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就這樣，文次才過著目前的這種生活。

文次表面上答應了。但是，就在紙舖一家忙著婚禮的某天夜裡。他抱著一個布包和少得可憐的存款離家出走了。

文次極為害怕。他在第一次參與的火災現場中體會到那種滲入五臟六腑的恐怖，那種孩提時代差點命喪火窟、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救火員時也沒感受到的恐怖。

豬助在回程時說：「文次怎麼了？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

據說葫蘆屋的角藏與豬助是舊識。雖然年齡相差懸殊，但聽說兩人是那種可以不客氣地彼此拜託事情的交情。再說，葫蘆屋早就在找跑腿的小伙子了。

（我一定要立功。）

這時，緊繃的弦斷了。文次開始啜泣。

古石場的商家失火了。隨著強風，不一會兒工夫，眼看火勢就要延燒到木場町那一帶。雖說那一帶多水路，但只要火勢夠大，火舌便能輕易地越過狹窄的水道。而且木場町是木材的集散地，一旦延燒，可就束手無策了。

文次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聽著豬助的告誡。遠近處瘋狂擊打的警鐘聲，也在文次的腦子裡作響。

www.hetubook.com.com之後的幾個月裡，同樣的事又發生了兩次。每次一進入火災現場，文次便身體僵硬，舌頭打結，膝蓋以下如蒟篛那般軟，全身無法動彈。

但是，這下一次也一樣，不僅如此，而且還更糟。文次想勉強撐住，反而釀成災禍，他的手臂燒傷了，幸好夥伴救了他，但是那夥伴也因此受傷。

「你先到角藏那兒做事，然後仔細考慮一陣子。萬一，小飯館比較適合你，那也不錯。」

接到集合通知，豬助帶著幾名手下出發。他也允許文次一起去。

「千萬別離開我身邊。別靠近火，別多管閒事，只要按照吩咐做就行了。」

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是個晴朗月明的夜晚。充滿塵埃且溫暖的強風，吹打著家家戶戶。

「沒關係，慢慢就習慣了。」連之前如此安慰的豬助，也對文次那非比尋常的懼怕開始皺起眉頭。

文次有他的目標。雖然這只是他心裡的盤算，但是他有自己的目的地。哪裡都好，他一家家拜訪救火組，什麼雜工都肯做，拜託他們收留。他堅稱自己無和*圖*書處可去，也沒有家人，若不收留他，只有死在路旁了。他想，只要一再告訴對方，自己想成為有用的架子工，但最終最想的是成為救火員，這樣，總會有哪個組的哪個頭兒能理解文次的熱誠和遠大堅定的夢想。

所以才會做夢，文次心想。做那個小時候害怕阿爸的夢，那個一直存在文次心裡的膽小鬼的夢。

豬助雖然體貼地這麼說，其實心裡是在搖頭吧、在偷笑吧，自己竟然聽信一個孩子的話，真是個傻瓜。文次這麼想著，不禁羞得漲紅了臉。

大川西側有十組救火隊，但本所深川有十六組。這點知識，文次是知道的。但是，進去之後這才明白，豬助那兒的架子工規模非常小，在救火隊中是地位最低的——應該說根本不被列入救火隊，只是打雜小工組而已。文次得知時，失望得食不下嚥。

殘留在文次心裡的美夢碎片，以及無法自腦海裡消失的噩夢片斷，讓呆立在泥地的他，很想讓葫蘆屋附近的豎川帶走這一切。

當時文次寄宿在二伯父家，位於麻布烏龍坂口，是家雖小卻生意興隆的紙舖和*圖*書。紙舖是勞力的生意，手和嘴唇都會變得乾燥，皮膚也會變得粗糙。這家裡只有兩個比文次小的女兒，由於男丁不足，更是不斷地使喚文次。文次不但忙得沒空獨自外出，每天晚上也總是累得倒頭便睡。

收留文次的是住在大川對面深川不動堂旁、名叫豬助的架子工頭兒。一開始雖只是跑腿，但還是用用看吧——聽到豬助這句話，文次額頭貼地致謝，高興得眼裡噙著淚。

十四歲少年的這種可說不顧一切的做法，花了五天才如願以償。文次因為餓著肚子和疲憊而腳步踉蹌。

為什麼事情不像想像中的那樣？

然而，不是別人，正是文次自己背叛了那個夢想。

這判斷果然正確。紙舖一家似乎不肯就此放走免費的傭工文次，但夫婿那邊另有打算，他說想送文次到其他地方做事。

豬助說別靠近火焰，那是以防文次因得意忘形而做錯事吧。然而，其實根本不需要忠告。一進入火災現場，比任何看熱鬧的人都更接近火焰，當火焰的熱氣撲到雙頰時，文次就動彈不得了。

然而，其中一個女兒突然打算招贅。對方是高https://m.hetubook.com.com利貸舖的次男，托他的福，紙舖的生意也突然好多了。只要想的話，也雇得起人。文次認為這是獲得自由的唯一機會。入贅的夫婿，雖說是妹夫，但文次感受到他不太滿意與寄人籬下的文次同住，只要好好利用這一點，一定可以擺脫目前的生活。

文次自元旦起便住進葫蘆屋，現在已是秋天了。但是文次卻無法思考，也不理解。他不知道待在這裡是不是適合自己，也不知道再度置身火場時，會不會又全身發抖。

文次沒有立即答應豬助的建議。怎麼可能答應？他哭喪著臉懇求豬助，再一次，再給他一次機會。文次靜待下一次的警鐘聲。

為什麼？為什麼會害怕？為什麼雙腳癱軟？明明夢想著這麼一天，明明期望有這麼一天，明明已經抓到夢想的一端了，為什麼會如此害怕？

文次相信了他的話，整個人充滿了生氣。煮飯、洗衣、曬被褥，甚至按摩豬助的肩膀，他都欣然接受。如此，一點一滴，偷偷地先學會了架子工的種種事項，認為總有一天可以實現夢想。因為至少已經站在入口了，剩下的，就只是往前走和*圖*書，朝夢想奔去而已。

可是，在強風、火舌和慘叫聲，以及拆毀建築物所揚起的塵埃裡，文次之前的自信，如初春的融雪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豬助笑道：「就算一開始是打雜的小工組，但並不表示一輩子都是打雜小工。看你的努力和工作態度，我可以把你介紹給其他組或頭兒，到時候你就可以成為救火員或爬梯子的。」

回到組裡，未等文次開口，豬助便靜靜地搖著頭。

不，他連自己能不能成為像救火員那般勇敢的人也沒把握。

所幸，那次的火災並未釀成大禍。豬助一夥人在天亮前便回去了。

就這樣，去年歲末，豬助終於對文次說：「我也不忍心在每次發生火災時帶你出門，然後在哪一天看著你因嚇得兩腿發軟被燒死了。而且，我也不能讓其他人為了救你而遭到危險。文次，你還是個孩子。不用勉強，離開我們一陣子，好好想過之後，再決定也不遲。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工作的話，我可以幫你找。」

他有著孩子氣的那種勇猛決心。儘管記住了豬助的告誡，但他相信自己沒問題。我的夢想是當救火員，還有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