄的嘴唇勉強咧開條縫,怪笑一下。他有氣無力地做了一下手勢把我叫到床邊,湊近我的耳朵輕輕地說:「不要緊,就會好的。等我病好後,還要跟你一起幹大事呢。昨天,我的孫女患科康戈病死了;她那在天之靈會引導我脫離險境,一定會的。這場病並不是對我的懲罰,我明白這一點。就等一等吧,先生,我們會一起幹大事的。」
阿坦在裡面待了五分鐘就獨自一人出來了。他走到我們跟前時,顯得非常傷心而絕望。原來安德烈斯的弟弟十分難對付,我們得三個人一起進去,把我們的阿古─阿古聯合起來對付他。於是,我們翻過石牆,一起向他的小屋走去。我第一個走進去,其他兩個人跟在後面。屋裡只放著一張漆了白漆的桌子和三隻矮凳。兩個體格健壯、神情嚴峻的人站在屋內,直盯著我們。其中一個約三十歲,另一個四十開外。
帕克米奧低頭望著地上,手指擺弄草帽四周白色羽毛編成的花環。很快,他安詳地抬起眼睛,低聲說:「你們帶走的石像並不都是假的。它們會給你帶來鴻運的,先生。」
我拿著「鑰匙」石像徑直朝一堆石頭走去,雙手捧著豬頭,仿佛拿著地雷探測器。我將豬鼻朝下,沖著「可疑」的石塊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市長教給我的符咒。不一會兒,我終於搬走了一些石塊,把腳伸進狹窄的豎井,直往下滑。
「好吧。」市長邊說邊向洞口走去。
當地人有的步行,有的騎馬,絡繹不絕地擁到岸邊,向大船揮手告別,直到輪船消失在地平線之內。我似乎又聽見島上嗒嗒嗒的馬蹄聲下面響起一陣空洞的嗡嗡聲,因為復活節島是由地上和地下兩層所組成的世界。然而,我真正聽到的卻是奔騰咆哮的海浪沖擊著高插天際的懸崖的聲音。
我問岡薩羅是否知道那位老太太是誰。他說知道,就是阿娜羅拉的母親。
到了村子外面,攝影師和我向比爾道了晚安。這時已是下半夜兩點了,他得回到借住的那個當地人家裡。分手時,比爾偷偷地對我說,如果我能說服市長,讓他於當天晚上帶我們到他那真正的祖傳洞穴裡,那他就不會有工夫再搗鬼了。到了村裡,攝影師留在吉普車上等著,我自己沿花園的小道徑直向市長住房走去。市長本人緊緊跟隨著我。
夜深人靜,吉普車又駛回村子,關上車燈停在市長家花園的門口,誰也沒有發覺。剛行過洗禮儀式的嬰兒的紅髮父親坐在司機座上,而個子矮小的叔叔阿坦則坐在他的身旁。他們給從屋裡溜出來的那兩個人讓出座位。吉普車熄著燈沿村裡大街向教堂輕輕駛去,然後向下駛至海岸,再沿海岸向上朝痲瘋病防治站駛去。
「你瞧那石鳥、石船,還有那隻盛著頭髮的碗。」我繼續提醒比爾。
「聖地亞哥呢?」
「阿古─阿古就在這裡。」他指著那一行單獨寫的文字輕聲咕噥了一句。
「不是,但是洞穴裡放滿了古老的石器。」
「咱們一起去見我那位老弟。」小阿坦提議道,「把我們的馬納聯合起來就準能說服他。」
這番話把我的對手制服了。這位滿臉鬍鬚的豪亞終於讓步了。他慢慢地站起來,我們幾個人也一塊站了起來。接著,他指著他的魁梧而莊嚴的朋友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圖穆,請你作證。」
我的雙手緊握繩梯的兩邊,身子從懸空的梯子往下降落,最後,腳趾尖伸進那個狹洞。我盡量將腳趾往裡伸,好歹把大腿也伸了進去。但是,由於雙臂還掛在繩梯上,身子在半空中蕩來蕩去,所以沒法抓住洞口的岩壁。如果我用力推繩梯的話,繩梯只會離開懸崖更遠。最後,我連鑽帶擠,總算連腰部也鑽進了洞,背部只有很小一部分留在洞外。這時,我可以用一隻手握住繩梯,騰出另一隻手摸著岩牆,尋找一個可以抓附的地方。繩梯往外晃了出去,好像又想把我從山洞拉出去。結果,我的那一隻手只得放開了繩子。於是,我懸在洞口,臉朝天,身子只有一半嵌在洞裡,另一半露在洞外。對「王孫公子」來說,這樣驚險的攀緣猶如兒戲。等到我全身進入岩洞,只剩下頭部露在外面時,才稍稍定下神來。最後,我從洞口往裡鑽了幾碼,進入約有半個人高的洞穴,才寬慰地鬆了口氣。「王孫公子」就是在這裡嚇得魂不附體而打退堂鼓的。
我對他說,我從臺里洛那裡繼承了威力超群的馬納。臺里洛是我的神通廣大的義父,他是大溪地島上最後一位了不起的酋長。臨終前他給我取了臺瑞.馬泰阿塔這個美好的名字,它的意思是「藍天」。十年後,我們的「康提基」號木筏在拉羅亞登陸時,我獲得了更大的馬納,當時人們為了紀念島上第一代國王蒂卡羅阿,正在舉行宴會,他們奉我為「瓦羅阿.蒂卡羅阿」,即「蒂卡羅阿之靈」的意思。
「現在糟了,出事了。」他以低沉的音調開始說道,「村裡出了問題。愛斯德萬夫妻倆整天躺在屋裡哭泣。岡薩羅先生說過,他們欺騙了康提基先生,說『石器』是他們自己雕刻的。」
「王孫公子」只得承認他確實怕鬼。「王孫公子」的妻子看他爬下繩梯也感到十分驚慌。很明顯,她看見丈夫回來了,心裡很高興。
「這本書真神奇!」我說。我心裡感到自己沒有選擇「有趣的」、「美麗的」、「抄得真好」這樣的字眼,而是使用了「神奇」這個形容詞,真是恰到好處。看來,豪亞並不懂得書中的內容,他僅僅把這本書稿看成是魔術奇書。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大副桑尼在離痲瘋病防治站不遠處泅水登岸。那個老人不願讓他使用小船,於是,他只好在月光下游到那個遍地熔岩石的荒蕪小島。爬上岸後,按照老人的指點,他找到了兩個葬人的洞穴。在其中一個洞穴裡,他真的見到一個紅頭髮的人頭,有一大綹紅棕色細髮從人頭的一側脫落下來。他拾起這綹頭髮裝進袋中,泅水返回時隨身帶了回來。這綹頭髮毫無光澤,又乾又脆。
「你試過用烏穆特卡普烤雞嗎?」我單刀直入地問他,「你在洞穴前設法扮演過塔胡嗎?」
廚師和副輪機長提著最後一袋石雕上來了。這些石雕是從裂縫裡面的小房間裡取出來的,大一點兒的石雕放在裡面,小一點兒的放在外面。石雕上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細灰,有的石雕上還有蜘蛛網。這個洞穴裡沒有蘆葦席,也沒有屍骨,只有二十六件石雕。
他們的臉色刷的一下全變了樣。他們倒退幾步,面面相覷,都嚇傻了,原來是他們自己搞錯了。就連那個鬍子拉碴、目光炯炯有神的豪亞,臉色也全變了,他可從來沒料到這一手。小阿坦打破了沉默,他驚訝得不知所措,只會結結巴巴地說:「哎,你的阿古─阿古真靈,的確神通廣大!」
比爾收到我的字條那天,有兩個人一直在盯他的梢兒;當地人也緊緊尾隨拉扎勒斯,因此我未能進入他那位於維納普的第二個洞穴。午夜時分,比爾設法甩掉了「尾巴」,在約定的地點和胡安見了面。這時,胡安手拿一張由他父親草草繪製成的地圖。
「我的阿古─阿古說是『con pluma』─『帶羽毛的』。」我小心翼翼地說,盡量避免說得太具體了。
把紅酒當做血這種想法,一定是從教堂裡學來的。於是,我們一飲而盡。他又給我們斟上。他自己的杯子裡及其他幾個人的杯子裡大約只斟了一英吋酒,而我的杯子卻又斟得滿滿的。
他們都氣勢洶洶地向我步步進逼。這時,我心裡一面考慮怎樣抓住機會殺出去。一面琢磨著蘆葦包裡究竟裝的是什麼東西。
到了比爾借住的拉普屋裡,我們把石器都卸了下來。路過村莊教堂時,我溜進去找塞巴斯蒂安神父。神父聽說現在市長已經領我們進入了一個真正的祖傳洞穴時,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感到十分欣喜。頭天晚上發生的事,確實使他很難過。塞巴斯蒂安神父由於受到嚴重的科康戈病襲擊,曾經一度臥病在床。然而,即使躺在病床上,他還是密切注視發生著的一切異常事情。有時我在晚上一些特別的時刻偷偷地見他,他便穿著睡衣坐起來,兩眼睜得圓溜溜地傾聽我講述,同時,他還總是給我補充些有趣的情況。他曾告訴我說,他聽見一些老人說,在阿胡德佩烏北面海岸懸崖上有好幾個洞穴,裡面確實「有些」東西。
聖地亞哥急急忙忙掏出菸捲,聲音嘶啞地笑起來,臉上的魚尾紋深深地皺到耳根,活像手風琴風箱上的褶子。
我打開蘆葦包,注視著包裡的東西,激動得連氣都不敢喘。每個蘆葦包裡都放著一隻未上釉彩的棕色陶罐。這兩隻陶罐,一定是安德烈斯生我氣時,神氣活現地給塞巴斯蒂安神父看的三隻神祕陶罐中的兩隻。
商船船長、二副及桑車也爬進洞了,只有聖地亞哥和那個嚇破了膽的「王孫公子」及其妻子,依然在我們上面的高地上。我們坐在低矮的洞內攝了影,盡可能地把草圖畫得完善些,然後一一考察洞裡的東西。石質的地上凌亂地放著好些骷髏,而唯一的隨葬品就是那些小小的蘆葦包,其中幾個蘆葦包已經爛掉了,所以,我們能看見蘆葦包裡面的東西。
進屋後,我一聲不響在圓桌旁坐了下來。市長立即坐在我身旁,兩眼若無其事地在牆上溜來溜去。我用手指在桌上彈了一陣,他則在椅子裡微微轉動了一下身軀。我設法讓他正視我的眼睛,他毫不在乎地瞪著大眼看了我一會兒。接著,他又環顧四周牆壁。要是這樣下去,倒滿可以把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都消磨掉。他怎麼也不願意認輸,因為他依然懷有希望,認為這局棋還沒有輸掉。
這一著本來是無的放矢,我是突然想到的,只不過隨口說說而已。其實,我並不知道這位「王孫公子」是否有洞穴,更不知道裡面有些什麼樣的石器。可是,他卻吃了一驚,支吾半天,竭力想把話題岔開去。但是,我堅持自己的要求。他知道無法迴避,就斬釘截鐵地說:「可是,我並不知道洞口在什麼地方。我真希望我能知道,康提基先生。」

滿臉鬍鬚的豪亞筆直地站在我面前,而這位「圖穆」默默地走上前來站在他身邊。
聖地亞哥將繩梯的第一蹬梯級套在高地邊緣的一塊熔岩石上,把繩梯從懸崖上放了下去。
夜色籠罩了大地,整個村子又黑又靜。市長屋裡的燭光已經熄滅,兩個黑影偷偷地從屋裡溜了出來。考察隊員參加星期日宴會乘坐的吉普車和馬匹,早已返回阿納基納營地,村子裡和營地上的人們早已安睡了好幾個小時,因為這時已近午夜了。
我們走到來送行的每個當地人面前,向他們道別。最後,考察隊員一一向塞巴斯蒂安神父握手,依依惜別。里芙和小安奈特跟神父告別後,就輪到了我。我站著,握住神父的手,我們沒有說多少再見之類的話。在火車站跟友人分手時,比較容易說出「保重」、「再見」等話,而在世界上最偏僻的島嶼上和朋友握別時,互道「珍重」可不那麼容易了。
接著,這位老人站在懸崖邊緣面向大海,忽然低聲唱起了一支單調的歌曲。歌聲冷不防停了下來,像是突然中斷似的。接著,他安詳地轉過身來,對我說,我必須答應在洞穴裡留下一點東西,至於留下什麼倒無所謂,反正得留點兒東西。他解釋說,這是當地的「規矩」。這個洞穴雖然是他的,可是洞裡保存著他的一些遠親的屍骨,因此,剛才他向阿古─阿古祈禱時,便吟唱了洞穴的法定主人的名字。
「這一點你早該知道。不是你告訴我說,這些石像你都定期擦洗嗎?」
「如果你今晚不馬上帶我們進真正的祖傳洞穴去,你就會刻製許多新石像再來騙人。」我說著,站起身來打算走了。

燃起嫉妒之火

塞巴斯蒂安神父猛地轉過身,獨自向山頂走去。當地人紛紛讓路,因為現在已經歸神父所有的那輛紅色吉普車正在那裡等他。只要車子輪胎堅實可用,這位老神父越過滿地石塊的高地,朝北向痲瘋病防治站走去探望慰問那些病員和受苦的居民時,就可以不用跑腿磨鞋底了。
我突然覺得這一招倒是非常高明。這本書的原作者批上一條頗有實際意義的意見,這樣他的後代就永遠不敢在細緻工整的複本抄就之前讓這本原稿散失,而作者又把這一囑咐化為阿古─阿古,這樣一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了。
這一場面充滿生氣與歡樂。市長戴著草帽親自四下奔走,依次召集所選定的人員。四周洋溢著歌聲、歡笑聲,還有彈奏吉他的音樂聲及馬匹的嘶叫聲。我剛到烤肉的火坑吃了一塊大肥肉,這時,一個身穿被人丟棄的舊軍用大衣的瘦削老人,在我面前勒住馬。他衣衫襤褸,牙齒全部掉光,長滿花白鬍鬚碴兒的雙頰深深下凹。他友好地向我打招呼。我請他下馬,隨意品嚐土灶裡的烤肉。但他只是俯下身子向我喃喃地說:「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告訴你,你將會雙喜臨門。巫師艾爾.布魯喬對我說過,如果你於星期天午夜上他家去,你就會交上好運,以後你將永遠福星高照了。」
於是,我踏上嘎吱嘎吱作響的梯子,翻過牆向小屋走過去。四周一片寂靜,猶如墓地一般。我舉起手用手指關節小心地在這扇古老的門上叩了三下。
這時,我疑慮重重,心想也許這又是他們設下的圈套,也許就在這時他們又在對我進行新的考驗。阿坦見我猶豫,輕聲要求我再試一次:他們準是進屋睡覺以祈求鴻運。可是在他們約我來找他們的這個時間裡,三個人全部睡得這麼死,看來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心裡覺得十分沮喪。是不是他們站在門後等候我的阿古─阿古去見他們?順便說一句,隨風擺動的巨大香蕉樹上灑滿月光,樹下卻很黑,旁邊沙沙聲特大,真有些怪。是不是他們躲進矮樹叢後正在偷看我,看看我的阿古─阿古是否真的那麼靈?有一兩次,我似乎聽見裡面有些動靜,但是並沒有人出來。我第二次敲門時,還是沒人答應,於是就不願再試了。我正轉身想走,忽然門後響起很輕微的聲音,於是,我回過身來做最後一次嘗試。
我走下那間小屋的石階,其他幾個人跟在我後面,這時,我心裡感到極度難過。市長本人孑然一人淒涼地站在門口,身後的地板上放滿石像。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佩德羅.阿坦市長先生,這位復活節島上最奇異的人物,長耳族人的最後一名首領。他的腦袋裡裝滿了許多神祕的事兒,連他自己都不大知道哪些是荒誕不經的幻想,哪些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如果古代島上幾千居民都是像他這樣的人物,那麼,這些處於幻想世界邊緣的巨大石像爬出採石場到處走動,自動地聳立在聖殿高臺上,這就一點兒也不令人感到驚愕了。他們杜撰出一套阿古─阿古的神話,營建許許多多神祕的地下石洞寶庫,藏匿那些體現古時長耳人極其豐富的想像力的、被其違犯禁規的不肖子孫搬出洞穴的奇異小石雕,同樣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我爬出洞穴,站在一望無際的天空下,見到其他幾個人也陸續爬出豎井時,心裡才放下一塊大石頭。
「是肺炎。」醫生小聲說道,「他差一點一命嗚呼。但是,我想我們能使他脫險的。」
門慢慢地開了,一位年輕婦女手拿一盞油脂燈走了出來。我朝她身後望了望,沒見別人,只見小桌四周有幾隻沒坐人的木凳。那天,我就是從這隻凳子上接過那本朗戈─朗戈書稿及洞穴「鑰匙」的。
這位婦女很聰慧,我和她進行談話毫不費勁。我們兩人單獨在一起待了好久。一點鐘了,兩點鐘了,阿坦還沒有回來。我們在月光下一直坐在板凳上閒聊,我從她那裡了解到好多情況。她告訴我說,那三個男人做出決定,認為我應該有一種羽毛製成的阿古─阿古,因為上次我們談論過羽毛製品的事。但是,為了使它具有神力,他們到老塔胡─塔胡家去過。她宰了一隻雞,用雞毛製成一頂雞毛冠,準備讓我戴上。幾個小時前她上床時,雞毛冠還放在桌上,現在不見了。她猜想一定是他們拿著雞毛冠在洞裡等我。至於洞穴到底在什麼地方,她也說不上,她只知道丈夫下洞穴去時總是往北走。對於洞穴以及有關的風俗她倒是相當了解,但是她從未親眼看到過任何洞穴。
這瓶酒很快喝光了,大部分都是我喝的。
幾天過去了,這次科康戈病的惡浪只奪走了市長孫女的生命。不久,市長的病情有所好轉,可以出院了。我到他家去看望他時,他依然露出那副古怪的笑容。現在他已不發燒,但是,他仍然重複住院時說過的話。最初幾個星期,他很羸弱,還不能到我們這裡來,也不能回到阿納基納洞穴裡他的朋友中去。他在家裡與妻子一塊待著,我們經常給他送奶油及其他營養品,幫助他補補身體,長點兒肉。
他們找到了地圖上標出的籬笆、露出地面的熔岩石塊及懸崖邊緣上的一塊圓石。拴牢繩子後,胡安就在黑暗中往下爬去。他們並沒有先吃雞肉,也沒有準備烏穆特卡普。根本沒有舉行任何儀式。胡安下去了好一陣,爬上來時累極了,那裡根本沒有洞穴。他們另外找了一塊石頭,又下去尋找一陣,結果仍然一無所獲。他們把繩子挨個兒繫在海岸邊的一塊石頭上,然後爬下去尋找。最後一次,胡安爬上來時已是筋疲力盡,在比爾幫助下好容易才爬上了懸崖邊緣。但是,這一次他並沒有白費力氣,終於找到了洞穴。
「看見了,一條長長的地道直通山洞。」
第二天是我們在復活節島上逗留的最後一天。駕駛臺傳令啟錨,人們將錨鏈鏗鏘https://www.hetubook.com.com地從海底拉起,輪機艙的傳令鐘使輪子、活塞開動了起來,並在輪船內發出隆隆響聲時,無論是船上還是岸上,人們都有點兒黯然神傷。我們這些人已經跟島上那些人數不多的居民混得很熟,可以說成了他們的一個組成部分。搭在阿納基納第一代國王登陸處的綠色帳篷,原來顯得非常和諧自然,現在只有那新豎立起來的巨像再度孤寂地聳立著,俯視陽光普照的山谷,而山谷裡卻空無一人。我們撤去最後一座帳篷時,這尊巨像顯得異常孤獨,仿佛連它也要求不如把它重新推倒,讓它像以往許多世紀那樣,臉朝下、背朝天,鼻子深深地埋在沙地裡。
「可還不至於厲害到這個地步。」
接著,岡薩羅也來找我了。他對自己在村裡引起的風波感到非常不安。他本來深信自己已發現洞穴石像是假的,現在他親自遇到的奇異經歷卻使他改變了看法。原來,有一個當地的孩子偷偷告訴他一些新情況:有位老太太曾利用這個孩子,爬進位於漢加赫穆的祕密洞穴。她希望從這個洞穴裡取出雕像送給康提基先生。在洞穴的第一室裡,那個孩子發現兩塊頭蓋骨和一隻當做洞穴「鑰匙」用的石母雞。但是,通往第二室的地道被塌下的岩石堵住了,因此他進不去。但老太太曾告訴他,應該從第二室中取出些用托圖拉葦席包起來的石像。
只有市長一人沉默寡言,深居簡出。我們正在拔營時,市長的兒子又跑來找我。他告訴我說,對於人家指責他父親撒謊一事,他父親感到很討厭。從我們登岸時起,直到進入那個倒霉的洞穴那天為止,那麼長的時間裡,他從來沒有對我撒過謊。現在,他願意向我的朋友們及我本人證明:他告訴我們的有關奧羅羅伊納洞穴的全部情況都是真實的。塞巴斯蒂安神父和總督也可以前來了解他並沒有撒謊。他願意把我們都領到那個洞穴去,因為佩德羅.阿坦先生並非庸碌無能之輩,也非胡扯亂說的撒謊老手。
「不對!」豪亞憤怒地大吼道,「不對!」他又怒不可遏地說,「再問問你的阿古─阿古!」
比爾不想再爬下洞去。我心裡很高興,因為我帶了兩名最擅長攀緣的隊員一同前來。這種下山進洞的經驗,我感到目前經歷得夠多了;再說,現在我已沒有必要維護我的阿古─阿古的聲譽,因此,我把入洞探險這一有趣的樂事讓給別人去享受。廚師和副輪機長爬下山時,帶著一隻布袋和一根棍子。棍子的一頭兒裝了個網,以便將石雕從岩石縫裡套出來。很快,他們把裝得滿滿的袋子遞上來。我們把袋裡的石像取出後,又把空袋傳下去。
突然,微風起處,一陣熟悉的香味兒撲鼻而來,這種香味兒,即使夾雜在千百種別的香味兒中,我也能立即辨別出來,那是烏穆特卡普烤雞和紅薯的香味兒。我叫比爾好好聞一下,可惜他是個菸鬼,什麼也聞不出來。我既見不到煙火,也見不到人,可是我敢肯定有人曾上這裡來過,並且進行過神祕的活動。一般情況下,村民不會拿著小雞到這懸崖上替自己煮一頓普通食用的飯菜。
「洞裡的空氣很汙濁。」我一面擦著前額,一面對市長說。
於是,就把市長領我們到奧羅羅伊納洞穴去的日子定了下來。到了那天深夜,吉普車上坐著比爾、埃德、卡爾、阿恩還有我。我們驅車進村去接總督和塞巴斯蒂安神父。他們兩人陪著我們前往市長家。市長在門口張開雙臂歡迎我們,說話時聲音很大,笑容可掬。他把我們讓進起居室。室內,圓桌已經收起,地板上堆滿了雕刻品。原來就在這最後一分鐘,市長改變了主意。他匆匆忙忙取出了四十件雕像,把這些雕像放在地板上讓大家觀看。他表示不能領大家進洞。他向塞巴斯蒂安神父解釋道,因為洞裡的石器太多了,他不可能把這麼多石雕全都交給我們。如果他領我們到洞口,祕密就保不住,他也就沒有地方藏匿那些雕像了。
恩利克叫我和他一起到那座新豎立起來的巨像後面去。
「我們上當了!」比爾的頭剛露出豎井,我就告訴他,「咱們得盡快出洞。這不是祖傳的洞穴,那些東西不是古老的石雕。」
滿臉鬍鬚的豪亞的眼裡閃過一絲神祕的光芒:他愈是自我標榜,愈是顯得狂熱而危險。於是我急忙打斷他的話,並且開始自吹自擂起來,好像我借了他的打氣筒來為自己打氣,為自己的名聲大肆吹噓。他聽著聽著,身上的虛勁兒逐漸消失了。
有一天,埃德從奧朗戈前來看望我們。他又改變了看法,認為島上一定有祕密的祖傳洞穴,只是我們必須特別留神,謹防膺品。幾經周折,當地人終於說出了實話:不管洞裡藏著什麼東西,通常每隔一段時間總得拿出來晒一晒,其中有些東西是用托圖拉葦席包著的。
小阿坦鼓足勇氣,準備一個人先進屋,向主人通報我們隨後就到。他翻過石牆時,梯子嘎吱嘎吱地響了幾聲。過了一會兒,他走到門前,不緊不慢地輕聲敲門。裡面的人把他讓了進去,門縫透出一道亮光。
「可剛才是你帶的路,是你帶我們上你的洞穴去的。」我提醒他道。
從袋裡取出來的東西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它們有石人像、動物像和神鬼像。突然,我聽見比爾狂叫一聲,原來他手裡拿著一隻大石罐、一隻帶把兒的大水罐,線條彎曲優美。我們把罐上細微的塵土吹掉後,依稀可見罐上的浮雕,刻的是一個幾乎已經模糊的神鬼頭像和兩隻具有復活節島風格的飛禽。
最近幾天發生的事,很快就在村裡傳開,而且也出現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市長一出家門,人們就走向這個可憐的人,大喊「來奧奧」,意思是撒謊的傢伙。人人都企圖利用這一事件撈取些好處。
最後,岡薩羅只好讓步了。
「你的阿古─阿古如果跟我的阿古─阿古一樣神通廣大。」我說話時也使用鄙視對方而又努力控制自己的口吻,「那麼,你可以請它上外邊去,請它到奧朗戈頂上去,請它到下面拉諾考的火山湖裡去,請它到維納普原野去,到拉諾拉拉庫的巨大石像那兒去,到阿納基納、漢加羅阿及全島各地去。你可以問問阿古─阿古,本島是否變了模樣?島上的一切是否都比以前好了?問問阿古─阿古,那古老的牆垣和建築物是否又出現了?不知名的巨像是否在地上重又聳立了起來?等你的阿古─阿古回答以後,我將問你:你是否還需要進一步證明我阿古─阿古的神通呢?」

第二天下午,市長的紅髮兒子胡安獨自騎馬來到營地,臉色非常陰沉。胡安長得特別英俊,身材魁梧勻稱,像長耳族阿坦家的其他成員一樣,外表上一點兒也看不出有任何玻里尼西亞人的特徵。
於是,我就讀了起來:
車還沒有開到瓦伊胡,老人就叫我們停車,剩下的路只好徒步前往。我們往下向懸崖邊緣走去時,月光皎潔明亮,我又看到了銀灰色的海浪拍打著山腳的一排熔岩石。聖地亞哥隨身帶著自己用兩條細繩製成的繩梯,中間繫著一根不很規則的小棍,算是梯級。到了懸崖邊緣,「王孫公子」的妻子遞給他一個小包。他從包裡拿出一隻我們熟悉的、用香蕉葉包著的烤雞。他請我吃雞的尾部,因為他要把我領進洞內。包裡也有常見的烤紅薯,但是他只讓我吃雞尾部,而且只有我一個人才能有這口福。剩下的那些美味的雞肉放在岩石上。
阿坦告訴我說,安德烈斯.豪亞見了我送他的表示友好的禮物,簡直興奮得不知所措。安德烈斯.豪亞自己也承認,他收到這些禮品,並聽到我願意重新跟他和好的消息時,高興得流出眼淚。回想當時他送給我一塊真正的馬恩戈碎片,這完全是對我表示友好的一種做法,可是,我卻立刻要求他帶我到發現碎片的那個地方去,這就使他十分尷尬。當然,他不可能把祖傳的家族洞穴指給我看,但這些碎片確是從那裡取出來的。於是,為了使我們不去注意他的祖傳洞穴,他只好帶我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我們一再重複這個產生魔法的字眼,直到大家都說夠了為止。趁沒人注意的當兒,我嗅了一下杯子裡所盛的東西。原來是他從平托號軍艦上弄來的紅酒。我們大家喝酒前,豪亞一本正經地說:「現在,我們來喝我們大家攙在一起的血。」
「那是件古董!」岡薩羅說著,迫不及待地把這件石雕從地上撿了起來。
洞穴中央是一個低矮的臺階,上面鋪著乾草和一張蘆葦席。巫師胡安叫我坐在上面,像他的祖父那樣朝一定的方向凝視著。四周牆邊也築有臺階,上面放滿截然不同的雕像,有的來自現實生活,有的則是夢幻的產物。此外,在我端坐的臺階兩邊各放一個黃色的蘆葦小包。
「我家有兩個洞穴,我謹在此將其中一個洞穴的『鑰匙』移交給你。」他說話時顯得非常陰沉,像是宣讀死刑判決書。
「今天晚上,我可以立刻領你到另外一個祕密洞穴去。」市長說,他真的感到絕望了。
過了幾分鐘,豪亞回來了。他腋下夾著一個很輕的扁平包裹,手裡提著一隻沉甸甸的籃子。包裹和籃子都是用托圖拉蘆葦編織成的。他把那個扁平的包裹遞給哥哥,他哥哥把它放在桌上。然後他手提籃子,又是一動不動地站在我面前。我也站在那裡,巋然不動,臉上只有挑戰似的蔑視和極其冷漠的表情。
過了好幾天,「王孫公子」又露面了。這次,他是帶著幾個大西瓜騎馬過來的。他一面卸瓜,一面把身子俯在馬背上悄聲地說,他有可能替我弄到古老的石雕,好幾天來,他的妻子老是邊哭泣邊埋怨,說她算是找了個窩囊廢丈夫,連自己的祖傳洞穴都找不到。她哭鬧了幾天仍無結果,丈夫回家時總是雙手空空。她只好轉而向年老的叔叔求援,要求叔叔幫個忙,以便弄到蓋新房子的木料。她聽祖母說過,叔叔知道這個洞穴的入口處,而洞裡收藏的東西她也有份,因為她的父親已去世了。她哭哭啼啼沒完沒了,當時和他們一起住在那間石屋裡的叔叔厭煩起來。最後,這位老人答應將通向洞穴的道路指給他們看。
這句話在那個滿臉鬍鬚的豪亞身上燃起了嫉妒之火。
「我知道。」我說,「我明白這一點。」
其他三個人站在他的面前,央求他拿出「鑰匙」來。他毫不理會。於是,他們伸出雙手,猶如進行虔誠的祈禱那樣不斷祈求,其中一個甚至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我們對患病的市長安慰一番,竭力想使他的心情平靜下來。但這樣做完全是浪費時間,因為市長的老姑母是他的長輩。長輩就意味著她掌握大權,又神通廣大。塔胡.塔胡是個危險的女人,如果她發火了,只要埋上一隻雞頭,就足以置人於死地。
就在我們找到祕密洞穴入口處的那些日子裡,有一個危險的幽靈和阿古─阿古一起在復活節島上徘徊著。其實,這一幽靈早在幾星期前就出現了,在村裡的房舍間來來去去,誰也無法把它拒之門外。這個幽靈越來越大膽了,不久竟闖入阿納基納營地帳篷,在我們的人中間出現了。它從人的口、鼻鑽進入體,然後就在全身惡性發作。原來,這一幽靈偷偷登上平托號軍艦,化名為「科康戈」潛入本島。
這四個人又圍住了我,用緊張而又期待的目光看著我。我努力想,使勁猜,幾乎把腦汁都絞盡了,這真是一場噩夢似的考驗。如果我通不過這場考驗,後果就不堪設想。這個蘆葦包裹有公事包那麼大,但是扁扁的,裝不下石器或木雕,是用蘆葦精工編織起來的。安德烈斯把蘆葦包放在桌上時,看上去又輕又軟,像個大信封。我心裡明白,自己手裡拿的一定是洞穴的「鑰匙」。我認為桌上的包當然也是洞穴裡取出來的,因為蘆葦包與籃子的編織工藝一模一樣。
「不對,不是古董。」市長撒謊道。
從那以後,我們大家都成了知己朋友。他們都叫我兄弟,向我投以欽佩的目光。
我只好作罷。
她告訴我說,那三個男人都走了,可能都進洞去了。

偷偷地爬進祕密洞穴

「佩德羅.阿坦先生,真不走運。」我說道,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了,「無論對你、對我,這次進洞都不走運。」
「這個洞好極了!」我說,「一定要好好答謝你。但是請你替我轉告你父親,這個洞穴並不是奧羅羅伊納的洞穴。」
有幾個罵市長罵得最凶的人,回家後偷偷地刻起了石像。既然已經有人把祕密洞穴石器的主題洩露出去,他們覺得就沒有理由再墨守成規,永遠刻老一套的木雕像了。現在他們著手試刻石雕時,不再刻鑿巨大石像的模型,也不製作長著鼻子、眼睛的天真爛漫的礫石雕像了。剎那間,一種與眾不同,饒有特色而具有相當成熟風格的石像,在幾個當地人手中同時大放異彩。很顯然,他們開創了一種嶄新的、基於古老藝術形式的工藝。這種古老藝術對那些不能享受特權的人來說,過去曾經是一種「禁區」。
丹尼爾有個孿生兄弟,還有個同父異母兄弟。他的孿生兄弟就是阿爾伯托,他曾取出了兩塊朗戈─朗戈書板,並拿給村裡的人看。後來,他又把書板放回洞裡,因為晚上阿古─阿古總來折磨他。那個同父異母兄弟是恩利克.艾卡,他出身高貴,有權繼承阿里基帕加這一貴族頭銜。他從不撒謊,所以塞巴斯蒂安神父和總督都把他作為島上獨一無二的老實人指給我們看。不撒謊倒確實是復活節島上極為罕見的美德。在營地上,我們隊員之間稱他為「王孫公子」,因為他生性高傲,儀表堂堂,出身於名門望族。他雖然目不識丁,但誠實可靠,所以成為海軍綿羊飼養場上最受敬重的羊倌。他住在通往拉諾拉拉庫的大路上的一間石屋裡。
就這樣,我們這些人默不作聲順著原路回去了。一路上,大家一聲沒吭。我走在前頭,又累又困,心裡不斷在咒罵。市長緊跟著我,後面是比爾及其他人。市長的表弟迫不及待地摸黑走了。不多一會兒,市長的兒子也走了。
「真的有,先生。但是昨天晚上我到奧羅羅伊納的洞穴去時,發現洞裡的雕像實在太多了,無法把這些石雕全都轉交給你。」
「洞裡有什麼?」
當年我乘坐「康提基」號木筏在海上漂泊了一百零一天之久,他們沒能看到我當時的模樣,對此我感到很遺憾。但是,即使我現在已經把臉修刮得乾乾淨淨,他和*圖*書們也承認我的魔力。我從來也沒有這樣歡歡喜喜地喝過酒,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非常想喝酒。我感到情緒高漲,欣喜萬分。我看了看錶,已是凌晨三點。營地離此路途遙遠,得馬上動身回去。我撿起那本珍貴的朗戈─朗戈書以及那隻盛著洞穴「鑰匙」的籃子時,這幾位兄弟說,他們打算翌日到營地拜訪我,屆時由我做東道主請他們大家一起吃上一頓。我對他們大家表示歡迎,然後就和「圖穆」、安德烈斯及阿坦走出屋去。戶外夜晚的空氣清新涼爽。
安德烈斯的話言之有理。在阿坦的帶動下,他現在倒是願意將祖傳洞穴的「鑰匙」交給我,讓我親眼看一看這些陶器。但是,洞穴的主人是他弟弟,因此必須徵得弟弟的同意。他弟弟的性格像燧石一樣堅硬。雖然他弟弟並非長子,他的父親卻把「鑰匙」傳給了他。他和阿古─阿古「生活」在一起,因此,那天晚上安德烈斯到他家提出將「鑰匙」交給康提基先生時,弟弟很惱火。
「先生,你問我要什麼都可以,要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打聽那個洞穴的入口。我願意把所有石器全都取出來給你!」
「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我問市長,「如果你真的有洞穴的話,為什麼還不實踐自己的諾言,帶我們到奧羅羅伊納的洞穴去呢?」
「那麼,裡面什麼也沒有嗎?」
沒人回答,裡面什麼動靜也沒有,只有在那幽靈般的屋子四周刮著的陣風,使晶瑩閃爍的巨大香蕉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香蕉葉像巨人的手指高高伸展著,像要摘下那圓圓的明月似的。遠處傳來海水輕拍海岸的聲響。
由於阿爾伯托不願將洞穴的入口處指給兄弟們看,所以「王孫公子」多次尋找這個洞穴,都沒有成功。阿爾伯托可以坐在村裡,向兄弟們講述洞穴的地點,但是不敢領他們去,親自指出洞穴的所在地,他害怕會讓阿古─阿古看見。
「別人生氣,過一會就沒事了。」市長說,「可是,像她那樣的老人,會氣得三天三夜都不說話的。」
市長只到洞穴去取了兩次石雕,科康戈就來敲他的門了。那幾天,市長雖然感到有點兒不舒服,但還能下床活動。可是,不久他就臥床不起了。我去看望市長時,他高興地笑著說,往常科康戈要比這回厲害得多,所以,他很快就會痊癒的。一個星期以後,我又去看望市長,當時他正躺在村醫院裡。我會見了那個搭平托號軍艦來此地的新醫生,他是來接替原來那位村醫的工作的。他把我領進那間小小的病房,裡面躺著不斷咳嗽的科康戈病人。我在病人中間沒見到市長,正感到焦急時,角落裡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用肘把身子撐了起來,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康提基先生,我在這裡吶!」
為了爬出洞穴呼吸一下清涼的空氣,我們得朝天仰臥,蹬著雙腳,把頭部挪向洞口。為了搆到繩梯,身子必須慢慢向外挪動,一直挪到腰部以上都懸在洞外,雙臂伸過頭部,一把抓住梯子;然後再翻轉身來,跨上懸著的繩梯。這一套雜技表演似的動作真使人感到心驚膽顫。山下巨浪翻滾,天上明月當空。輪到阿恩出洞時,「心驚膽顫」這四個字還不足以描述他的經歷和感受。總算一切都順利。站在懸崖上焦慮地等著的那三個人,以為阿恩一定是累過了頭,才顯得如此狼狽。
岡薩羅給我提供了這個重要的情報,對此我向他深表謝意。接著我和商船船長乘吉普車離開了村子。我坐在車上暗自發笑。這麼說來,阿娜羅拉的母親的確有一個洞穴。好極了,這下子我可得特別注意這件事。
「是的,可是今天晚上我找到的石像都放在洞穴深處,從前我沒有見過。這些雕像都蒙滿了塵土。」
「請看書上的阿古─阿古!」他說,「請看吧!」
蘆葦包裡究竟裝著什麼,我根本無法知道。我只能胡亂猜測而已。會不會是「塔巴」,即樹皮製的布料呢?
其他幾個人也默不作聲站在那裡,連燭光也停止搖曳。這時,我感到自己正處在進退維谷的尷尬境地。是不是我現在就得叉起胳膊說「不行」呢?現在豪亞口頭上已經將「鑰匙」給我,但並沒將「鑰匙」交給我,我也看不到「鑰匙」究竟在哪裡。我猶豫了一陣,然後冷冰冰地回答道「謝謝你」,但一點兒也沒有動彈。他在我面前站了好一會兒,兩隻炯炯有神的烏黑眼睛盯著我,接著他很快轉過身來,以傲慢不遜、挺胸凸肚的姿態走出門口。
落到井底後,我慢慢從豎井爬向一邊。正當我像黑洞中的盲人那樣,小心地直起腰時,冷不防脖子碰上一個什麼東西。我覺得碰到的東西並不像洞頂,而是一個會活動的東西。洞裡一定有人。說時遲,那時快,我閃到一邊轉過身來,馬上打開手電筒。不出所料,我見到一個在活動的東西。這到底是什麼?手電筒亮光所到之處,照出一隻巨大的猛禽。它展開雙翅,鳥喙彎彎的,背上有一個骷髏頭。原來這隻鳥是石頭雕成的,用繩子掛在洞頂上。剛才我碰了它一下,現在還在緩慢地來回晃蕩。如果這隻石鳥從奧羅羅伊納時代傳至今日,應該掛了十一代之久了,可是,現在它居然還是這樣嶄新發亮,豈非咄咄怪事!不僅如此,就連吊著那隻石鳥的繩子也很新。

最受敬重的羊倌

他聽了,緊張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全變了。
總督一家人已經跳上小艇送我們上船。我正轉過身子準備跟隨其他一些人跳上小艇時,年老的帕克米奧輕輕地拉著我的胳膊,把我叫到一邊。是他第一個和我一起到鳥島上,想把一個神祕洞穴指給我看,可是那個洞穴卻一直沒有找到。後來,他成了阿恩的得力助手,拉諾拉拉庫發掘人員的頭頭。阿恩在一尊巨像底部挖出一個小小的石像時,帕克米奧主動提出要把他領到一個放滿這類小石像的洞穴去。不料,為了那個洞穴鬧得滿城風雨。帕克米奧嚇壞了,不敢領他上洞穴去了。後來,又是他第一個發狂似地尋找我,向我擔保說,現在這種東西島上已經絕跡了。他的父輩有這種洞穴,但是現在誰也不知道洞口究竟在何處。如果今天有人擁有這種雕像的話,那只是已經失傳的雕像的複製品而已。
我們沿著小路一直走,走到市長家門口,敲開了他家的門。我們發現他躺在床上,完全沒有了那幽默詼諧的神情。原來他那神通廣大的姑母塔胡.塔胡找過他,對他大發雷霆,說他既然是個好孩子,康提基先生也是個好人,那麼,他就不應該像村裡所傳說的那樣將膺品賣給我。當時,他沒法對她說實話,因為他從奧羅羅伊納的祖傳家族洞穴裡取出東西來,並沒有獲得她的許可。於是,他只好說現在自己有病,等身體稍一康復,就把全部事情給她解釋清楚。
阿納基納的巨像是用石頭雕刻的,我們留在漢加羅阿村的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巨人——塞巴斯蒂安神父。他身穿白袍,沒戴帽子,挺起胸膛,巍然屹立於採石場上大群當地朋友中間。我們深深感到,他應該像我們的隊員一樣是屬於考察隊的,但是他的雙腳卻深深紮根於復活節島的土地上。他可不像阿納基納的巨大石像那樣孤寂地聳立在復活節島,他是作為復活節島的中心人物,作為一種統一、鼓舞全島居民的力量而置身於島民之中。當年霍圖.馬圖阿國王首次將當地人的祖先帶上這個偏僻的海島時,就是這樣屹立在其古代居民之中的。
萬一那三個人再要考驗我時,有關雞毛冠的新情況對我倒很有用。現在,我可以利用自己了解到的新情況,再次使他們吃驚了。
我爬出吉普車,感到四肢僵直,又睏又冷。這時隱藏在岩石背後的兩個人跑了出來,他們一個箭步跳到我的面前,伸出胳膊把隨風舞動的雞毛冠戴在我的頭上。巫師胡安下馬,把馬拴在岩石上,迅速地像掛子彈帶似地把一長串羽毛斜掛在肩上。他解釋說,這樣就表示我是老大,他是老二。他叫我跟他走。我們很快越過滿地石塊的原野,埃德、「圖穆」、安德烈斯和阿坦跟在後面,那個紅髮年輕人留下來照看吉普車。
這時,發生了一起幾乎出人命的事故。原來,阿恩在洞穴入口處正費勁地鑽呀,擠呀,像在耍雜技。正當他使勁擺脫繩梯往這個狹窄的洞口鑽的時候,仿佛覺得自己的一根肋骨突然擠斷了,疼痛萬分,簡直無法再握住繩梯。
老聖地亞哥是個歡歡喜喜、無憂無慮的人,總是對生活感到心滿意足,愛開個玩笑,樂上一陣。但是,阿恩提出要獨自一人在拉諾拉拉庫火山口的湖旁住下時,他卻雙眉緊鎖,臉色變得非常陰沉,簡直有點兒怒氣沖沖了。無論如何,在半夜三更,聖地亞哥自己是不願獨自跑到巨像旁的火山口水潭去的,因為阿古─阿古就潛伏在巨像後面,會從湖中蘆葦叢裡向他吹口哨兒,因此,聽說「聖地亞哥大叔」主動提出陪我們進洞時,我感到特別奇怪。
阿─奧─特─阿古阿古,埃魯阿。
聖地亞哥的兒子已經在洞裡點著一枝蠟燭。我在洞裡坐起來後,發現周圍都是骷髏。原來這裡放著聖地亞哥一些遠親的屍骨。屍骨都用托圖拉葦席包著,現在葦席的顏色都變成棕色,腐爛得很厲害了,一碰就裂成碎片;葦席裡有些骷髏,卻呈奇異的藍青色。我注意到自己的膝蓋旁並排放著兩具骷髏,旁邊還有幾隻腐爛的小蘆葦包。我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其中的一包,蘆葦很脆,一碰就碎,但裡面的東西卻是硬邦邦的。
又過了一會兒,我們從古老的、風化了的熔岩流的遺跡中掀起幾塊石頭,我就頭戴羽冠帶頭爬下一個通道。到了下面進入一個寬敞的洞穴,洞頂低矮,凹凸不平,洞底也鋪著年代久遠的乾草。入口處右邊是個鋪著一張蘆葦席的小祭壇,上面有一個巨大而莊嚴的石製頭像,旁邊是兩個骷髏頭,一個是真的,另一個是石頭雕刻的。那個石頭雕製的骷髏頭,嘴部形狀十分奇特,它向外突出又向上翹,越收越小,最後收成小容器狀,即油燈狀。石製頭像的巨大而下凹的眼睛則凝視著這油燈狀的容器。它們對面又放著一具白色骷髏以及一根細長的石杵,石杵的頂端呈人頭狀。
從地圖上看,他們得先到胡德佩烏去。那個地方很遠,是痲瘋病防治站北面一個海岸上的岩石地帶。胡安弄來兩匹備了鞍的馬,還有一大捲繩子。他們在漆黑的夜晚出發了。深夜他們到達大「阿胡」時,必須查看地圖,還必須越過綿羊飼養場那裡的高籬笆,然後把馬匹留在那裡。下一個目標是右邊露出地面的大塊熔岩石。在沿海懸崖邊緣上,有一塊埋得很結實的石塊,可以放心地把繩子拴在那兒。他們兩人要沿著這根長長的繩子幾乎爬到盡頭,並在那裡尋找洞穴。
「他有病,不能來了。不過他已經把洞穴所在的地方告訴了兒子。」
比爾秉性沉靜,從來不把話說過頭,可是現在就連他這樣的人也異常激動了。當年內戰及大火威脅那巍峨巨牆、「阿胡」上的巨大石像被推倒後,這個洞穴很可能是藏匿阿胡德佩烏雕像的場所,這一點完全合乎邏輯。
但他卻一直在沒完沒了地準備他的烤雞。直到我告訴他說:「我們本週末就要開船了。」
有一天,科康戈病流行期間已經過去,「王孫公子」騎馬來到我們這裡,提出要和我們進行一筆交易。原來,我們在巨像的高高臺基邊挖掘時,曾用一些粗大結實的松木柱子支撐巨像。他想用這些木料替自己蓋一間新屋。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可以用三根松木柱子換一頭肥牛。
我們把阿恩接進洞穴後,洞裡的情景一下子使他忘記了疼痛。在這個低矮的、令人很不舒服的洞裡,他耐心地爬著。當年島上的人怎樣將屍骨搬下懸崖並運進這個狹窄的洞口?這個問題叫人難以理解。塞巴斯蒂安神父曾經跟我說過,有的當地人知道自己死期臨近就爬進洞去,死在裡面。上一世紀基督教傳入本島後,規定必須將死者埋葬在漢加羅阿教堂的墓地。但有些老人卻偷偷地爬進祕密洞穴,死在裡面,使自己的屍骨永遠藏匿在洞內。最後一個將自己這樣活著藏進洞裡的是個叫德阿維的老漢,他的孫子現在還活著呢。
這兩個人是埃德和我。我們並沒有回營地,而是非常祕密地留在市長屋裡,於晚上執行探險任務前小睡了片刻。我們離開村子,駛近「巫師」的屋子時,感到忐忑不安,因為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
「如果你能用洞穴石器作交換的話,你可以把這些松木柱子全都拿走。」我說。
後來,我們在營地打開這兩隻陶罐,只有岡薩羅能認出它們的來歷。他曾在智利見過這種陶罐,智利的印第安人世世代代都製作這種陶罐。
「在另一個洞穴裡,他還收藏著許多各種各樣的陶罐。」「圖穆」插話道,「洞裡放滿了梅恩戈,你回到我們中間定居後,那個洞穴也會歸你所有的。」
「是他出的主意,我悔不該聽他的!」他號叫著衝出門外,接著又跑了回來。

塞巴斯蒂安神父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猜想他們認為我的阿古─阿古一定會跟蹤前往找到他們的,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洞內碰頭了。
突然,我想起西班牙語裡,「鋼筆」和「羽毛」是同一個詞。於是,我就啪的一聲將書往桌上一扔,差點兒將燭光扇滅,怒氣沖沖地挺直身子。
這時,裝滿了雕像的布袋又遞了上來,取出來一看又是一隻帶把兒的石罐。這隻石罐卻比剛才的小得多。還有一隻男性生殖器雕像,上面刻著三個人頭及一個身披長長的羽毛大氅、騎在龜背上的武士。最令人讚歎的卻是一條石鯨魚,張著血盆大口,嘴巴裡雕滿牙齒,鯨魚尾巴上刻著個骷髏頭,背上有一個復活節島船形蘆葦茅屋的模型。茅屋的一側雕著一扇方形的門,後面是一個五邊形的烏穆灶。鯨魚肚下雕著六個往外突出的圓球,有橘子般大小,肚子的一側雕著平行的線條,使人聯想起一種傳說中的用一捆捆的蘆葦紮成的船隻。魚背上蘆葦房屋外面有一段短短的石階或道路,沿魚肚一側往下直通像輪船吃水線那樣的地方。
「再試一次。」小阿坦隔著牆低聲對我說。
這時我想起了當地人常送我們的美麗的羽毛製品,那都是些舞蹈時使用的古老羽毛冠複製品及長串長串的羽毛。早先來復活節島的人都見過島上顯要和-圖-書人物頭戴飄舞的羽毛冠,身穿羽毛大氅,活像古代墨西哥和南美的國王。安德烈斯的洞穴裡會不會藏著與此類似的東西,只是年代不那麼古老呢?我說蘆葦包裡裝的是羽毛製品吧!這樣猜,大概錯不到哪裡去。然而,即使是羽毛製品,那麼是頭飾還是別的什麼呢?其他幾個人都激動而緊張地等著我開口,我一定得經受住這次考驗才行。
島上還有一個人,他不像「王孫公子」那樣怕鬼,相反,卻是個善於同魔鬼打交道的行家。這個人不是別人,正好是市長的小弟弟——小阿坦。小阿坦無意中給我招來了不少麻煩。他把自己的洞穴交出來,換得了更為實用的東西後,深信這樣處理地下洞穴的事務,「鴻運」會自天而降。阿坦在村裡交遊甚廣,大家都喜歡他,因此,他就能夠見機行事,從朋友那裡打聽誰有洞穴。
胡安.豪亞認為這一招兒成功了。他面帶怒容,對目前這樣的情景感到非常得意。小阿坦露出絕望的樣子,擦著汗珠兒,用懇求的目光注視著我,好像在對我說,現在你得竭盡全力求你的阿古─阿古顯一下靈才行。「圖穆」與安德烈斯神色嚴峻,慢吞吞地走了上來。這種情景真叫人捏一把汗。因為我這個不速之客,貿然闖入他們私生活中,最容易激怒他們。要是有個好歹,誰也不會知道我究竟上哪兒去了。這間偏僻的小屋裡有什麼動靜,村裡是一點兒也聽不到的。朋友們也許會認為我一定失足墜落懸崖峭壁或是身陷祕密洞穴而無法逃脫。世界上再也沒有像本島有這麼多可以藏匿的地方,這裡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地面上永遠消失掉。
我們的車剛在大路上開走,心煩意亂的市長就徑直向拉普的小屋走去。他叫醒了比爾,說願意立即帶他到一個真正的祖傳洞穴去。比爾十分疲累,又很討厭市長,聽說攝影師和我已經返回阿納基納,他也不想下洞穴了。
市長自從病癒後,人整個變了,與我所熟悉的市長不一樣了。他顯得瘦弱無力,臉色蒼白,但那兩隻狡猾的眼睛,卻射出新的光芒。他再也不害怕自己的祖母了。現在他打算把洞裡的東西全都拿出來,這樣我們兩人就會變成百萬大富翁了。
柯卡瓦─阿羅,柯卡瓦─圖阿,特─伊戈
「你看見什麼了沒有?」我問他。
市長於發病前一天,有件事把他嚇得不輕。事情的經過是這樣:那一天,市長獨自坐在房內,四周放滿了從洞穴中取出來、準備運到營地去的石像。商船船長乘吉普車到來之前,我們的智利代表岡薩羅突然闖了進去。市長措手不及,無法把石器全都藏起來,一隻石龍蝦讓岡薩羅看到了。
小阿坦又害怕,又欽佩地望著他,而我在思想上、體力上都做好準備,竭力不露聲色。我在精神上忍受了這些折磨後,誰也別指望捅我一刀就能把我嚇唬住。
她的叔叔就是年老的聖地亞哥.帕卡拉蒂,他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哥哥蒂莫特奧建造蘆葦船。這四位上了年紀的兄弟們,現在給我當漁夫。我得為那些在拉諾拉拉庫進行發掘的工人提供全部膳食,於是,我就按照石匠時代的古老傳統行事:我挑選了一批人,組成一個專門班子,日夜輪流專門替在採石場幹活的人捕魚捉蝦。這樣就可以稍稍補充每日供應給他們的肉、米、糖等食物,而這些食物也以驚人的數量從大船運至岸上。最後,我們不得不把所有的麵粉留著自己用,只有帕卡拉蒂兄弟四人經常到營地來領取不大新鮮的麵包。他們把麵包放在咖啡裡蘸一蘸,當點心吃。我們和老聖地亞哥特別要好,因為他每天都來營地,代表他的兄弟領取配給的麵包和菸草。
「是的,先生,確實如此。那是本很小很小的本子。」市長和顏悅色地說,一面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畫著這本賬簿的大小——大約像一張小小的郵票那麼大。
出了村子,我們來到一個比較荒涼的地方,最後我們在一堵高高的石牆前停下來。月光下,亮晶晶的香蕉葉在牆後直挺挺地伸展著,紋絲不動。一幢刷得雪白的低矮石屋在樹叢中半隱半現,屋子連一扇窗也沒有。這個地方看上去一直沒人住過,陰森森的使人毛骨悚然。石牆上倚著一架破破爛爛的梯子,有幾蹬梯級已經斷裂。梯子一端直通牆頂,人們可以爬上梯子翻過石牆。
我認出他時,不禁嚇了一跳。
好幾天來,我們了解到的情況都自相矛盾,凡是與當地人有接觸者都處處小心,試圖探個水落石出。
「胡安巫師,起來迎接鴻運!」我一板一眼地說。
他終於約定了進洞的日期。到了這天晚上,我們一行六人偷偷地溜進塔胡─塔胡的屋子,這時已是下半夜了。除了市長、他的紅髮兒子和表弟外,還有比爾、攝影師和我。就在塔胡─塔胡小屋下的碎石堆中我們狼吞虎嚥地吃了烤雞,當然是我帶頭吃雞尾部了。吃過後,我們約莫走了十分鐘,在一堆石塊旁停住腳步。
「是我親手刻的。」市長寸步不讓地說。
「我們出洞後再談吧!」我說著就向豎井走了過去。

手風琴風箱上的褶子

枉費心機

只聽得他輕蔑地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了我的話,接著就叫我打開包。他們都圍著我,個個臉色鐵青陰沉。我解開蘆葦纖維搓成的繩子,抽出一本尚未裝訂成冊的書,書頁上寫滿朗戈─朗戈文字,有點兒像「村莊艇長」給我看的那本無比珍貴的書稿。書上的象形文字都是用墨水書寫的,由於年代久遠,墨水都已褪色了。
市長站在門旁,幾乎絕望了,他破口大罵表弟。我又睏又煩,向在吉普車上耐心等待著的攝影師走去。
「先生,我背疼。」

藏匿阿胡德佩烏雕像的場所

我曾跟岡薩羅說過,我指望從愛斯德萬妻子的洞穴裡能運出大批雕刻品來。一天晚上,岡薩羅一面在村裡散步,一面細心觀察四周的事物。他發現愛斯德萬鄰居的屋後放著一堆尚未切割過的熔岩石塊。本來就疑神疑鬼的岡薩羅,現在就更犯疑了。他認為這些熔岩石塊是愛斯德萬堆放在那裡,用來雕刻石像的,於是,他決定採取行動。
顯而易見,阿坦一直吹噓我及我的阿古─阿古,因而這四個人現在等著觀看奇蹟出現。他們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熱切而認真,滿臉鬍鬚的胡安.豪亞越逼越近,說話聲中帶有蔑視的挑戰口吻。他像是喝醉了酒,但實際上並非如此,而是處於一種自我催眠的狀態,或者說幾乎是處於一種出神的狀態中,因為他認為自己就是阿古─阿古的化身。
午夜前,我離開了總督的平房;臨行前對總督說,我是祕密前往復活節島地下世界的;我已保證絕不洩密,所以要等完成任務後才能詳細向他匯報。總督聽罷,當即向我道謝,因為我這番話使他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他曾聽說過村裡流傳著有關此事的離奇謠言,但是在漢加羅阿村流言蜚語總是不斷,因此,誰也沒有認真對待當地人的議論。
「我感到精神好極了!」我說。我注意到拉扎勒斯聽到我的回答,頓時高興起來。幸而他沒有詢問比爾的情況,因為那天比爾很不舒服。拉扎勒斯又是咳嗽,又是服藥,可是,過了兩三天,他就恢復健康,從未躺倒過。
「我認得出,這是古董。」岡薩羅不大相信他的話。
「聖地亞哥,你這老東西,你像金槍魚那樣歡蹦亂跳。有我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不害怕阿古─阿古吧?」
這一套我早就明白了,它意味著已經發生令人掃興的變化,計劃將要「流產」。於是,我走進小屋去看看聖地亞哥到底病得多厲害。只見他蹲在牆角,滿臉愁容,兩眼直愣愣地向前凝視著。見我進去,他故意乾咳一陣。其實,聖地亞哥一點兒也不像發燒,也看不出有病的樣子。但是,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他對自己答應要做的事感到非常懊悔。
「阿古─阿古就在這裡。」他又指著這句話自豪地說了一遍,於是,我們大家都在旁讚歎不已。
「現在,我們都是兄弟了!」豪亞說著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現在我們要互相歃血為盟。」
「這真是我一直盼望能找到的東西!」比爾喊道,「它不是真的陶罐,而是像這樣的、以陶罐做原型的石雕。它顯示出石罐製作者能回憶起陶罐的技藝。」
巫師胡安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隻小小蘆葦船模型和挪威小旗拿了出來。
比爾將手電筒往四周照了照,同意我的看法。這時,我看見了站在身後的市長表弟那雙充血的眼睛,他正在目不轉睛地觀察我,只是聽不懂我和比爾之間說的英語而已。接著,我也看見了手電筒光照著的市長的臉了。由於過分緊張,他滿頭大汗。他的兒子則睜大眼睛,環顧四周。現在必須馬上離開此地。
復活節島上什麼樣的事都會有。有些人帶著新刻成的石雕冒充古董,有的人試圖在考察船離島前幾天走另一條路子,即把古董說成是新刻的。
第二天晚上,商船船長用車送我到村裡,我們一起走進了愛斯德萬的小茅屋。愛斯德萬獨自一人坐在長板凳上,他的妻子躺在床上。他倆的眼睛都哭得紅紅的。我們友好地向他倆打個招呼,但是,愛斯德萬還沒有開口就又哭起來。他說,他們兩天兩夜來茶飯不思,睡眠不安,光是哭泣。因為岡薩羅先生說:是愛斯德萬雕刻假石像,欺騙康提基先生。岡薩羅先生曾見到愛斯德萬隔壁有一堆熔岩石,就以為他準備用這些石料來製作雕像,卻沒有看見他的鄰居正在自己的屋後蓋一間小屋,這些石塊是鄰居打算用來砌牆的。
拉扎勒斯差點兒病倒。那天早晨,他從洞穴騎馬回來後,一大早就等在我的帳篷外,一面咳嗽,一面用嘶啞的聲音詢問我的健康狀況。
「啊,有一點兒。我打十七歲起就從未進過這個洞穴。是一位老太太臨終前把這個地方指給我看的。」
吉普車在那條通往拉諾拉拉庫路上的小石屋旁停下來時,已是深夜了。我在這幾位考古學家中選擇了阿恩,因為他最了解聖地亞哥。商船船長、二副及智利來的桑車也和我們同去,他們暗自希望也能獲准進洞。「王孫公子」和妻子及一位青年從小屋裡快步走出來,他倆向我解釋道,那個青年就是聖地亞哥的兒子。
於是,在我們那些善於翻山越嶺的好手中,我挑選了兩名最棒的,即廚師和副輪機長。我們由胡安和比爾帶領,在大白天騎馬到阿胡德佩烏的洞穴去。當時正下著傾盆大雨,旱季中的陣雨一向被認為是「鴻運」的徵兆。胡安騎在馬上雖然冷得直打顫,卻還是笑容滿面。來到綿羊飼養場的籬笆時,我們從濕漉漉的馬背上跳了下來。這時,雨已經停下來了。我們脫得赤條條的,將衣服擰幹。我在懸崖邊緣上來回奔跑,藉此暖和暖和身子。
自從見了那隻吊在洞頂上的石鳥後,我心裡就產生了懷疑,現在這種懷疑完全得到了證實。洞裡的石雕都不是古老的,而是新刻的,整個洞穴完全是人為地佈置起來的。我們已陷入圈套了。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趕快離開此地,這也許正是巫師胡安告誡我千萬要提防的事。
這位緣壁而下的少年離開我們十二英呎左右就不見了,繩梯空無一人地懸蕩在半空。我們盡量往外探出身子,拿著手電筒四下照了照,可是什麼也看不見。顯然,他已經爬下繩梯鑽進山洞了。過了一會兒,「王孫公子」也效法少年爬下去,他也在那個地方跳下繩梯不見了。我正打算順著繩梯下去時,我們極為驚訝地發現「王孫公子」又出現在繩梯上,他手抓繩梯,腳登繩梯,盡快地往上爬。
後來,岡薩羅來到我的帳篷,也談起這件事。他認為自己已經揭開了洞穴的全部祕密。
胡安憂鬱地對我說,他覺得父親死期臨近了,因為他拒絕見妻子,不吃也不喝,只是躺在床上,一個勁兒地哭哭啼啼,說是「厄運臨頭」。那天晚上,胡安從我的臉色看出,我已發覺洞穴有問題。由於他本人從未進入過這樣的洞穴,因此他還以為一切都很正常哩。

巨大而莊嚴的石製頭像

「市長在糊弄你。」岡薩羅說,「我見到一隻極其精緻的石龍蝦。市長承認那是他自己雕刻的。如果他拿了石龍蝦來找你,說這是從洞穴裡取出來的,那你得警惕著點兒。」
原來是安德烈斯.豪亞,這真是太不湊巧了。我曾經把他得罪得不輕,因為我指責他耍花招兒。他把小碎片撒在我們的阿胡佩德烏發掘現場上時,我沒有給他全部應得的報酬。小阿坦知道這件事,但還是建議我給安德烈斯.豪亞送一件禮物。他深信,這樣能使我們兩人言歸於好。我給了他幾塊美元及兩包菸捲,商定總督府的宴會結束後,我就在那天深夜到阿坦家去,由阿坦安排跟他見見面。
「哦,這可沒看見。我沒有進去。我對洞穴很不習慣。」
我惡狠狠地向那個該死的豬頭點點頭,它還裝在桌上的袋子裡,的確雕刻得十分高明。雖然我疲憊不堪,情緒低落,但是想到捉摸不透的市長,就是這位市長叫我手捧豬頭,沖著亂石堆,像白癡那樣在懸崖旁跳來跳去,心裡不禁暗自發笑。
我們走到那堵倚著破爛不堪的梯子的牆前,看見夾雜在亮晶晶的巨大香蕉葉之間的神祕屋子時,阿坦遲疑了一下。
我向他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聽了臉部毫無表情,但是眼淚卻像泉水般地湧下雙頰。他說,他的父親後來馬上去找比爾先生,想領他去另一個洞穴去。但是,由於比爾沒接到康提基先生的指示,不願意去。如果我能給比爾寫張字條,胡安就會設法從父親那裡打聽出那個洞穴的所在地,這樣,他本人和比爾就會將「鴻運」重新帶回復活節島。
如果市長出院後並不四處奔走,從紅髮或黑髮的親戚頭上剪取頭髮的話,那麼,他那隻碗裡的頭髮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該死的科康戈病!顯然,科康戈病使市長大為震驚,使他重又相信去世的祖母和阿古─阿古,在他眼中我本人倒成了一個企圖欺騙他的普普通通的人。結果,他也決定用騙術來回敬我,免得我要求進他的洞穴而跟他糾纏不休。但是,為了避免激怒不知隱匿在何處的阿古─阿古,他就在離洞穴很遠的地方,在塔胡─塔胡屋子的牆下挖了個假烏穆,因為那裡他可以指望獲得塔胡─塔胡姑母的同情與保護。
「胡安巫師,起來迎接鴻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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