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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字

作者: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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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燦爛的陽光

十、燦爛的陽光

她走得很慢,因為她看見了牧師。
「我瞧見孩子了,」牧師說,「就在那邊。就在陽光下,離這裡有一段路,在小溪對岸。你說她會愛我嗎?」
「傻孩子。這算什麼問題啊!」母親喊了起來,「快過來請他祝福吧!」
孩子的目光轉向母親指的地方,紅字就躺在那裡,緊挨著溪邊,溪水還映著金絲線的光芒。
珍珠對母親剛才的請求無動於衷,對母親的嚇唬也毫不恐慌。她突然發起脾氣,作出猛烈的姿勢,彎曲著身體亂扭亂抓一番,同時幾聲尖聲嘶叫,在林中四面八方迴盪。所以,雖說是她獨自發脾氣,卻好像有一群不露面的人同情她,為她助威。同時,水潭中又看到珍珠發怒的身影:頭戴花環,腰繫飾帶,使勁跺著腳,身體瘋狂扭著,小食指始終指著海斯特的胸口。
「我們不要再回頭看了,」海斯特答道,「過去的已一去不復返,何必再掛在心上?瞧,我取下這個標記,我要將它徹底丟掉,就像從未戴過一樣。」
「他等著歡迎你呢!」海斯特答道,「你過來,懇求他為你祝福吧!他愛你,我的小珍珠,而且愛你媽媽。難道你不愛他?來啊!他多麼想和你親近。」
「真沒見過這樣的孩子!」海斯特回過頭對牧師說,「噢,有好多關於她的事要告訴你呢!不過,她對這可恨的標記的看法沒錯。我還得再忍受這折磨人的玩藝兒,也就是幾天吧。那時我們將離開這塊地方,再回頭看那只是我們曾經夢想過的土地。森林藏不住它!但我要把它扔進汪洋大海,將它永遠吞沒。」
「珍珠,」她傷心地說,「看看你腳下,就在那兒,在你跟前,在小溪這邊。」
「牧師幹嘛坐在那邊?」珍珠問。
這種印象既是真實的,又是錯誤的,孩子同母親疏遠了,但那要歸咎於海斯特,而不是珍珠。自從孩子從她身邊走開,另一個親人進入了母親的感情圈內,從而改變了三個人的位置,以致珍珠回來以後,再也尋不到原來的位置,不知道該往哪裡站。
這次命運攸關的會見此時已接近尾聲。小小的河谷將繼續留在幽暗、古老的森林裡,聆聽人類聽不懂的、滔滔不絕的森林絮語。這條憂傷小溪由於它幼小的心靈遭受過分的壓力,如今又加上新傳說使她愈加神秘,它仍要繼續潺潺而流,低聲吟唱,不過曲調不會比從前的歡快。
「我請求你,」牧師回答道,「有什麼辦法能使她安靜下來?都說出來吧!除了西賓斯太太那種老妖婆發瘋似的憤怒以外。」他勉強微笑一下繼續說,「再也沒有比看到這孩子發脾氣更令人難過的了。珍珠正如那滿臉皺紋的老妖婆一樣,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你要是愛我,就讓她安靜下來吧。」
「孩子,現在你認識媽媽了吧?」她壓低嗓門責問。「媽媽現在又戴上恥辱標記,難過了。你願意過來,認自己的母親了嗎?」
珍珠來到樹林裡,要比在鎮上兩邊長滿野草的街道或母親的茅屋裡溫和一些。花兒似乎明白這些,當她走過時,就有一兩朵花兒悄悄地說:「摘下我去打扮你吧,美麗的姑娘!摘下我去打扮你吧!」於是,為了討它們喜歡,珍珠摘下一些紫羅蘭、銀蓬花m.hetubook.com.com和耬斗菜,和一些從老樹枝上垂到她眼前的鮮嫩綠葉。她用這些花草編成花環戴在頭上,或繫於腰間,她變成了林中小仙女,或者同古老樹林最親密的小精靈。珍珠在打扮的時候聽到母親的叫聲,於是慢慢往回走。
丁梅斯代爾凝視著海斯特的臉,那神情洋溢著希望和歡欣,但也含有惶恐,還有她的大膽引起的震驚,她隱約地暗示了想說而不敢說的話。
「他愛我們嗎?」珍珠仰起臉,目光中流露出敏銳的聰慧。「他會跟我們手拉手,三個人一齊回鎮上嗎?」
如果真有一場激戰,那也無須加以贅述。只消一句話就夠了:牧師決心逃走,但不肯獨自一人。
海斯特一笑,又喊了一聲珍珠。這時可以看見她了。就在牧師說的不遠的地方,她站在透過枝葉射下來的陽光裡,如同穿了一件閃亮的衣裳。那光晃來晃去,她的身影也忽明忽暗。一會兒是活生生的孩子,一會兒又像個小精靈。她聽到了母親的喊聲,慢慢穿過樹林走過來。
「我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敏感的牧師說。「這條小溪是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你永遠也不能和珍珠相會了。或者,她是我們兒時童話裡所說的,一個不准越過流淌的河水的精靈。請你快叫她,還不過來的話,我的精神受不了啦。」
「孩子會很高興認識我嗎?」牧師有點不安地問,「我躲開小孩已很久了,因為他們總是不信任我,躲避我,我甚至害怕珍珠。」
「那他還要用手捂住心口嗎?」珍珠問道。
「你走吧!」海斯特勸道,當他遇到她的目光時,她是那樣安詳。
「快點兒,珍珠,要不然我可要生氣了。」海斯特高聲喊道,雖然平時她看慣了孩子這些舉動,但現在自然希望她更有禮貌,「快跳過來,要不我就要過去了!」
「過來,寶貝兒!」海斯特伸出手臂鼓勵她,「怎麼這樣慢,你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懶洋洋?這裡有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從今以後你就不只有媽媽的愛,還有另一個人的愛!跳過小溪,到這邊來,你不是可以像小鹿一樣跳嗎?」
然後,她向女兒伸出手。
「在過去的七年中,」他想,「如果還能回憶起瞬間的寧靜和希望,我也會看在上天仁慈的誠意上再忍耐下去。可是如今,我已注定無法挽救,又何必不去捕捉犯人臨刑前所能得到的那一點安慰呢?或者,像海斯特所規勸的那樣,有一條通往美好生活的路,那我一定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求。沒有她的陪伴,我再也活不下去了。她的支持那麼有力,她的安慰那麼溫柔,啊!我不敢再抬起眼睛,你還能饒恕我麼?」
珍珠對親切的招喚不理睬,仍然站在小溪對岸。此時她那一對明亮而野性的眼睛時而盯住母親,時而盯住牧師,時而同時盯住他倆,彷彿要弄清並且給自己解釋他倆的關係。丁梅斯代爾感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有一種說不清的理由,不自然地將手捂住心口。最後,她擺出一種奇特的威嚴架勢,伸出一隻手,用食指指著母親的胸脯,與此同時,在鏡子般明亮的水潭裡,那個頭戴花環,身披陽光的身影也伸出細小的食指和_圖_書
海斯特凝望著他,帶著另一種歡喜的顫抖。
珍珠仍舊伸直手指,皺起眉頭。由於這種表情出現在一個滿臉稚氣、嬰孩般的臉龐上,給人以更深的印象。這時母親還在招喚她,而且露出只有過節日才得一見的笑容,孩子卻更傲慢地使勁跺著雙腳。與此同時,水潭中那個美得如小仙女的影子也皺起眉頭,伸出手指,滿臉不悅地跺腳,使珍珠的表情更加鮮明。
「我重新嘗到歡樂了嗎?」他對自己驚喜地喊起來,「我以為喜悅的幼芽已在我心中枯萎。啊!海斯特,你真是我的好天使。我似乎已將疾病、污垢和愁苦統統拋棄在枯枝敗葉之中,再站起來的是嶄新的我,我的旺盛精力將為仁慈的上帝增光。這不是更美好的生活嗎?為什麼我沒有早些看到呢?」
「你過來拾吧!」珍珠答道。
至於牧師,沒有接受過鼓勵的經歷。雖然他冒犯過一次,卻惶恐地憂慮他冒犯的是最神聖的法律。但那也是感情衝動犯下的罪過,並非本性上的抗拒,更不是故意的。自從那倒霉的日子以後,他一直以病態的熱情細心地監視自己的感情和念頭。在當時,牧師的地位是崇高的,因此他只受戒律,準則甚至偏見的束縛。而作為牧師,地位也約束著他。他是個犯下罪過的人,而且特別警惕不讓未癒合的傷口再受刺|激,因此他也許會認為這樣比從未犯罪的更加安全。
「是啊!現在我願意!」孩子邊回答邊跳過小溪,一把抱住母親,「現在你才真正是我的母親,我也是你的小珍珠了。」
「你跟她說話的時候不要太熱情,也不要太急切,別讓她發現不尋常的地方,」海斯特輕聲囑咐他,「我們的珍珠有時喜怒無常,是個愛幻想的小精靈。如果她不理解,她很少接受別人的感情。不過,這孩子有強烈的愛。她愛我,也會愛你的。」
「你會非常喜歡她的,」海斯特又說了一遍,這時他倆坐在那裡看著珍珠。「你不覺得她很漂亮嗎?她多有本事,用簡單的花草把自己打扮得這麼漂亮!就算她在樹林裡撿到珍珠、鑽石也裝扮不成這麼好。她是個了不起的孩子,我知道她的前額像誰。」
海斯特摘下那恥辱的標記之後,深深地吸一口氣,恥辱和苦悶的重壓從此解脫了,如今自由了,才覺得紅字的份量!隨著另一次衝動,她摘下那頂束髮帽子,一頭又黑又密的長髮飄落肩頭,為她的臉增添溫柔的魅力。她的嘴泛起舒心的笑意,眼裡閃動著溫柔的光,這是發自女人心底裡的笑。蒼白了多年的臉上浮起一片紅色。她的女性美、青春美、以及豐潤美都回到了身上。人們常說「青春一去不復返」,如今回來了。伴隨著的還有少女時期的希望和從未感覺過的幸福,此時,她在一個神奇的光環中,而且彷彿是從他們心中流出來的,隨他們的憂傷逝去。突然,天空射出霞光,彷彿蒼天在微笑,燦爛的陽光灑向濃蔭密布的森林,每一片綠葉變得生機勃勃,枯黃的落葉照得金光燦燦,連灰枝幹都閃著微光,造出陰影的東西含有光明。溪流帶著喜悅流進森林神秘的心中,在那裡變成神奇的歡樂。
「你這怪孩子,為什麼不到我身邊和*圖*書來?」海斯特喊道。
但是,不曉得是否因為每一個被寵愛的孩子對一個危險的競爭者懷有天生的嫉妒,還是因為異常天性,珍珠就是不肯對牧師表示好惑,最後,母親使盡力氣才把她拉到他跟前,但她還是躲著他,做出鬼臉表示厭惡。從嬰兒時代起,她就會做出各式各樣的鬼臉,牧師給弄得困窘,心裡想,一次親吻或許可以收到奇效,使孩子親熱些。抱著這個希望,他彎下腰,在她額上親了一下。珍珠立即掙脫母親的手,跑到小溪邊,彎下身子,用手舀些水洗去額頭上的吻,直到溪水把不歡迎的吻沖得遠遠的。這時她獨自站在一旁,默默地望著海斯特和牧師,他們正在為不久將實現新目標做著各種安排。
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溪邊,撿起紅字,重新別在胸前。片刻之前,海斯特還滿懷希望地說要將紅字埋進深深的海底,但當她從命運之神手裡接過這邪惡的象徵時,一種無法擺脫的陰鬱潛入心裡。她曾經將它扔進無限的空間,曾短暫地呼吸過自由的空氣!可是現在那紅色的不幸又重新爬上老地方,在那裡閃爍。事情從來如此,一種邪惡不管有無象徵物,都帶有宿命。接著,海斯特攏起濃密的髮。藏到帽子裡。這紅字似乎有一種枯萎魔力,她的美麗與女性的溫柔、多情不見了,一層灰色的陰影又籠罩在她身上。
這時珍珠已經來到小溪對岸,站著注視他倆。他們仍舊坐在枯樹幹上,等著她過來。就在她停下腳步的地方,小溪積成一個平靜的小水潭,映出珍珠完美的身影,頭戴五彩花環、腰纏綠葉飾帶的小姑娘,比本人還要秀美。奇怪的是,珍珠一直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透過森林的幽暗望著他們,她身上正灑滿陽光,彷彿陽光受了某種感應被吸引過來。她腳下的小溪裡也站著一個小姑娘,一模一樣,同樣身披金色陽光。這時,海斯特有一種朦朧而又難受的感覺,女兒和她疏遠了。似乎孩子獨自在森林裡漫遊以後,擺脫了她和母親共同居住的環境,如今想要她再回來是徒勞的。
海斯特又轉向珍珠,頓時臉上浮起紅暈。她有意斜視牧師一眼,然後深深地嘆一口氣,但是還未來得及開口,紅暈變成蒼白。
「不!不!並不是都像我。」母親溫柔地微笑著說,「過不了多久,你就不必擔心人們會追究她是誰的孩子了。她頭戴的野花顯得她多麼漂亮,簡直成了可愛的英格蘭仙子,打扮好了來迎接我們。」
她一邊說一邊解開別著紅字的胸針,從胸前取下紅字,拋到遠處的枯葉之中。那神秘的標記落在小溪旁,只差一點兒就落到水裡,小溪除了喃喃訴說那些難以聽懂的故事之外,要載著另一哀傷之情了。那個刺繡的紅字落在岸邊,像一顆遺落的寶石閃閃發光,如果有一個倒霉的漂泊者拾起它,從此就會被神秘的罪惡幽靈騷擾。
一旦下了決心,便有一種奇異的、歡欣的火光,閃爍著光芒,照耀在胸中的煩惱上。這個決心多麼振奮人心!對於一個剛剛掙脫自己心靈禁錮的囚犯來說,盡情呼吸了純淨的、自由的空氣。他的精神振奮起來了,比起七年來被悲涼的心情壓得匍匐在地卻更近地看到上天的景色。他和*圖*書是個具有強烈宗教意識的人,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地染上虔誠的色彩。
「我明白這孩子是怎麼了,」海斯特對牧師悄聲說,由於極力掩飾心中煩憂而臉色變得煞白,「孩子對於每天看慣的東西不容得有任何改變,她看我胸前戴的東西不見了。」
珍珠以一種往常不多見的溫柔擺著母親的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和臉頰。可是她安慰別人的時候總會同時引起傷感。接著,珍珠努起嘴,在紅字上面吻了一下。「這樣可不好!」海斯特說,「你給了我一點點愛,卻要嘲弄我。」
這是大自然對他倆的同情!他們周圍的大自然是粗獷、原始的大森林,它沒有屈服於人類的法律,也未曾被崇高的真理照耀過。愛情,無論是新生的,或從昏死的沉睡中醒來,總要產生陽光,使內心充滿光輝並灑向外界。此時密林即使依然陰暗,但是在海斯特眼中,在丁梅斯代爾眼中,它卻充滿陽光。
「海斯特,」丁梅斯代爾不安地笑了笑,「你可知道在你身邊蹦跳的可愛的孩子經常使我驚恐?唉,這是個什麼樣的念頭,而且有這個顧慮多麼可怕,我自己的一部份特徵就刻在她臉上,我真擔心人們會認出來!不過,她像你。」
「這會兒還不成,我親愛的孩子。」海斯特回答,「但是以後,他會跟我們手拉手一起走的,我們會有一個家和壁爐。你可以坐在他膝頭上,他會教懂你很多東西,會非常疼愛你,你也會疼愛他的,是嗎?」
我們可以看出,對於海斯特來說。忍受七年的摒棄和恥辱為的是這個時刻。而丁梅斯代爾呢?倘若他再墮落一次,還能提出什麼藉口減輕罪狀?再也沒有了,除非勉強他說什麼他被長期的折磨壓垮了,頭腦混亂了,在以罪犯的名義逃跑和以偽善者的惡名留下做出抉擇的話,他的良心難以平衡,為了避免死亡與恥辱的禍害,避免敵人神秘的陰謀,於是合乎人道的,但是最後,這個可憐的朝聖者在淒迷荒涼的路上,在頭昏目眩、病魔纏身悲痛欲絕的時刻,看見一道充滿仁愛和同情的閃光,出現嶄新的、真實的生活機遇,以代替現在正在贖罪的命運。還是揭示一條嚴酷而傷心的真理呢,罪孽一旦在人的靈魂深處造成裂縫,便永遠也無法彌合。即使他可以提防和監視,使敵人不再闖入城堡,還可以防止他被隨後襲擊,從而選擇另一條比他原來成功突破的地方更好的途徑。儘管如此,那斷壁殘垣仍在,敵人就在附近,試圖再次獲得那難忘的勝利。
「你該認識一下珍珠,」她說,「我們的小孩珍珠!你已經見過她。是的,我知道!但是現在你要換一種眼光來看她。她是個怪孩子!我簡直不理解她!但你會像我一樣非常疼愛她,還要為我出主意怎樣管教她。」
牧師側過頭瞥了一眼海斯特說:「你很難想像我又想見她又怕見她的心情。不過,老實說,我剛才對你講過,孩子們不樂意和我接近。他們不肯爬上我膝頭,不肯和我說悄悄話,也不願意回報我的微笑遠遠地躲避我,奇怪地打量我。連嬰兒也一樣,只要一抱到我懷裡就哭個不停。珍珠長那麼大了,也有兩次對我特別親熱。頭一次,你知道得很清楚,就是你領她和圖書到嚴厲的老總督家。」
「把它拾起來!」海斯特說。
「唉,那真叫人難過。」海斯特說,「她會非常愛你的,你也一樣會愛她。她就在不遠的地方。我來叫她。珍珠!珍珠!」
「那次你為了她和我,做了一次大膽的申辯,」母親說,「我還記得,珍珠也會記得的,別怕。一開頭她也許會認生、害羞,不過很快就知道親近你的。」
海斯特天生具有勇敢和活力,在漫長的時間裡被人疏遠,為社會所摒棄,所以思考問題站得高,看得遠,這是牧師所陌生的。她曾無目的地漂泊在精神的荒漠中,漂泊在同原始森林一樣遼闊的精神荒漠中。就在這幽暗的林子裡,他們進行一場決定命運的談話。她的智慧和心境在這樣荒涼的原始森林裡適得其所,她來到這裡就如印第安人以林海為家一樣。在過去的歲月,她以與眾不同的眼光看待人類社會制度、批評僧侶和立法者創立的條文,正如印第女人指責牧師的綬帶、法官的黑袍、刑台絞刑架、家庭或者教會。命中注定她是要自由的,紅字是她踏入其他女人不敢闖進的區域通行證。恥辱、絕望、孤獨,成了她的老師,嚴厲而且狂熱的老師,教她堅強。
他倆坐在那裡,注視著珍珠慢慢走來,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情感。她是將兩顆心連在一起的紐帶。在過去的七年裡,她如同一個活的象形文字,他倆隱藏的秘密都在她身上顯露出來。倘若有一個預言家或魔術師有本領懂這些火焰般的文字,就可以清楚地顯示一切。珍珠是他倆的,不管過去的罪孽怎樣——當他們一看到兩個肉體結合的產物,集中了他們永不分離的感情,便確信現在的生命與未來的前途已經緊密相連。這些念頭,也許還有另外一些沒有承認或者不肯定的念頭,身上有著一種令人敬畏的感覺。
母親和牧師坐在那裡談話的時候,珍珠沒覺得無聊。這座陰森的大森林對那些把世間的罪孽和煩惱都藏在心裡的人說是嚴厲無情,可是對於孤獨的孩子,它卻是玩耍的好地方,儘管森林陰沉,但卻露出親切的笑臉迎接小客人。這裡有紅漿果,是去年秋天長出,今年春天才成熟的。紅紅的果子懸掛在乾枯的枝叉上。珍珠採了一些漿果,她很喜歡野果子的滋味。那些野生小動物不肯從小徑上走開。一隻雌鷓鴣,身後跟著十隻雛鳥,想衝上來嚇唬她,但很快就後悔不該那麼凶,還咕咕地叫她的孩子不要害怕。獨自棲息在低矮樹幹上的野鴿子,任憑珍珠走到下面,發出既像歡迎又像驚訝的叫聲。一隻松鼠在它作巢的高樹尖上吱吱叫,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松鼠是個愛發火又逗人喜歡的小像伙,它的脾氣真叫人捉摸不定,它一邊叫,一邊向她頭上扔下一顆堅果。那是去年結下的堅果,已經被松鼠的利齒咬過。一隻狐狸被珍珠踏在落葉上的沙沙聲驚醒,探頭探腦地打量她,是悄悄溜走還是不理她繼續睡覺,似乎還拿不定主意。據說,還有一隻狼走上前來,嗅了嗅珍珠身上的衣服,仰起那粗魯的腦袋讓她拍了拍,這個故事到這裡似乎有點離奇了。真實的情況是:森林母親與它養育的野獸,全都在這個人類的孩子身上嗅出一種親切的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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