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雀
但是，他隨即喃喃自語：
「這樣不好吧？」
這句話讓治子頗感意外。
「我胖得太不自然了，是不是那兒出了毛病？」
松雄不在家時，治子坐在鳥籠邊，專心注視小小的日雀。果然不愧為名鳥，叫聲清脆響亮，那沒有間斷的長鳴聲，使治子感到舒暢無比。她閉上眼睛，聆聽日雀叫聲。突然間，從神的世界通往丈夫的生命這個意念，在她腦海縈繞不去。治子低下頭，獨自垂淚。
松雄笑著說：
「失火時總有比日雀重要的事吧？」
其實若想瞞住治子有關那女人的事，買不買回日雀都沒什麼作用。於是松雄立刻住口，結束這個話題。
松雄本想立刻折回，可是如果帶日雀回家，那麼，治子就會發覺他帶女人同行的風流事。雖然都在信州，但公司業務在北信濃，而不是木曾。順便繞到木曾參觀臥牀似乎是個好藉口，卻不是高明的謊言。松雄心裡有數，如果這麼做，可能馬上就會露出馬腳。松雄又想把日雀寄養在女人那兒，女人自始便對日雀相當反感，當然不會同意。於是松雄顧不得木材行小廝在場，像個孩子似地百般央求，但女人就是不肯答應。他儘顧著說日雀，早就把參觀臥牀的事拋在腦後。
治子心想，反正時間又不長，況且這些年來，她一再原諒松雄的風流，而自己也早就不再那固執，冷靜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誰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和有婦之夫曖昧不清的女人？不過，這個幼稚的疑問很快就消失了，而那些女人為何一下子就和松雄分開，已成難解的謎團。想必問題出在松雄吧？長期和不了解的男人共同生活，到頭來還是得獨自過活，這麼一來，妻子與情婦有什麼兩樣？
木材行老闆滿臉狐疑，顯然認為治子言不由衷。最後治子付了二十元，比丈夫說的價錢便宜十元。
松雄這句話使木匠將他誤以為鳥類鑑賞家，立刻自動減了畫眉的價格。松雄想，買下倒也無妨，又託女人代為飼養。女人推說不好照顧，沒有答應。兩人走在霧雨中淋了一身濕，最後鬧得很不愉快。
「不至於吧？連女人都不尊和圖書敬我哩！」
某個梅雨日，治子整理壁櫥時，發現有些東西長出霉斑。最討厭這種事的她正想把發霉的東西翻出來，剛巧有客來訪。鳥鳴聲先客人而到，出門一看，原來是木曾上松的木材行老闆有事到東京，順便把日雀帶來了。
到日光車站後，他又想去逛街上的鳥店。由於日近黃昏，女人不耐煩地發著牢騷。這個地區流行畫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鳥店，店東是木匠出身，基於興趣才養鳥出售，而且好像剛從東京搬來。這家巷底的違章建築，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而且只有三隻畫眉。木匠店東直說畫眉比日雀有趣得多，一面開始介紹畫眉。
「不曉得那隻日雀怎麼樣了……」
「報上沒刊登死傷名單，所以，我想日雀八成被飼主帶著逃離火場了。」
處在今日科學時代中，治子難免為丈夫的工作方式感到不安。然而，松雄卻滿不在乎地說：
他的妻治子本想反問，卻始終默默看報。倒不是東京的報紙連大老遠郊區的火災都登出詳盡報導，而是這則新聞著實醒目。
治子通常會這麼回答，心想，八成是最近沒找女人的關係。
治子儘量若無其事地說。
不知怎地，治子露出沒有必要的狼狽。心想，木材行老闆當然知道前年與松雄同行的女人並非妻，如今見到治子，他會怎麼想呢？
今年正月左右，松雄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福，肥胖的速度快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厭煩。一張臉圓滾滾的，稍微一低頭，女人似的雙下巴便露了出來，耳垂也顯得非常富態。原本溫和的眼皮，從側面看或從後頭看，都帶著不可思議的寂寞感。
說著，松雄俐落地抱著孩子上廁所。望著他的背影，治子差點大聲發笑。在別的女人那兒，松雄會是什麼模樣呢？
看到報上刊登木曾的上松區發生大火時，松雄大聲呼喚妻子。
（有沒有搞錯？什麼日雀？是不是問錯了對象？）
「果然很棒，是名鳥。」
仔細一想，應該有許多戶人家因房子被燒掉而發愁吧？可是松雄卻只關心一隻小鳥，真奇怪。
松雄說。
「如果不要也沒關係https://m.hetubook.com.com，我會在此地待兩、三天，到時打電話到旅館找我，我再過來拿……」
同樣的工作重複太多次，最重要的直覺就會生銹。雖然他對工作充滿自信，卻總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寞如影隨形。或許這也是這種男人的妻子，所擁有的寂寞寫照吧！
松雄下班回來，原以為他會去聽鳥叫，沒想到他卻毫不在意地打開鳥籠，任兩隻鳥振翼而飛。
「要是當時把那隻日雀買回來就好了。」
說著，他走進櫃台。木材行老闆只是盯著松雄，愛理不理地翻著帳簿，卻掩不住臉上的得意之情。松雄沒打聲招呼便逕自坐下，向老闆詢問日雀的事。其實松雄從未特別鍾愛日雀，甚至對日雀一無所知。
那時剛入梅雨季，正值山間百鳥齊鳴時節。松雄欣賞著華嚴瀑布，聽得日雀、駒鳥叫聲不絕於耳。在湯湖釣鱒魚時，每當日雀一叫，他便只顧數算叫聲。清脆的聲音迴盪湖面，優美極了。但是回家後，他告訴治子，沒有一隻鳥比得上木曾上松的名鳥，可以連叫七聲。
治子點頭說：
然後，邊嘟噥邊歪著頭，瞇起眼凝神傾聽，一臉果真聽到日雀啁啾的表情。治子也豎起耳朵，壓根兒沒想是否真能在此聽見鳥兒清脆的叫聲。
「是嗎……」
「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鳥嘛！」
「好，不過我先生一向率性而為，其實，他從來沒養過小鳥。」
松雄滿不在乎地說。
看樣子，治子似乎真的在回憶日雀的聲音，絲毫看不出她可曾聯想到那個松雄帶去木曾的女人。說正格的，總不會一提起日雀，就想到那女人的事吧？然而，治子卻一副被松雄那稚氣表情所矇騙而信以為真的模樣。但是，這絕對不是事實。對治子而言，與其形容她聯想到日雀，還不如說聯想到那女人來得適切。
「是嗎？這麼說，牠應該得救了吧？」
「我雖是公認的幸運兒，又擁有特殊的個性，卻從未認真思索過自己的優點。我想，這就是我的可取之處吧？」
松雄之所以在上松下車，當然是為了參觀臥牀。在尚未走出驗票口時，和-圖-書松雄聽到啁啾的日雀叫聲，因此沒留意女人說了些什麼。他循聲趕去，在櫃台上掛著日雀籠的木材行門口聽得入神。
當她以為丈夫已經忘掉日雀的事時，木曾的木材行老闆和日光的養鳥木匠居然記得與松雄之約，特地把小鳥帶到東京給他，這件事使治子納悶不已。
沒多久，他就和女人分手了。難道是為了日雀？他外頭交的女人，沒有一個長久的。
緣於丈夫所帶來的寂寞，治子常常失眠。
有時，松雄會撫著凸起的肚子，愣愣地說。
「說歸說，妳不是也發福了嗎？」
松雄自言自語地說。
「確實是當時那隻鳥嗎？我一直擔心萬一他帶錯了鳥，可就空歡喜一場了。」
「好。」
松雄寵愛孩子，堅持抱著三歲的女兒睡覺。
憑著無往不利的直覺，松雄又到信卅勘察別墅預定地。他若無其事地表示，也許那種場合必須帶個喜歡的女人同去。
即使告訴治子這件事時，日光畫眉在松雄心目中的份量，依舊不及木曾日雀。
「嗯。」
四、五天後，日光的木匠又帶來兩隻日雀。治子很乾脆，笑盈盈地買了下來。當然，價錢也很便宜。
還有，治子竟然每天照顧令自己想起那兩個女人的小鳥，這也是不可思議的事。
「孩子也健康活潑…。」
他以同去木曾的就是妻子似的口吻說道。
松雄站在三個鳥籠之一的下方，覺得那只是木匠引以為傲的鳥，並不能像上松日雀那般打動他的心。
傍晚松雄回來後，高興得像個孩子，守在鳥籠旁邊，寸步不移。
前年初秋發現木曾日雀，而日光畫眉則是去年初夏的事。不久，松雄又和同往日光的女人分手了。
治子看著自己的手腕和膝蓋。
治子望著日雀飛去的上空，默默凝視片刻。看到丈夫過分武斷，而且毫不珍惜的作風，治子雖然無法抱怨，但不知怎地，尊敬丈夫的心有了變化。
他憑直覺讚賞這日雀是隻名鳥，而且由飼主自誇的話推測，他的判斷並沒有錯。松雄在工作上是個隨心所欲的人，而他那不可思議的直覺的確值得讚賞。他的工作範圍從各種機械工業到礦山、土ｈｔｔps://m•hｅtｕbｏoｋ.coｍ.ｃom地、銀行、保險、運輸、織品等，幾乎囊括龐大組織的所有部門，但他並沒有固定行業，對那些工作也不專精，單憑直覺判斷事業將來的展望，以此當做工作的參考。表面看來一無是處，但他卻擁有極高收入，這大概就是所謂奇特成功者的典型吧！雖說欲望不能過頭，有時會順從自己的欲望，購買一些陶瓷、古董之類的東西，有時也買房地產，不過由於這些物品、房產大半是無意中發現的好東西，因此他著實發了一筆小財。但是實際上，他是個淡泊如水的人。
松雄綻露快樂兒童般的表情，說道：
治子憐憫地望著繼續這麼說的松雄，同時感到背脊一陣涼。
「誰教你喝那麼多酒，如果稍微節制的話……」
治子表面看來平靜，憤怒卻突然湧上心頭。她閉上眼睛，默默克制情緒。誇張點說，治子若表示早就想和丈夫離開，松雄一定會大為吃驚吧？
「那是你的事，反正你就要說出來了。」
「有那種事？你不是一向自信十足嗎？」
上松的木材行老闆似乎把松雄當成日雀同好，得意地大談松本一帶日雀齊鳴的情況。女人在店前等了又等，松雄懇求飼主割愛，把那隻日雀讓給也，但對方非常頑固，怎麼也不肯答應。
但是那些女人和松雄分手後，從未到他家抱怨或鬧事。據松雄親口表示，和他分手的女人都不會心存怨恨，而他當然也不會惡言相向。
不過松雄在上松區並沒有任何親戚朋友，因此對於他只惦著一隻日雀，似乎就不會那麼不可思議了。事實上，人經常會發生這種層面。況且這隻日雀正如松雄所說，是隻名鳥，以嚴格的角度衡量，或許一隻小鳥的重要性甚於整個市區呢！秉持這種觀念去想，歷史上不是有數不盡的人之生死嗎？比方說，也有為搶救珠寶躍入火坑而白白送命的人。
「那麼，孩子交給你了。」
松雄對和女人分手的事並不以為苦，旋即便忘了個精光。但治子始終無法遺忘，結果反而是她代替松雄記著那些女人，彷彿已經成為一種義務。不單是女人的事，其他類似事件也層出不窮。這或許是一般和圖書夫妻之間在所雔免的事，但松雄似乎稍嫌過分。
「也許是吧？我不清楚。總之，不能被公司淘汰。倘若要我加入算命師之中，這可就傷腦筋了。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種藝術。」
「鳥兒關在四周貼著紙的鳥籠裡，掛在櫃台的柱子上。因為掛得太高，如果飼主慌忙之下逃出火場，一時可能會忘記掛鳥籠的地方。」
出門兩、三天的松雄，當時曾走遍各鳥店尋找日雀，治子正覺奇怪時，松雄說出他在木曾的上松聽過悅耳的日雀叫聲，無意中提及同行女人的事。松雄又說，就寢前，他還為日雀跟那女人起了爭執。
「牠是隻好日雀吶！」
婚後數年間，大概只有一次比丈夫早睡。起初，治子誤以為比丈夫晚睡，而且半夜得為不必要的事醒來就是女人的命運，可說是一種宿命。不過如今她已明白，這一切都是從何而起。
那些女人或許是為了調劑生活而和松雄來往，事後不會永遠深植心底，松雄也早已忘懷。然而對身為第三者的治子而言，卻牢牢地刻在心版上。
松雄並未死心，走出店門後停下腳步，回頭又問有關日雀的事。當他離開上松區，走了一段路，木材行小廝騎著腳踏車追來，聲稱老闆願意以三十元的代價轉讓日雀。
女人的事一旦被治子知悉，松雄和女人幽會回來後，便率真地坦白承認。治子也扮出誠摯的表情聆聽，對她來說，這種事已是家常便飯。儘管如此，常使治子心中還是非常悲哀，只能凝神望著丈夫。
話雖如此，但是松雄去日光時，身邊又是另一名女人。
「不，沒錯，就是這隻鳥。」
治子快步走到院子，打算追回放走的鳥。
木材行老闆表示，雖然先生不在家，但他已經帶來，就放在這裡吧。
「不見得，要是能想瘦就瘦，事情就簡單了。」
松雄的口氣，彷彿治子理應比他清楚日雀的命運似的。
「想必任何公司都會有你這種算命師般的人吧？」
「哎呀，你幹什麼！」
治子說。
「那不是什麼好鳥，算了，別追了。」
「什麼話！小女孩沒關係。」
「如果是妳，一定會把上松的日雀買回來。下次我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