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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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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波爾頓太太

9、波爾頓太太

他似乎是真的再生了。現在生命回到他身上來!他以前和康妮過著那種藝術家和自覺孤寂的生活時,他已是逐步走向死亡。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他真的覺得生命從煤炭裡、從礦井裡湧來衝進他心裡。礦井裡陳舊的空氣對他比氧氣還要好。這給他以權威的感覺,權威!他正在做重要的事情,他就要做重要的事情。他就要勝利了!那不是像他寫小說所得的勝利,那只是嘔心瀝血,機關用盡宣傳的勝利而已。他要的是男子漢的勝利。
他並沒有意識到波爾頓太太是他的後盾,也不知道自己是多麼依靠她。十分明顯的是:當他和波爾頓太太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聲音就親切起來,簡直有點庸俗了。
但是小說也和閒話一樣,也能以假亂真。小說能把最齷齪的感情頌揚起來,直到習以為常認為是「純潔」的。於是,小說和閒話一樣,最終成為腐敗的了。康妮從波爾頓太太的閒話裡能夠看出,那個婦人是個甜言蜜語的人,而那個男人是個氣忿的忠厚人。但是按波爾頓太太那世俗的同情心指引,忠厚使那個男人成為「壞人」,而甜言蜜語使那個女人成為「好人」。
他們依然習償於在一起度過黃昏時分,直到晚上十點鐘,他們談討、或一起讀書、或校閱他的書稿。但是此中的樂趣早已消失了,他的原稿使康妮覺得煩惱,但是她仍是盡本份的替他用打字機打出來。不過,不要等多久,那將是波爾頓太太來做這工作了。
「今天天氣多麼美好呀!」有時波爾頓太太用哄騙,勸導的口氣說,「我相信你今天坐車出去溜一圈一定很高興。多明媚的太陽呀!」
「啊,沒有。只要生意做得好,就沒有危險。如果事情長久壞下去,年輕人免不了要胡鬧起來。但是,他們都是慣壞了的孩子,不見得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他們對什麼都不認真,除了騎在摩托車上出風和-圖-書頭,和到舞廳去跳舞。還有賽馬,因為他們每次賽馬都要去賭的。還有足球呢,但是足球也不像從前了,差得遠了,他們說玩足球太辛苦了,還不如騎摩托車到諾丁漢去玩。」
康妮興趣盎然地聽她說,但聽了以後又有點不好意思,她不該這樣津津有味地聽她說。不過,別人的私事是可以聽聞的,只要是用尊重的心情去聽,以善良的心情去同情掙扎受苦的人的靈魂。因為就是諷刺也是同情的一種形式呢。一篇好小說最重要的就在於,成敗的關鍵是增長或減縮我們的同情。小說能鼓舞和引導我們的同情心流向新的境界,也能把同情從腐朽的東西中引退。所以,小說能掌握得當地把生命中最秘密的地方揭露出來。因為它是出於生命中熱情的秘密地方,而高於一切的。敏感的意識流的漲落,是需要清洗和振新的。
「啊,我會平安無事,你回房裡去休息吧,親愛的。」
現在,精神上的吸引已經衰退了、崩潰了,她所感覺到的只是肉體上的厭惡了。這是從她心坎深處升起的,她體會到這厭惡的感覺是怎樣吞食她的生命。但是她覺得自己是無力抗拒,而且孤立無援。
「哦,到處閒蕩呀,到講究的茶園去喝茶呀,帶著姑娘們到跳舞廳、電影院或皇家劇院去呀,現在姑娘們和小伙子一樣的無拘無束,她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是麼?把那本書拿給我,那邊,那本黃皮的。把那些玉簪花拿開吧。」
只有當他單獨和波爾頓太太在一起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個主子,是老爺。他差不多和她一樣起勁地,津津有味地,滔滔不絕地說著談著。他讓她替他刮臉,用海綿給他洗澡。好像他是個孩子似的。真的,當他是個孩子似的。
「我不知道,請你等一會兒吧。我準備好了再按鈴叫你。」
他甚至振作起來,重新回到礦場https://m.hetubook.com•com裡去。他坐在一個大桶裡下到礦井。又由人抱著大桶到各處的工作站丟。戰前他所知的許多事情。他現在都重新記起來了。他殘廢了,坐在桶裡,坑道經理用強光燈,照著礦脈給他看。他很少說話。但是他開始動腦筋了。
他開始重又翻閱有關採煤的專業書籍,他研究政府的公報,而且細心地閱讀德文關於採礦、煤炭化學等的最新書報。當然,最有價值的發明,人家是保密的。他天天到礦井裡去,他研究著特弗夏爾的改造。他詢問各部門的經理和工程師。權威!在他的心裡,滋生著一種權威的感覺。對所有這些管理人負和那幾千礦工的權威。他發現,他漸漸把事情都掌握到手裡來了。
「村民中社會主義、布爾什維克主義很多嗎?」他問道。
「他們莫名其妙地好像總是有錢。沒有錢的時候,就開始說些難聽的話了。這些青年男女所要的只是金錢,來供享樂和買漂亮衣服的金錢,我不明白他們怎麼會懂得布爾什維克主義。他們沒有成為社會主義者的頭腦。」
康妮聽著這一番話,心想特弗夏爾、倫敦西區、貴族住宅區,或肯辛頓,到處都是一樣的。現在我們只有拜金主義者。男拜金主義者和女拜金主義者。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你有多少錢,和你想要多少錢。
是的,他正教育著她。他很高興這給他一種權威的感覺。而她呢很興奮,她一點一點地得到紳士們所知道的東西,得到一切,除了金錢以外,使他們成為上層階級的東西。
現在,康妮有時藉口頭痛,晚飯以後就到樓上房裡去了。
克利福德開始對他自己的村莊有了新認識。他常常有些害怕這個地方。但是他相信大體上是穩定的。現在呢?
她現在是什麼都替他做了。他也覺得由她處理比在康妮面前更自然些。有一天,她對康妮說,「當你知和_圖_書道他們的底細的時候,所有男人實在都是些孩子。啊,我看護過礦裡最難對付的工人,但是他們一鬧病,需要你護理的時候,他們就成為孩子了,不過是些大孩子罷了。啊,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樣的。」
「你就和波爾頓太太玩玩紙牌吧。」她對克利福德這樣說。
「你這樣覺得麼?」她驚訝地聽著,有點氣惱但是銘記在心。她把玉簪花拿了出去,對他的難侍候印象頗深。
康妮對自己討厭克利福德的心情深感驚訝。尤其是她覺得她向來就真正的討厭他。不是憎恨他;因為這中間並沒有熱情。只是一種深切的肉體上厭惡。她似乎覺得,她和他結婚正是因為她厭惡他。其實她之所以和他結婚,是因為他在精神上吸引她和激勵她的緣故。在有些地方,他像是比她強、是她的老師。
康妮覺得,克利福德的真面目顯露出來了,他有點粗俗,有點平凡,也沒有什麼才氣,更有點肥胖。波爾頓太太的把戲和她謙遜的威風,也太明顯了。不過康妮覺得奇怪的是,這個婦人對克利福德天真的崇拜,說她是愛上他吧,這是不正確的。他是上流社會的人,有爵位頭銜的紳士,一個相片登在許多畫報上,能寫書吟詩的作家。她只是覺得能和這樣的人親近,使她著迷罷了。他的「教育」她,對她所引起的興奮熱情,比戀愛所能引起的更深更大。
因為康妮對波爾頓太太提過她應該學會打字。而波爾頓太太是個勤勉的人,她馬上就著手練習。現在,克利福德有時口授一封信叫她打,她可以很的打出來,沒有差錯了。而他也很有耐心把難字和偶爾用到的法文一個個字母的唸給她。她是這樣的興奮,所以教她打字可說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了。
康妮曾仔細地聽他們談話,這大部分是波爾頓太太在談,她對他談了一大堆特弗夏爾村的閒話,東家長、西家短的關於村民的生活情況和圖書。克利福德聽著,是找『材料』,他覺得其中有的是寫作材料。他的所謂天才,就是靈敏的利用這私下的閒話才能。波爾頓太太當然是談得很起勁,滔滔不絕,什麼事情她不知道!她可以說出一打書的材料來呢!
在波爾頓太太影響下,克利福德開始對他的煤礦產生了新的興趣。畢竟他是特弗夏爾煤礦的主人。
她明亮的眼睛望著他,然後羞答答地咕噥說:「我將軍了!」
「這氣味剛好是我最不喜歡的。有一點葬禮的味道。」
過了一會兒他按鈴時,她馬上就到他那裡去。於是他會說:「我想今天還是你替我刮臉吧!」
「你應當說:我『將軍了!』」
「啊,」波爾頓太太說,「聽到說起過,不過都是些欠債的婦女,男子們倒不太管這些。年輕人有時也跟著起哄,他們不是真心的,他們只要口袋裡有錢到酒店去胡鬧,別的都不在他們心上。」
她聽了心中稍有點興奮。她非常溫柔的答道:
她是很靈巧的,她的手指輕輕地、慢慢地觸摸著他的臉頰,起初使他討厭,現在他卻喜歡了而且覺得舒服。他幾乎每天都要她來替他刮臉。她的臉靠近著他。她全神貫注的工作,漸漸地她的手指熟悉了克利福德養尊處優的臉頰和嘴唇,下頷和頸項了。他的面孔和喉部是夠好看的,而且他是位紳士。
從波爾頓太太的談話中,使人對特弗夏爾村有了新認識,那醜惡的生活多麼混亂可怕!完全不像表面上所見到那麼平凡單調。閒談中提到的人物,自然克利福德都認識,康妮只能略知一二,這此一聽起來更好像是在中非洲叢林中,而不像是在英國鄉村中的故事。
克利福德也是一樣的。所有的談論,所有的作品,所有使自己前進的瘋狂奮鬥!這一切都是瘋狂的。而且愈來愈糟,是真正的躁狂症了。
這就是聽閒話使人覺得丟人的緣故,這也是多數小說,特別是通俗小說,www•hetubook.com.com使人讀了覺得丟人的緣故。現在的民眾,只喜歡迎合他們壞習慣的東西了。
「這花多美呀!這香味簡直迷人極了!」
有時康妮想勸克利福德「天哪,不要這樣可怕地掌握在那個女人手裡吧!」但是,她沒有說,因為她始終覺得她並不怎樣關心他。
康妮害怕極了。但是現在,克利福德把對她的狂躁轉向波爾頓太太了。但是這一點他並不知道。
「今天要我替你刮臉,還是你自己刮呢?」總是同樣溫柔,哄勸的,還有管理有方的口氣。
「那麼你認為沒有危險囉?」
和康妮在一起,他有點生硬倔強。他覺得他欠她一切、一切的東西,對她表示極度的尊重和體諒,只要她在表面上給他以尊敬,但是他在內心裡懼怕她。這個女人康妮,他的妻子是可以給他一個致命傷的。他以半奉承和怕她的心清,對她非常好。當他對她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有點緊張。有她在場的時候,他就開始沈默起來。
但是克利福德之被這個婦人捏在手心裡,是無足驚異的!她絕對地崇拜他,全心全意地服侍他,使他可以任意的支使她。怪不得他得意洋洋。
「好的,克利福德爵士!」她溫柔順從的回答道。靜靜地退了出去。但是每碰一次釘子,都增強了她的意志。
「要是他們沒有錢去玩的時候又怎麼辦呢?」
但是,她走了不久,他就按鈴叫波爾頓太太來玩紙牌,甚至下國際象棋。他把這些遊戲都教給了她。康妮覺得波爾頓太太那紅著臉興奮得像小女孩子似的,手指捏著棋子想動又不敢動的樣子,真是難看極了。克利福德以勝利者的微笑,半開玩笑的口吻對她說:
他覺得得意洋洋。他終於從自我中走出來了。他走出自我的畢生願望己經實現了。藝術沒有使他實現願望。藝術只是使他更糟糕。但是現在,他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他們到那裡去玩什麼呢?」
「是的,克利福德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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