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即使有幾分音樂天賦，但僅憑譜本自行練習複雜的三弦琴，而能達到進入化境，必然以堅忍不移的毅力與努力始能完成。
「我就清楚的告訴你，師傅是有意思要讓我和她兒子結成連理，但只是想想而已，從來也沒有跟我提起這檔事。師傅兒子和我都對師傅的想法略有所知，只是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掛在那上兒高低合適兩道新月形狀的彎眉之下，那好像故意畫成直線的一對眼睛，光亮中帶了幾分稚氣。
「喔！」
「這樣算的上是青梅竹馬吧！」
「是啊，但是我們各自過著不同的生活方式。當我被賣到東京時，只有他為我送行。我在第一本日記的第一頁就是記載這件事情。」
「真難纏啊！你這個客人還真難侍候！」駒子咬了下唇一下，將三弦放在膝蓋上，一改往常靜靜地在翻看譜本。
島村記起按摩女的話。因此，他建議駒子能夠就地練習。駒子也接受，立刻打電話回去，要家人把譜本、三弦和替換的衣服一起送來。
一位二十歲不到的鄉野藝妓，彈奏三弦的琴藝能好到那裏！不過在宴會上彈奏的助興節目，她只當為表演！這是置身於山野一種感傷心聲！島村自我的解釋。
「啊！辛苦妳了。」駒子走到了隔壁的房間。「阿葉，麻煩妳了。」
她端莊的坐在那兒的模樣頗為神氣，反而比平時更像一位小姑娘。
「都能看懂吧？」
島村此時默默不語。
島村一下不知所措，心中頗為躊躇。生長在東京繁華地
ｈｔｔps://ｗｗｗ.hetｕboｏk•ｃｏｍ.coｍ區的島村，自幼就在歌舞伎及日本舞的薰陶下長大。當然也不自覺地記下一些曲名，但因為太熟的關係，倒也並不曾經刻意的記過。「人家說從女人的衣櫃中就可以看出一位女人的性情。」
「是真的嗎？」
「我想是嘛！」
在島村眼裏，駒子對生活的態度，只是空無一物的心思和堪憐的憧憬，她本身的存在價值，也凜然地從鏗鏘的三弦音律中盈溢出來。
從那柔和的乳白色烟濛中，依稀看見遠處的群山積雪蒸發的濛濛美景。
駒子繼續拾起三弦琴，曲起右腳在後面。將三弦琴的風鼓擱在小腿上，腰部扭向左邊，上身向右方傾斜。
翌日的清晨，當島村醒過來時，駒子已經坐在火爐被邊，正在舊雜誌背面上糊亂塗鴉。
「沒有問題。」
聽她的口氣變得像是一位嫻淑的大家閨秀。島村從浴池回來時，她正用抹布熟練的整理房間，連桌腳和火爐邊都擦的一塵不染。由她扒爐灰的手法看來，她似乎是一位可以稱的上處理家務的能手。
然後，她翻看譜本，說要彈一曲尚在學習中的新曲「浦島」。當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駒子把撥片夾入弦下，深深的舒了一口氣。在那一瞬間，她整個人突然之間變得嫵媚起來。
葉子沒有說些什麼。
「你少管他的事情，他已經病入膏肓不久人世了。」
解開包袱一看，除了一般練習用的譜本外，還有二十餘冊杵家彌七的文化三弦譜本，島村和-圖-書甚至於意外地將它們拿在手中。
駒子也逐句哼著歌詞，有時要慢慢來覺得太麻煩而跳過去。她的聲音如魔鬼般漸次拔高，島村頓時驚懼於這鏗鏘的弦音不知要高到何音律才停止。
直到現在，有關於葉子的事情，駒子依然不提，究竟是什麼心態。
「我不這麼想。」
「口是心非的話。東京人最會甜言蜜語了，討厭鬼！」
「沒有師傅也只好如此。」
駒子練習時彈斷了一條弦，重新的換上一條。並將音階調整好。就從駒子調音三撥兩彈的火候，島村聽出駒子的琴藝已達到爐火純青的水準。
島村感覺自己的臉，皮膚起雞皮疙瘩，一陣涼意滲透到丹田。整個人像被挖空一樣，腦海中充滿了三弦的琴聲。
「是那位小姐送來嗎？」
「其實沒什麼。像我常會因為連每天換洗的衣褲都摺得整整齊齊而遭同仁訕笑，沒辦法誰叫我天性如此。」
「唱歌畢竟有摻入個人的獨特風格，常常會覺得怪怪的，所以在熟人面前唱不出來。反而在陌生人面前能夠開懷高歌呢！」說到這裡，駒子羞怯的作好姿勢，等待島村的點唱。
「要去洗個澡嗎？」
「她中風了。」
「一般人倒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在這遙遠山間藝妓都肯如此認真的練習，賣譜本的人一定很高興。」
駒子對此景並不自覺，因為他平時早習慣在山谷大自然中孤獨地練琴，挑撥的琴弦當然鏗鏘有力，這種孤獨使她衝破哀愁的桎梏，孕育了野性毅力的音律。
「一開始就浮黑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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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我是半信半疑，而且我還聽說妳為了替未婚夫治病，而下海當藝妓的。」
「以本地的藝妓而言，妳能以她們的音律聽得出是誰彈的嗎？」「當然，這裏的藝妓二十人不到。尤其在聽『都都逸』更容易分辨出彈好彈壞，因為這首譜最能表現出彈奏者的癖好。」
「什麼時候聽的？」
「阿駒！阿駒！」那是葉子低沉清脆悅耳的聲音。
「陪酒時主要還是以舞蹈為主，以前到東京學的是舞蹈，三弦只學了皮毛，也沒人指點，只好靠譜本了。」
「哎呀！這會回不去了！剛才女傭來添火時，我跳起來，一起來太陽已經照屁股。想必昨夜一定喝的爛醉如泥，才會睡得不醒人事。」
「妳明這樣，還在外面過夜，真過分！」
「看，這簡直像是在演戲一樣。什麼未婚妻，根本胡說八道。很多人大概這麼想。但我不是為誰下海，我這麼做只是想盡一點心力而已。」
她又開始彈奏第二曲「都鳥」。因為曲韻靡麗，島村不再起雞皮疙瘩，他以祥和寧靜的心情，凝視駒子的臉龐，從其中感受到肉體的親切感。
他覺得渾身沒力感，心中只能憑著三弦的音律力量逐流著，當他從中品味快意之後，開始厭棄自我悠哉的沉浮。
對駒子，還分辨不出指法靈活的程度，僅能品味旋律中蘊含的情感，對島村而言是一位再適合不過的聽眾。
「看這些譜練習吧？」
「八點。」
駒子的皮膚如同洋葱的球根裏帶白的透明，脂粉未施，宛如褪盡十丈紅塵的賣和-圖-書笑生涯已經變成透明了，那紅潤色一直上升到粉頸，更顯得潔淨。
島村把腳伸進火爐被中，這樣地躺在那兒抽起煙來。煙灰不小心掉了下來，駒子立刻用手帕接住丟進煙灰缸裏。島村不由得大笑起來，駒子也相應的笑著。
「昨晚」。
「她的嘴巴也不管用。那隻還能動的左手還可以勉強用來指導舞蹈，但彈起三弦只是噪音而已。」
「我才提這碼事，妳就把話止住了。」
「如果妳結婚了，妳老公一定會一天到晚挨妳的罵。」
「喔不了！我怕走道上有人。」
「小時候我就是這樣練琴的。」她說著，也看了一下三弦琴的桿部，開始撥弦，一面模仿稚兒的童音唱著：「青—絲—的—」
駒子細緻高挺的鼻子本該有寂寞之感，因兩頰的紅暈反而突顯它的存在。那兩瓣濕潤的紅唇，像極了水蛭做成的美麗指環，即使它縮成小口，依然可見內爍圓潤的光芒。隨著唱歌可愛的嘴唇，恰似她全身的魅力由口中散發出來。
「又說假話了，事實上你心裡根本沒有這麼想。」
「你這個人也真奇怪，已經聽過了，昨夜為何不提呢？」駒子詢問的口吻說著，但是她嘴卻掛著淡淡的微笑。
「這話很難啟口，我想是怕得罪妳吧！」
「現在幾點了？」
「曲呢？」
「你講這種話，就太不通情理，我做我的事情，即使是一位不久人世的人也不能干涉我的生活。」
當島村正沉醉在這空想時，島村的耳際傳來了呼叫聲。
「嗯！」駒子像小孩般的晃著腦袋。
「這種日子，琴聲和*圖*書會起變化的。」駒子凝視大雪初霽的天空如是說，事實也是如此。
「師傅不在家嗎？」
早晨溫暖的陽光照進屋內，兩人在充滿溫馨的房間吃早餐。「天氣可真好，我也得早點回去練習琴藝。在這種日子中，琴聲也會走調的。」駒子抬起頭望著天空凝視。
「妳說的話太撲朔迷離了！」
昨天去過那戶家，竟然會有電話。想到這裏，島村又想起葉子冷漠的眼眸。
這時說被琴聲震懾，不如說被擊潰來的貼切些，他以被無比的虔誠所感動，並被悔恨之心所洗濯。
「如果你們都住在碼頭，我想已經結婚了。」
島村無法批評，駒子也不在乎他的看法，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再想，一大清早為那病男人的未婚妻送替換衣服，和曲本，葉子的心裏不知如何感想。
「我不喜歡唱。練習時候已記在腦海中的曲大致還可以哼一哼。但從收音機或其他地方聽來的新曲，不曉得會不會哼一下。」
當「勸進帳」奏完，島村鬆了口氣，島村疑心駒子已經愛上了他，但對他這突發的奇想感覺可笑。
「那也可以用口授呀！」
「討厭，這客人真難侍候！」這歌詞哼著。
提到長唱時，他腦海中只有在舞台上有長唱的情況，而沒有藝妓在宴席上表演的印象。
「都拿來了，好重啊！」葉子說著。
駒子唱一曲「勸進帳」。
「我聽說，妳是那病人的未婚妻。」
所有的氣氛不同，在沒有牆壁的劇場。沒有聽眾，沒有喧囂的鄉間，弦音在無阻擋地穿越那純淨的冬晨，在遙遠積雪的山巒中迴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