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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鶴

作者:川端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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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野磁(名貴茶具) 一

志野磁(名貴茶具)

「我是個多麼造孽的女人喲?」這句話,夫人在北鎌倉的旅社和菊治共宿時,還有,她到菊治家的茶室去時,都曾經說過,而現在,那句話好像反而招來夫人爽快的戰慄和啜泣,使菊治坐在靈前想起。
「我想,只要你原諒她就行了,也許我母親就是為了求你原諒才死的,你真可以寬恕我的母親嗎?」
從她那無脂粉氣的雙頰一直到白皙的脖子,一陣紅,不難看出她的勞心之累,她那了無血色的面孔,更顯出她的貧血。
她在門口也許說些寒暄之類的話,極力忍住不哭,但在這種姿勢下說話,就很難忍住了吧。
這時,菊治想起了夫人去世的前一天她泡茶的情景,手持茶杓的夫人,淚洒茶罎,菊治走過去替她端茶,喝完茶,罎上的淚水已乾了,一擱下茶碗,夫人就倒在菊治的膝蓋上。「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媽還胖著哪。」文子結結巴巴的說。
「可是……她不等於是我害死的嗎?」
文子稍向右斜地移過了一下跪著的膝,表示請菊治上來。
菊治一時心房為之一震,熱淚盈眶。
菊治又把目光移到夫人的照片上——
「我才不管那麼多哪!」文子答得很乾脆。
「嗯,這倒是真的。」
「我就害死了妳hetubook.com.com那相依為命的母親。」
文子老老實實的點一下頭。
他本想說「這種女人般輕巧柔和的……」,臨時把「女人般」三個字去掉。
客廳,太田夫人的照片安放在她的骨灰罎前面,靈前,只剩下菊治所送的花,這真是意外,可能文子把別人送的,都拿走了,只留下菊治的,也許因為還在守著寂寞的首七的緣故。
現在,文子又溫柔地迎接他。
「這張照片是幾時照的?」
然而,夫人究竟為什麼要死呢?是為了自感罪無可赦?或是為了迫於愛情的飢渴而死?讓夫人走上絕路是愛?抑或是罪?這個問題足足教菊治思考了一個禮拜。
「我媽一定很高興。」
菊治睜開眼睛。
「我還想要放棄茶道哩。」
文子則跪在菊治的身後,沒有坐墊,這時,因為菊治走開了,文子就像單獨被留在客廳中央。
白裏透紅,冷暖適度的嬌艷瓷,菊治不禁伸手摸了它一下。
自從夫人死後,菊治就夜不能眠,常在酒中加入安眠藥,這樣還是醒多於睡,夜長夢多,但他做的,都不是惡夢,常在夢將醒時,還在感受甜美的陶醉,清醒後,他會心蕩神馳。
「是的,因為我看它很合適。」
https://m.hetubook.com.com「三谷少爺,請你原諒我的母親吧。」說罷,垂下了頭。
等到公司下班恐怕太晚,他打算早退,可是他在猶豫不決中,還是遲延至那天下午,文子走到門口,一看是菊治。
令菊治稱奇的是,死後的人居然在夢中還教人不忘對她的擁抱,這對於經驗鮮淺的菊治來說,確是大大不可思議的事。
「恨?我母親會恨你嗎?」
「可是我不會當它作茶罐子用,會變成花瓶的呀!」
「我沒想到你會來哪!」
「你怎麼知道那是泡茶時拍的照片?」文子說。
「嗯!一向也是她和我兩個人過慣了的。」
「如果你中意,就送給你作我母親的紀念品。」
「是張很文靜的好照片。」
「我說她是自己死的,如果你硬要說是你害死的,那我更感其咎了,如果為了我母親的死而必需要怨誰,那就要怨我自己了,讓旁的人負責,或後悔,那她的死就成了一件不光明,不單純的事,那我們的反省與後悔,就要成為死了的人的負擔了。」
文子說罷,走開了。
「我以為你送了花,人就不來了。」
「再說,我插的也不會是花道用的花,茶具不用在茶道上,似乎太可惜了。」
「原來這是茶和_圖_書罐子。」文子明白菊治說的是花筒的事。
菊治卻儘量故作輕鬆地說:「我怕在妳親戚面前礙事。」
「可不是嗎?她面朝那邊,低著頭。」
「我想,她一定很憎恨我。」
「稍微側著臉,我開始不想用這張,但這是媽生前最喜歡的一張。」
菊治端坐在靈前燒起香,雙手合攏,閉起眼睛,他由衷地請求夫人恕罪,一方面也感謝夫人對他的愛。
難道說,為了死去的人煩惱,就如同咒罵死的人一樣,膚淺的錯誤多?而死了的人又不與活著的人計較道德?
「咦?你很清楚嘛!」
菊治去太田家,是夫人首七的第二天。
「她死後,妳一直單獨住在這裏?」
正好,花筒是志野製的茶罐子,菊治就乘勢輕輕把手扶在那前面,假作欣賞的樣子。
「呃!不是在泡茶時拍的嗎?」
「只要妳願意,當然好囉!」
「呃?也可以先送花,人後來吧?」
文子在他背後,抽噎地哭著,可能原來在嗚咽著,禁止不住漏了一聲,又強忍住的樣子。菊治不便移動,只好隨便問:
「不客氣!」
「我也是聽母親說過的和*圖*書,才拿它來插|你送的花。」
這種東西,作為茶罐子,嫌太小些,上面插的是淡白色的康乃馨,那花束與筒形的茶筒罐子很相襯。
「那也許是的,不過,要不是我的關係……」菊治說不下去。
她那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一捏。
「五、六年前,是張小照放大的。」
「是你!」她驚訝地雙手扶地,仰望著菊治,像是用雙手支撐著顫抖的肩膀。
「你送花來,我就夠感激了,其實,昨天你還是可以來嘛。」文子從菊治背後繞過來,站著說。
「這種輕巧柔和的志野製品,真是人見人愛。」
「我認為她是自己死的,她死後一個禮拜來,我一直想著這件事。」
「唉!請求原諒的該是我才對,我還認為我連說這話的資格都沒有,無法道歉,難為情得不能見妳。」
「我有那種感覺,眼睛往下看,表情好像在做什麼,雖然肩膀部份剪去了,但還可以看出身體很富於彈性。」
「我認為昨天還是不來的好。」菊治說。
「難為情的是我們哪!」文子確實露出羞恥之色,她又說:「如果地上有洞,都想鑽進去。」
菊治忽然轉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我就不客氣了。」
「而且……和我太像的照片,我也不想擺,怪難為情的。」
那是一張www.hetubook.com.com把臉部放大了的照片,到領子交差處為止,剪掉兩肩端。
「昨天,謝謝你送的花。」
文子的眼光落在地上,那是一直注視菊治背影的眼光,菊治這時,已不得不離開靈前,和文子面對面坐了,但他想不起來說什麼向文子道歡。
菊治想起昨天站在花店裏,回想太田夫人的情形,他想起,花香曾經緩和了他畏罪的心理。
「不過,倒底側面的總是不太好,人家替她燒香,好像她沒看見別人似的。」
而坐在夫人的骨灰之前閉目的現在,雖然她的軀體已不再浮上腦海,但她那令人陶醉的觸覺,卻溫暖地包圍著菊治,奇怪的是,菊治並不感到不自然,這當然都是夫人的關係,而所謂觸覺,又是旋律式的,而不是機械式的。
「反正我媽也是拿它插花的,不要緊。」
「好像是很好的筱。」
菊治站起來,並把一邊的坐墊拖到廊子邊上坐下來。
菊治的心,如絞一般的痛,他說:
「昨天,我也到附近花店來的……」
聽了文子的話,菊治只覺得卸落下了一張腦子裏所蒙著的悵惘,也可以說是替死人減輕了負擔。
「花束上雖然沒有名字,但我很快就知道是你送的。」
她身上穿著白色的素服,沒有擦粉,只在稍微乾燥的嘴唇,淡淡的塗著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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