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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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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任性的克利福德

13、任性的克利福德

車子慢慢地下著坡,在那泛濫著藍色風信子的綺麗大道上顛簸著。克利福德坐在車裡,戴著他的舊黑帽子,穿著絨布短上衣,又鎮靜又小心。康妮著一身灰色衣裳,沿著下山的車痕,望著顛簸而下的小車。
克利福德開動車子。梅洛斯疾步走到車後邊,用力推著。車子走動了,一半是車力,一半的人力。
「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呢。」她說。
守獵人拿著他的槍和外衣走了上來,狗兒小心地跟在他的腳邊。克利福德叫他看看機器。康妮對發動機的性能一竅不通,但是有半路上壞車的體驗。她耐心地坐在路埂上,好像沒事的人一樣。守獵人又趴在地上。
她說,「你別自吹啦!你不過多幾個錢,雇人替你服務,一星期兩磅。否則就讓他們餓死。你只知道拿錢去威嚇利誘別人,和猶太人一樣。」
他按鈴叫波爾頓太太,但是他已經氣得臉色發黃了。
「你真的沒有受傷麼?」她追問道。
克利福德回頭瞟了一眼,氣得眼睛都黃了。
「聽聲音好像行了。」梅洛斯說。
「我恐怕不懂這機器!克利福德爵士,」他平靜地說,「如果汽油和油都夠……」
「讀過,但是他的作品使我厭煩。」
「顯然是的!」克利福德急忙說。
所有的花都在這兒,碧綠的池塘裡初生的風信子,茂密得像一潭春|水。
克利福德沒有作聲。他開始弄他的發動機,一時開快,一時開慢,然後突然拉上傳動桿,拉掉制動閘。
他回答道,「別搞錯了,他們不很我!他們不是像你所想像的真正的人。過去和將來的群眾都是一樣的。羅馬尼祿王的奴隸,和我們的礦工,或美國福特汽車廠的工人的差別是微乎其微的。我說的是在礦坑裡和田野裡工作的奴隸。這就是群眾,他們是不會變的。不幸的是,我們如今卻用教育去代替競技場。我們錯就錯在競技場的表演搞糟了,而且用一點點教育把我們的群眾教壞了。」
沒人回答他。梅洛斯背上槍,他的臉怪怪的沒有表情,只有點無奈的樣子。狗兒佛羅西站在主人兩腿之間不安的動著,眼望著車子,在三個人中間為難地不知所措。大家都不說話。
「可能吧……這兒我幫著推上去吧,這車子重著呢。」
克利福德很不高興,他終於把發動機弄得嗡嗡地響起來,車子咆哮著似乎好些了。
他開始向原路回去。克利福德小心地顛簸著駛下坡去。他們來到陰暗的坡底,向右轉彎,走了一百碼以後就到長坡的坡底,那裡藍色的風信子沐浴在陽光裡。
他們望著淺谷裡的礦坑,和礦坑那邊特弗夏爾黑色屋頂的房屋,沿著山坡蜿蜓而上。那褐色的老教堂的鐘聲響著,禮拜!禮拜!禮拜!
他又直望著她的眼睛。
「要是我推一把,車子就會走了。」守獵人說著走到車後邊去。
「好喝,是不是?你發了願嗎?」
「不,你不要再抬車子,你會扭傷的!」她說,現在氣得一臉通紅。
「沒有,這一切都是浪漫的幻想。貴族是一種職責,命運的一部分。而群眾是執行職責,命運的另一部分。個人是無關緊要的。問題是你受的哪種職責的教養,適合那種職責。貴族不是由個人組成的,而是執行貴族職責的全體形成的。平民也是由整個群眾職責的執行而成的。」
他欠身把石頭拿開,用全力推著車子。康妮從沒見過他這麼蒼白過。山坡又陡,克利福德又重。康妮大步走到守獵人旁邊說,「我也來推。」
她看見克利福德正慢慢地上著坡,向半山上落葉松樹掩映下的泉水處駛去。當她趕上他時,他已經到了那裡。
「牠好像用鼻尖在看一樣。」康妮說。
「哦,好啊,我就不露面,但是今晚我們要相會,大約十點鐘,我在園門口等你。」
「因為事情安排得罷不成工了!」
當他們到了屋門口時,克利福德說,「非常感謝,梅洛斯,我該換一部發動機才行。你樂意到廚房裡去用午飯麼?差不多到時候了。」
到了山頂,她和梅洛斯兩人https://m.hetubook.com.com揩著臉上的汗水。這樣一起工作,使他們倍感親切。
「我們讓車子歇一會兒。」克利福德說。「請你在車輪後面放一塊枕石吧。」
她、梅洛斯和克利福德立刻行動起來,康妮和守獵人輕輕地擠在一起推著,車子停住了。好一會兒,大家都默不做聲。
她非常憤怒地回到樓上去,心裡想著,「他用錢收買人!喔!他沒有買我,我沒有必要和他同住。死魚樣的紳士,虛假的靈魂。他們全是騙人的,用他們的風度和虛偽的溫和呼喚去欺騙人。」
「但是,你能統治他們麼?」康妮問。
「也許吧!但是我討厭他,所有那此詭辯!他並沒有感情,他只是滔滔不絕的談論感情罷了,我討厭妄自尊大的心理。」
「你要把車子弄爛呢。」守獵人喃喃地說。
「就是它使你思想僵化!」
「啊,別說這種女人氣的話!就是工業不能使他們的口袋充裕,也要靠它填飽他們的肚皮啊!」他說著,奇怪的有點波爾頓太太的口氣。
「你不繼續散步麼?」她說。
他們在壓倒的花草叢中等待著,天上漸漸堆結著雲朵,靜寂中,一隻野鴿咕嚕嚕的叫著,克利福德一按喇叭,把牠嚇得住了嘴。
「冰冷的!」她喘著氣說。
他們經過那條通往小屋的窄路,感謝老天,這窄路窄得容不下那小車。車子到了小山腳下,轉個彎就看不見了。康妮聽到後面一聲低低的口哨。她急忙回頭一看,那守獵人正邁步向她走來,他的狗跟在後面。
「隨你喜歡,我們都需要把肚子吃飽。但是我認為統治階級與服役階級之間有個絕對的深淵,這兩種職責是相反的。職責是決定個人的東西。」
「工人們會肯麼?」她問道。
她從樹椏上拿下一只搪瓷杯子,彎腰取了一杯泉水給他,他啜飲而盡,然後她再彎腰去取,自己也喝了一些。
「勒格拜的神氣沒有變。」他說,「我想明年把這老屋修整一下,大概要一千磅左右呢。工程真是太貴了!」
「當然啦,為了大家的利益!但是他們的利益比我的更多。沒有煤礦我也能生活下去,他們就不能,沒有煤礦他們就會挨餓。我還有別的生計。」
「車子走得很好。」他說。
「天哪!」克利福德嚇得喊了起來。
「仔細看看哪裡破損了沒有?」克利福德打斷他的話說。
「這一次卻不行了!」守獵人說。
「你呢?」
「不體諒誰?」
「是白色的羊群。」他說。
「躲開,」克利福德說,「它自己會走!」
「以前它上過這個山坡。」克利福德冷冷地說。
「沒有。」他有些生氣地轉過臉去。
「你受傷沒有?」她走過去對他說。
「不要推,我告訴過你不要推。」
「克利福德爵士是要到村舍那邊去麼?」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為了他的服務。」
「要我施什麼呢?難道要我為守獵人作無用的感情衝動。我決不,我讓我的傳教士去作吧。」
「等你哩。」
「不推不行呢。」
她等待著,他再試一回,仍然不行。
「隨你喜歡。」
「可能他也想這樣對我說,不過,他經受不起這樣奢侈!」
晚餐的時候,她平靜地下樓去,以她一貫那種端莊的神氣。他的臉色仍然發黃,他的肝病又發作了,那使他更古怪。他正在讀著一本法文書。
「無疑地,我非聽人擺布不可了!」克利福德說著。
「下雨!怎麼?你想下雨麼?」
守獵人立刻大踏步地從拐彎的路旁出來,他行了禮。
「你瞧,走得多好!」克利福德得意地說,他回頭看見守獵人的臉。
「請推吧!」
「你懂機器嗎?」克利福德尖銳地問道。
在平地上,守獵人一個人推車就行了。克利福德對康妮談起話來,東拉西扯的表示他是挺鎮靜沉著的,他說是馬爾科姆爵士寫信來詢問康妮究竟和他一起坐汽車去威尼斯呢,還是和希爾達乘火車去。
「開發動機加大點馬力吧!」守獵人說。
「啊,好hetubook.com.com哇!」康妮說,「只要不再罷工就行了。」
「你說得真對,這兒美極了!」克利福德說,「有什麼比得上英國春天可愛!」
「啊,慢一點!」守獵人在她身旁,臉含笑意的說。
那人把他的槍靠著一株掛放著,脫下外衣丟在樹旁。然後他蹲伏下去,查看車子底下,手指摸摸那油膩的機器,那油污把他禮拜日的白襯衣都弄髒了。
「咳!我說你還是留著你的兩磅一星期,和你的房子吧!」
「但是他不是你自己的兒子,不會屬於你的統治階級的,也許不會。」她吶吶地說。
「有!你想要他的命磨!要是你早些讓……」
「再說他是我的守獵人,我每星期給他兩磅,還給他一間房子。」
「等一等!」
康妮以驚愕的眼光看著他。
「我?啊。是的!我的心和意志都沒有殘廢,我也不是用我的腿去統治。我能盡我統治的本分。給我個兒子,他就能繼承父業。」
「他真是位很特別的作家。」
「該死!你安靜一會兒吧!」
「那麼在我們之間就沒有共同的人性了!」
「老傢伙,現在看你的了!」克利福德說著,開動小車朝長坡駛去。
「我們試試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呢?」
「我發了個願。但是我不說出來。」
梅洛斯穿上外衣,注視著康妮,向她致意便走了,康妮氣憤地上樓去。
「他們再罷工有什麼好處,那只能是把僅存的這點工業送上死路罷了。這班笨蛋應該明白才對。」
「我更喜歡乘火車去,」康妮說,「我喜歡坐汽車走長途,特別是有灰塵的時候。但是,我還要看希爾達的意思。」
「確確實實,你在樹林裡的表現才真是優雅極了。我真替你害羞。咳,我父親要比你人道十倍。你這位紳士!」
「我不管他的父親是誰,只要他是個健康有正常智力的男人。給我一個健康有正常智力男子所生的兒子,我就使他成為無愧於家族的查泰萊,重要的不是誰生了我們,而是命運給我們安排的地位怎樣。把任何一個孩子放在統治階級中,他就成長為一個統治者。把王公貴族的孩子放在群眾中,他便會成為平民。那是不可抗拒的環境所迫的。」
「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麼?」他反駁道,「我的意思是說,人們生活上,喜歡怎樣做怎樣想都可以,只要原封不動保全了生命的形式和機構。」
「你走開吧!」
「為什麼?」
「那麼平民沒有平民的種,貴族也沒有貴族的血了?」她說。
康妮望著泉水的旁邊好清靜,好陰暗啊,而泉水卻是歡快,美妙地滾滾湧流而出。還有些小米草和藍色的大喇叭花。在池邊的黃土下面,一隻鼴鼠在掀土,牠露著頭,兩隻嫩紅的爪子在扒著,淡紅的鼻以大翹著。
「有這種必要嗎?」他說。
「現在我們需要舉起的是一條鞭子,而不是一把劍。群眾是從人類開始至末日止,都是被人統治的,說他們能自治,純粹是騙人的蠢話。」
「她想坐她自己的汽車帶你一起去。」他說。
「你這樣缺乏同情心,才是低級趣味,高貴者施恩於人呀!」
「車子回來時上得了這個坡嗎?」她說。
他們聽見克利福德的喇叭聲,叭!叭!在呼喚康妮,她「哎」!的大聲答應著。守獵人眉頭一皺,他的手在康妮的胸前,溫柔地從下面朝乳峰撫摸著。她驚駭地望著他,拔腳朝山下奔去,嘴裡哎,哎地回答著克利福德。那守獵人在上面望著她,然後轉身苦笑著回到他的窄路裡去。
「不,只到約翰井。」
她盡可能決的回到樓上去,早早的上床睡覺。但是到了九點半她就起來,到外面去探聽動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她穿上睡衣下樓去。克利福德和波爾頓太太正在打牌賭錢。他們大概要玩到半夜。
「我要是能下去檢查這該死的東西就好了!」他激動地說,又粗暴地按響了喇叭,「也許梅洛斯會知道毛病在哪兒。」
「你應該讓我推,」她說,「或者按一下喇叭叫守獵人來。」
hetubook.com.com利福德開動他的機器,推上傳動桿,可是車子動也不動。
「梅洛斯!你不介意把車子推回去吧!」他用冷漠高傲的聲調說。「我希望我沒說什麼使你不愉快的話吧。」他用不高興的聲調又說了一句。
沒有人答話。康妮心想,把車子和克利福德抬起來,需要好大力氣,太大了,太大了,大得會要了他的命呢。
但是,克利福德早就猛拉傳動桿,車子一歪又退了回來,軟弱地轉動著。
他說,「要是事情處理得當,就不會再有罷工了。」
又是一陣死寂,克利福德金髮的後腦殼,兀然不動,甚至狗兒也站著不動。天空烏雲密布。
「你不要我推,那就按喇叭罷。」她說。
「那守獵人啊,如果那就是你所謂的領主的行為,我要替你可惜呢?」
他搖搖頭。她注視著他的手,一隻短小生動的,被日曬雨淋變成褐色的手,愛撫過她的手。她還沒有察看過它呢,它看上去這麼安靜,和他一樣,一種奇異內在的安靜,使她想去抓牢它,好像她不能接近它一樣。突然她整個心靈為他波動起來,他是這麼沉默和不可接近。而他覺得雙手已經復元了,他左手推著車,右手放在康妮又圓又白的手腕上,溫柔地愛撫著她的手腕。一股體力的火焰在他的背上、腰上穿過,使他恢復了生氣。她突然欠身吻了吻他的手,此時正在他們前面克利福德的頭動都沒動。
小車顛顛簸簸地爬著這陡峭的長坡,掙扎著慢慢前進,他們來到一處風信子叢生的地方,它絆住了,掙扎著跳了一跳,車子停住了。
他站了起來,耐心地說,「再試試看。」他的聲音很平靜,差不多像對小孩子說話。
「完全可以的。當他們認識到,工業優先,個人次之的時候。」
康妮找了一塊石頭。他們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克利福德開動車子,它掙扎著,搖動著發著怪聲。
她安靜了一會兒,他嘩啦地亂砸著小小的發動機。
小車駛到小山頂上,康妮在後面慢慢的跟著,橡樹綜色的葉芽都溫柔地開展著。克利福德停下車子眺望著下面,風信子像藍色的潮水在寬闊大道上泛濫,把山麓鋪成一片溫暖的藍色。
「為什麼不會有了?」
「克利福德,你這樣只能把機器弄壞。」她勸說著。
「不,不要推!」他生氣地說,「如果要人推的話,這該死的車子有什麼用處!把石頭放在輪子底下。」
「好的。」她支吾著說。
「也許他們不在乎工業完蛋呢。」康妮說。
「克利福德,」康妮在旁邊插嘴說,「你知道車子走不動,為什麼這樣固執。」
「白雲啊!」她說。
克利福德氣得臉色泛白。他在發動機上猛推,車子迅速地搖擺走了幾步,又在一叢特別茂密的風信子中停下了。
「我不,但是我已經有了它,我就要擁有它。產業所有權的問題,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宗教問題,這是從耶穌基督以來就這樣的。重點並不是,將你所有的一切賜予窮人,而是利用你所有的一切發展工業,而給予窮人以工作。這是使芸芸眾生飽暖的唯一方法。把我們所有的一切都賜予窮人,那就是使窮人和我們一起餓死。饑饉的世界不是我們的目的。甚至人人都貧窮也不是好事。貧窮是醜惡的。」
「為什麼不讓我等著,叫菲爾德來推,他身體夠壯的了。」克利福德說。
「我恐怕不懂,車子出了毛病麼?」
那人蹲伏在車輪邊,盯著那小機器。
「據我看,似乎沒什麼毛病。」他說。
最後,守獵人嘆了口氣,用他的紅手巾擤著鼻子。「肺炎使我衰弱許多。」他說。
「那是命,為什麼木星比海王星大?你總不能改變造化的!」
但是守獵人己經抓住車檔,克利福德也盡全力駕駛車子轉向大路上來。現在,車子發著奇怪的噪聲,爭鬥著向上爬。梅洛斯在後面不斷地推著,小車於是順利前進,好像要挽回自己的名譽。
「要是他癱瘓了坐在車裡,態度像你一樣,你會怎樣對他呢?」
她聽到啄木鳥嘟嘟的啄木聲m•hetubook.com.com,然後是一陣輕柔的風,悄悄地拂過樹梢。她抬頭看,藍天上飄浮著朵朵白雲。
「你看過普魯斯特的作品嗎?」他問。
是現在好了,剎閘鬆開了。守獵人在輪子後面放了一塊石頭,走到路邊坐下歇氣,這一番努力使他的心猛跳臉色蒼白,差不多要暈過去了。康妮望著他,氣得幾乎叫出聲來。大家都沒有出聲,康妮看見他放在大腿上的兩手在顫抖。
他停下來,挨次望著那褐色的,長而低短的老屋正面。
他駕駛著小車前進,他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現在他開始侃侃而談了。康妮無論如何都不願在樹林中和他爭論。
在這明朗的早晨,他的情緒極好。百靈鳥顫聲歌唱著從園裡飛過。遠處低窪的礦坑,靜悄悄地冒著霧氣。這情景幾乎和大戰前的往日一樣。康妮實在不想爭論,也實在不想和克利福德一起到樹林裡去。康妮心裡挺彆扭的走在他的小車旁。
「我喜歡普魯斯特的敏銳,和他高尚的無政府心態。」
她計劃著晚上的事,決意不去想克利福德了。她不想去恨他,她不願在感情上和他牽連在一起。尤其不願他知道她對那守獵人的感情。在對待佣人態度上的這種爭吵,已經是個老問題了。
到了小山頂上,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康妮很高興。她曾經夢想過這兩個男人友好起來,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孩子的父親。現在她明白她的夢想是多麼的荒唐,這兩個男人是水火不相容、勢不兩立的。她第一次體會到憎恨是多麼奇怪微妙。因為也是第一次,她意識到她深恨克利福德,恨不得他從大地上消滅。「現在我憎恨他了,我再也不願繼續和他同居了。」的想法湧上心頭。
康妮心中憤憤不平,她總覺得克利福德不對,卻又說不明白他哪裡不對。
「不推不行啊。」
她走到車後守獵人的旁邊,推著車子朝那粉紅色的小路上去。她不怕給人看見。
當世界正是萬紫千紅的時候,克利福德還要被人扶持著從輪椅轉到小車裡,真是悲慘的事。但是他卻忘懷了,甚至覺得他的殘廢是一種驕傲。康妮看著別人抬著他的廢腿,心裡還是覺得難過。不過現在這種事是由波爾頓太太或者司機菲爾德來做了。
「完了!」守獵人說,「馬力不夠。」
「好一番優雅的談話。查泰萊男爵夫人!」
「我想你不會修車子。」克利福德說。
「讓它試試看。」克利福德怒喝道。
梅洛斯走上前去,但是這一次卻沒有用。剎車夾住了。他們拉著、推著,守獵人又把他的槍和外衣脫了下來。現在克利福德一言不發了。最後,守獵人抬起車子的後面,猛踢一腳,想使車輪脫出剎閘,沒有用,車子又陷下去了。克利福德依在車子的一邊那人在用力之後喘著粗氣。
當克利福德表明他對平民的真實感情時,康妮害怕起來。他的話裡也有點可怕的正確,但這是殺人的真理。
「的確不會修車。」他欠身起來蹲坐在腳跟上,像礦工們那樣的坐法。「那兒決對沒有破損的東西。」
他們又開始那爭吵不休的爭論了。但是,她不想和他爭論下去。
「我親愛的,他們會的,要是你和和氣氣的話。」
午飯時,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克利福德,你為們麼這樣討厭地不體諒人?」
她在大路的那排山毛櫸樹旁邊等著他。他坐在噗噗響著的小車裡,慢吞吞的駛過來。
「別這樣做!」康妮對他喊道。
「我親愛的傳教士,你這樣把兩個不同的人相提並論是低級趣味。」
「你給他!你為什麼要給他兩磅一星期,和一所房子住。」
沒有回答,梅洛斯出神的臉色,就像沒有聽見似的。康妮焦急的望他一眼,克利福德也回過頭來望著。
「克利福德!」康妮喊著急忙向前衝。
「夫人又在說教了。」
守獵人立即放開手。克利福德又說,「我怎麼知道車子走得怎樣呢!」
「讓我來推一下,」康妮說著跑到車子後面去。
「沒看到哪裡破損了。」他說著站了起來,把帽子朝後面一推,摸著m.hetubook.com.com額頭思索著。
「也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她說。
「假如你把輪子這麼一拉,就行了。」他對她說,指示她怎樣拉。
「一點都沒有。克利福德爵士,你要我推車子麼?」
「我才不問他們呢,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為了挽救工業。我們要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把事情做好。」
「我相信你會這樣的。」
「你在推車麼?」
「我們最好按一按喇叭,看守獵人來不來。」康妮說,「他能推一下,不過我自己也可以推,幫它一下。」
他們一路無言地到了園門邊,康妮打開園門。
「我不認為人和蛋是一樣的。」他說,「就是天使的蛋也不行。我親愛的小傳教士。」
她以生氣的婦人潑辣勁推著車子。車子走得快點了。克利福德回過頭來。
「比牠的眼睛看得更清楚呢!」他說,「你要喝水嗎?」
「沒幾步就到了。」她喘著氣說。
最後克利福德假作鎮靜地說,「我想是要推一推了。」
又停下了,然後又重新開始,但是比以前更糟了。
白蒂斯還沒有鎖門。他是十點關門,早上七點開門的。她悄悄地溜了出來,沒有人看見她。半輪明月在天上,月光使大地一片微明,使人看不清穿著深灰外套的她,她快步穿過莊園,真的不是因為幽會使她激動,而是反叛的怒火在她心中燃燒。這種心情是不適合愛情的幽會的。但是,也無可奈何啊。
「工人們肯讓你隨意使喚麼?」她說。
「這彷彿是說,一隻蛋喜歡怎樣變壞下去,就可以怎樣壞下去,只要保全了蛋殼就行。但是臭蛋總是會破裂的。」
「怪不得工人都恨你呢。」她說。
但是,他直望著她的眼睛,朝她點著頭,她不得不過去扶著輪子,他抬起車子,她拉了一拉,車子就顛簸起來。
「我冒險駛到泉水那裡去好嗎?」克利福德說。
「好像他不是和你一樣是人似的。」
「難道不能達成相互諒解麼?」
「那天你說過,你是個保守的無政府主義者吧?」她天真的問道。
他起身又去拾起他的外衣,把它掛在車子的把手上。
「他是個有病的人,身體又不強壯!我要是他,我會讓你等著吧,讓你儘管呼喚。」
康妮默默地走了幾步,隨後固執地說。
他們前面就是那開闊的大道,兩邊是榛樹和華麗的斑白樹林。小車慢慢前進。路上蔓生著勿忘我花、香車葉草和喇叭花,在滿地花草中,路中央被人們的腳步踐踏出一條小路了。現在車輪從花草中碾過,在勿忘我花中留下一條車跡。
一朵雲影掠過泉遲的小空地。她望著天上的白雲說。
那人放下槍,開始穿他的上衣,他剛穿好。車子開始慢慢地往後退。
康妮坐在路埂上,望著那些壓壞了的藍色風信子。
「你準備好了麼?克利福德爵士?」
禮拜天,克利福德想到樹林中去走走。那是個明媚的早晨,梨花和李花都突然開放,到處都是一片奇妙的白色。
康妮回到她的房間裡,把她的睡衣褲丟在凌亂的床上,穿上一件薄薄的寢衣,外面加了一件日常的絨衣,穿了一雙膠底網球鞋,再就是一件輕外衣。一切都準備好了。如果她碰到什麼人,就說只是出去一會兒。早晨回來的時候,她就說在晨露裡散步回來,這是她經常在早餐以前做的事。唯一的危險,就是夜裡有誰到她寢室去。但是這是很少有的事,一百次也沒有一次的機會。
「你一定要擁有這工業麼?」她說。
「克利福德,剎車!」康妮喊道。
她說不下去了,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她放輕一點推了,因為這是十分費勁的工作。
守獵人退開了,轉身去拿他的槍和外衣,車子彷彿立刻斷了氣似的停下來。克利福德像囚犯似地困在車裡,氣得臉都白了。他用手猛拉槓桿,他的腳不中用。車子的噪聲更響了。但是沒有挪動,車子一點也不移動。他關上發動機,生氣地僵硬地坐著。
車子咆哮著突然一歪,衝向旁邊的明溝。
「謝謝,克利福德爵士,今天是禮拜日,我要去我母親那裡吃飯。」
「貧富不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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