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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字

作者: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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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相認

二、相認

「永遠?」他接著說,臉上露出陰險而帶自信的微笑,「永遠也不知道?相信我,海斯特,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無論是表面的還是深藏於心靈深處的,能夠在一個孜孜以求探索神秘問題的人面前藏得住。你可以在刨根究底的人群面前隱藏你的秘密,也可以在牧師和官員面前隱瞞,像今天那樣,他們要你當街示眾,企圖要你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至於我呢,要用他們不具備的感覺來解開這個謎,要像從書本裡探求真理,在煉金爐裡提煉黃金那種本事來找出這個男人。有種感覺會幫助我找出他。我將會看到他全身發抖,我自己也會突然顫慄甚至失去知覺。遲早他一定會落入我的手掌心。」滿臉皺紋的學者目光炯炯地注視海斯特.白蘭,聽得她趕緊用雙手捂住胸口,唯恐他立即識出她心底的秘密。
「你的所作所為好像很慈悲,」海斯特驚恐地說,「可是你的話叫人聽了害怕!」
戴著紅字的海斯特在人群邊看見一個人,此人無法抗拒地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使她最終擺脫了受到眾人嚴肅注視的緊張心情,一個穿著土著服裝的印第安人站在那兒,那時英國移民聚居區常有紅種人來往,此刻,出現一個印第安人是不會引起海斯特注意的,更不至於將她心裡一切其他所想全部擠掉,在那個印第安人身邊還站著一個白人,身上穿著集文明與野蠻為一體,奇怪而凌亂的衣服,顯然,他和那個印第安人是同伴。
「那個學者該親自來查明這件神秘的事。」外鄉人微笑著說。
威爾遜牧師先生和總督就這樣直言無諱地將這個年輕人介紹給了公眾,迫使他不得不當著全體市民的面去談論一個女人的靈魂的奧秘,這個靈魂即使在受到了玷污,依然是那麼神聖!他處在難堪的位置上,這使他的臉漲紅了,嘴唇也顫抖起來。
「你看,海斯特.白蘭!」一個聲音高叫著。
「我以前研究過煉丹術,」他說,「過去的幾年,我生活在一個精通草藥的民族,我的醫術比許多科班出身的醫生更高。夫人,這孩子是你生的,與我不相干,她既不能聽出我的聲音,也不會把我的臉當成她父親。我看,還是你自己親手給她餵藥吧。」
「你要報復無辜的孩子嗎?」她低聲問。
眼看可憐的罪犯的心處於頑固不仁的狀態,年長的牧師向眾人作了一番論述罪惡的演說,他為這次演說是作了精心準備的,他再三地提到那個標記著恥辱的紅字。他對這個標記作了強有力的論述,在他講話的一個多小時裡,他那滔滔不絕的詞語在聽眾的頭上回響,在他的想像中激起新的恐懼,使他們感到那紅字的顏色就像親炙煉獄的烈火。這時,海斯特.白蘭一直站在那座恥辱台上,她目光凝滯,顯出一副漠然的神情。那個上午,她承受了一個女人所能忍受的一切。她生性不是那種以暈厥來逃避巨大災難的人,她的心靈只能在麻木這個堅硬的外殼下得以庇護。此時,生命體生存機能仍完好。在這種狀態下,那位牧師的聲音無情地敲擊著她的耳鼓,卻起不了任何作用,那孩子發出刺耳的哭叫聲,她卻本能地一個勁去摟緊孩子,但對孩子為什麼感到難受似乎漠然無知。最後,她又被粗暴地帶回監牢,走進那布滿鐵釘的大門,在公眾的視線裡消失,那些在她後面窺視的人竊竊私語著,她沿著陰暗的監牢通道進去時,那紅字留下一道亮紅的光。
「我不懂什麼忘憂草、迷魂湯,」他說,「但我在土著人那裡學到一些秘方,這就是其中一種,一位印第安人教給我的偏方,用來報答我教他的巴拉塞爾蘇斯那時的煉丹術。喝下去吧!它也許不像一個無罪的心靈一樣舒坦,然而,這劑藥如同潑到波濤洶湧海面上的油,可以平息你膨脹的激|情。」
「海斯特,」他說:「我不打算追究你為什麼或者如何墮落的,或者說鬧www.hetubook•com•com到要在刑台上示眾的地步,這一切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原因也不難找,那就是我愚蠢、你軟弱。我是個動腦子的人,一個大圖書館的蛀書蟲。我最好的時光都用在夢寐以求的知識上,我的青春已逝,與你的年輕美貌不相稱。我天生畸形,一個人以為能以才學掩蓋身體的缺陷,去博取年輕姑娘的芳心,簡直是自欺。大家都公認我聰明,如果智者真有先知先覺,我早就會料到有今天了。當我走出茫茫叢林來到這裡,我早該料到就是你——海斯特.白蘭。唉,當我們手挽手作為一對新婚夫婦從老教堂走出來的時候,我就該看到在我們道路的盡頭有紅字在耀眼地燃燒著。」
「你十分明白,」海斯特說她不能忍受,剛才他往她胸口上恥辱的標記那輕輕的一指。「你明白我一向對你很坦率。我沒有感受到愛,也不會假裝有愛情。」
「英明的判決!」外地人嚴肅地低下頭說。「這樣一來,她就成了一個防止犯罪的活教材,直到這個標記著恥辱的字被刻到她的墓碑上。但是,她那個同夥至少得站在她身邊,此人不在,實在遺憾,但他會露出馬腳的!他會的!一定會的!」
那外地人來到市場,在海斯特看見他之前,眼睛一直在盯著她。開始是不在意地看,似乎他只習慣觀察人的內心,而表面的東西沒有值得注意的價值。但是,他的目光很快變得銳利起來,一陣襲人的恐怖掠過他的臉,像一條蛇從上面爬過,在陽光下盤成一團。某種強有力的感情使他的臉失色了,不過,這種強有力的表情剎那間就被他的意志力控制住了,很快的,他的表情便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他臉部的搐動幾乎消失了,最後藏到他的性格深處。當他發覺海斯特的眼睛盯上了他,並看到她好像已經認出他時,他平靜地舉起一個手指,在空中作了個手勢,然後,便將手指壓在自己的嘴唇上。這時,他拍拍站在他身邊一個鎮裡人的肩膀,用一種彬彬有禮的態度問他:「先生,請問,這女人是誰?為何把她放在這兒當眾受辱?」
「你說得對,」削瘦的矮個子回答。「我是外地人,是個四海為家的流浪者,實在是不得已啊。我在海上和陸上都遭過難,在南方,我被異教徒長期拘留,現在,這個印第安人把我帶到此地,找人為我贖身。若你願意,請把海斯特的事情,她的名字我說對嗎?說給我聽聽,這女人犯了什麼罪,為什麼將她押上那座示眾台?」
海斯特.白蘭被帶回監獄後處在緊張不安的亢奮狀態,必須有人日夜看著她,以防止她自殺或者近乎病狂地傷害那無辜的嬰兒,夜幕降臨,無論高聲呵斥或威脅處以懲罰都對她無濟於事。看守布來基特先生認為應該請個醫生給她看看。據他介紹,有一位醫生精通基督教各種醫術,還熟悉從印第安人那裡學來能治病的林間草藥和樹根。說實在的,需要專門幫助的不僅是海斯特,更使人著急的是她的孩子,因為她從母親身上吮吸的似乎不僅僅是營養,還有不安、痛苦與絕望。此時,嬰兒在痛苦的痙攣中扭動,小小的軀體集中了母親這一日來的精神痛苦。
年輕教區牧師的聲音甜潤深厚、深沉有力。表露得淋漓盡致,比詞語的直接含義更為有力地撼動了所有聽眾的心弦,震動了聽眾的心靈。連海斯特懷裡的可憐孩子也受到同樣的感染,她將原來茫然的目光投向丁梅斯代爾先生,並舉起小手臂,發出了一陣似喜若悲的喃喃聲。牧師的請求看來具有巨大的說服力,人們普遍認為海斯特.白蘭要招供了,再不然,那個犯奸|情罪的人自己無論是站在高處還是低處,也會在良心的驅使下,不由自主地走上絞刑台。
「那就喝下去吧!」他仍舊冷冰冰的回答:「難道你這麼不了解我嗎?給你毒藥吃的話,人一死什和*圖*書麼痛苦都沒有了。我不會那樣做的,即使我要報仇,也要讓你活下去,以便讓這灼熱的恥辱可以繼續在你胸口燃燒。還有什麼辦法比讓你活著更高明呢?」他邊說邊用長長的手指指著那個紅字。他望著她忐忑不安的樣子,冷笑道,「還是活下去吧,在大夥兒面前活下去。在你曾稱作丈夫的男人面前,在你的孩子面前活下去。為了你能活下去,喝下這些藥吧!」
海斯特.白蘭不再爭辯和遲疑,舉杯將藥水一飲而盡。這個醫術高明的人示意海斯特坐在躺著孩子的床沿,而他自己則拉過牢房裡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她旁邊。望著他的舉動,她禁不住渾身哆嗦起來。她深知剛才他的舉動出於人道或原則,換句話說,是出於體面的殘酷,以此解除她肉體上的痛苦。接著,他要以被她深深、無可挽回地害過的人的身份來對她了。
在他們說話時,海斯特.白蘭站在台上,目光始終盯著外鄉人,她目不轉睛地凝視,在注意力最集中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只剩下她和他,其他一切都消失了。眼下這樣的見面或許比迎面碰到他更為可怕,此時,炎熱的午後陽光烤著她的臉,將她的恥辱照得分外鮮明。她胸前佩戴紅色標記,懷裡抱著罪惡所生的孩子,全鎮人都來看她,就像過節一樣。她那本來只應在安寧的爐火邊,在溫暖的家庭裡,或在教堂所披的莊重面紗下被看到的容貌竟袒露在眾目之下!此情此景儘管使她不寒而慄,但她卻意識到這成千的圍觀者為她提供了掩護,站在這裡,有這麼多人來在他和她之間,這總比他們倆單獨見面強。她渴望能一直像這樣處在人群的庇護之下,生怕到時候會失去這一保護。這些念頭充塞了她的頭腦,因此她幾乎沒有聽見身後發出的,不只一次重覆呼叫她的名字的聲音,而聚集在廣場上的人群都聽見那宏亮、莊嚴的喊聲。
丁梅斯代爾牧師低下頭,似在默默祈禱,接著走上前來。
「別問我!」海斯特.白蘭堅定的眼神望著他:「你永遠也別想知道!」
「你不說出他的名字嗎?他逃不出我手掌心。」他信心十足地說,似乎他是命運之神。「儘管他衣服上沒有你身上那恥辱的標記,但我可以看透他的心!不過,你不必為他擔心,別以為我會擾亂上帝以自己的方式進行懲罰,或者,將他的名字公諸於眾,讓大眾的法律去懲治他。那樣做會使我喪失人格。你也別以為我會害死他或是詆毀他的名聲。如果我判斷不錯,他是個很有聲望的人。讓他活下去吧!只要他願意,讓他躲在榮譽的外殼裡吧!反正他會落入我的掌中。」
「我想過死,」她說,「想死,甚至祈求上帝賜給我死,如果我還能夠祈求的話。要是這杯葯可以送我上天國,請你看我把藥吞下去之前,再好好想想,看,杯子已經貼住我的嘴邊了。」
「當然可以。朋友,我想你在荒野裡歷盡艱辛,長途跋涉。」這個人說,「最後來到我們神聖的新英格蘭,碰上這兒正好查出一樁罪案,罪犯在眾位官員和百姓的面受懲罰,這準會讓你感到高興。先生,那女人是一個學者的妻子,那人出生於英國,但長期住在阿姆斯特丹,幾年前,他打定主意要離開阿姆斯特丹,渡海過來,到我們麻薩諸塞州。為此,他先把妻子送過來,自己留在那兒處理一些必要的事務。啊,尊敬的先生,那女人在波士頓住了快兩年了,但那個有學問的丈夫卻沒捎一點音信來,於是他年輕的妻子,就在這兒做下了醜事。」
「啊!我聽明白了,」外鄉人苦笑著說。「你所說的那個有學問的人也該在他的書本裡讀過這方面的描寫。先生,請告訴我,白蘭夫人抱著的那個孩子,我看有三、四個月大,父親會是誰呢?」
「我決不說!」海斯特.白蘭回答道,她並不看著威爾遜先生,而是看著那位年輕牧師那深https://www.hetubook•com•com陷、憂鬱的眼睛。「紅字的烙印太深了,我們無法取下它。我不僅能忍受自己的痛苦,還能忍受他的。」
叫她名字的人是赫赫有名的約翰.威爾遜牧師。他是波士頓最年長的牧師,一位大學問家,他還是一個仁慈、可親的人。不過,這最後一個特點並沒有像他的智慧天賦那樣。事實上,他並不將此看作是一個可以自誇的優點,而只認為它是一種恥辱。他站在陽台上,便帽下露出一圈銀灰色的頭髮,他習慣於書房裡蓋著燈罩的燈光的眼睛,此時,在沒有遮擋的陽光下,也像海斯特孩子的那雙眼睛一樣眨巴著。看上去,他就像我們在舊宗教書頁上看到的那些陰沉沉的雕版肖像一樣;他要去插手一樁涉及人類犯罪、情慾與痛苦的案件;其實,他不比任何一幅肖像更有權過問這些。
「海斯特.白蘭,」他身體從陽台上探出來,目光向下注視著她的眼睛說,「你聽見這位尊敬的先生所說的話了,也明白我有責任和你談話,假如你覺得這有助於你靈魂的安寧,願意讓神拯救你,那請你說出你的同犯、共同受難者的姓名吧!別由於對他抱有錯誤的憐憫與溫情而保持緘默。請相信我,海斯特,雖然他要從高位上走下來,在恥辱台上和你站在一起,但這要比隱藏一顆犯罪的心活下去強。你的緘默對他何益?這只能誘使他,不,實際上是迫使他在已犯下的罪行裡再添加進虛偽!上帝將當眾受辱的處罰賜於你,你應該努力戰勝心靈內的邪惡和形於外面的悲傷。請注意,你的沉默其實正是不讓他去喝現在已到嘴邊的苦口良藥,或許,這苦口良藥正是他想喝,又沒有勇氣去喝的。」
我們已經說過,在海斯特.白蘭所站立的示眾台正上方有一座附屬於市政府的陽台,或稱露天看台。那時候,凡是鎮上舉行集會,地方官們就在這裡會合出席各種儀式,宣布重大決定。此時,貝林漢姆總督本人就坐在陽台上,四名手持一面是斧,另一面是鋼矛的長把武器的警官作為儀仗立在他的座椅周圍。他的帽子上插著一支深色的羽毛,斗篷以刺繡為邊,裡面是過膝的天鵝絨套裝。此人年事已高,不尋常的閱歷都寫在他滿臉的皺紋中,他擔任一個區域的首腦和代表是最合適不過了。一個移民聚居區的形成和發展,目前所達到的生活水準,不能歸功於年輕人的熱情,而只能歸功於成年人頑強與適度的精力和老年人沉著冷靜的智慧。他們沒有想像力,因而成就顯著。環繞在這位當權者周圍的其他顯要人物都擺出一副威嚴的神態,顯出氣度不俗,因為在他們所處的時期,當權者的外表是必須體現其神授職責的神聖性的。毫無疑問,他們都是秉公執法,公正賢明的好人,但是,就對一個誤入歧途的女人心理進行裁判,分清其糾結在一起的善與惡,天底下再也挑選不出跟這些面呈嚴肅之色的聖賢之輩這樣英明公正,而更無能為力的人了。此時,海斯特.白蘭正轉過臉來看著他們。她似乎確實有這樣的意識:在老百姓比較寬宏仁慈的心中,她可以指望尋覓一點同情,但當她抬起眼睛往陽台上看時,這不幸女人臉色變得慘白,渾身顫抖。
他身材短小,一張還不算老的臉上布滿了皺紋。從外表看此人具有通人的智慧,一個因過分發展腦力而搞壞了身體的人總帶有明顯的特徵。儘管他將自己身穿的異樣服裝作了看似漫不經心的處理,設法掩蓋自己的特徵,但在海斯特看來,此人很明顯地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在看到那張瘦臉和那個稍有畸形的身體一瞬間,她突然用力將嬰兒往懷裡抱,可憐的孩子又痛得哭了起來。不過,母親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
「朋友,請允許我和病人單獨待一會兒,」那醫生說道,「相信我,好心的看守,牢房馬上就會安靜下來,而且我向你保證,白蘭太太和_圖_書從此會更加服從官方。」
「我傷害你了。」海斯特說。
「女士,別走得太遠,越出上帝慈悲的界限!」威爾遜牧師嚷道,他的聲音比以前更強硬了。「你聽見孩子發出的聲音嗎?這聲音贊同你剛才聽到的規勸。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你說了,再加上你的悔悟,可以讓你摘下胸前的紅字!」
「海斯特.白蘭,」牧師說,「我和我的這位年輕兄弟在辯論,你一直有幸坐在他的教堂裡聽他講道,」說到這兒,威爾遜先生將一隻手搭在他身邊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肩上,「我是說,我一直設法勸說這位神聖的年輕人,你的問題應由他來處理。就在這兒,面對上帝,面對諸位英明正直的官員,面對所有的市民,揭露你邪惡和卑劣的罪行。對你的個性他比我更了解,但要使用什麼辦法,無論是溫和或是恐怖的,使你開竅,不再頑固,使你不再隱瞞那個引誘你墮入深淵的人的名字,他可以做的更好。遺憾的是,他不同意我的觀點,他年輕,心腸軟,儘管他的智慧超過了他的年齡。他說,強迫一個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袒露她內心的秘密,那是有害女人的固有天性。事實是,如我力求說服他的那樣,恥辱在於犯罪,而不是在於對罪惡的坦白。丁梅斯代爾兄弟,我再次問你,請你再說一遍,應該是你,還是我來拯救這個可憐罪人的靈魂?」
「的確如此,」他答道,「那正是我的愚蠢,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活了大半輩子,我算白活了,我胸懷坦蕩,足以容納許多人,但是我覺得孤獨、淒涼,沒有一個燒著壁爐的溫暖的家。我渴望有個暖烘烘的壁爐!這總不算非分之想吧?儘管我老、我畸形、我暮氣沉沉,但我也應該享受人所希望的那一丁點福分啊!海斯特,我已將你埋在我心裡,用你給我的溫暖去溫暖你。」
海斯特還在猶豫。她的腦子已經昏昏沉沉,他趁機把孩子抱過來,給她餵了藥。事實上,藥力很快有效,嬰兒迅速停止呻|吟,痙攣般地掙扎也止住了。這證實了醫生的話確實可信。嬰兒像其他患病的孩子那樣,痛苦一掃除,馬上進入了甜蜜的夢鄉。這時,他才為孩子的母親診斷。他專注地為她查脈,注視著她的雙眼,他的目光是那樣熟悉而又如此冷酷陌生,使她心裡一陣顫慄、抽搐。最後,他很滿意自己的診斷,並調配了另一劑藥。
「尊敬的丁梅斯代爾牧師,」他說:「這女人的靈魂一直是由你負責的,因此,促使她懺悔和招認是你責無旁貸的職責。」
他禮貌地和鎮裡人鞠了一躬,然後向他的印第安隨從輕聲說了句話,他們倆就穿過人群走了。
「她不說!」在陽台上傾身向前,一手按在心口的丁梅斯代爾,此時他縮回身子,喘了口長氣。「女人的心具有何等神奇的力量呵!她不肯說!」
「不,如果你的願望能實現,」看守布來基特說,「那我會佩服你真有本事了。這女人一定中了邪了,就差用鞭子趕走她身上的撒旦。」
「我不說!」海斯特回答,她臉色變得蒼白如紙,但還是對這個熟悉的聲音作出了反應。「我的孩子必須尋找一位天國的父親,她永遠不會知道她有人世間的父親!」
「一句話,你是我的妻子,我要與你破鏡重圓,你為姦夫保密,也得為我保密!這裡沒有人認識我,絕對不許走漏風聲,說我是你的丈夫。我要在這塊荒蕪之地支起帳篷。我去浪跡天涯,失去了很多人間歡樂,在這裡我找到了一個女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他們與我之間存在最密切的聯繫。是愛還是恨,是對還是錯,我都不在乎。海斯特.白蘭,你和你的一切都屬於我。你和他在何處,我就在何處安家,但千萬別把我說出去。」
「如果他還活著,當然該他自己來管,」鎮上人回答道,「尊敬的先生。現在,我們麻薩諸塞州行政官員認為,這年輕漂亮的女人,無疑是受到別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的巨大誘惑才墮落的,另外,她丈夫很可能已葬身海底。因此,他們不想按照我們的法律,對她處以最嚴厲的懲處。論罪過,犯她那種罪得判處死刑。但是,他們大發慈悲,只判處白蘭夫人站在台上示眾三個小時,從今以後,終身在胸前佩戴一個恥辱標記。」
海斯特恐懼的目光盯住他的臉孔,推開他遞過來的杯子。
「朋友,你肯定是外鄉人,」這人好奇地望著他和他的印安人伙伴:「否則,你對海斯特夫人和她所做的壞事肯定會有所耳聞。我告訴你,她在神聖的丁海斯代爾牧師的教區裡做出了一件醜事。」
「說實話,朋友,這還是個謎,能解這個謎的人還沒有呢,」鎮上人回答。「海斯特夫人拒絕說明,法官們無法處理。說不定那個無人知道的罪人正站在這兒觀看這傷心場面,忘記上帝已經看到他了呢。」
緊跟在看守身後走進陰森監獄的,正是那個外貌奇特的外鄉人。他在人叢中的出現已引起了海斯特的注意。把他帶進牢房並非懷疑這人會犯罪,而是在地方官和印第安首領協商他的贖身大事之前,讓他在這個地方待幾天更為方便和合適。他的名字叫羅傑.齊靈渥斯。他隨著看守踏進牢房不久,牢房裡就顯得比較安靜,看守大為驚奇,因為海斯特.白蘭立刻變得死一般寧靜,儘管嬰兒仍在呻|吟。
聽了這一番直截了當的話,整個人群的目光都集中到丁梅斯代爾牧師的身上;他是個年輕牧師,畢業於一所英國著名的大學,他把那個時代的全部學問都帶到我們這個遍布森林的荒僻之地來了。他雄辯的口才和宗教熱忱已經使他在同行中出類拔萃。他外貌十分英俊,額頭白並高敞,褐色的大眼睛帶著憂鬱的神情,他的嘴唇若不用力緊閉便常會顫動,這表明他既具有神經質的敏感,又具有巨大的自制力。雖然他天賦甚高,並具有學者的造詣,但這個年輕牧師的神情透露出一種擔憂、害怕的樣子,就像一個在人生道路上迷失了方向,只有在獨處時方能定心的人那樣。因此,在職責許可範圍內,他常漫步於林間小路,遠離塵囂,保持自己的單純質樸,有需要出現時,他總帶著一股清新的氣息出現在人們眼前,他的思想像朝露般純潔,以至許多人都說,聽他一席話就如聆聽天使的教誨。
「跟那女人談談吧,」威爾遜先生說:「現在是觸動她靈魂的時候了,正如總督閣下所說,這時刻對你自己也是至關重大的,她的靈魂是由你負責的,讓她招供懺悔吧!」
說完他把杯子遞給海斯特。她接過杯子的時候,眼睛緩緩地而且認真地注視著他的面孔,目光中沒有恐懼,而是疑慮重重,想看出他的目的所在。她望了望熟睡的孩子。
陽台上的那些顯貴們發出了一陣低語,貝林漢姆總督以權威的口吻發表了自己的見解,但他年輕牧師所持有的尊重緩和了他的語氣。
「愚蠢的女人!」醫生語氣裡含著一絲安慰,「我為何要害這無辜的嬰兒?給她喝下去吧,喝了病會好的。倘若她是我的孩子,是啊,要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
「說出來吧,女士!」周圍人群裡傳出另一個冷竣嚴厲的聲音,「說吧,把孩子的父親說出來!」
「我們彼此都受害了,」他回答道,「首先我害了你。你嫁給我這麼個老朽、斷送了你的青春。作為一個明白事理的哲人,我不想報復,也不想耍弄陰謀,你我之間,天平是平衡的。不過那個傷害我們的人還活著,海斯特!他是誰?」
外鄉人心平氣和地走進牢房,看守退出以後,他仍然安靜如初,與海斯特.白蘭相對。他在人群中時就深深地吸引住了她,顯然,他與她的關係非常密切。嬰兒躺在小床上邊掙扎邊啼哭,他首先給孩子看病,好讓她安靜下來。他仔細地診了病,然後從懷裡取出一隻皮匣子,裡面裝著藥,他取出一粒藥丸,放進杯裡攪了攪。
海斯特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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