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千羽鶴

作者:川端康成
千羽鶴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凌晨之星 一

凌晨之星

「我是三、四天前回來的。」近子也吱吱唔唔地說著,同時斜起左肩:
近子用鎮定的語氣說:
「不會眨眼睛嘛!」
菊治才真正吃了一驚,幸好廊子上黑黑的,看不見表情,但還是裝作毫不在意的說:
「是啊!虧你還躺在這黑壓壓的地方看螢火蟲,難怪連太田家的文子小姐都嫁了人了。」
「太田的老婆,真的死了以後都還要妨礙你嗎?不過,文子小姐一結婚,太田老婆的邪也就不會留在這個屋裏了吧?」近子把眼睛移到院子去。
「我以為替你介紹稻村家小姐,是我對你爸爸的一種效勞哪!」
近子就在這個時候來的,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近子的目的毫不隱諱,她可能看準了菊治已無法與雪子結婚,就與茶具店老板套好,想來搬走菊治家的茶具,她一定在京都和大泉談好了的。
「下女就是這樣,要是你學茶道,就不會弄錯季節了。」
菊治認為他家的茶具,近子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她也許早已暗中估計過了。
菊治已習慣於她這個竅門了,他有時公然反撥,有時也要悄悄提防,近子明知道他這樣,通常都佯裝不知,偶而也會表示她知道。
菊治在嬰兒面前㨪著手說:
「我剛剛才回來的。」菊治不悅地答。
「大概是下女買的吧?」
他朋友已經結婚,並且有了孩子,對嬰兒缺乏經驗的菊治,對於生下來已有多久,或在時間的比例上,長得算是大?還是小?他都無法分辨,致不知如何寒暄才好,當他說:
「什麼時候?」
菊治向公司請了四、五天假,到野尻湖友人的別墅去,今天才回來的。
「不,剛生下來時小得可憐,最m.hetubook.com.com近才像樣一點。」
這個消息比聽到雪子小姐結婚那一剎那,更使菊治吃驚,像被人抽了腳跟似的,連掩飾那個驚態都來不及,也許近子已看出菊治不太相信的表情吧?
在菊治看來,這個嬰兒已有幾個月了,其實,人家才剛滿一百天,從那年青太太的頭髮蓬鬆,臉色蒼白,現出產後憔悴的模樣,也可以看得出來。
「這樣也好,索性就把院子裏的花樹整理一下吧,黑暗裏也可以知道樹底下長滿了草哩,好悶!」
「我就是知道她好。」
「我連房子都想賣了,到時候,說不定會找妳幫忙的。」
「我以為文子結了婚,就沒有搗齓你的人了,沒想到稻村小姐還比她嫁得更早,連我都在稻村家面前丟了面子,這都是你的優柔寡斷找來的麻煩。」
「這是螢火蟲籠嗎?現在還有?」近子說著探出脖子:
其實,菊治覺得,談這種話的近子本身才是笨蛋哩。
「不要緊,躺著吧!」近子作個手勢,表示叫菊治躺下去,然後才鄭重其事的打了個招呼,她把她去過京都,回程還順道去了箱根的事告訴菊治,並說,在京都師家(茶道的師家)遇見茶具店的老板——大泉,近子說:
菊治把腳屈起來,暫時維持著不動,旋即厭煩地坐了起來。
儘管近子喋喋不休的扯著,但菊治還不敢相信文子結婚的話。
「小姐你看清楚了吧?難道你忍心讓小姐後悔不早幾年和菊治少爺結婚?」近子的語氣帶有毒意。
近子改用決定性的語氣說:
「長得很快嘛!」
現在,廊子上雖然很暗,但菊治知道近子穿的,一定是www.hetubook.com.com白色的長襯衣,可是,她那即使在亮的地方也無法透過衣服看得見的胸前的痣疤,菊治卻記得很清楚,這是因為太暗了看不見,反而更清晰的關係。
「要是有了太太,一定不致於讓你這麼糊塗的。」
「缺乏經驗,太冤枉,這樣,你和雪子小姐兩個人的人生都不同了,小姐對你原是一片誠意的,如果她嫁給別人而萬一不幸福,你就不能不負責任了。」
「看是看得見,要眨眼睛還早哩!」
近子說稻村小姐結婚了。
「下女恐怕水都沒有洒吧,這點事你應該告訴她。」
「當然,雪子小姐的事,我已拒絕你好多次了嘛!」
「小姐怎麼樣?」
假若雪子小姐真的已經結婚了,那麼,近子為什麼又要多此一舉,跑來嚕囌呢?
「真的嗎?什麼時候?」
「單身漢是怪可憐的,躺在這裏也沒有人替你點燈。」
「你倒無所謂的樣子。」近子挖苦的說。
「還是和你爸爸那一代有來往的,最能放心。」近子補充著說。
「稻村小姐也給跑了,少爺如果要改變生活方式,也許就用不著茶具了,其實你家的茶室也不過是我來時,才打開通通風而已哩。」
「對了,這是京都的大泉老板托我的,他說,如果三谷公館有意要賣茶具時,最好能賣給他。」
這時,菊治與其說是光火,不如說反而輕鬆了。
話雖這麼說,但自從聽到稻村小姐結婚的消息,他就像極其乾渴地憶起小姐的面容。
回得家來,躺在廊子上,菊治仍在想著他那朋友的妻子的模樣。
在他的記憶裏,雪子的眼睛或臉頰,像散放的光芒那樣的抽象,但,近子那乳hetubook.com.com房至心窩兒的痣疤,卻像蛤蟆那樣的具體。
菊治和雪子,只見過兩次面。
近子剛一進門的時候,也曾講起了電燈的事,但她自己也不想站起來走過去開,對這樣的小事情斤斤計較,已成了近子的習性,也是她的行業的一端,說不定是因她年紀大了,或是由於做了茶道師傅,略俱尊嚴的關係。
被近子這麼一講,螢火蟲的火,倒真像幽靈,菊治忽的想起來,野尻湖的岸上,也有蟲的叫聲,可能是現在還沒有匿跡的螢火蟲。
「難得見一次面,大泉硬要招待我住在你爸爸住過的木屋町一家小旅館,那裏可能是你爸爸和太田的老婆去過的地方,大泉竟教我去住,真笨!想到你爸爸和太田的老婆都已死了,我再怎麼樣,也不敢一個人住那裏啊!」
「不一定小姐好,我就會跟她結婚。」
呵呵!原來如此!菊治這才會意過來。
「既然你認為是好小姐,就不要放過,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兩個稻村雪子了,你找一輩子也找不到第二個她,這樣簡單的事,你是還不懂的。」
今晚,她又是故意對他說雪子和文子都已結了婚,然後窺伺著菊治的反應,到底有什麼用意呢?菊治不敢大意,本來近子打算藉著介紹雪子,來疏遠文子與菊治之間的來往,可是,既然她們兩人都已出嫁,以後菊治要如何打算,已根本不關她的事了,偏偏她還死跟著菊治心中的影子還不放似的。
說也奇怪,菊治連三、四年前死去的父親或母親的臉,她幾乎都無法清楚地記起來,當她看到了照片,她會如有所悟地點點頭,也許越是親近的人,或越愛慕的人,越不容易記起。相反的和*圖*書,可能是越醜陋的東西,越容易鮮鮮明明地留在記憶之中。
「效勞?」
就是那以後,雪子也到過菊治家一次,那天雪子也泡了茶,使菊治第二天走進茶室,還覺得空氣中殘留著她的餘香,而她那織著菖蒲花樣的腰帶,更是清新地浮上眼簾,但她的模樣卻不易捉摸。
「可是,一回來就發生了這種遺憾的事,嚇了我一大跳,都是我的疏忽,真不好意思見你。」
「不又是掛秋季蟲籠的季節了嗎?這時候還有螢火蟲?真像幽靈一樣。」
「哎喲!怎麼在這麼暗的地方?」然後坐在菊治腳底那邊的廊子上。
近子突然又悄悄地說:
菊治想站起來走過去扭亮起居室和廊子上的電燈,他一發覺在黑暗中,和近子這樣的聊著,一方面覺得不好意思,一方面覺得和她又沒有這麼親熱的關係,近子要他整理院子的花木,他也只當作是她好管閒事的作風,而不予理會,可是,為了點燈而站起來,菊治卻覺得有點膽怯。
近子說:
自從父親死後,菊治已有四年的時間,沒有買進新的花樹了,確實夠得上說是滿園荒蕪蔓草叢生,從雨後散放出來的餘熱,也可以嗅出來。
朋友的妻子卻說:
不過,她從不說菊治所料想不到的討厭的話,她只會指出菊治在自我嫌惡的一面,所可能想到的事。
「口頭上雖然你是說:都是那個多事的婆子自作主張,討厭!可是對方小姐倒挺不錯的哩。」
近子雖說著滿嘴令人討厭的話,但她卻邊想討好菊治,邊想刺探他。
在圓覺寺的茶會上,近子為了要讓菊治看看雪子,特地叫她表演泡茶的手法,雖然她那純潔而氣質高貴的泡茶手法,以及樹影晃動的紙門襯托出hetubook.com.com雪子那和服打扮的肩膀和袖子,甚至連頭髮都顯得光亮的印象,至今記憶猶新,但她的臉形可不易想起,至於那時用的紅色小綢巾,還有,剛要進去茶室以前,走在路上時,手提著的粉紅色縐綢上的白色千羽鶴包巾等,都歷歷如繪。
菊治不吭氣。
粟本近子到菊治家來,對他說,文子和稻村小姐都結婚了。
對於他朋友夫婦那一切以孩子為中心的生活,菊治覺得他的介入其中,像是多餘的,歸途在車上,看朋友那老老實實的妻子,帶著了無生氣一般的憔悴,默默地抱著孩子那瘦弱的樣兒,浮在菊治的腦海,久久不能拂去,他的朋友原是和父母兄弟同住的,生下第一個孩子不久,就搬到湖畔的別墅,暫時過小倆口單獨的生活,他的妻子一定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我也是從京都回來才曉得的,差點呆住了,她們倆人都說好了似的,一下就結婚了,年輕人真隨便。」
雖然他對近子說的每一句話,都皺起眉頭聽著,但他好像不是讓她繼續不斷的說下去,每次遇到她都是這樣。
菊治轉過頭向茶室那邊看了一下,茶室前面有棵很大的夾竹桃,盛開著白色的花朵,院子裏黑得無法辨出天空與庭木,只有那夾竹桃現出朦朧一片的白色。
「很好。」
「多嚕囌幹嗎?」
「說什麼?」菊治啐然的說,笑了出來。
「你也到野尻湖去了是嗎?」近子明知故問,實際上,她一進門,下女就告訴她了,冒冒失失地撞進來,是她的作風。
夏天,晚上八點半,天還亮著,晚飯後,菊治躺在廊子上欣賞下女買來的螢火蟲籠,不知不覺間,微白的螢火光慢慢地變黃,是太陽沉西了,但菊治還不想起來扭開電燈。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