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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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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守獵人

5、守獵人

一大早他就跑到樓上她的起居室裡去了。她知道他要來,也看出了他的不安。他問她對於那幕劇的看法……她認為它好嗎,他要聽讚揚話,那可以給他帶來微妙的激|情顫慄,比性欲極度滿足時的顫慄更甚。她歡天喜地地讚揚它,然而,在她心底裡,她知道他的劇本是空洞無物的。
康妮打開園林的大門,克利福德漫漫地駛了過去,來到一條寬闊的大路上。這大路順著一個斜坡上去,兩旁是修剪整齊的榛樹。這樹林是從前羅賓漢打獵的大森林殘餘,這條大路是從前貫穿鄉野的古老大道。現在成了私人園林裡的大路了。從曼斯菲爾德來的路,至此彎曲轉向北方。
「一點也不要,我還是不知道的好……不過,偶爾的性行為,和長久的共同生活比較,簡直不算什麼,這一點你我看法一致,是不是?你認為長久的共同生活比性|欲的事更重要吧?究竟那瞬間的興奮有什麼重要關係呢?難道生命的整個問題,不是年復一年地,慢慢地創造一個完備的人格麼?生活在一種完備的生活中麼?」
小車慢慢地駛上山丘的頂高處,克利福德把車停住,他不想冒險從那長長的斜玻上顛簸下去。他注視著大路下坡時清楚地從蕨草和橡樹中間通過,在小山腳下拐彎而隱沒。它的拐彎是這樣美好自然,令人聯想起往日騎士和貴婦們在這兒騎馬的情景。
那個晚上,他那奇異的,孩子般虛弱的裸體,是個更加激動的情人。在他還沒有真正完畢以前,康妮覺得不可能得到她的快|感。他小男孩似的裸體和軟嫩,引起她相當渴望的激|情,他完畢以後,她在一種狂野激昂中起伏她的腰部繼續下去。而他用他的毅力和犧牲精神,英武地挺直在她的裡面,直等到她以奇異的小聲呼喊而得到她高度快|感的時候。
「你在這兒有些日子了吧,是不是?」康妮問他說。
他淡藍色的眼睛堅定地注視著她。
梅洛斯回來又扶著車子,好像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可是康妮卻覺得他全注意到了。當他在花園裡推著車子上那陡斜的山丘時,他張著嘴,呼吸有點急促起來。他並不怎樣強壯啊。雖然他生氣勃勃,但有點虛弱。她憑女人的本能感覺到這些。
克利福德的話裡有幾分哀傷。這樹林中仍然保持著古老英格蘭的某種神秘。但是大戰時杰弗里爵士的伐木卻損壞了它。
「好吧!」她說。
他的眼睛好像從夢中驚醒,立刻和她的相遇了,他已知道是她了。
她說,「我早就結過婚了,你也知道,我不能丟掉克利福德。」
她繼續過著枯燥的日子,除了克利福德所謂的完備生活,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只有兩個人彼此習慣於在一個屋頂下過漫長的共同生活。
她看見一頭棕色的獵夫,從路旁的小徑裡跑了出來,望著他們翹起鼻子,輕輕地吠了一聲。一個帶槍的人迅速地,輕輕地在獵夫後面朝他們走來,好像要攻擊他們的樣子。但是,他突然站住了,行了一個禮,然後轉身走小山。這不過是新來的獵場看守,但是他卻把康妮嚇了一跳。
「你還是跟著我們好些,免得車子出毛病。這車子上山用馬力實在不夠。」
「大概是吧!他有個母親住在村裡,我想,他還有個孩子吧。」
「好呀!我有時也喜歡跑一跑。」
最後,當他從她那兒抽退時,他用苦味的,幾乎是嘲諷的口氣說道:「你就不能和男人一起完畢嗎,難道你非得由你自己來完事麼?」
他轉過身去,兩隻手憤怒地在褲袋裡亂動。那天晚上,他對她說:「今晚還是你到我房來,好不好。我不知道你的臥室在哪裡。」
「啊,不累!」她說。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丟掉他?」他叫道m.hetubook.com.com,「半年以後,他簡直就不知道你已經走了。除了他自己,別人的存在與否他不知道。據我所知,他對於你是毫無用處的。他只想著他自己。」
「你總願意我也得到滿足吧,是不是?」她再說一遍。
康妮驚愕地望著他,仍然無動於衷。男人都是一樣的,他們不顧一切,他們像爆竹一樣向頂上衝,並且希望帶著你跟他們一起上天去。
在一個起霜的有點二月的陽光早晨,克利福德和康妮出去散步,穿過莊園到樹林裡去。克利福德駕駛著他的自動小車,康妮走在他的旁邊。
「啊,是的!我認為我確實同意。」
「這就是要有個兒子的原因,一個人不過是一根鏈條中的一環啊。」他說。
「那有什麼關係呢?難道這對我們有什麼影響麼?……你在德國時不是有過情人麼?現在怎麼了?簡直沒事了。在我們生活中所做的一點小動作,和一點小關係並不重要。他們都要消逝,消逝到哪兒去了?去年的雪在哪兒?哪兒?與人發生偶然的關係,特別是偶然的性關係,有什麼重要呢?重要的是終身的結合,是一天一天的共同生活,而不是一兩次睡在一起。你和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總歸是夫妻。我們彼此習慣住在一起,而習慣是比任何偶爾的興奮更重要。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一點一點的達到一致,他們彼此水乳相融。結婚的奧秘就在於此,而不是性行為,至少不單純是性作用。你和我由結婚聯繫在一起,不幸命運把我們的肉體關係切斷了,我們只要安排好維繫婚姻的基本事情,我想性的事情是很容易安排好的。」
當他們來到榛樹叢林時,康妮突然跑上前去把園門打開,康妮扶著門站在那裡。兩個男人經過時都望著她,克利福德很不高興,另一個是一種好奇冷靜的驚異樣子,想知道她究竟是怎樣的人,她看見他藍色的眼睛裡,有一種痛苦和超然的神情,還有某種熱忱。但是為什麼他如此孤芳自賞呢?
克利福德開動機器,那人小心地轉過車子,使它面對著那漸漸向幽暗榛樹林彎曲下去的坡道。
「這座樹林比你們家族還要古老呢。」康妮溫和地說。
也許他憑本能知道這些,所以才那樣粗野,把一切表示全部破壞了。所有她對他的性感,或任何男人的性感,在那天晚上都崩潰了。他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好像從來就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沒有,早上好!」
克利福德坐在那兒,淡淡的陽光照在他光滑的金髮和紅潤豐|滿的,不可思議的臉上。
「是的,這是古老的英格蘭,古老英格蘭的心,我要保持它完美無瑕。」
「早安,謝謝你把車子推上山,你不會太累吧?」康妮望著門外的守獵人說。
「但是在生活沒有改變以前,你是同意吧?」
「是的,在短時間內。」康妮說。
「當過煤礦的鐵匠,我想當過鐵匠的頭,在大戰前,在他沒投軍以前,他還在這兒當過兩年守獵人。我父親很看重他,所以當他回來在礦場找工作時,我叫他來這兒當守獵人。要找一個好守獵人,在這兒很困難,非要一個認識附近居民的人不可,我找到他實在很高興。」
「那麼,你要我告訴你麼?」她問道,偷偷地瞟他一眼。
嚴寒的空氣裡仍然有硫磺氣味,他們對此都已習慣了。近處的地平線上,籠罩著蛋白色的霜和煙混成的霧,頂上便是一塊小小的藍天。使人覺得是被關在一個圍子裡,總是在裡面。生活就像關在一個圍子裡的一場夢。
「什麼傳統?」康妮問。
「哪裡?他是特弗夏爾村的人,一個礦工的兒子。」
克利福德小心地從房屋所在的小山丘和*圖*書上,駛下斜坡,康妮在旁邊用手扶著車子。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樹林,最近處是榛樹叢,在遠處是帶紫色的稠密橡樹林。樹林的邊緣,兔子在那兒跳動著或啃咬著。一群烏鴉突然飛了起來,在那小小的天空裡一掠而過。
「什麼,康妮?我相信你的選擇,你決不會讓壞男人接近你的。」
「你能把我的車子轉過來,推動它嗎?這樣好走些。」克利福德說。
這人脫下他的帽子,露出了他濃密的金色頭髮。他用完全無懼的平淡眼光,直望著康妮的眼睛,好像他要看清康妮是個什麼樣的人似的。她羞怯地低下了頭。他把帽子換到左手裡,微微地向她鞠躬,像個紳士似的,但是他一句話也沒說。他手裡拿著帽子,站在那兒靜默了一會兒。
「在短時間內,我們只能做到這樣。自從我們有這塊地以來,我們家族中的每個男子都在這兒盡過他的一分力量。一個人可以違反習俗,但是應該維持傳統。」他們又停頓了一會兒。
康妮終於抬起頭望著他。孩子,她的孩子,在他不過是件物品似的,它……它……它!
「我已經結婚了。」她驚愕地說,也沒感覺到什麼。
「他結婚沒有?」
「梅洛斯,你已經見過他了。」克利福德說。
「那麼他是孤身一個人囉?」
「還有什麼事嗎?克利福德爵士。」他問道。
「喂!」後來他突然地說,「你和我為什麼不把事情處理好呢。我們為什麼不結婚呢?」
「不會,」他答道,「你是喜歡我的,我相信你不會找個我絕對不喜歡的男人。你決不會那樣做。」
康妮被他那種反對她的感情,他不可思議的粗野驚呆了。她覺得太委曲了。
樹林裡萬籟無聲,地下的落葉背面凝著薄霜,一隻堅鳥沙啞地嗚叫著,許多小鳥撲搧著翅膀。但這裡已經沒有供人狩獵的野獸,也沒有雉雞,因為在大戰時都給人捕殺完了。樹林也沒有人看管,直到最近,克利福德才找了一個獵場看守人。
「不管那個男人和我有的孩子你都不介意麼?」她問道。
克利福德用他那稍為突起的淺藍色眼睛望著她,眼神中顯現出相當的曖昧。當他用他那奇特的樣子注視康妮,一邊簡短地回答她時,她覺得克利福德的心不可捉摸,就像此地的天氣一樣,煙霧沈沈。這使她害怕。他好像是沒有人性,極端愚蠢。
「那就讓你在我們後面跟著跑?」克利福德說。
他陰沈地笑著說:「我願意!太好了!你以為我願意懸在那兒,咬緊牙關,讓你向我衝撞。」
克利福德喜愛這個樹林,他喜歡那些老橡樹,他覺得它們經過了許多世代都是屬於他的,他要保護它們,要使這個地方不受侵犯,與世隔絕。
她直望著他的眼睛,他帶著諷刺的,也許是無禮的神情,瞇起眼睛。
那守獵人等待著主人的吩咐,把這一切詳詳細細,點滴不漏的看在眼裡。當他看到康妮抱起克利福德兩條腿放到輪椅裡去時,他害怕得臉色蒼白。他是驚嚇了。
「梅洛斯!」克利福德喊道。
康妮不喜歡這種說法,她沒說什麼。她覺得他想要個兒子的願望奇怪得不近人情。
那人馬上把槍背在肩上,又敏捷又從容地走了上來,好像他不願讓人看見似的。他是中等個子,偏瘦,很沈默。他看也不看康妮,只望著那輛車子。
邁克里斯把克利福德作為他一個劇本的主角,劇情已經擬好,第一幕已經寫好,因為邁克里斯對於空虛的發揮比克利福德更高明。這是他們最後的一點熱情。
「啊,不,不累!」他很快地說,然後他又帶著濃重的土腔說,「夫人,早安!」
「要是你能和別的男人生個兒子,也許是件好事。」他說,「要是我們和圖書把這孩子在勒格拜養大,它就是我們的孩子,它能夠繼承我們。你不認為這事值得考慮麼?」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只想著他們自己呢?」康妮問道。
那人輕快地轉過身來,迅速地行了個兵士的禮。
「豈有此理!如果每個人都能利用他的無能或殘疾,我可以說我是多麼無依無靠,需要改變這種情況。如果一個人什麼都沒有,只有拿自己的殘疾去乞求……」
這話是康妮有生以來受到最殘酷的打擊。她心裡的什麼東西毀滅了。她並不怎樣要邁克里斯,直到他開始以前,她沒想要他。她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地要他。但是,他既然開始了,自然也要使她從那兒得到自己的快|感。為了這個,她幾乎愛上他了……那天晚上,她差不多愛上他了,而且想和他結婚。
「哦!」她慢慢地說。
「你喜歡這兒嗎?」
可憐的康妮!歲月悠悠流逝,害怕年華虛度的想法影響著康妮。克利福德和她自己的精神生活愈來愈覺空虛了。他們的婚姻生活,克利福德常說的基於親密習慣的完備生活,有時竟成為完全的空白和虛無。只是些漂亮的言詞,唯一真實的只是空虛。
「他當過礦工嗎?」
「啊,是的,謝謝你,夫人!我是這兒土生土長的……」他又微微地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去,戴上帽子,走過去握住車子。他在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帶著濃重拖長的土音,或許這也是出於諷刺吧。因為他前頭說話時並不帶一點土音,他差不多可以說是個紳士呢。無論如何,他是個奇異、敏捷、孤獨的人。
克利福德卻成功了,財運亨通!他差不多是名作家了,他的書一年可賺一千磅,他的相片到處都是。他的作品是最最時髦的言辭了。在四、五年之間,他已成為青年知識份子中最出名的了。康妮就不明白,他的才智在那裡,克利福德是稍微幽默地剖析人們,考察動機。到最後一切都只留下碎片。「全是空話,對空虛的精彩發揮。」這就是康妮心靈深處的感覺。
「他結過婚。不過他妻子跟好幾個男人……最後跟史德門的一個礦工走了。可能她現在還在史德門。」
康妮跟在後面,讓車子繼續前行。天陰沈起來,那塊小小的藍天,重又被周圍環繞的霧罩住了,好像蓋子一樣,天氣陰冷起來,就要下雪了。一片灰白,布滿陰霾!世界好像是衰疲了。
「沒有,爵士!」這回答又快又冷淡。
「每當我來到這兒時,比任何時候更對沒有兒子而感到遺憾。」
康妮覺得這些話很真實,但是她也覺得邁克里斯也不過是自私自利的人。
這是杰弗里爵士在大戰時捐獻給戰壕所用,伐木的一個地方,在大路右側漸次隆起的山丘上,砍得溜光,怪荒涼的,從前山丘頂上有許多橡樹,現在一棵也沒有了。在那裡,你可以從樹林上面望過去,看得見煤礦的鐵道和史德門的新工廠。康妮站在那裡遠眺著。這是與世隔絕的樹林一個窗口,這裡與世相連,但是她沒告訴克利福德。
「是嗎」康妮說道,她身著藍色絨線編識外衣,坐在路旁的樹樁上。
克利福德說,「的確是的,但這是我們保存的,要是沒有我們,它定像別的森林一樣,早已消失了,我們應該為古老的英格蘭保存點什麼。」
只能這樣了嗎?她只能滿足於和他過一種平穩的生活,交織成一段布。也許,偶爾在布上繡一朵浪漫的小花。但是,誰知道明年她又作何感想呢?
克利福德正是這樣,當他痊癒回到勒格拜時,他寫小說,好像把過去的不幸忘記了。年復一年,慢慢地,康妮覺得那可怕的創傷恢復了,漸漸在他的感覺之中擴散。
「你和他離婚好了,為什麼你不和我結婚?要m.hetubook.com.com結婚。結婚過正常生活,對我是好事。你和我是天生的一對,我們為什麼不結婚呢?你有什麼理由不讓我們結婚呢。」
「我想你是對的,克利福德,就我所知,我和你意見相同。不過生活也可能會改變的。」
雖然創傷是在他的心中擴散,康妮卻覺得擴散到她的心靈裡來了。當克利福德好的時候,他還興緻勃勃的談論,例如在樹林裡,他還說要個孩子,給勒格拜一個繼承人,但是過不了一天,這些漂亮話就像落葉,一陣風就吹散了。
「我很願意。但是要命的懸在那兒,等著女人享受,決不是好玩的事。」
「大概是吧,我承認,一個男人不得不如此。不過問題不在這裡,問題是一個男人能夠給予女人的是什麼,他能給她快樂嗎?要是他不能的話,他就沒有權利對女人……」他停下不說,用他那富於魅力的淡黃色眼睛盯著她,接著又說,「我認為,我能夠給一個女人她所要求的幸福,我保證。」
他洋洋得意地說著,康妮望著他,像是被迷惑住了,其實一點也不動心。只覺得某些地方有股特別令人不愉快的銅臭味。
「英格蘭的傳統呀!」
康妮坐在那兒,不勝驚詫和害怕的聽著,簡直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她愛邁克里斯,但是她的愛情不過是她和克利福德結婚生活中的一次小旅遊,也許在漫長的親密習慣生活中,人們的靈魂需要遊逛,也無須去拒絕遊逛。不過旅遊嘛,你總要回家去的。
「八個月了,太太……男爵夫人!」他鎮靜地改正了稱呼。
第二天早上,邁克里斯顯得比平常更不平靜,他坐立不安地把兩手插在褲袋裡。康妮昨晚沒去找他,而他又不知到哪裡去找她。賣弄風情!……在他最得意的時刻。
「可惜我們不能有孩子。」她說。
「為什麼你要跑去開門?應該梅洛斯去做。」克利福德問道,他那平靜的聲音,顯露出他是不高興的。
邁克里斯把劇本的情況,寫信告訴克利福德。當然康妮早就知道了。克利福德重又興奮起來,這一次卻是別人來吹捧他,而且是有利於自己的炫耀。他邀請邁克里斯把寫好了的第一幕帶到勒格拜來。
她想起了邁克里斯!他就是克利福德認為是壞男人的那種人。
「什麼樣的幸福呢?」康妮以那種貌似熱情,其實毫無感覺的驚愕神氣望著他。
「梅洛斯,謝謝你幫忙。」克利福德漫不經心的說,當他把輪椅朝走廊推進去時。
當他使查泰萊夫婦心醉神迷的時候,這是邁克里斯一生中至高無上的時刻,他成功了他使他們陶醉了。甚至克利福德一時都鍾情於他了。……如果我們可以這樣說的話。
邁克里斯如坐針氈似的,在椅子裡朝前傾著身子,差不多是竭斯底裡地向她瞪著眼睛。他究竟是由於虛榮心而希望她答應呢,還是擔心她真的答應呢?誰知道呢?
「我以為你會一直朝前開。」康妮說。
她模糊地感到,當一個人受到創傷的打擊,肉體沒有死時,心靈好像也和肉體一樣痊癒了。但是,慢慢地,心靈的創傷開始顯露,起初是輕微的,慢慢地更加痛苦起來,當我們相信自己痊癒了,忘記它的時候,那可怕的滯後反應才最糟糕地遭遇到。
「是見過了,他是從哪裡來的?」
「還有別的事麼,爵士?」好像在作夢的聲音說道。
綿羊在崎嶇不平、枯萎的草地上咳咳叫,那些草窩裡積著略帶藍色的霜。淺紅色的小路,像一條美麗的帶子似的,橫過莊園直到園林門口。克利福德新近才叫人在這小路上鋪了一層從煤坑裡取來篩過的細沙。這些燃燒過而沒有硫磺的砂,在天氣乾燥時,是鮮明的淡紅色,在天氣陰濕時,是較深的蟹色。現在它是淡紅色,有和圖書藍白色的積霜。康妮很喜歡足下這條鋪著細沙的鮮明桃色小路。
那人環顧四周找他的狗,關心的一瞥。獵犬望著他,輕輕地搖著尾巴。一些微笑,嘲諷的或戲弄的,還是溫柔的微笑,在他的眼裡一閃而過。他的臉上也毫無表情了。他們相當快的駛下山坡,那人扶著車背使它平穩他的神氣,與其說是僕人,不如說是自由的兵士。他有某些地方使康妮想起了湯米。
此時此刻,短短的話語,是她有生以來沒有過的打擊,原來他獻身與人的被動態度,很顯然就是他與人交往的真正方式。
車子在淺紅色的小路盡頭等著。克利福德回過頭來尋找康妮。
他們一通過園門,克利福德就把車子停住,那人趕忙跑回去,殷勤地把園門關上。
「你不累吧?」他問道。
「但是,男人和女人對於壞男人的看法也許不一樣。」她說。
「你願意我繼續下去以得到我自己的滿足嘛。」她說。
兩個人憂鬱地歇了一下。
康妮是被他的話壓倒了。她知道他在理論上是對的。當她具體考慮到和他過那種平穩的生活時……她猶豫不決了。難道真是命中注定,她要把她的餘生都和他交識在一起麼?就這樣完了麼?
午餐的時候,康妮問:「你的獵物看守是誰?」
「我認為這兒才真正是英格蘭的心。」在二月黯淡的陽光下坐著的克利福德對康妮這樣說。
「但是什麼別的男人呢?」她問道。
「康妮,這是新來的獵場看守,叫梅洛斯。你還沒有和夫人說過話吧,梅洛斯?」
但是她累了。她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厭倦的嚮往和不滿。克利福德沒有注意到,這種事不是他所能意識到的。但是,那個陌生人意識到了。他們來到房子前,車子轉到後門,那裡沒有階梯。克利福德對付著從車上挪到家裡用的輪椅裡,他的兩臂是十分靈活有力的。然後康妮把他那沈重無感覺的雙腿搬過去。
邁克里斯來了,是夏天,他身著一套灰白色的西服,戴著白羔皮手套,給康妮帶來了一些可愛的淺紫色的蘭花。第一幕寫得非常成功,甚至康妮都感動了……真是激動人心啊。邁克里斯呢,他為自己能激動別人而激動。在康妮看來,他這時真是棒極了,而且非常漂亮。
這塊砍光了的地方,常常使克利福德十分氣憤。他曾參與大戰,他知道戰爭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直到他看到這光禿禿的小山之後,才真正地忿恨戰爭。他正叫人重新植樹造林。不過這小山使他憎恨杰弗里爵士。
「各種各樣的幸福!漂亮的時裝、珠寶,去你喜歡的夜總會,結識你願意認識的任何人……到處去旅行,總之,各種各樣的幸福和快樂。」
小車子慢慢地駛上斜坡,在冰凍的土塊上顛簸著。忽然左邊露出一片空地,有一叢枯萎了的蕨草,到處長著些歪歪斜斜又細又長的小樹,鋸斷了的大樹樁,裸|露著毫無生氣的頂和根。還有幾處黑色的地方,那是樵夫們焚燒樹枝亂草的痕跡。
「我得想想,」她說,「現在我不能答覆你。你認為克利福德無足輕重,但是,在他來說卻是關係重大,你想,他是殘廢……」
她沈默著,邏輯絕對錯誤時,是無法回答的。
空虛!接受生活的巨大空虛好像就是活著的目的了。所有那些忙碌的和重要的瑣事,組成了空虛美好的全體。
他穿著深綠色的絨布衣,紮著舊式的綁腿套。紅潤的面孔紅色的鬍髭和冷淡的眼睛,他正迅速向山下走去。
「那你不願意麼?」她堅持著說。
「我要這個樹林完美……無瑕,誰也不許侵犯它。」克利福德說。
「啊,是啊!」康妮說著,卻傳來了史德門煤礦十一點鐘的汽笛聲。克利福德是太習慣了,他一點都沒注意到。
「早安,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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