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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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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精靈和牧師

五、小精靈和牧師

「而且,我這年輕兄弟的一番話分量不輕呢,」威爾遜牧師補充說,「你看怎麼樣,尊敬的貝靈漢姆先生?他為這可憐的女人所作的請求很公正吧?」
花園林蔭小路盡頭,有幾個人正朝大廳這邊走過來。珍珠對母親的勸告毫不在乎,反而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才平靜下來。她並不是真的聽話,而是被走進來的幾個人的外貌吸引了她那易變的好奇心。
「確實如此,」年輕牧師繼續說,「如果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那豈不是說,創造了一切肉體的上帝,僅僅隨便地承認一次罪過,而對淫穢和神聖的愛情毫不加以區別嗎?父親的罪孽和母親的恥辱造就的這個孩子,也是來自上帝之手,而上帝正要千方百計感化她的心,因為這女人正在誠摰地、懷著痛苦的心情祈求養育孩子的權利。向賜予孩子生命的上帝祈求。正如這位母親剛才所說,無疑,她也在祈求一種報應,一種痛苦,讓她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體會到這種折磨;她也在祈求的歡樂中反覆出現的陣痛。在這可愛的孩子衣服上,她不是表達了這種想法嗎?這衣服不是有力地提醒我們那烙進她胸口的紅色象徵嗎?」
這件事就此圓滿解決,海斯特領著女兒離開總督宅邸。當她們走下台階的時候,一間小屋的格子窗打開了,西賓斯太太把頭探出來。露在陽光下。她就是貝靈漢姆總督的姐姐,一個脾氣古怪的刻毒女人。若干年後,她作為女巫被處決了。
「可是,」母親雖然臉色蒼白,依然平靜地說:「它已經教會了我,每天都在啟發我,此時此刻還在教育我,我的孩子會從我的教訓中得到啟發,變得更聰明、更健康,儘管這一切與我已經不相干。」
貝漢姆總督穿過窗簾的陰影步入大廳,後面跟著三位客人。
「哎,是誰呀?」面目和善的威爾遜老牧師喊起來,「長著這麼鮮紅的羽毛的會是什麼小鳥呢?當陽光穿過彩色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金黃和桔紅時,我看到過這麼鮮豔的人。但那是在故鄉啊!請問,小傢伙,你是誰呀?你母親為什麼把你打扮成這個樣子?你是基督教徒的孩子嗎?你學過教理問答嗎?也許你是調皮的小精靈或小仙女吧?我們還認為,精靈和仙女連同羅馬天主教的文物,全都留在叫人留戀的樂土老英格蘭了呢。」
「輕點兒,孩子,輕一點兒!」母親急切地說,「別喊,好孩子,花園裡有人說話。總督走過來了,還有幾位先生跟他在一起呢。」
「不行,我的孩子!」母親說,「你要自己去找,我可沒法子給你。」
與此同時,還有一個比呈交繡花手套更為重要的原因,海斯特要藉此機會求見一位在殖民地事務中頗有權勢的人物。她聽說,有幾位顯赫人物主張在宗教和政府事務加強原則,目前正在策劃奪走她的孩子。前面已經說過,珍珠極可能是妖魔的孽種,因為這些好人相信,為了關懷母親的靈魂,應當把這塊絆腳石從她的道路上搬開。從另一方面來說,如果這孩子真能接受宗教和道德的感化,有被拯救的希望,把她交給比海斯特.白蘭更理想的監護人,她將會有更為優越的條件和更好的前途,在策劃者當中,總督貝靈漢姆是最為熱心的一個。這件事如果晚幾年發生,最多交給市鎮行政管理委員會去裁決。然而在當時,竟然要公開討論,甚至顯赫人物也出席,實在有點稀奇,甚至荒唐可笑。在民風純樸的早期,一些牽涉民眾利益的事情,甚至比海斯特母女的安置問題更為次要,都得由立法者審議並由政府立法。就在我們這個故事發生前不久,出現過關於一頭豬的所有權的爭議,結果,不僅在這塊殖民地的立法機構中展開一場激烈辯論,甚至還導致了它的組織結構的重大變更。
「海斯特,」他那天生嚴竣的目光盯住身佩紅字的女人,「最近關於你的事情有不少議論。我們也認真研究過,一個活生生的靈魂,比方說那個孩子,託付給一個掉進深淵的人去教導,我們這些父母安心嗎?你說是不是?孩子母親!和_圖_書想一想吧,要是把她從你身邊帶走,讓她穿樸素衣衫,受嚴格管教,學會天底下的道理,是不是對她目前和將來都有好處?在這方面,你能為孩子做些什麼呢?」
「這是誰呀?」貝漢漢姆總督吃驚地望著眼前這個全身上下猩紅色的小女孩,「我承認,當年我在老國王詹姆士時代榮獲恩寵,時常被召進官中參加假面具舞會,可是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打扮的小女孩。那時候,假日期間總有一群這樣的小精靈,我們把他們叫做司戲者的孩子。可是這麼一位客人怎麼會跑到我的客廳裡來了?」
「她說的有道理,」年輕牧師開口說,他的聲音微微發顫,但卻如此有力,迴盪在大廳裡,連掛在牆上的空鎧甲也隨之作響,「鼓舞她的感情也是對的。上帝賜給了她這個孩子,也就賦予她了解孩子天性和需求的本能。兩者似乎很特別,任何其他人都不具備這種本能。而且,在她們母女之間,難道沒有一種異常神聖的東西嗎?」
如果說西賓斯太太和海斯特之間的這次見面確有其事而非虛構的話,那麼,年輕牧師反對拆散一個墮落母親和因她一時脆弱而生的女兒,無疑是正確的,因為她們還沒有走出總督府的大門,這孩子就已經挽救了母親,使她免墜撒旦的陷阱。
老羅傑.齊靈渥斯笑容可掬地在年輕牧師旁邊耳語了幾句。海斯特盯住這位高明的醫生,儘管此刻關係著她的命運,她仍仔細地打量他,發現他的外貌變了許多,黑色的皮膚愈加灰暗,整個身軀愈加畸形。她和他的目光只接觸了一瞬間,然後全部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正在進行的談話上。
「的確如此,」總督答道,「而且還引證了一些論據,只能如此。至少別讓人傳她的閒話。不過,我們還要認真一些,對孩子要按時進行《教義回答手冊》的正式考核,這事就交給你和丁梅斯代爾先生吧。到了適當的時候,要讓十戶區教長送她上學和做禮拜。」年輕的牧師說完話後,退到窗旁,厚的窗簾遮住了他的半張臉,陽光把他的身影瀉在地板上,那影子還因剛才激昂的呼吸而顫抖。野性的小精靈躡腳地溜到他身旁,雙手拉住他的大手,還把小臉蛋貼到上面,那輕撫是那麼溫柔,那麼從容,使站在一旁注視著的海斯特反問自己:「那是我的珍珠嗎?」她明白,女兒的心中藏著愛,不過那愛總是一種激|情。珍珠出生以來沒對任何人這麼溫柔,這麼乖呢。而年輕的牧師除了很久以前得到女人的關懷之外,再也沒有接受過比這女孩的吻更甜蜜的愛了,而且,這種愛發自內心本能,似乎在暗示,我們身上確實有一些值得愛的東西。此時,他環顧四周,將手放在她頭上,遲疑片刻,然後吻了吻她的額頭。珍珠這種異常的溫柔舉動只持續了一會兒,接著又嘻笑著跑到大廳另一端,威爾遜老牧師甚至懷疑她的腳有沒有觸到地板。
「貝靈漢姆總督大人在家嗎?」海斯特問。
客廳牆上掛著一排貝靈漢姆家族祖先的肖像,有的身披鎧甲,有的穿帶環狀皺領的長袍,但個個面目威嚴,這是早年肖像畫的特徵。畫中人物看上去不像肖像,倒像一個個顯赫人物的鬼魂,以苛刻的目光審視還活著的後代行為。
這狂躁而又奇特的懇求表明,海斯特已經被逼得快要發瘋了。年輕牧師趕緊走上前。他臉色煞白,一隻手捂住心口——每當他的神經受到刺|激而焦慮時,他就有這個習慣動作,他此時的模樣,比上次海斯特在廣場示眾的時候還要疲憊和憔悴。也許由於他那每況愈下的健康狀況,或其他什麼原因,那雙又大又黑的眼睛流露出煩惱和憂鬱的神色,而在這神色的後面,還藏著更深的痛苦。
於是珍珠跑到大廳最遠端的凸肚窗前朝外望,看到園中小徑鋪滿綠色的草,兩旁是剛栽種不久,還未長整齊的灌木。顯然園主人已經覺察出,要把故鄉英格蘭的園林情趣移到大西洋這一邊,移到這土塊堅硬和充滿劇烈生存競爭的地方是徒勞的,因而放棄了這一努力。白菜和*圖*書長得不算肥大,種了一株南瓜,藤蔓繞過幾處空地,在大麻窗下的末端結了一個碩大的瓜,似乎在提醒總督:這個金黃的大南瓜,已經是新英格蘭的土壤能夠奉獻給他最燦爛的點綴了。園中還有幾叢玫瑰花和幾株蘋果樹,大概是布萊克斯牧師所栽植的後代。這位牧師是波士頓半島第一位先驅者和傳奇人物,時常騎在牛背上遊歷四方,早期的編年史中可以讀到關於他的記載。
珍珠是個勇敢無畏的孩子。她一瞪眼,一跺腳,就揮舞著小拳頭朝這夥敵人衝過去,趕得他們狼狽逃竄。她怒氣沖沖,簡直就像小瘟神或者羽毛未豐專司懲罰工作的小天使。她尖叫狂喊,嚇得那些逃跑的孩子氣都不敢出。珍珠勝利了,平靜地回到母親身邊,抬頭望著母親微笑。
關心海斯特事情的,一方是城裡民眾,另一方則是她自己,支援她的只有大自然的同情。雙方力量懸殊,但她還是從小茅屋走出來準備抗爭。不用說,陪伴她的只有珍珠。孩子一天天長大,如今能在母親身旁跑來跑去了,一天到晚閒不住,也能夠走比以前更遠的路。不過,她時常還要母親抱她走路。其實並不是沒有力氣,只是撒嬌,可是沒抱幾步又要下來;在海斯特眼前又蹦又跳,不時還在路旁的草地上摔上一跤,只是沒受傷。珍珠越長越標緻了,皮膚日益白|嫩,眼睛閃亮動人,深棕色的頭髮油亮亮的,再過幾年就會長成又濃又黑的秀髮。她渾身上下就像一團火,往外迸發著熱。她是感情熱切時結下的預想不到的果實。海斯特煞費苦心為她設計剪裁衣裳,充分發揮想像中的華麗色調。她用鮮紅的天鵝絨做成一件式樣別緻的束腰裙,點綴著金絲絨繡出的各種圖案。這麼濃烈的色彩如果用來襯托珍珠紅撲撲的臉蛋,就好像一圓耀眼的火焰在歡愉地跳動。紅艷艷的裙子配上紅撲撲的臉蛋,使珍珠格外引人注目,也使人不免聯想起她母親注定要佩戴的紅字。孩子是另一種形式的紅字,一種賦予了生命的紅字。紅字的印記在母親頭腦裡烙得很深,她所構思的一切似乎都離不開紅字,所以才精心製作這個紅字的產物。她不惜費盡心血,做出這件作品。既像她表示慈愛的對象,又像她的罪孽和折磨的標誌。事實上,珍珠恰巧是二者的結合,正因為如此,海斯特才能用孩子的外表來暗示紅字。
「喂!」她喊道。這女人長相很不吉利,給宅邸的歡樂氣氛投下一層陰影。「今晚樹林裡要舉行一個晚會,我答應過那個男人,說海斯特要來參加,你能同我們一道去嗎?」「向他道個歉吧,謝謝你啦!」海斯特臉上露出勝利後的喜悅,「我得待在家裡,照顧好珍珠,要是他們從我手裡把她奪走,那我一定會到樹林裡去,在名冊上簽上我的名字,而且還要用我的鮮血來簽。」
「我的朋友,你這番話真是出於少有的至誠。」老羅傑笑著對他說。
「走吧,珍珠,」海斯特說著拉她走開。「過來看看這漂亮的花園。也許這裡有些比樹林裡的還要好看呢。」
「不管怎樣,我要進去。」海斯特答道。家奴可能從她那堅定的神情和胸前紅光閃閃的標記判斷,她是一位貴婦人,於是開門讓她進去。
「這話是什麼意思,丁梅斯代爾先生?」總督問道,「請你把話說得明白些。」
「上帝給了我這個孩子!」她高聲喊道,「為的是補償你們從我手中奪去的一切。她就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磨難,是珍珠使我還活著!你們沒瞧見嗎?她就是紅字,她能夠惹人喜愛,她有千萬倍的力量來贖我的罪過!你們不能搶走她!我寧願去死!」
「我是媽媽的孩子,」那通紅的影子說:「我叫珍珠。」
珍珠一瞧見玫瑰花就嚷著要摘一朵,怎麼勸她也不聽。
「可憐的女人!」慈祥的老牧師說,「孩子會得到很好照顧的,比你做得還要好。」「上帝把孩子交給我撫養,」海斯特重覆道,嗓門大得簡直就是高聲吼叫,「我不能放棄她!」說完,她激動地衝到年輕牧師丁梅斯代爾面www•hetubook•com•com前,過去她從未正眼看過他。「請替我說句話吧!」她哀求道,「你本來就是我的牧師,曾經對我的靈魂負責,你比他們更了解我。我不能失去孩子!替我求求情吧!你了解我,你具有他們所缺乏的同情心!你最明白我心裡裝著什麼,也了解母親的權利。當一個母親只有孩子和紅字時,這些權利多麼重要!我絕不能失去孩子!替我說句話吧!」
貝靈漢姆總督身穿一件寬鬆長袍,頭戴一頂老紳士在家裡時常戴的便帽。他走在前面指指點點,炫耀他的莊園,並介紹他的改進計劃,他的花白鬍子下面圍著一圈詹姆士王朝時代的老式寬大皺領,看上去,腦袋就像擱在托盤上的施洗禮者約翰的頭顱。他的模樣固執、嚴厲,又因已近暮年而顯得冷若冰霜,這種印象與他極力為自己營造的享樂設施不甚協調。雖然我們嚴肅的先祖常常教導大家,人類要生存就得經受磨難與鬥爭,並且時刻準備著,只要一聲令下,就立即犧牲自己的財富乃至生命,但如果以為他們會從道義出發,放棄手中的享樂或奢華,那就錯了。例如,令人尊敬的約翰.威爾遜牧師就從未宣講過這樣的信條。這時他正跟在貝靈漢姆總督身後,越過總督的肩膀就可以看到他飄拂的銀髯。他大談梨和桃在新英格蘭氣候裡的變化,認為只要攀附在陽光充足的院牆上,紫葡萄也可以長得枝繁葉茂。這位被英國教會豐富的奶汁養大的老牧師,早已對美好又舒適的東西懷有合法的嗜好,無論在佈道壇上他顯得多麼嚴肅,在公開譴責海斯特的罪孽時多公正嚴厲,但他平日待人寬厚,使每個教民心裡暖烘烘的,因而對他的愛戴遠遠超過其同輩的其他神職人員。
總督在前面領著客人踏上一二級台階,接著打開大廳的百葉窗,發現跟前站著一個小女孩,但窗簾的陰影遮住了白蘭大半個身體。
海斯特為了哄孩子高興,往裡看了看。由於護胸是凸面鏡,映出來的紅字被變形誇大,成了她全身最顯眼的地方。事實上,她彷彿完全被紅字遮住了,珍珠還仰著頭指著頭盔中的自己,衝著母親直笑,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氣。她那又調皮又開心的神氣同樣映在鎧甲的凸面上,顯得特別誇張和專注,使海斯特覺得那似乎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鬼魂附在珍珠身上的模樣。
一天,海斯特到貝靈漢姆總督官邸交活兒。總督訂做了一副出席盛典時戴的鑲邊繡花手套,因為他在殖民地的行政長官中仍然有著榮耀和有影響的地位,儘管這位前任統治者在一次選舉中從最高品級下了兩級。
「瞧,真有個戴紅字的女人呢!一點不假,還有個像紅字一樣的小傢伙在她身邊跑呢。來吧,把泥巴朝她們身上扔。」
老牧師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之後,想把珍珠拉到膝間,但珍珠除了母親之外還不習慣陌生人的親熱,很快的從敞開的窗戶逃了出去,站在最高一層台階上,像一隻羽毛花俏的熱帶鳥兒準備竄上天空。威爾遜先生對這一反抗大為吃驚,因為他是深受孩子們喜愛的祖父一般的慈祥老人啊!儘管如此,他仍然繼續他的測驗。
珍珠已經懂得是誰造出了她,因為海斯特出身於虔誠的教徒家庭裡,和孩子談過她的天父不久,就開始向她灌輸那些真理。那些東西就是思想遠未成熟的孩子也會感興趣的。因此,珍珠雖然年僅三歲,卻已懂得挺多,完全能夠對付《新英格蘭入門》或《西敏寺教義問答手冊》的初級考試,儘管連這兩部名著的樣子都沒有見過。孩子一般都有股執拗,而珍珠卻比別的孩子執拗得多,如今在最不適宜發作的時刻,她卻使起了性子,不是閉著嘴,就是說錯話。對於仁慈的威爾遜先生的問題,她冷淡地搖搖頭,最後乾脆把手指塞進嘴裡,最後,終於開口說她不是造出來的,是母親從牢門旁邊的野玫瑰裡摘下來的。
珍珠看見這幢色彩艷麗的大宅,歡喜跳躍,一個勁地嚷著要母親把牆上金光閃閃的東西剝下來給她玩。
獲勝之後,再也沒遇到別的麻煩,她們來到總督和圖書貝靈漢姆住的地方。這是一座木造的宏大宅邸,在今天一些城鎮還可以看到這種建築的遣跡,只不過早已破敗不堪,青苔滿牆。在那些昏暗的屋子裡發生過並早已消逝的悲歡離合,有的依然歷歷在目,有的已難尋覓記憶的痕跡,不管怎樣,總會令人觸景生情。在當年,這座豪華的宅邸外表還像初建時那樣新,從灑滿陽光的窗口不時傳出主人家的歡聲笑語,可以看出這戶人家從未辦過喪事。這深宅大院的確一派興旺的景象:牆面抹了一層摻了彩色玻璃末的拉毛灰泥,當陽光灑滿屋子時,照得牆壁閃閃發光,彷彿綴滿了耀眼的寶石。這種色彩斑斕的牆面也許便適合於阿拉丁的宮殿,出現在一個嚴肅的老清教徒宅邸似乎不大相宜。大宅前門及廊柱上,裝飾著模樣奇特、神秘的人形圖案,這種情調在當年相當古樸雅緻。這些畫是塗在灰泥上的,變得異常牢固,足以供後人觀賞。
當母女倆走到鎮上時,一群清教徒孩子停下遊戲。其實這些悶悶不樂的孩子也沒什麼可玩,他們抬頭看著她們,煞有介事地議論著:
「我能教會小珍珠從我這裡學到的東西!」海斯特答道,手指指著胸前的紅字。「女人,那可是你的恥辱標記啊。」官老爺厲聲答道,「正因為那紅字指出你的污點,我們才要你把孩子交給別人。」
「真的嗎?」總督叫道,「唔,那麼我們可以判斷,這樣一個孩子的母親肯定是個妖艷的女子,十足的巴比倫盪|婦!不過她來得正好,我們立刻處理這件事吧。」
「我們會慎重的,」貝靈漢姆說,「而且會謹慎行事。仁慈的威爾遜先生,請你檢查珍珠,看看她是否具有這個年齡的孩子應有的基督教修養。」
她們走進宅邸拱形大門,門兩側各有一座細高的塔樓,上面鑲著格子窗,還掛著木製的百葉窗簾,必要時可以放下關上。海斯特舉起吊在門口的鐵槌,朝門上敲了一下,總督的一位家奴應聲而至。他在英國本來是個自由民,來這裡後已當了七年奴僕。在這期間,他只不過是主人的財產,像一頭公牛或一把折疊椅之類,可以出售和討價還價的商品。奴僕穿一件藍色號衣,那是早年英國世襲古宅裡僕人的習慣裝束。
「在家,在家,」奴僕一邊回答一邊瞪大眼睛打量那紅字。她來到這個鎮已經好幾年了,從未看到過有人身上佩這種標記。「是的,總督大人在家,不過現在有兩位牧師陪著,還有一位醫生。此刻你恐怕不能見到大人。」
「珍珠,」他用最嚴肅的語氣說,「你應當留心聽取教誨,這樣,長大了才能在胸前戴上珍貴的珠寶。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孩子,是誰造出你?」
「媽媽,」她喊起來,「我看見你在裡面。瞧啊!瞧啊!」
「我敢說,這小姑娘魔法附體,」他對丁梅斯代爾說,「她根本用不著老巫婆的掃帚就能飛起來!」
大廳四周牆壁鑲嵌著橡木板,正中牆上懸掛著一副甲冑,它不屬於像肖像畫那樣的文物,而是當時的最新製品,是在貝靈漢姆總督遠渡重洋來到新英格蘭那年,由倫敦一位技術高超的工匠鍛造的。這副鎧甲包括一個頭盔、一面護胸、一個頸套、一對護脛、一副臂鉋和懸在下面的一把長劍。所有部件,尤其是頭盔和護胸擦得很亮,連地板也照得銀光閃閃。這副寒光閃爍的甲冑不只是擺設,總督曾多次穿著它在莊嚴的閱兵式和練武場上顯過威風,更重要的是,他曾穿著它在皮廓德戰役中衝鋒陷陣。貝靈漢姆總督雖然是律師出身,而且在談論到培根、柯克、諾耶和芬時,將他們視為同行,但這一新生國家的公務把他造就為一個軍人,與此同時也是一名政治家和統治者。
「說得高明!」慈祥的威爾遜說。「我本來擔心這女人除了拿孩子做幌子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好念頭呢。」
「珍珠?怎麼不叫紅寶石呢?或者叫紅珊瑚,再不然叫紅玫瑰?從顏色看,至少該叫這些名字。」老牧師邊說邊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小臉蛋可是沒有摸著,「你媽媽在哪裡?噢,我明白了,」他又補充了一和*圖*書句,然後轉過身對總督說,「這就是我們一起談過的那個孩子,瞧這兒,那個可憐的女人,海斯特是她的母親。」
看到那明晃晃的盔甲,珍珠就像剛才看見光彩華麗的宅邸高牆一樣興奮,她在鏡子般發亮的護胸前照了又照。
「這太可悲了!」總督失聲驚叫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從珍珠的回答帶來的震盪中清醒過來,「一個三歲的孩子,竟然說不出誰造了她!毫無疑問,她對自己的靈魂,對目前的墮落,對未來的命運全然無知!依我看,諸位不必再問了。」
這種奇思大概是因為珍珠說話時正站在窗旁,看到花園裡的紅玫瑰,同時路上經過牢門,也看到牢門旁的野玫瑰叢,從而使她得到啟示。
跟在總督和威爾遜先生後面的是另外兩位客人:一位是大家還記得的丁梅斯代爾牧師,他在審問海斯特的時候顯得有點勉強,說話過於簡短,另一位是老羅傑.齊靈渥斯,這個精通醫術的外鄉人已經在該鎮定居三年了。年輕牧師這年在教會事務上無保留的自我犧牲,健康受到嚴重損害,因此老學者自然成了他的私人醫生和朋友。
面對滿臉凶相的老清教徒長官,海斯特一把拉住珍珠,使勁摟在自己懷裡。她已經孤獨地活在這世上,惟有珍珠與她相依為命,她感到自己有不可剝奪的權利與世抗爭,為了這些已準備犧牲自己的生命。
母女二人被領進大廳。貝靈漢姆總督按照故鄉擁有大片領土的鄉紳住宅式樣設計他在殖民地的新居,但由於建築材料的性質、氣候差異以及社交習慣的不同作了許多改動。於是這座宅邸有一間高大寬敞的客廳,它前後連貫整個住宅,並與宅中所有房間直接或間接相通,形成一個活動中心。大廳側面由塔摟的窗戶透進陽光。在門兩側映成小小的方塊。客廳另一頭有個凸肚窗,儘管窗簾遮住半邊,明亮的陽光還是可以直接照進來。窗口旁放著一把鋪了墊子的寬大椅子,我們可以從古書中領略到這樣的場景描寫。大椅子座墊上放著一本厚書,大概是《英格蘭編年史》或別的大部頭著作。時至今日,我們還會將一些燙金的厚書放在客廳的茶几上,供客人隨手翻翻。大廳的家具包括幾把笨重的靠背椅,椅背上有精雕細刻的一簇橡樹花,還有一張與椅子配套的長桌,以及一整套小配件,款式頗有伊麗莎白時代的古樸風格,說不定是從更早的年代傳下來的,從故鄉遠到這裡來的。為表明主人的英格蘭式好客習慣,桌子上面擺著一個碩大錫鉛合金的單把酒杯。海斯特或珍珠如果朝杯裡望一眼,還可以看到杯底殘存著的啤酒泡沫。
「不行,在這樣一個問題上,如果依靠外行的哲學觀點的暗示,那將是一個罪過,」威爾遜先生說,「最好還是靠齋戒和祈禱來解決,最好的辦法是留著這個秘密不要管它,讓它自然而然地洩露好了。這樣,每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善良男子都有權對這可憐被遺棄的孩子表示父愛。」
「那我們下一次在那裡見吧。」那醜陋的女人皺著眉頭,說罷縮回了腦袋。
「不可思議的孩子!」老羅傑說,「從她身上不難看出她母親的氣質。先生們,如果分析孩子的天性,根據她的體態和氣質來猜測她父親是誰,會不會超出哲學家研究?」
「並非如此!」丁梅斯代爾先生繼續說,「請相信我,她已經看到了上帝在這個孩子身上所創造的神聖奇跡,而且也可能感受到這個恩賜比什麼都重要,其意義就在於要這位母親保持靈魂的活力,防止她掉進撒旦誘惑她更可怕的深淵。因此,給這個可憐而有罪的女人留下一個不朽的嬰兒,一個帶來永恆歡樂和悲傷的生命,對她會大有好處。讓她去撫養孩子吧,讓她培養孩子走上正路,這樣才能隨時提醒她記住自己的墮落。同時,正如造物主的神聖誓言所說,這對她是一種教育。如果她能把孩子帶到天國,那麼孩子也能把她帶到天國。就此而論,有罪的母親比有罪的父親幸運。因此,為了海斯特,也同樣為了這可憐的孩子,還是按上天事先的安排,由她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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