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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島的祕密

作者:托爾.海雅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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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高及雲端的古城遺址

第十章 高及雲端的古城遺址

帕金斯.克里斯琴邀我和家人住在他家,而其他人則分別住在別人家裡。我們受到了這些確實好客的英聯邦人的盛情款待。他們說的英語很像他們的祖先於一七九〇年在這裡登陸時說的那樣,只不過帶著當地口音,夾雜著大溪地詞語。
島上誰也無法帶我們去看一眼阿納魯阿山谷的「君王之洞」,因為國王手下兩個知道路徑的親信自己也被人埋葬在石窖中,而拉帕依蒂人都還不知道尋找這些洞穴的訣竅。

橫七豎八的骷髏骨架

「二副一貫喜歡誇大其詞。」商船船長對我們說,「他說一百萬,肯定不會超過一千。」
「要是我有挺機關槍就好了!」瓊怒不可遏地叫嚷道。她急轉過身來,伸出手臂,一個食指彎成鉤子,放在眼睛下面,裝著射擊的樣子向竹房瞄準。
「你們什麼時候需要?」她問道。
我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瓊就飛快走門串戶。她手指莫朗戈尤塔,大聲發布命令。婦女們蜂擁而出。懷抱嬰兒的婦女就把寶寶交給大女兒或奶奶;在小溪裡洗衣服的趕忙丟下滿是皂沫的衣物;塔羅地裡空空的沒人照管,或許男子們感到饑餓時才會上地裡去幹活。然而,瓊就像勇士那樣雄赳赳地走到這支巾幗大軍的最前列,向山上挺進。要是拿破崙看到她走在前面,昂首闊步,高唱馬賽曲,定會為他的科西嘉後裔感到自豪。走在隊伍後面的人把馬賽曲唱得越來越亂,逐漸夾雜當地曲調亂唱起來,跟在最後面的人乾脆哼起呼拉舞曲,同時富有魅力地扭動臀部。在這個行列中,莫尼和我是僅有的兩名男子,如果莫尼以前是滿臉笑容的話,現在是捧腹大笑了。
站在曼加雷瓦島上,我們看見拉帕依蒂島時隱時現於西南方向的雲霧之中,宛若海上游走的夢境仙島。通過望遠鏡,我們從遠處就可以看到它那非同尋常的最高峰,它們既像墨西哥長滿青草的金字塔,又像祕魯荒山中印加人造的臺階形城堡。這個島嶼的確值得細加考察。
「他們正在那裡密謀反對我們的計劃。」瓊解釋說,「你們從大溪地帶來的那個人說,僅僅挑選出二十個人參加發掘工作,對其他人來說是不公平的。現在他們想自己決定參加發掘工作的人數,誰願意幹活,就得讓誰來幹。他還說,他們不屈服於任何專制手段。如果你們不讓他們自己決定誰應該參加發掘工作,他們就要阻止你們上山,並且要把你們從島上驅逐出去。目前希望參加這項工作的人共有五十個人。」
中午休息時,他們打開隨身帶來的用寬闊綠葉包起來的小飯包,裡面是些叫做波波伊的灰白麵團,用兩隻手指夾著吃。除了午休外,他們一直不停地工作。莫尼走下山坡,然後又爬上來時,身子比平日粗大一倍,這是因為他襯衣裡塞滿了碩大的野橘子。他把橘子分發給所有想要的人。天快黑了,我們這支圍攻部隊收兵回營,無一傷亡。下山時,他們像孩子般歡喜雀躍。
我們站在高處極目遠眺,只見下面是重重山巒、峽谷,我們深知自己處在一片處女地上。我們可以在任何地方開始挖掘。考古學家從未來過本島,因此,誰也不知道我們會發掘出什麼東西。
其餘的人也都下山回到村裡或船上,二副仍與比爾一起待在山上的帳篷裡。我們決定每天晚上以手提對講機連繫。但是,離約定的聯絡時間還有好多時間,我們就看到夜空中從山上城堡裡閃爍的燈光,原來二副正在發求救信號:上百萬隻老鼠正在襲擊他們的營地。
「你們領的不正是你們自己所要求的工資嗎?不是跟每天在大溪地領取的工資一樣多嗎?」
我們在莫朗戈尤塔下面的峭壁中,又發現了一個年代更近的葬人石洞。葬人洞是在鬆散的岩石中開鑿出來的,裡邊放著三具屍體,用一塊石板封門。一個當地人爬上來告訴我們說,這些屍骨是他們的近親。我們聽了馬上把石門重新關上。附近還有幾個同樣類型的封閉著的洞穴,很明顯,人們最近還在使用。由於我們沒動裡邊的屍骨,那人向我們透露說,他的祖父也長眠於祕密洞穴中,這個洞穴就在我站立的近處懸崖上,洞口用一塊同樣的石板封著。他身旁有一個人造的洞穴,洞內堆著許許多多遺骨,這是在許多世代中,逐個安放進去的。直到今天,拉帕依蒂的居民仍然盡可能遵守古老的習俗:雖然現在他們仍然在村邊墓地掩埋死者,但卻把遺骸放在墓底土牆中挖出的側室裡。
於是,我直言不諱地說,我打算嚴格遵守那天晚上根據他們要求而達成的協議。他們的回答是要一齊罷工。
從前這裡一定是個堡壘林立、防備森嚴的村莊。高高的村莊邊緣有一堵圍牆,外有一條寬而深的壕溝,擋住了從南邊山梁上來人的去路。人們不辭勞苦地把幾十萬塊堅硬的玄武岩石從山谷底搬運上來,築成臺地,房舍就建築在臺地之上。這樣,即使在拉帕依蒂狂暴的雷雨襲擊下,這些房舍也不會被沖進萬丈深淵。未經加工處理的石料奇妙地砌合在一起,根本不用灰泥合縫。到處都有排水溝穿牆而過,一塊塊突出的長石恰好形成階梯,把臺地互相連接起來。莫朗戈尤塔共有八十多塊臺地,整座複雜的建築物高一百六十英呎,寬一千三百英呎,這是迄今為止在整個玻里尼西亞發現的連成一片的建築物。據比爾估算,當時僅住在莫朗戈尤塔的居民比今天全島總人數二百七十八人還要多。
雖然這些神祕莫測的古代拉帕依蒂人定居在本島的頂峰,但村民們每天沿著開鑿在陡坡上的曲徑下山,到山谷種植塔羅,到海灣捕捉魚類及其他海味。這些太平洋山谷居民的子孫住處是如此高懸突出,就連那些望而眩目的鷹巢也不能與之相比。是什麼原因使他們嚇得直往高峰上移居呢?那些在山峰上定居的人是由於害怕鄰近山峰上的人才遷居山中的嗎?不大可能。村莊之間都由沿山梁連成一片的房屋地基連結著,形成了一個面對汪洋大海、連綿不斷的防禦體系。是他們害怕島嶼沉沒海中而遷居山峰的嗎?也不大可能。我從山頂可以看到下邊遠處的海岸線跟當時的分毫不差。因為在海水較淺的範圍內,石塊已被當地居民清除掉,用做登陸點、捕魚場和養魚池,而所有這些,今天我們仍可使用。
這些房子遺留下來的除了瓦礫和工具外,還有方形石爐、水井和貯藏塔羅的地窖。過去,當地住所是橢圓形棚舍。建造的方法是:先將柔軟的長條樹枝插入地中,將枝條上部彎起來,頂端紮起來,屋頂上再蓋以蘆葦、乾草,活像個尖頂的乾草垛。這種棚舍不禁使人聯想起復活節島。這些山頂上的居民在山村裡找不到建造巨大聖殿的空地,而這種聖殿在其他島嶼的古老建築物中是占有重要地位的。於是,莫朗戈尤塔人使用了一種現在整個太平洋地區還無人知道的方式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們在高臺後的岩石上開鑿了一些不大的穹型神龕,裡邊建起微型聖殿。聖殿的平地上,一排排、一方方的石質稜柱像棋子那樣排列在邊緣。當然啦,在那些袖珍聖殿前無法舉行儀式,但可以在那恢恢蒼穹之下,日月為伴的金字塔建築物的平臺上舉行。
我們爬山梁,穿深谷,終於登上了群山的頂峰。
第二天,我們在皮特克恩島從船上卸貨時,滿臉笑容的帕金斯.克里斯琴對我們說,他們這次弄到的用來雕刻邦蒂號模型和飛魚的木材https://www.hetubook.com.com,足足可用四年之久。
「明晨七點。」我說,但心裡暗想,最多有十來個人,於下星期慢吞吞地到這裡就算不錯了。
「你們為什麼罷工?」當他傲慢地站在我面前時,我又問道。男男女女都從屋裡出來了,憂鬱地擠在我們周圍。
這裡誰也沒有阿古─阿古,誰也不知道雞尾部如何吃法。
「你們為什麼罷工?」我直截了當地問一個當地人。
莫尼在前引路,有時格格地傻笑,有時放聲大笑,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感染著眾人。他們邊唱歌邊呼叫,幹得非常起勁,因為這是新鮮事兒。在本島,男子漢沒有勞動的習慣。他們能為誰幹活呢?當然不用為自己的家人勞動,幹活全是婦女的事。她們在田間種植塔羅,把塔羅收回家中,揉成發麵團,男人們可吃上一個星期。當他們吃膩了波波伊稀粥,就每週到環礁湖釣一次魚,下星期的食譜中就有生魚和波波伊了。他們吃飽肚子後,走進陰涼處休息、睡覺、求愛。由於大溪地的縱帆船每年來本島一次,一些男子就花上幾天工夫,去撿落在地上的咖啡豆,到縱帆船上換些小商品。
我看到他身後竹子房屋間的樹上,掛著裝有波波伊的綠葉包裹。我對法國大洋洲領地的計日工資有所了解,他們的要求是荒唐的。如果我現在妥協讓步,過兩天還會舉行罷工,提出新的要求。

收兵回營無一傷亡

瓊和她的娘子軍確實為巾幗爭光,無論在美國,還是在挪威,我們都不曾見過這樣的工作速度。大塊大塊的泥土、草泥被掀下了懸崖。速度之快迫使比爾東奔西跑,把腿都快跑斷了。他必須及時指點,以確保一切按照他的要求去做。這些婦女聰明能幹,一學就會,在瓊的帶領下,成了一支第一流的清理發掘現場的隊伍。工作需要她們使用泥刀處置細小文物時,她們細心備至;只需要用鎬和鏟子清理草木根和餘土時,她們又大刀闊斧,幹勁十足。漸漸地,莫朗戈尤塔的城堡和牆垣在陽光下呈現出鐵鏽色和青灰色。婦女們收工時,比爾也回到帳篷裡,但他已是筋疲力盡了。以後的日子裡,勞動速度絲毫沒有降低。
我聽到這個消息,大為愕然。於是我向村裡走去,只見幾個最強壯的人站在那裡,手插在褲兜裡,面帶尋釁怒色,其餘的人已退縮到屋裡。我們看到有許多雙眼睛從門縫裡往外窺探。

英聯邦人的盛情款待

我們在島上過了幾天無憂無慮的生活。考古學家周遊全島,到處發掘和考察,水手們參觀克里斯琴的洞穴和亞當斯的墳墓,而潛水員則潛入水下,察看依稀可辨的邦蒂號殘骸。當地人幫我們測出這艘古代航船中壓艙物的位置。這艘航船橫臥在邦蒂灣海床的隙縫中,已經成為一堆破爛生鏽的廢鐵了。
在我們周圍其他的山峰上,依然聳立著頂尖底寬的金字塔式建築物,像是山中巨人的宮殿,上面布滿苔蘚。但是莫朗戈尤塔不是宮殿,也不是城堡。到山上來的任何人都會看到,它並不是個單一的建築物,而是整個村莊的遺跡。把它叫做要塞固然不對,叫它為梯田也不妥,因為全島居民曾長期住在那頂峰上。
我們提心吊膽地站在駕駛臺上。商船船長以超群的絕技駕著船,從活珊瑚礁的縫隙間摸索前進,駛進了由下沉火山湖形成的平靜環礁湖,周圍峰巒起伏,猶如鋸齒。小安奈特站在船長身邊,入迷似地看著他。商船船長不斷地來回轉動輪機室傳令鐘的搖把,一忽兒轉到「停」、「慢行」的位置,一忽兒又轉到「倒」的位置,我們的船在珊瑚礁之間平靜地向前滑行,人們幾乎察覺不到船在開動。突然,小安奈特踮起腳,緊緊抓住搖把,猛拉到「全速前進」的位置上,於是輪機室回答說:「全速前進。」要不是商船船長急忙倒轉搖把,我們就會像破冰船那樣向礁石猛衝過去。
從山上神話般的城堡向大海放眼望去,好幾英哩遠的景色盡收眼底。南邊遠處,天空昏暗陰沉。那裡,大洋寒流繞過來自南極的浮冰向東移動。那是風暴無常、濃霧彌漫的危險地區,沒有島嶼,也沒有人類的蹤跡。但是北邊遠處,卻是碧空萬里,貿易風吹送著朵朵雲彩慢慢地向西浮動,下面是廣闊無垠的亨博爾特海流。海流西行途中,拍打著無數島嶼,也拍打著這個孤零零的僻遠的拉帕依蒂島。從復活節島乘原始小舟沿這條航道順流飄浮過來,是很正常的。這也是我們現在為什麼循著這同一條航道來拉帕依蒂的原因。
我身旁站著一位十分激動的婦女。她身軀異常高大,身上的肌肉可使任何男人望而生畏。附近還有一些同樣健壯的婦女。我靈機一動,轉身對這些婦女說:「在拉帕依蒂要想找到付報酬的活計,這是唯一的機會。停在環礁湖裡的船滿載食物和其他物品。在這種情況下,你們能讓自己的男人躺在屋裡睡大覺嗎?」
答案很清楚。拉帕.依索人害怕的是強大的外來敵人,而對這一勁敵他們是十分了解的。敵人的武裝獨木舟會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地平線上。
我叫他們把那個人找來。幾個人立即跑去找。他們回來時,簇擁著一個不大願意前來的人朝我走來。這是個沒有理性的傢伙,身著一件掉光鈕扣的破的綠色軍用大衣。他像其他人一樣光著腳板,嘴裡叼著一枝我們的香菸,這就是我們的那位朋友——免費乘客。
傑奎伊對他們說,他是大洋洲研究會的理事長。坐在地板中央的胖大婦女點著頭,並用手在地圖上指著大洋洲,顯然引起了她的重視。傑奎伊又接著說,他是受大洋洲總督的派遣而來的,唯一的目的是協助我們。正因為如此,他才離開了大溪地的家眷和博物館。而我——他指著我說——也不是旅遊者。我就是那個同朋友們一道乘坐帕埃─帕埃到過拉羅亞的人。現在我同幾位學者來到這裡,只是為了考察本島的古老建築物。很多國家的人曾來過這裡,同拉帕依蒂的居民和睦共事——有挪威的、美國的、智利的、復活節島的及法國的。我們來此是為了了解他們祖先的情況。我們剛訪問過拉帕.努依,即復活節島,但願我們在拉帕依蒂,即小拉帕能受到像在拉帕.努依,即大拉帕那樣的優待。
此著果然奏效。我旁邊的那個粗胖婦女從人群中找出了自己的丈夫。那男人剛瞥見她的手指朝他指來,便溜走了。婦女中響起了喧嚷聲,震耳欲聾。瓊突然像貞德那樣走出人群,她雙手擱在臀部,站在張口結舌的男人們面前,大聲對我們說:「你們為什麼只讓男人替你們幹活而不雇用我們?」
酋長和當地牧師,還有面帶笑容的莫尼,一直是支持我們的。現在他們同島上的男人一道前來說情,罷工者願意跟我們合作了。他們都願意按大溪地的工資標準恢復工作,我們便把男的和女的分別安排在這座巨大建築物的兩翼進行發掘,從而形成巾幗和鬚眉之間的挑戰和競賽。速度和效率成了威信攸關的問題。任何一個遺址廢墟都不曾由這樣精力充沛的發掘隊發掘過。從下面港灣裡的船仰望高山,就會覺得好像密集的螞蟻突然襲擊山頭,沿著山坡一直啃下來。覆蓋莫朗戈尤塔的草木逐漸消失,最後不見了,而露出地面的大塊棕紅色的岩石面積卻與日俱增。臺階和牆壁醒目地在山巔上突出來。不久,帶有階梯的高峰被清理和-圖-書出來了,像座赭色的聖殿,在藍天下閃閃發光。

日月為伴的金字塔

「我們想增加工資,好購買糧食。」他回答道,嘴裡的香菸在嘴角翹了起來,雙手插在上衣兜裡。
比爾鎮定下來後,拿起一把鎬,遞給一個最美貌的少女。她是那樣高興,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和他接了一個響吻。比爾整好眼鏡、草帽,慢慢地坐在一隻裝貨物的板箱上,擦擦面頰,茫然不知所措地抬頭望著我。

葬人石洞

村裡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橢圓形蘆葦屋頂的小竹房門口,偶爾閃爍著餘燼的微弱火光,這是證明還有生命存在的唯一標誌。一盞煤油燈的閃光指引著我們走向開會的棚舍。棚舍的屋頂是茅草蓋的。我們彎著腰走了進去,走在用露兜樹葉編成的鬆軟席墊上。屋內靠三面牆的地上,蹲著三十位當地男子,面容都像臨戰的武士一樣嚴峻。中間孤零零地坐著一位又胖又大的婦女,兩條光腿之間,平整地放著一張地圖。
陡峭的山脊高高在上,形成了一個分水嶺。山脊上,有一塊馬鞍形窪地,灌木林從山脊的那邊爬了上來,在此地蔓延生長。我們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開闢了一塊營地,剛好能支起一座雙人帳篷,宿營者坐在那裡,吐出的橘子核可順著兩邊的斜坡落入本島兩邊的深谷中。比爾準備把這裡當做他的基地,因為分配給他的任務是指導莫朗戈尤塔的發掘工作。
下午六點,太陽已經落山,我們處於一片漆黑中,又因為是在村後直沖雲霄的懸崖峭壁下,峭壁環繞著這個年代久遠的火山口湖,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們的船就拋錨停泊在火山口湖裡,周圍都是暗礁。商船船長獨自把我和傑奎伊送上岸。我們借助手電筒向黑洞洞的村莊走去。黑暗中走出三個當地人,他們連個招呼也沒打,光著腳板不聲不響地跟在我們身後。
我們攀緣最後一道山嶺,到達城堡腳下時,心情非常激動。眼前的城堡,在行雲、紫色山峰和塔尖的襯托下,顯得宏大壯觀。藍天下,這座古堡雖然渾厚雄偉、直沖雲霄,但也有點兒與大地息息相連,幾乎是低於地面,像是企圖從地下推開草木,破土而出,結果都是枉費心機。
拉普並不特別迷信。復活節島當地人稱他為「新派人物」。但是,為了安全起見,他睡覺時仍用毯子把頭蒙起來,這是島上所有當地人的習慣。阿恩曾問過他們這個習慣的由來,他們回答說是為了避免在夜間見到周圍的魔鬼。如果拉普的一些朋友乘船漂泊在浩瀚無垠的碧波中,船裡又裝著不計其數的、從洞中弄來的石塊、拱頂石、頭蓋骨和骨骼,他們會比拉普更可笑。傳說中有一名荷蘭水手,因犯罪受到懲罰,永遠在大海上漂航,直到世界末日。他和我們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我們是乘坐滿載阿古─阿古的船隻飄洋過海的。
「你們從大溪地帶來的那個人對他們說,幹活的都應該罷工。」
比爾也爬到了頂峰。他驚奇地望著我們前面這座巨大的建築物,激動地說:「真是夠大的。我們得在這裡發掘!」
瓊真是憤怒極了。她又說,當地人曾鄭重其事地邀我們日落後到那個大屋裡開會。眼下,我們必須回到船上去。
第二天,我們準備上山時,那些快活的勞工,竟無一人露面。莫尼垂頭喪氣地站在岸上,盡量抿著嘴,不讓他習慣性的微笑從嘴角流露出來。瓊從村中一個大竹房裡飛快地走過來,臉色陰沉得像雷雨前的烏雲。
她要求傑奎伊以法國殖民部官方代表的身分首先講話。於是,傑奎伊站起身來,緩緩而輕聲地用法語宣讀了一篇演講稿。有一兩個當地人似乎聽懂了,因為他們不時點頭,流露出高興的神情。其他人好奇地觀望著,眼睛直愣愣盯著我們,很明顯,他們連一個字也聽不懂。

惱怒的婦女

瓊說完後,老酋長站起身來向部下說話。他像在喃喃細語,但從表情上可以看出,他贊同傑奎伊的意見。他講完後,另一名當地老人猛地站起身來,操著拉帕依蒂方言,講了好久。他口若懸河,語氣堅決,真像當地人中的一位演說家。
第二天早晨,我走上甲板,伸個懶腰,看看日出。不料,只見瓊已經站在岸邊,二十名男子列隊站在她身旁。於是,我急匆匆地喝下一杯果汁,往嘴裡塞了一片麵包,就急忙駕著小艇上岸去了。我們商定沿用大溪地的勞動報酬和工作時間。莫尼和那二十名男子在陡坡上披荊斬棘,開鑿臺階。這樣我們每天將不必冒著生命危險,也不用付出巨大勞力,便可順利地登上莫朗戈尤塔。正午時分,我們已經高高地在群山中幹起來了。
守在山脊上的比爾和二副聽到山下一片喧鬧聲,從帳篷裡爬出來。我又猜想,比爾看到現在這般情景,一定會跌入山谷的另一側。
我們安全地駛近一個風景如畫的小村落,停泊在村外寧靜的水面上。村裡人划著小船出來,驚奇地望著我們,這時,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在我們這個歡樂的勞動隊伍中,只有一個人總是落在最後面,他竭力磨洋工,還煽動其他人學他的樣子。莫尼指責他時,這個懶漢吃驚地詢問莫尼,又不讓莫尼掏腰包,幹什麼操這份閒心。落在最後的這個人,就是那位搭我們的船從大溪地返回老家的人。是我們把他和他的全家的行李免費運送到這裡來的。
一路上我們不斷與狂風暴雨搏鬥,大溪地的熟悉輪廓終於出現在海面上了。我那位年邁的義父臺里洛酋長已經去世。他那所位於高大椰樹間的房屋也空蕩蕩無人居住。但在大溪地島,我有很多老朋友。在那裡停留的日日夜夜中,直到我們啟錨返航,徑直回到煙霧彌漫地區附近的海島之前,誰也不感到寂寞心煩。
外來人很少登上此島。在狹窄危險的登陸點,濁浪猛烈地沖擊海岸。但是,離開登陸點不遠處就是紐西蘭至巴拿馬的航線。每當預期的客輪從島旁駛過時,當地人便划船出海,出售木製的飛魚和海龜,或出售他們祖先的壯麗船隻的小模型。由於生意一向興隆,皮特克恩島上的托羅米魯樹已被砍光了。托羅米魯樹是當地人刻製木雕的重要原料。
瓊把傑奎伊的話譯成當地方言,並加進不少她自己的想法。她談吐輕柔,近乎優雅,但似乎字字千鈞,並帶有責備的意味。她的聽眾蹲在那裡一動不動,注意聽講,好像人人都試圖認真研究她說的這番話。我很有興趣地端詳著蹲在矮牆旁邊露兜樹葉墊上機警的人們。此時此刻,我強烈地感到,自己在經歷著庫克船長及其他早期探險家在南太平洋地區常常遇到的事情。拉帕依蒂島上的人,隨著歲月的流逝,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牆壁跟前坐著的那些人的炯炯目光,那樣生動地反映出大自然豪放不羈的子孫是多麼敏銳和機警。而對著這些人,我們會一時間忘記他們穿著襤褸的衣服,而以為他們還圍著其祖先的裹腰布坐在那裡呢。我們只看見一排排凝視著的眼睛,聰慧的眼睛,絲毫沒有半開化人們退化的任何跡象,但卻閃爍著至今為止僅在與世隔絕的叢林部落中才能見到的原始狀態的目光。
我們向西航行抵達拉帕依蒂前,在波濤洶湧的海上日復一日地與洋流、行雲不斷競賽。我們天天站在駕駛臺上、甲板上或欄杆旁,凝視無邊無際的海天。看到我們中間有多少人總是在船尾徘徊,注視著那船後翻滾的航和*圖*書跡,人們會感到驚奇。航跡像一條穿越碧波萬頃的綠色公路,標明著去復活節島的路途,看到很多人想再回到那裡去。有些人也許還在懷念復活節島上的女郎,有些則在思索著已被拋在身後、尚未揭開的奧祕以及尚未去過的小路。的確,很少有人站在船頭,渴望盡快到達前面傳奇般的椰子樹環繞的諸島。
「我們要求增加工資,因為食宿是我們自理的。」
在拉帕依蒂土著居民中,一度流傳著一個古老的說法。這個偉說的文字記載約有一百年,它記述了最早來島定居的人們的情況。根據這個傳說,最先來拉帕依蒂定居的是乘坐原始小舟從復活節島橫渡大海而來的婦女,其中很多是孕婦,拉帕依蒂人就是她們傳下來的後代。
拉帕依蒂沒有雕像,山頂上也沒有放置雕像的地方。如果來自復活節島的婦女和兒童是開創本島文化的始祖,他們首先就會想到房屋、食物和安全,而不是炫耀於世的紀念碑和雄心勃勃的計劃。他們一定會替自己建造復活節島那樣的弧形蘆葦茅屋,垂直線條的石爐,而不會像周圍其他島上那樣,建造垂直線條的房屋,和圓形的泥土爐灶。他們會首先在自己家門前築起堅固的防禦工事,而不是去別處進行冒險性的征戰。如果他們是來自復活節島的話,他們那種用小小的石頭工具重整山嶽的事業心,就不那麼驚人了。令人好奇的是,時至今日,婦女仍然擔負起拉帕依蒂衣、食、住、行的重擔,而男子漢卻像長得過於高大的孩子那樣嬌生慣養。
居民們經常在土中發現石斧。在北岸令人望而生畏的懸崖腳下,有不少石雕品。但是總的來說,皮特克恩島上可供考古發掘的遺跡不多。這些造反者的後代,像虔誠的基督教徒那樣,為了掃除島上一切異教的痕跡,把聖殿平臺削平,把紅色小雕像統統砸個粉碎,扔進海裡。在居民們幫助下,阿恩和岡薩羅在一個峭壁上發現了一個洞穴採石場。從外觀判斷,紅色石像都是用這裡的岩石雕刻成的。洞內的碎石塊中,有丟棄了的、用壞的石斧,石斧至今仍留在原處,沒人動過。

臨戰的武士

我們從皮特克恩島出航到曼加雷瓦後,停泊在一個怪石嶙峋、群山環繞的環礁湖裡。湖水清澈見底,下面是一個五色斑斕的珊瑚礁園,點綴著珍珠貝,還有種類繁多的奇異魚群。我們在這個遍布椰子樹的南太平洋樂園裡所見到的唯一雕像,是畫在教堂裡的一幅油畫上。油畫的雕像碎成兩半,被踩在一個得意洋洋的傳教士腳下。島上的法國行政長官不在家,但那位能幹的妻子卻以擊鼓為號,把當地人召集起來開了個盛大的歡迎會,會上還跳起紀念傳說中的圖帕國王的舞蹈。「圖帕國王」頭戴挖空了的椰子樹幹製成的奇特面具,踏著舞步走在侍從行列的最前面。根據傳說,他率領一支由木筏組成的船隊從東方來到本島,逗留數月後,又返回他東方的強大王國,再也沒來過曼加雷瓦。從時間和地點上來判斷,這個傳說與印加人關於他們偉大統治者圖帕克的傳說極其吻合。圖帕克命令其部下建造了一支龐大的木筏航船隊,然後動身去那些遙遠的有人定居的島嶼,那些島嶼是他們從遠航的商人口中聽說的。根據印加歷史學家的說法,圖帕克在太平洋航行一年左右,到過兩個有人定居的海島後,從那裡滿載俘虜和戰利品返回祕魯。根據我們繼「康提基」號木筏航海探險後所做的試驗,我認為乘坐這種船隻進行遠航是完全可能的,因為我們終於發現了業已失傳的、駕駛木筏的印加航海術。船上只要備有他們叫做古阿拉的東西,即船底中心垂直升降板(遇大風時,可降入水中,以防船隻漂流或傾覆),就可以使木筏像其他航船那樣毫無困難地逆風行駛。因此,在曼加雷瓦受到尊敬和紀念的圖帕很可能就是印加圖帕克。
正前方的海面上出現了皮特克恩島,我們已來到了邦蒂號航船叛變者盤距的海島,旭日初升,島後天空一片通紅,好像那些鋌而走險的叛變者還在焚燒自己的船隻。拉普醒來了,現在他站在船頭,數著椰子樹,一、二——呀!他在復活節島上從未見過這麼多的椰子樹,還有山坡上的野山羊、香蕉、橘子,以及各種各樣前所未見的南方水果。這一定是伊甸園了。拉普一回到復活節島的老家,準會替自己造隻小船,立刻攜同妻子回到這裡來。
最後,我站起來講話,瓊替我翻譯。我說,陌生船隻接近本地時,島民的祖先或許完全有理由進行抵抗,保衛山頂的城堡。但現在時代不同了,我們是在他們陪同下登山、翻土和挖掘。這樣,城堡會同他們祖先在世時一樣完好無損。我準備滿足他們的要求,讓所有願意參加發掘工作的人都能如願以償。但有一個條件,對於任何勞動不賣力,拿了工資不好好幹活的人,我有權打發他們下山。
比爾和助手們具體指導莫朗戈尤塔的發掘工作時,埃德和卡爾帶領船上的人四處奔走,考察該島的其他部分。其他的奇異山頭,全都是些像莫朗戈尤塔這樣的設施村莊的遺跡,當地人管它們叫帕雷。古老的房屋地基盡量互相靠近,並且緊靠著高聳的分水嶺的狹窄邊緣,而分水嶺則蜿蜒於諸峰之間。下面群山環繞的深谷裡是一道道古老梯田的圍堰,圍堰從下到上,像一級級階梯。人工灌溉工程的遺跡隨地可見,其渠道從小河裡四散分流,把水輸送到山坡上的梯田裡,不然田間就會乾旱龜裂。
或許他們是從敵人占領的那個島嶼被趕出來,逃到這個偏僻的地方的。那個島嶼不會就是復活節島吧?難道拉帕依蒂的傳說,像艾科溝大戰的故事那樣,是由一星半點兒的事實演變而來的嗎?復活節島第三歷史時期的恐怖戰爭,足以迫使任何人都出海逃生,連孕婦也不例外。近在上世紀,從曼加雷瓦飄來一隻木筏,上面有七名土著居民,他們平安地登上了拉帕依蒂。我們從復活節島來這裡的途中,曾去過曼加雷瓦。
山谷底部有一片相當大的平地可供最先來本島的人居住,但他們並沒有住在那裡,而是爬上極難攀緣的懸崖,在最高峰處定居下來。他們堅守在那裡,並且建築起自己的「空中鷹巢」。他們用石質工具開鑿這裡的岩石,把整個山頭變成一座堅不可摧的城樓。下面,整個山崖周圍開闢出大片大片的臺地,在臺地上蓋起了一排排村舍。古代的爐灶至今猶存,而且滿膛炭灰。那是一種奇特的石爐灶,至今為止,僅在復活節島才見得到,而在玻里尼西亞的其他地方還沒有發現過。比爾小心翼翼地把這寶貴的木炭碎塊收進口袋,或許能通過「碳─14」分析法,確定這個奇異的山莊的存在年代。
經過人工修整的拉帕依蒂群山,在海上奇峰突起,這對其祖先——那些年代不詳、姓名不清的航海者來說,像一座精心設計的海上紀念碑。這些航海者登上這個孤島前,在海上漂泊了好幾百海浬,但即使這樣的距離,也不足以消除他們對其他航海者可能尾隨而來的恐懼。大海是寬闊的,但只要時間允許,即使最小的能漂浮海面的船隻也能橫渡重洋。只要工夫深,最小的石斧也能使山嶺俯首聽命。時間是這個古老民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如果時間是金錢,在這陽光普照的山地上,他們的財產就要勝過任何寡頭巨亨,他們的錢財會多得像莫朗戈尤塔石牆上的和_圖_書一塊塊岩石。懷著這樣的哲人心情,眼望海天之間閃爍著微光的村落遺跡,人們完全可以想像到,這就是傳說中的重洋峻嶺外的黃金宮殿。
「出了什麼事?」我驚恐地問。幸虧這位惱怒的婦女沒有武器,謝天謝地。
大量完整的或破碎的各種石斧,遍地都是。過去婦女把塔羅磨成波波伊的必不可少的石杵,也同樣俯拾即是。某些石杵線條纖細,外形雅緻,表面溜光,工藝是那樣精美無瑕,就連我們的輪機師也認為,沒有現代化的機床是製造不出這種產品的。還有一些燒焦的魚網,也由比爾小心地用泥刀從土中挖了出來。
我們走了過去,在繁茂的草木中四處察看。精心修建的突兀牆壁隨地可見。我聽到埃德一聲呼喚,他正在考察一座陡峭的高臺,部分臺階已經陷塌下去,形成了一道泥溝,裡面堆滿貝殼和魚骨。瓦礫堆中露出一個纖小雅緻的鈴形研缽,是由堅如燧石的玄武岩刻製成的,其研磨製作可謂精細絕倫,巧奪天工。我在整個玻里尼西亞,還沒發現一件比這個更為完美的石刻品。
根據傳說,拉帕依蒂國王死後,在大白天以隆重儀式抬進這個葬室。國王的遺體就仰臥在這裡,頭朝東方;直到某一漆黑的夜晚,他的兩個親信把他的遺體偷偷抬過山梁,送到另一側的阿納魯阿山谷。拉帕依蒂歷代君王的遺體都被精心地保藏在一個祕密洞穴裡。
第二天早晨,我們這支勞動大軍又重新整隊,出發了,鎬、鏟、篩子及各種發掘設施都運到山上。襲擊營地的兩隻老鼠,吃飽波波伊後已經回到了橘樹下的洞裡。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為答謝他們的熱情款待,我們用船把全島的男子和很多婦女載送到荒無人煙的亨德森島。僅在這一天內,船上的六十名皮特克恩島乘客,就在島上砍伐了二十五噸托羅米魯木材。這個周圍長著椰子樹的海灘,看起來活像個海盜出沒的戰場。只見那些衣著鮮艷的皮特克恩島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攜帶著彎曲的樹幹和枝杈,飛快地跳進浪花中,設法把木材裝進起伏顛簸的珊瑚礁旁的小船,運到木材已堆得高達船舷的大船上。激浪打來時,這個熱帶島嶼旁的珊瑚礁,就被淹沒了,巨浪退去後又露了出來,每當海浪向珊瑚礁上的男男女女劈頭蓋臉打來,把他們拋起時,他們便死命地緊緊抓住小船。小船由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掌舵,他吼叫著向拼命划槳的十二個人發出命令,讓船隻頂住風浪,以免翻沉。一個不習慣海島生活的人,面對這種場面,一定會感到險情百出,心驚肉跳。
然而,是誰建造了這座夢幻似的巍峨城堡以及其他山頭上的同類建築物呢?這些建築物又是做什麼用的呢?島上居民誰也回答不了我們的問題。一七九一年,范庫弗船長發現這個偏遠孤島時,他認為自己看到了有人在其中一個城堡頂上跑來跑去,他也認為自己還看到了山坡那邊有碉堡和柵欄。於是他猜想,這是個人造要塞,但是,他從來沒有上岸考察過。幾年後,南太平洋著名傳教士埃利斯來到本島,上岸之後,宣稱范庫弗弄錯了:山上那些奇異的輪廓,看起來像城堡要塞,其實只不過是山石的天然結構而已。繼埃利斯之後而來的是著名探險家莫倫霍特。他對拉帕依蒂山上一派奇異風光盛讚不已,因為這裡山峰既像高塔、城堡,又像構築了工事的印第安人村落。但是他也沒有爬上山去,走近這些異乎尋常的自然結構看個究竟。
一隻藍色大鳥厲聲尖叫著飛下山崖。我們走進城堡時,在一片蔥綠的牆上出現了三隻白色的山羊,它們跳下深溝不見了。考慮到復活節島是世界最偏僻的島嶼,因此,儘管拉帕依蒂離復活節島的距離如同西班牙離加拿大東端那麼遠,然而把它看做是復活節島最近的鄰島,這或許也算不了一件什麼怪事。我們置身於這些翠綠的群山中,比以往更感到自己遠離了喧鬧的人群。這裡一定是太平洋上最荒涼僻靜的角落了!誰聽說過拉帕依蒂?這個小島在周圍浩渺大洋的沖擊下,幾乎被劈成兩半。我們所在的山嶺,陡峭得簡直無法立足,它從兩邊向不受風浪影響的小灣傾斜下去,風向改變時,兩個小灣又映出夢境城堡的形象。如果我們環顧四周,就會看到不下十二個城堡式的建築物,都同樣引人注目地聳立在其他碧綠的山頭上——但是並沒有生命存在的跡象。山下,我們的小船拋錨停泊的海灣附近,有一個小村落,炊煙嫋嫋上升。村子裡有得是竹子搭成、用蘆葦做屋頂的棚舍,也有幾處房屋,牆壁刷得雪白。全島共有二百七十八名土著玻里尼西亞人,他們全都住在村裡。
我們進門後直起身來,用聽了使人歡快的「亞─歐拉─納」向眾人問候,所有席地而坐的人都輕聲回了禮。瓊和一位當地牧師正站在旁邊無人的那面牆的地方,瓊雙手交叉站著,像雷雨烏雲那樣陰沉可怕。但是我們走進屋時,她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以示歡迎。莫尼沒在那裡。瓊指了一指四把空椅子,那是她為傑奎伊、牧師、她自己和我準備的。
「是誰建造的?」

北歐神話故事

我們在岸上已經遇見過一對夫婦,他們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女的叫瓊,是個性格開朗、幽默詼諧的婦女,是大溪地人和科西嘉人的混血兒。她被派到島上做教師,教成人和孩子識字。男的叫莫尼,身材高大,總是咧著嘴笑。他是大溪地人,但是眼角上略帶中國人的特徵。他在大溪地是個汽車駕駛員,只是為了陪伴妻子,才來到沒有公路的拉帕依蒂。在這裡,他無事可幹,到處閒逛。
站在最靠近船尾處的是拉普,他是比爾的當地朋友,也是比爾領導下維納普發掘隊的頭頭。比爾訓練了這位聰慧的當地人,並且要求帶他一道到拉帕依蒂島去,協助考察隊進行測量。拉普就像電影主角一樣,面帶笑容踏上了前往外部世界的行程,但他的心仍然掛念著「世界中心」。當「世界中心」在船後的海面上消失時,他的心也隨之一沉。當他只能看到一望無垠的天空和大海時,人們看到的已不是精神抖擻的拉普了。
「只有一個人知道。」一位胖胖的婦女人在一扇門後大聲說道,「但他不在這裡。」
我們再次小心翼翼地穿過拉帕依蒂危險的暗礁時,阿恩和岡薩羅已不在船上了。我們從大溪地返航途中,曾在萊瓦瓦逗留,並把他們送上岸去考察野草叢生的禁廟廢墟,因為我們曾在廟裡發現不少小型石雕。由於我們從大溪地又帶上幾個乘客,所以船上沒有空餘地方。其中一個乘客是我們的老朋友亨利.傑奎伊,他是帕皮提博物館館長和大洋洲研究會理事長,是應我的邀請參加考察隊的。跟我們一起來的還有一家當地人。大溪地當局曾問我是否願意把他們帶回拉帕依蒂,因為那裡是他們的故鄉。傑奎伊上船時只帶了一隻手提箱,為了捎帶當地乘客,我們不得不動用船上裝卸貨物的吊杆。他們的行李物品不計其數:箱子、盒子、包裹、袋子、桌椅、五斗櫃、餐具櫥、兩張雙人床、大批的木板和橫梁、一捆捆的鐵浪板、牲畜、大串大串的香蕉,弄得船上都沒轉身餘地。一星期後,我們到達拉帕依蒂,把這些東西全弄上岸,真可謂是一場大規模的搬運。由於這一帶運輸向來是免費的,貨主認為送他們回老家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連一句表示謝意的話都沒說,就同家人一道和*圖*書喜氣洋洋地划著獨木舟上岸去了,而卸貨事宜還得由我們這些人負責。
根據古老的北歐神話故事,人們要想到達夢境中的金色城堡,必須遠涉重洋,翻越崇山峻嶺。但是,今天還有誰相信神話傳說呢?我們在拉帕依蒂登上最後一道山嶺,看到過莫朗戈尤塔以後就相信了。
「我不了解情況。」那人答道。他看了看四周,希望旁邊的人幫他說話,但是無人應聲。我逐個追問他們,誰也回答不上來。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看上去神情暴躁,極為不滿。
發掘工作如同一場偉大的戰役,是從莫朗戈尤塔上的牆垣開始的。我們居高臨下,進展起來易如反掌。木槿屬植物、露兜樹、高大如樹的蕨類植物阻擋不住我們的進攻。沉重的樹幹嘩啦啦地從牆下倒下,連同樹葉、蕨類和草木發著巨響滾進深淵。
我們是乘坐小船從大洋彼岸橫渡而來的。現在我們的四周是茫茫無際的海洋,下面是幽深蔥綠的重重山谷,中間是個海灣,平如境面。我們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小船的煙囪,是這艘小船把我們從復活節島送到這裡來的。正前方毗鄰的山頂上,矗立著神話中的城堡,它像睡美人那樣沉睡了許多世紀。城堡的尖塔和牆垣長滿灌叢和草木,像是被咒符鎮住了似的,依然如同世人相信的神話傳說時代裡國王及其臣僕棄離本島時那樣聳立著。
由於瓊能說法語,也能用法語書寫,所以是老酋長的得力助手,碰到什麼問題,總要徵求她的意見。她處理問題異常果斷迅速,是本島居民心目中的靈魂。我們上岸後,她翹著辮子,雙手叉腰,敦實地站在那裡向我們報到。飽食無憂、眉開眼笑的莫尼羞怯地站在她身後。
這時,拉普在險峻懸崖上繁茂的熱帶草木中,看到紅色屋頂。山岬後的小海灣裡出現了一艘大船,六副大槳合拍地划動著,在陽光中閃爍發光。邦蒂號造反者的後代熱情地招呼我們。島民們登上甲板——他們都很健壯,赤|裸雙腿、衣著別致,其中有些人我們只能在好萊塢的歷史影片中才能看到。最先爬上船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的彪形大漢,名叫帕金斯.克里斯琴,他是領導過那次有歷史意義叛亂的弗萊徹.克里斯琴的玄孫。就是這位弗萊徹把船長布萊放到小船上,讓小船隨波逐流向西飄行,幾乎到達亞洲。而他自己則逆風轉舵,讓邦蒂號在這個孤島附近擱淺。他們在海灣裡焚毀了自己的船隻,同漂亮的大溪地女子在這裡定居下來,當時島上一個人也沒有。然而他們發現了古老的廟臺遺跡,其中還有頭蓋骨和一些小型雕像。這些雕像使人們依稀想起復活節島上的巨像。是誰在他們到來之前在這裡居住過呢?誰也說不清。迄今為止,考古學家們在皮特克恩島上逗留的時間都不超過幾個小時。
二十五年前,凱洛特就這個偏僻的小島寫了一本小冊子。他和別人都爬進群山,看見到處都有矗立於草木中的石頭建築物。有人認為那是早被遺忘的奇異城堡的牆垣,然而也有人認為那是古代梯田的遺跡。只有一位人種學家曾上島考察過當地的習俗,這位人種學家名叫斯托克斯。他那篇未發表的論文手稿,一直保存在檀香山的主教博物館裡。
「這些人要參加發掘。」我大聲說,「快把鎬拿出來。」
我們在拉帕依蒂的其他山谷裡,也發現了葬人石洞。最大的一個位於阿納波里山谷中從三十英呎高的岩石上飛瀉而下的瀑布後面,山中有一條小溪悄悄流入洞中。我們在裡邊必須淌過岩石中齊膝深的黏土泥漿,才能到達地面。那裡一個地下湖岸邊,滿是為死者而立的石標。要到達那邊的湖岸,必須游過七十五碼冰冷的水。然而,這裡黑洞洞的,盡是些橫七豎八的骷髏骨架。
「他們罷工了。」我上岸後,瓊對我說。
他聳了一下肩膀說:「或許是一位國王,誰說得上呢。」

海上游走的夢境仙島

男子們留在村裡,平日啃些波波伊。發薪的日子一到,婦女們便把錢和物品都留起來,供自己和孩子們使用。男子開始擲下波波伊袋,愁眉苦臉地同那位來自大溪地的「聰明人」打交道,誰也沒料到會落得這般下場。
至今人們認為,拉帕依蒂沒有修琢過的石料和石刻人像。但是,這兩種東西我們都在山上發現了。當地人把我們帶到莫朗戈尤塔東邊一個山谷上方的懸崖旁。在那裡,他們領我們看到了一個離奇的石屋。據傳說,古代君王的遺體,在最後被抬走前,就存放在這裡。這是石工技藝的驚人傑作。懸崖壁上鑿了一個形如巨大石棺的貯藏室。敞開的一面,由人們用四塊方石仔細地封閉起來。石塊貼合在一起,嚴密無縫,看上去像是有機物在悠久的歲月中自然而然生長在一起。旁邊的岩壁中,以高突浮雕形式刻著一個像孩子那麼大的人像,高舉雙臂,面帶凶狠威嚇的神色。它使我想起了復活節島上拉扎勒斯葬人洞穴中的「國王」石雕。
我們回到船上開會商量了一下。我們的某些生活用品馬上就要用完了。人數眾多的當地人組成的勞動大軍和我們那些住在復活節島洞穴裡的朋友,已經消耗掉我們船上所有用做交易的物品和絕大部分給養,確實把我們今後幾個月裡必需的物資幾乎用光了。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起錨開航去大溪地島補充給養,然後再徑直回到這裡,著手考察山上的城堡。
「莫朗戈尤塔!」替我們當嚮導的一個當地人喃喃地說。
我問瓊是否能給我找到二十名身強力壯的男子到山裡挖掘。
他們一齊跳起來,向我們跑來。我們只得同他們一一握手。第二天,瓊帶來五十六名男子,莫尼站在一旁滿意地微笑。除兩名不能爬山的老人外,全島所有的成年男子都來了。我和莫尼帶領這夥人爬上山去,這時,比爾正坐在狹窄山嶺的帳篷前。當他看到浩浩蕩蕩的隊伍高聲喊叫著,揮動斧子和大砍刀,從下面的山崖轉角處爬下去時,幾乎要仰身落入山谷。
拉普有幾分技術天才。起初,我們把他安排在輪機室裡當零雜工試用,但是他適應不了船下的嘈雜聲。他告訴船員們說,船下是一片發自空竹似的喧鬧聲,於是,心地善良的輪機長就讓他坐在輪機室階梯頂部的小椅子上守望。他一坐下,經不住海風輕拂,立刻睡著了,因此輪機師都認為,他只適宜在駕駛臺上瞭望。拉普很快學會使用羅盤駕駛輪船,大副便回到海圖室照料自己的工作,接著船後航跡出現了奇特的形狀,站在甲板上滿懷希望的人們以為我和商船船長終於清醒過來,決定駛回復活節島。輪船前進方向的改變不是拉普故意搞的。輪船行進時,他已在板凳上蜷作一團,進入夢鄉了。不管你向哪個方向使勁望去,四周都同樣是空蕩蕩的。在這種情況下,把握輪船的方向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話真像山崩一樣。我瞧了瞧那些健壯結實的婦女,她們都以渴望的神情注視著我。於是,當場講好條件,答應她們的要求。畢竟還是這些女人才習慣於島上的勞動。
「在我整個考古生涯中,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他說,「我從來不知道幹考古這一行竟會這樣奇事百出。下一次你會帶些什麼人上山呢?」
幾天來,工作進展迅速。但是,後來有一天早上,突然五十六名當地人一個也沒來。我們通過望遠鏡看到比爾和拉森的模糊身影,而瓊則站在岸上向我們揮手。又出事了。我立即駕起摩托小艇準備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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