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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作者:D.H.勞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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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磨擦

16、磨擦

「你覺得男人是容易生氣的麼?」
直到他起身驚醒了她,他坐在床上俯望著她。她從他眼睛裡看到她自己的裸體,立即認出了自己。從他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男性對她的理解流到她身上,春意融融地籠罩著她。啊,這初醒的、情思綿綿的肢體,是多麼撩人心懷,多麼可愛啊!
「哦,夫人,萬事大吉!你只是在小屋裡避雨,是絕對沒事的。」
「啊,不會出事的。你看吧,雨一停她馬上就會回來。是雨把她留住了。」
「親愛的,你說得好像你正引導著整個地肉體生活似的,確實,你要外出度假去了,也不要興奮得過分。相信我,如果真有上帝在,他會慢慢淘汰人類肉體內的腸胃系統,使人類成為更高尚、更精神的生物。」
「好啊。他就住在這兒附近。而我要和他共度這最後一晚。我要去,我答應了的。」
「我絕不想吹毛求疵。在你的生活中總要有些持續性,你不能總是胡鬧吧。」
「我恐怕還沒有很多體會呢。」
他把麵包切了,靜坐著,希爾達像康妮早些時候一樣,也感到了他靜默的力量。無疑地他不是個簡單的工人。
大家早早的用過茶點,大廳的門開著讓陽光照了進來。每個人都彷彿有些心慌。
「我知道,我夜裡就覺得我腳踝上有綢衣。」他說。
「這附近什麼地方?」她柔和地問道。
希爾達關掉車燈,正注意地倒著車想調過頭來。
「他是我們的守獵人。」康妮支吾地說,她的臉漲得通紅,好像做錯事的孩子。
「有什麼吃的呢?」康妮紅著臉問道。
對這種暗示,康妮的臉氣得更紅了。然而此時她心中還有熱情,她不能說謊。她甚至也不能假裝與守獵人毫無關連。她望著另一個女人:波爾頓太太狡猾地站在那兒,低著頭。然而,作為女性,她該是個同盟者。
太陽早已照耀著清晨嫩綠的樹葉。鄰近的對林一片清新的蔚藍。她坐在床上,朦朧地望著窗外,她赤|裸的雙臂把她赤|裸的乳|房擠攏在一起。他在穿衣服。她在夢想著生活,與他同居的生活,這才是生活呢!
她看見他帶著狗和槍,到小路上巡視。她下樓去梳洗。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準備好了,把幾樣東西收拾在她的小綢袋裡。
過了一會兒他回到樓上,有點生氣的樣子。
康妮望著希爾達。
康妮很氣憤波爾頓太太知道了她的秘密。因為她肯定是知道的。
「好,留著它,夜裡,我把它放在我兩腿間陪伴我。上面沒有名字或標記吧?」
她慢慢地退著繞過樹叢,她停下把車鎖好,走了下來,已經是夜間了,但是夜色是明亮的。在荒涼的小路兩旁,是又高又寬的慕色。空氣中散布著新鮮的甜香味。守獵人走在前面,康妮跟著他,最後是希爾達。在難走的地方,他用電筒照著他們繼續前進。
希爾達低著頭沉思著,實際上她正怒大中燒,她沒有流露出來,因為康妮像父親,勢必會爭吵起來。
希爾達猶豫著沒說什麼,然後她望著後面的小路。
「在你回家前一小會兒。」
「再見,康妮,平安歸來!」
這話使康妮大吃一驚。
「咳!持續性!」他說,「那是什麼意思。你自己的生活裡有什麼持續性,我相信你正在離婚罷,這不過是你自己持續性的固執吧。謝天謝地,幸好你的事與我無關!」
他望著她,他的眼睛鼓起,白眼仁變成黃顏色。這樣暴怒對他的健康有害,結果是波爾頓太太在以後的幾天沒有好日子過。康妮突然內疚起來。
康妮在她的窗櫺上掛上一條鮮綠的圍巾。
「這位先生,你以為你和我有什麼關係麼?」希爾達溫和地說。
「誰會來?」
「是的,」他說,「不過你在二十分鐘之內就要出發了。」
「你拿什麼擦乾自己呢?」
「給我保留著你的溫情吧,好嗎?」她小聲說:「我愛昨夜,給我留著昨夜的溫情吧!」
波爾頓太太也停了下來。
「你認為人生能有多少回像昨晚那樣的生活?」她對他說。
「極度的快樂?」她望著他說,「難道那種白痴的想法就是精神生活的極度的快樂。我相信肉體的生活比精神生活更真實。我不要那種極度的快樂,我只要肉體。只要這肉體真的醒悟了生命。但是有許多人,都和你的風力機一樣,他們的精神都是扎在他們肉體的死屍上。」
「是的!如果你傷了他們的自尊心。女人不也是一樣嗎?不過男子的自尊心和女子的有些不同罷了。」
「哦?喜歡淋雨就是發瘋嗎?」
但是雨停了夫人卻沒有馬上回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落日散發著最後的黃光,仍不見夫人的身影。夕陽西沉,暮色四合。晚餐的第一次鑼聲也響了。
「我想每隻蚊子都有同樣的感覺。」希爾達說。
「啊,好吧。」
「你是心甘情願的,是不是,小姑娘?我沒有強迫你吧?」
他流露出惱火的苦笑說,「你去問她吧!」然後他望著康妮。
「啊,不要這樣!」波爾頓太太大聲說,「他們會以為出了事呢,不要惹人閑話。還是讓我悄悄到小屋去看看,我找得到她的。」
「再見,波爾頓太太!我知道你會照顧好克利福德的。」
希爾達越問越生氣,氣得都要發作了。但是她還是悶在心裡。
「啊,有鉛筆麼?」
希爾達聽出她父親的固執,她出於外交手腕,只好讓步。她同意和康妮到曼斯菲德晚餐,天黑後把她帶回到村舍去的山路盡頭,第二天早晨再到那裡去接她。她自己將在曼斯菲德過夜。如果汽車開得快的話,只有半小時的路程。但是她內心對她妹妹破壞她的安排是非常憤怒的。
但是,她對於去旅遊,折斷束縛的興奮絲毫未減。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停頓了一會https://m.hetubook.com.com兒。
「真的嗎?」她大聲說道。突然,他豎起一個手指,示意她不要出聲。他站了起來。佛羅西猛然吠了一聲,接著又高聲吠叫示警。
「是啊,多少總有點吧,我也有我的持續性!如果你的妹妹到我這兒來找點性|愛和溫情,她自己知道她的後果。她在我床上睡過,這不是你的持續性所能有的事。」停頓了一會兒,他又說,「如果天鵝肉落在我嘴邊,我感謝福星高照。有這麼個妙人兒,一個男子能享受多少樂趣,不像你這種女人那麼難說。如令你形單影隻,那是你活該。」
「那是他的椅子。」康妮溫和地說。希爾達好像那椅子燙人似的站了起來。
他踩過那低低的莉棘和雜草地,留下了一串足跡。一二分鐘後他回來說:
康妮是不可救藥了!不管怎樣,那男子在軍隊裡當過幾年軍官,他至少是拿得出去的,顯然是個角色。希爾達變得溫和一點了。
當他們回到村舍裡去時,她感到擺脫了希爾達。她高興得雀躍起來。
「我沒看見她在花園裡。天曉得她在哪兒,出了什麼事?」
希爾達默默地低著頭。然後她抬頭看著她。
又停了一會兒。
「再見,希爾達!請你照看一下她,好嗎?」
「我不會讓你久等的。晚安!」
所以康妮在大路上碰到她一個人,臉色蒼白,躑躅不前。
「在這種雷雨天,我不喜歡她待在樹林裡!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到林中去。她已經出去兩個多小時了。她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也許吧,但是在村裡,倒是你聽起來有點做作呢,」他用挺疏遠的態度,偏著臉打量她,彷彿說,你是誰啊?
兩個婦人默默地在濕地上緩緩前進,樹上的大水滴啪啦啪啦地在林中滴落。當她們到了莊園裡,康妮邁步在前頭,而波爾頓太太有點喘氣,她是漸漸肥胖了。
希爾達依舊沉思著。
「不會怎樣!」他說,漸漸平靜下來,「只要你沒有感冒就算你運氣了。」
她現在說得輕鬆多了。畢竟,為什麼要火上加油激怒他呢。他猜疑地望著她。
「我要往這邊去了。」他指著右邊說。
「我們不能一直向前,真是非常遺憾!」她說。
康妮看到屋裡的黃色燈光。她的心跳加快有點害怕起來。他們仍舊魚貫前進。
「那汽車呢?」
「精神出了毛病,才這樣說。」
「沒有,你退吧。」男人的聲音說。
「我認為你用不著叫人跟蹤我!」她破口而出。
他扭頭一歪,指點著桌上點著蠟燭。她溫馴地拿起蠟燭,當她踏上第一級樓梯時,他注視著她豐|滿臀部的曲線。
三人靜默地吃著,希爾達留心他在餐桌上的風度,她不得不承認他本能地比她自己優雅得多,她有蘇格蘭人的笨拙態度,而他呢,他有英格蘭人所有的靜默自制,自信的態度。
「啊,我多想能留在這兒和你在一起。」
由於對康妮的憤怒,希爾達對克利福德溫和些了,他畢竟是有頭腦的人,如果他沒有性功能,還更好些,更少些爭吵。希爾達再也不想要性|愛了,男人在這方面都是自私的。康妮實在比大多數的女人都生活的舒服,不過她還不知道罷了。
「我說,這是有點含糊不清,像混合的煙霧,」克利福德說,「可是,他說宇宙是物質愈渺,精神愈升,我倒認為有點道理。」
「盡我所能吧,夫人。」
「啊,聽吧!別打斷這偉人的莊重言詞!『世界現存的這種型式,是從不可知的過去產生出來的,而它的墳墓就在不可知的未來。留下來的是無窮抽象形式的王國,和自強不空變化萬端的創造力,和主宰一切的上帝。』這就是他的結論。」
她又望著他。
「啊,我沒感冒。」她回答道她心裡正在想那個男子的話,「你有最美麗的女人的臀兒!」她想,她真想告訴克利福德,在那雷雨交加的時候有人對她這麼說過。然而,她卻帶著一個被冒犯了的皇后的樣子,到樓上更衣去了。
「是的,他在雨停了以後才來的,他是來餵雉雞的。」
「哎,我也這樣想。這段時間都得由你一手照顧克利福德爵士,你不介意吧?」
「哦,真的?是什麼使你變得這樣特別?是不是因為赤|裸裸地在雨中奔跑,扮演了酒神的女祭司?或者是預期到威尼斯去的某種感覺的欲望?」
在那最神秘的地方燃燒,燒掉了羞恥,那最深最古老的羞恥心都燒掉了。康妮盡力地讓他姿情任意地享受她,她成了被動的、遷就的東西,像個奴隸,肉體的奴隸。然而情火舐遍了她的周身,當肉欲的火焰穿透她的內部和心靈,她真的以為她快要死了,那是多麼刺|激而神奇的死啊。
「如果我高興的話,難道不能說嗎?」
「請,」他說,「你喝點什麼呢?茶呢,或者是啤酒呢?啤酒是夠冷的。」
「我從來就沒叫過他的名字,他也是的。我們有時用珍妮夫人和約翰.托馬斯相稱呼。他的名字叫奧利佛.梅洛斯。」
「是起床的時候了麼?」她說。
「愛一次或者永遠不愛。大多數女人是從來不愛,從未愛過,她們不知道什麼是愛,男人也是這樣。當我看見一個女人在愛的時候,我對她是滿腔同情的。」
康妮淚水漣漣的提著小手袋跨進車裡。希爾達把風帽和眼鏡給她。
「你覺得這段怎樣?」他說著拿起他的書,「要是我門再進化幾世紀以後,你就用不著在雨中奔跑來冷卻你熾熱的肉體了。啊,在這兒!——『宇宙顯示我們兩種面貌,一方面是物質愈渺,另一方面是精神愈升』。」
「再見」
「隨意吧!」他說,「別讓人來請!」
「停在小路上就是,你有鑰匙。」
她說話時令人驚異的冷漠態度www•hetubook•com•com。在隔壁房間裡傾聽的波爾頓太太,嘆為觀止。想想吧,一個女人竟能這樣應付自如!
「請給我啤酒吧!」希爾達假作怕生的說。他冷眼注視著她。
康妮膽小地挽著他的手臂,朝小路走去。他不說話,最從,她拉著他站住了。
「現在你得起來了,作好準備。我到外面看看就來。」
「再見,克利福德,我不久就回來。」康妮差不多是溫柔了。
「不很久。」他答道。
「難道你的丈夫,你也要哄騙著他嗎?」她望著波爾頓太太說。
「我們早就討論過了,不過,我認為你興奮的原因是你可以暫時告別這一切了。而分離就意味著在別處邂逅,邂逅就是一種新關係。」
「不,認真些,別開玩笑,你覺得這話怎樣?」
「不,不過,有時候我看到他眼色不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非讓步不可了。一般總是他讓步。他從不擺架子,而我也不。我知道我不能對他再進一步了,就得讓步。」
她曾經奇怪過:亞培拉說他與海夢伊斯熱戀的日子裡,所有情欲的優美階段都嘗遍了,是什麼意思。原來同樣的事情,在千年前,萬年前就有過!同樣的事情,在希臘的瓶飾上,到處都是!情欲的種種微妙,肉欲的放肆,到處都是!而且是必要的,絕對必要的,用純粹肉欲的火去燒掉虛偽的羞恥,去熔化肉體沉濁的砂子成為清白純潔的。
「車還沒來,大路上停著一輛送麵包的貨車。」他好像有些焦急不安的樣子。
「夫人!你別怪我來找你,是克利福德爵士急得要命,他還要打發菲爾德和白蒂斯來呢。所以,我想還是我來的好,別驚動所有的僕人。」
「真的!」她溫和些了說,「誰都會想,我到底到哪兒去了呢?暴風雨到來的時候,我就坐在小屋裡,還生了個火,很快活。」
「天啊!」他也火了,「你這女人到哪兒去?你出去了好幾個鐘頭,而且是這暴風雨天!你到那瘟樹林裡搞什麼鬼,到現在才回來?雨已經停了幾個神頭了!幾個鐘頭了!你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嗎?你真能讓人發瘋。你到哪兒去了?」
他正想走,逃避她那危險、媚人的裸體。
但是那睡衣差不多已撕成兩片了。
「是的!」她平靜地說,「我脫了衣服在雨中跑了一會兒。」
她們到了家裡,康妮逕直到克利福德房裡,對他非常憤怒,對他蒼白緊張的面孔和突出的眼睛,大怒起來。
「啊,你來了!」希爾達說:「他在那兒?」
「我猜他一定會嚇得要命。盡快逃之夭夭呢。」
克利福德睡不著覺,整夜和波爾頓太太打牌賭錢,害得她瞌睡得要命。
最後他站住了。
「要是精神愈升,」她說,「那麼它下面還留下什麼呢,就是它末尾所在的地方?」
「啊,沒有。」
「六點半了。」
「康妮!」希爾達說,厭惡地稍稍翹起她的鼻子。是她母親留下來的習慣動作。
「我決不會。我希望我跟他有個孩子呢。」
「在樹林那邊的村舍裡。」
他們倆等著希爾達下車,而希爾達卻關上車門,坐著不動。
「啊,不會的。我會照顧好克利富德爵士的。你認為他比以前好些了嗎?」
「他不來了!」
「你真認為值得為這事冒險嗎。」她有點溫和的說。
「我要是你,我會放棄今晚的約定。」她平靜地勸說道。
「我覺得可愛的多。」
「你要上樓去麼?」他說,「那兒有蠟燭!」
他們在靜默中,又在小路上魚貫而行那隻貓頭鷹還在那裡嚎叫。
「今晚的事好像是十分愚蠢。那個人住在哪兒?」
「克利福德沒有猜疑什麼嗎?」她問道。
「你願告訴我他是誰嗎?」她說。
「一般都是七點鐘左右來。」
「這也比行屍走肉好。不過你說得不對。人類的肉體不是才開始真的生活,在古希臘人中曾經可愛的閃耀過。不久就給柏拉圖、亞里斯多德毀減了。但是現在,肉體是開始真正生活,從死亡中升起來了。人類肉體的生活,將是這美麗宇宙中,可愛的生活。」
「我去看看汽車來了沒有。」
他仍然目盼口呆地盯著她。
「這是我姐姐希爾達,你願意過來和她說話麼?希爾達!這是梅洛斯先生。」
「不是。他的妻子離棄了他。」
「好得多了,你為他創造了奇蹟呢!」
「希爾達,」康妮說,「今晚就在這附近過夜,不是這兒!是這附近。」
他默默地吃著,他在想著那飛逝的時光。
他先給希爾達斟了一玻璃杯的啤酒。
「也許寄給你一筆錢呢?」
「他來得好早啊!」她說道。
「多好吃,」她說,「在一起吃早餐多好啊!」
「希爾達,」她說,「畢竟愛情是美妙的,使你覺得你是在萬物之中生活著。」她好像在自誇。
「肉體的生命,」他說,「正是禽獸的生命。」
「他究竟能曉得什麼呢!」
事實上希爾達不喜歡克利福德,她會希望她妹妹會離開他。但是,她是屬於蘇格蘭殷實的中等階級,她不喜歡自貶身分,或有辱家聲的事。她抬起頭說:「你會後悔的!」
「哎!」他說,「注意著作的意圖,我想他的愈升是與愈渺相對應的。」
「她會躲在林中小屋裡的。放心吧,夫人沒事的。」
「我怕你找不到呢。」他從容地答道。
「我會多多照看她的!」希爾達說,「她不會迷失的。」
「他是精神有毛病,」她說,「一大堆廢話!不可知,世界的墳墓和抽象形式的王國,萬變的創造力,還把上帝也湊合在一起。真是白痴的話。」
「早上好,梅洛斯先生!掛號信。」
康妮聽著等待下文,但是克利福德不往下讀。她驚異地望著他。
張伯斯太太打開大門並祝福夫人旅途愉快。汽車滑出遍布幽暗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樹叢的莊園,駛上大道,路上一群群的礦工正在回家途中,希爾達駛向到曼斯菲德的大路。康妮戴上墨鏡,她們沿著鐵路駛去,然後橫過上面的橋。
希爾達抬眼望著他。
「你喜歡你的體格麼?」他問道。
「嗯,天氣真好,再見。」
「你答應我們要在一起生活,永不分離,是不是?」她懇求地說。
「你太使希爾達難堪了。」她對他說。
「為什麼呢?她是挺好的。」
波爾頓太太幫助康妮打點行裝。
直到他坐下來解鞋帶。於是他仰望著她,那眼角眉梢依然有幾分怒氣。
「好哇,為什麼你不去呢?」
他拿了一把藍色大壺走進了廚房,當他拿著啤酒回來時,他的臉色又變了。
「康妮,」希爾達的聲音嚴厲的像鐵錘。臉色氣得蒼白。
康妮坐在門邊,希爾達坐在他常坐的椅子上,背對著牆,挨著窗角。
「啊,等一會吧,讓我消消氣再說。」他說。
「我明白,但是他真的很可愛,的確善解溫情。」康妮企圖為他辯護。
「你還是個社會主義者呢!你總是站在工人階級一邊。」
「要是有人來呢?」
「好啦,聽下面他怎樣說,它就這樣慢慢地過去,慢到我們的時間標準不可想像的緩慢,到了新創造的條件,在這種條件下,我們今日所見到的物質世界,將變成一種飄渺的波,與虛無沒有區別的波。」
「盡力而為吧!不過男人都是一樣的,都是些孩子,你要哄著騙著,讓他們認為是他自己為所欲為。你認為是這樣嗎?夫人?」
「呀,還有別的時間要考慮呢。」他簡短的答道。
希爾達從車裡說,「我的意思是說,我擔心你們兩個會後悔莫及呢!」
「真可惡,來跟蹤我!」她說,眼睛裡噴著怒火。
「不,我決不後悔!」康妮紅著臉大聲說,「他是十分特別的。我真的愛他。他是個美妙的情人。」
「煮熟的火腿、乾酪、核桃,隨你們喜歡。沒什麼好東西。」
「是的!」他回答道,頭也不回,只顧邁步向前,「還要等待時機哩,此刻你是要到威尼斯去。」
「我推測是有這種事吧。」
他默默地把碟子放在托盤上,走下樓去。康妮聽見他朝門外小徑走去,那邊一輛自行車的鈴鐺在響著。
康妮固執起來。
「好的,」康妮說,「你吃點麼,希爾達?」
「我自己找得到路。」她說。
「我們來了!」她輕輕地說。
「和我妹妹的這件事。」
「表現的這麼露骨,就太奇怪了。」
她把車退到橋上,調了頭在大路前進了幾碼,然後倒退到小路上,在一株榆樹下,壓著草叢和蕨草停下。康妮走下車來,男子站在樹下。
康妮到家後,經受了盤問的折磨。克利福德是午茶時出去的,在暴風雨開始前回來的。夫人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只有波爾頓太太猜想她是到林中散步去了,在這種暴風雨天,到林中去!克利福德這一次卻神經質的瘋狂起來。閃電每閃一次他就驚跳一次,雷聲轟隆一下都嚇得咚嗦。他望著冰冷的雷陣雨,就像是世界的末日。他越來越狂躁起來。
「他是單身漢嗎?」
「是啊。」她說,「我也要好好地去哄他的,不過他通常知道我所求的是什麼,他一般總是對我讓步的。」
「加拿大。」那陌生人的聲音說。
「不要緊!」她說,「它屬於這兒,我要把它留在這裡。」
克利福德仍呆若木雞地望著她。他下意識裡究竟在想什麼他也不知道。他太吃驚了。他毫不考慮完全相信她說的話。他愛慕她,他無法不愛慕她,她看上去是這樣紅潤,這樣漂亮,這樣光澤;愛的光澤。
「吻我吧!」她喃喃地說。
希爾達不可思議的灰眼睛注視她妹妹。她彷彿很平靜,而她常常這樣就發起火來。
這樣勸說一番,克利福德答應她去了。
「啊,好吧!」她說,「既然如此。我也無所謂了!」
「橋上沒什麼東西吧!」她簡單地問道。
「啊,用不著!你興奮得差不多使我也興奮起來了,我覺得我都要想去旅行了。」
康妮暫時停止收拾東西。
「如果我可能的話就會有個孩子。如果我跟他有個孩子,我會非常的驕傲。」
「別誇口。上帝聽著呢。」他說。
「不,我不是誇口!」她扳起面孔,簡略的說。
「可以。」守獵人說。
康妮思考著這些話。她對她旅遊的事又顧慮重重起來。畢竟她不是有意要冷淡那男人,只是短時間的。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的神氣是那麼怪異和諷刺的。
「有事寫信給我,談談克利福德的情況。」
「好極了!」康妮說,她再也沒什麼話好說。
「啊,那是不同的。我知道什麼對他們有好處,然後我就盡力為他們去做。那和你真正喜愛的人是不同的,大大不同的。一旦你真正喜愛一個男人,你幾乎不能對任何男人表示有情誼。我懷疑,如果一個人真正地愛過一回,不見得還能真正地再愛一回。」
「你和他不久就會結束,」她說,「那時你就會恥於和他有關係。我們不能和工人平民混在一起的。」
汽車慢慢地駛上大路,然後如飛而去,留下一片寂靜的夜晚。
「瞧瞧你的頭髮!」他說,「看看你自己!」
「是的,夫人,我會的。祝你愉快,平安歸來。」
他親吻她,緊緊的擁抱她一會兒,然後他嘆急著又吻了吻她。
「他從來不擺丈夫的架子麼?」
「你說的是什麼事呢?」
希爾達像元帥似的,嚴肅地把旅行的事安排好了。她和康妮在樓上的房間裡閑談。
大家招著手,汽車開動了。康妮望著後面,看到克利福德坐在台階上的輪椅裡。他畢竟是她的丈夫,勒格拜是她的家,這是環境決定了的。
「是的。」
「你希望m.hetubook.com.com你不要吹毛求疵。希爾達。」
「我能繞過樹叢退進去麼?」她說。
她說,「我看到你卻是愈發福了,而我也沒瘦。你相信太陽比原來的小了些麼?我認為沒有。我想亞當奉獻給夏娃的蘋果,不見得比今日的大些。你認為怎樣呢?」
「我不清楚,比我大一些。」
「也許是要點什麼東西吧?」
「郵差。」他說。
「我愛它!」她心裡湧上這句話,「這是最美妙,最美妙的女人的臀兒!」
「我很抱歉!」康妮說。
在這短暫的仲夏之夜她領會了這麼許多。她原以為一個女人是會羞恥而死的,而現在,死的卻是羞恥心。羞恥,不過是恐懼罷了,根植在我們身體裡的,本能的羞恥心,是古老的,原始的肉體恐懼,只有肉欲的烈火才能掃除掉,它最終是給男子的法樂士的追求所驚醒而潰散。而她來到她自己的叢林中心。一個人的本來面目原來如此!世界上是沒有什麼需要掩飾,害羞的東西,她和一個男人共享著她最終的赤|裸。
「該死的自行車,不聲不響地就來了,但願他沒有聽見什麼吧。」
她感到論點可笑的聽著,完全自相矛盾。但是她只是說:「多應愚蠢的騙人鬼話!好像他那點知覺能感知在那種緩慢中會發生什麼似的!那只能說明他在世間是個物質的失敗者,所以他想要整個宇宙也成為物質的失敗者。假正經的胡言亂語!」
她聽見他在樓下生火,做飯。她漸漸聞到肉香味。後來,他端了一個大得剛能通過門框的黑色夫托盤走上樓來。他把托盤放在床上,斟著茶,康妮蹲伏在那撕破的睡衣裡,如飢似渴地吃了起來。他坐在那唯一的椅子上,他的碟子放在膝上。
她不安地說著,她還看得見康妮臉上熱情光輝和夢想。而且她覺得是對她生氣。
在旅館裡無奈地拖過了黃昏,晚餐後,康妮收拾好東西放在綢袋裡,又梳了梳頭髮。
「為什麼你說土話?」她溫和地說。
「我的睡衣都丟了麼?」她說。
「你坐吧,隨便坐,我們誰也不是粗魯的人。」他用土話說。
「不行!」克利福德暴跳如雷地說,「我要叫菲爾德和白蒂斯去找她!」
他鎖上門,他們不走那小路,而是穿過樹林。他現在是小心翼翼,心有餘悸。
「聽起來有點做作。」希爾達說。
「我不想有什麼新關係。」
「啊,男人都是那樣的!他們是喜歡急躁的。但是他見到夫人就會好的。」
「是麼?那就讓它上升吧,只要它讓我在下面安全而堅固的物質地方。」
「你要離開他一些日子了!」希爾達說著將車子轉向,免得再從原路回去。
當她們到達鐵路邊時,她們的車前燈亮著,照著鐵路上駛過的小火車,使人覺得真是晚上了。希爾達想在橋頭轉入小路,她放慢速度。車燈明亮地照著那蔓草叢生的小路。康妮朝外望著,看見個模糊的身影,她打開車門。
她失望地注視著他。而他吻吻她叫她走,她十分悲傷的穿過冬青樹叢和木柵,蹣跚走到小路上去。希爾達正生氣的走出車來。
「我們願在一起共同生活,是不是?」她懇求道。
「多大歲數啦?」
「你轉瞬間就會忘卻他的。」她說,「然後,你會對此抱很終生。」
他到儲藏間取來食物。脫下外衣,在桌邊坐下。
「有的。」
「要是你堅持對抗下去會怎樣呢?」
「我弄好早餐拿到這兒來,好嗎?」他說。
她滿腔離愁默默地跟著他。啊,多麼難捨難分啊!
他苦笑著望著她。
希爾達不耐煩地瞟了一眼小路。
希爾達明白和她爭論是沒用的,她沉思著。
她們不久就到了曼斯菲德,從前是繁榮的,現在卻是個晦氣的礦工城鎮了。希爾達在旅店前停了車,租了一間房間,她氣得不想講話,而康妮卻忍不住說起那男人的故事。
「希爾達,你知道我愛上一個人吧,是不是?」
「你等了好久了吧?」她問道。
「他!他!他總有個名字吧?你只是說,他!」希爾達說。
「我不能。今晚我非要和他一起過夜,我不到威尼斯去也行,我今晚一定要去。」
郵差的到來,使他掃興極了。
「你認為一個人只能愛一次麼。」她問道。
希爾達站了起來向門邊走去,他也站了起來。在衣架上取了他的外衣。
「你有什麼權利對我說這種話?」希爾達說。
她覺得他的樣子還可以。他保持著冷淡的態度,好像他決不願說話似的。
「啊,這是我從前的朋友,不知有什麼事。」
大家都沒說話。此時一隻貓頭鷹在橡樹上輕聲唬唬地叫,狗兒佛羅西悄悄地圍著他們竄來竄去。
車燈亮了起來。
「在政治上,我站在他們一邊。正因為如此,我知道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是不可能的。這不是勢利,是因為整個的韻味完全不同。」
希爾達在道地的政治知識份子群中生活過,所以她的話是無法答辯的。
「我不知道。我從沒對抗過。即使他錯,如果他堅執,我也讓步。假如你愛上一個男子,當他鐵了心的時候,你就得退讓,不管你有理無理都得退讓,否則你就要破壞什麼。我丈夫有時看見我下決心的時候,就是我無理他也退讓的。我想雙方都是一樣的。」
「權利?你又有什麼權利來管別人的持續性不持續性。」
「拉開窗帘,好不好?」
「要是他在你沒穿衣服,在雨中亂跑時來到了呢?」
而那男人是多麼莽撞的傢伙,真的像個惡魔!要相當健壯才受得了他。要到達肉體叢林的中心,找到最後和本能羞恥心的最深隱蔽處,是不容易的。只有法樂士才能探索到。啊!他把她壓得啊,上帝啊,一個真正的男子是多麼珍貴啊。男人們全都是些跑來竄去,東聞西嗅和苟且交媾的狗。找到一個無畏無懼和_圖_書的男子是多麼珍貴!她望著像野獸一樣酣睡著的他,深深迷失在虛無縹渺中,她小鳥依人般地貼在他身邊。
他們在雜草叢生的小路上慢慢地走著,他默默地走在前面。
「你對你的病人也這樣麼?」康妮問道。
他盯著她說不出話來。
希爾達到達的日子就要到了。康妮和梅洛斯已經商量好,如果他們能共度良宵,萬事順利的話,她就在窗上掛條綠圍巾,有麻煩就掛條紅圍巾。
「你一定發瘋了!」他說。
「克利福德這樣大驚小怪多愚蠢呀!」康妮最後生氣地說,實際上她是自言自語。
他伸手從床下拉出那薄薄的綢衣。
「你樂意做奧利佛.梅洛斯太太來取代查泰萊男爵夫人嗎?」
「香煙我沒有,」他說,「我不抽煙,你要吃點什麼嗎?」他又回過頭去問康妮,「你要吃點什麼嗎?」他挺自然地說他的土話,好像他是小客棧的主人。
那天晚上,克利福德對她討好起來。他正在讀一本最新出版的科學宗教的書,他有點兄假作信仰宗教,而是自私地關心著自我的未來。他習慣性的輿康妮談赫書籍,她們之間的談論都是做作的,差不多是他們頭腦裡製造出來的。
汽車還是好好地停在那裡,給露水打濕了一點。希爾達上了車,發動馬達,另外兩個人還站在那兒。
波爾頓太太試圖去安慰他。
「戴上吧!」她說。康妮戴上帽子,再穿上一件風衣,變成誰也認不出的傢伙。希爾達匆匆發動汽車。她們駛出小路向大路飛駛而去。康妮回頭望望,不見伊人的蹤影。她流著心醉的淚水,離別得這樣突然,這樣意想不到!人間傷心事,生離與死別。
「是嗎?它好可愛喲!」
「這話真使我驚異,體格是個累贅。女人在精神生活上享受不到極度快樂。」
「坐下罷,希爾達。」康妮說。
他們聽見一輛汽車輕輕響著喇叭駛近了。在橋上慢了下來。她十分悲傷的沿著他留下的足跡,來到巨大的冬青樹籬前。他正好在她的後面。 「看,從那兒穿過去!」他說,指著一個空隙,「我不過去了!」
他打開門鎖,領她們進入那溫暖但是空洞的小房間裡。爐子裡的火低低燃燒著。桌子上擺好了兩份碟子和玻璃杯。桌布是潔白的,希爾達搖擺著頭髮環顧那空洞淒涼的屋子。然後她鼓起勇氣打量那男人。
佛羅西在樓下輕輕地嗚咽著。他起身扔掉睡衣,用毛巾擦著身體。當人充滿勇氣和生命的時候是多麼美麗呀!她靜靜地望著他時,心中這樣想。
「誰?無論誰啊!還有梅洛斯,他來了嗎?晚上他一定要上那兒去的。」
那是個狂熱的情欲之夜,她都有點吃驚和差不多無可奈何了。而是比溫情顫慄更加不同的,更尖銳的,可佈的縱欲顫慄的刺入,而在那一瞬間是更恰如人意。她雖然有點害怕,卻任他姿情愛憐,莽撞的,無羞的肉欲搖撼著她,搖撼著她的基底,一直佔有到她的終極,使她成為不同的婦人。那實在不是愛,也不是迷戀肉欲,那是尖銳如火燒灼的肉欲,把靈魂點燃。
而她伸出雙臂摟著他的頸項,緊緊地貼著他。
「我不告訴你又怎麼樣呢?」她拉下她的帽子,搖著她的頭髮。
「這就是到村舍去的小路!」康妮說。
他從黑暗中走出來說,「人各有志。對我來說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啤酒吧。」康妮說。
康妮坐在那兒,輕蔑地聽著。
她披上那撕破的睡衣,夢幻似地望著窗外,窗戶開著,清晨的空氣和鳥聲湧了進來,鳥兒不斷的飛過,她看到佛羅西在門外徘徊。是早晨了。
「夫人,他一定會叫那兩個人逕直到小屋去找的。我真的不知道小屋在哪兒。」
「聽!」
他沒有回答,繼續以平常的動作忙著家務。他表面上是在生氣,但不是對她生氣。所以康妮覺得,他生氣的樣子,使他特別漂亮,反射著他的內在美,使她心醉得渾身酥軟。
「希爾達,跟我們一起到村舍裡去罷。」康妮懇求道,「沒多遠了。」
「兩樣都是,為了出去旅遊而如此興奮,有什麼奇怪的。」她說。
突然,康妮在小徑上站著一動也不動。
在小汽車上,康妮也只能帶一只箱子。但是她已經把一只大箱子寄給她父親,由火車運去。
那個黃昏是奇妙而晴朗。希爾達生氣的扳著臉,把汽車開向另一條路回去。
禮拜四上午,希爾達按照預定的時間到來,開著她那輛兩座輕便汽車,她的手提皮箱用皮帶捆在車後。她的樣子和平常一樣是端莊的淑女。還有她平素的倔強氣質。她有一種倔強要命的自我意志,這是她丈夫發現的。現在這位丈夫正在要求和她離婚,她雖然沒有情人,和男子們疏遠。她倒覺得很滿意自己成了她自己和她兩個孩子的主人。她打算把這兩個孩子「好好地」教養成人。
這話讓她好笑,她依舊挽著他的手臂,在沉默中很快走完小路。現在只有他和她在一起,她是這樣高興,她想到差點兒讓希爾達拆散他們時,不覺哆嗦了一下。
「康妮,早上別讓我等。」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換換環境,對夫人有好處。」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克利福德?我倒覺得如果真有上帝在,他最終會在我的腸胃裡覺醒過來,像曙光似的幸福蕩漾著。我相信的正好與你相反!」
「她真是該吃耳光的。」
「那麼我隱蔽些就是了。」
然而,人生常常受環境的支配。康妮也無法擺脫環境的支配。
守獵人脫帽致敬,但是沒有走過去。
他仍然不去看她。
「用毛巾擦,用火烤乾的。」
八點鐘她就要到小路盡頭去,人世是多麼無情啊。
康妮戴上墨鏡和帽子,默默地坐著。希爾達的反對,使她更堅決站在那男人的一邊。就是海枯石爛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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