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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傳

作者:卡洛斯.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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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鄉士兵 三、士兵之家

第二章 在鄉士兵

三、士兵之家

三月下旬發生了一次危機。他照舊每天寫一封信給安格妮——「美妙的長信中報導了許多許多的消息。」三月一日她寫的一封信是從莫斯塔發出的。信上告知收到他許多信,但是多得使她無法一封一封讀完。她說他不必寫得這麼勤,她必須在醫院忙碌,無法慢條斯理來讀他的信。「我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完美的人。我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人。我今晚已覺得很不舒服,因此不寫了,晚安!寶貝,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太性急,你要痛痛快快的玩喲!安格妮上。」任何一個愛情熱度較低的人,都會在安格妮的信中讀出不祥之兆的言外之意來。實際上,她已與拿波里一位年輕英俊的軍官卡拉席洛中尉熱戀,並且這份隱密的愛也無法長久拖延不告訴歐奈斯特.海明威。大約三月間她很不客氣地告訴了他這一事實真相。他後來記述這件事說:「她很難過;她知道這是無法獲得諒解的,但是總有一天他會寬恕她,也會很感激她。她希望他有一番大事業,並且對這事具有絕對的信心。」
其中有兩封是安格妮寄來的。有一封提到她為威爾遜總統伉儷接見,他們是旅次途經米蘭的。另外一封是她在派度亞病房的燭光下為他草寫的。她在信尾說:「哦,親愛的娃娃,晚安!我是多麼的希望知道此刻你的狀況,而我知道你是平安的……你的頑皮女孩安格妮上。」
他發了一封火爆的信給麥克丹諾小姐,告訴她一個消息說,安格妮返回紐約途中,在船塢碼頭上絆倒了,把門牙都跌光了。他現在開始向他的朋友保證,要橫下心來暢飲,而且與別的女人狂歡,以忘記安格妮。像平常一樣,這是他的誇張。在四、五月溫暖的天氣裡,他跟一個叫蘭維兒的漂亮女孩約會過幾次,也恢復他戰前在平原河上操獨木舟的嗜好。那個漂亮女孩寫道:「我們有時駕獨木舟划行數里,有時在我家裡誦讀他寫的小說,同時吃一些他從城裡帶來的義大利蛋糕。」有一天,他贈給蘭維兒他那件義大利軍官披風,這件事使他的母親葛瑞絲非常生氣,要求蘭維兒還回來。
途中,瑪賽琳到公理教會學校去了,他與他父親則在大雪覆蓋的街上驅車回家,肯尼華斯的住宅燈火通明。尤蘇拉在大學裡還沒有回來,但葛瑞絲、桑妮、卡羅爾和萊塞斯托都在家等著。桑妮十四歲,還在唸高中。卡羅爾七歲,萊塞斯托四歲,他正從酣睡中醒來。在前廳的桌子上擺了幾封從義大利寄來的信件。海明威盡快地爬到三樓他的臥室去讀他的信件。
旅程按計畫進行著。天氣很好,他們花了一星期的時間涉水過黑河,「捕了許多漂亮的鱒魚。」歐奈斯特用米粉把魚包起來煎炸,再用火腿片夾著慢慢嚼食下酒。「我們一個多禮拜都沒有修臉,」拉利寫道,「我們撤下篷帳和露營設備起程返回的那個晚上,經過波尼市,畢爾和海明威走在後面,當他們走過街燈下時,他們兩個認為最好把他們頭上的街燈用槍射滅。他們發射了五、六槍,這時大家認為這不是好玩的,我們可能惹來麻煩,於是停止射擊,趕緊返家。走了幾哩之後,一部警車哇啦哇啦從後面追上來,停在我們前面。警察檢視這四個沒有修臉的人,四個說話都是粗聲粗氣,而後警察有些膽小,輕聲問我們『是否看到一部大型旅行車上載著四個人,從山上下來,帶著露營設備。』我們否認了,並且裝著很怕的樣子說『居然有這種帶有槍彈的車子放槍而過波尼市……』我們向那位警察保證,如果看到了這樣的車子,一定會向他報告,於是他向東折返了。當然,這完全是我們自圓其說,但是這也很顯然是那位警官見了這樣幾個粗人在荒涼的路上遊蕩,而有些害怕的緣故——他是人單勢薄。」歐奈斯特記得這件事,這是他年輕時代牽連到法律的事件之一。在他五十幾歲的時候,他還吹m.hetubook.com.com噓著說他們射滅波尼市的街燈不為什麼,只是興之所至。他毫無赧色地說,驅車經過街道,打落十二盞街燈,沒有比這件事更能表現我們當時的勇氣了。
畢爾荷恩帶著一個名叫安妮賽吉的漂亮女孩在場向他祝賀。在十月大進攻時期,畢爾在格拉派山負傷,度過了一個十分艱苦的星期,回到汐奧時紅十字會第四組正改組。他也及時趕返紐約與他的雙親共度聖誕節。他穿便服,幾乎就無法與那位棕髮高個子的年輕軍官相比;後者穿的是哥德華皮靴,戴的是黑色寬邊義大利軍官帽,脖子上還扣著銀釦。安妮賽吉幾乎目不轉睛地望著這位歸鄉的英雄,而後他們一起到廣場大廈去飲茶。那天晚上大家在楊克斯區畢爾家敘舊,聊得很晚。
他在沮喪與顫慄中憤怒不已。他情緒不穩定而倒在床上睡覺。當他再起來時,對她的背信行為大為暴怒。

這些都與海明威那隻箱子裡拿出來的東西無關。他帶回家的一些酒類,包括一隻熊形瓶子裝的庫姆爾酒。他給亞爾丹甘喝了些,又要瑪賽琳多喝一些。但是她飲了一小口,怕吞下去。「不要怕,」歐奈斯特說,「這個小瓶子裡裝的是喝了最舒服的東西……妳要嚐嚐,姐姐……有時我想我們在這裡只是過著半閉塞的生活,而義大利人才是過著多采多姿的生活。」當一些從芝加哥來的義裔美籍人士和住在郊區的朋友為他舉行舞會時,他並不覺得怎樣安慰。有兩個不同的星期天,他們到家裡來閒扯騎兵隊的事,帶著滿籃子的食物、紅酒和樂器。他們在他母親的音樂室走廊上掛起一面巨大的義大利國旗,臨時組織一個樂隊演奏起來。他們之中有幾位是屬於芝加哥歌劇團的團員。他們站在葛瑞絲的演奏臺子上奏著有名的抒情曲調。歐奈斯特唱了一支有關卡多納將軍的歌,只是有點走調。接著,大家舉杯合唱祝飲。後來,他們吃了通心麵、沙拉魚和冰淇淋大蛋糕。那位嚴守安息日和絕對戒酒的基督徒海明威醫生也加入他們。但是,第二次這樣的集會就太過分了。大聲的歌唱與喧嘩吵擾了鄰居,海明威醫生悻然喃喃自語出去,回自己房裡睡覺去了。
羅西爾汀在〈橡樹園手記〉中說,他曾多次請歐奈斯特公開演講他的戰爭經驗。最成功的一次是三月十四日星期五在橡樹園高中聚會。歐奈斯特帶來一些戰爭紀念品展示給大家看:一個奧國鋼盔、一枝左輪手槍、一枝信號手槍,甚至帶來了他受傷那個晚上所穿的馬褲。他的同學巴格利介紹他時,以他那有名的海明史坦之名稱呼他。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膽怯者不敢對對方吐痰以示不屑。」而後,他便敘述他七月最害怕的乃是迫擊砲彈的爆炸。他又提到他把一個傷患帶回指揮所,並出示他那條血跡斑斑的破馬褲給大家檢示以作證明。而後,他開始談亞底迪軍團的故事,那是他在巴桑諾所見到的。歐奈斯特說,那些軍人真是強人。他們乘坐軍用卡車上戰場,他們唱著卡丹納將軍向女王的致敬書。歐奈斯特這時也唱出這封致敬書,並且翻譯出來。他說出他認得一位亞底迪上尉,他會把菸屁股塞住胸膛上的子彈穿孔,再繼續作戰。他的演說極為成功。孩子們從沒有聽過這樣精彩的演說。後來歐奈斯特與鄧肯及其他的人到青年會游泳去了。當他們看見他腿上無計其數的可怕傷疤,大家都嚇壞了,也十分欽慕。
畢爾和凱蒂的哥哥史密斯,現在住在橡樹北路的一所公寓房子裡。他最近剛從亞底迪德克斯楚多療養院治療肺結核病回來。他高而瘦,人非常聰明爽朗,很喜愛文學以及一般藝術。他的妻子杜朵絲善於彈奏鋼琴,是個灰眼睛的矮胖女人,留著長長的棕髮。畢爾是赴賀頓灣中途停腳來看他們的,與歐奈斯特.海明威共度了一兩個晚上。自從和_圖_書一九一七年夏天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的見面,他有個晚上與海明威談到學校舞會的事直至深夜。他說他仍未脫離亞底迪系統。這位軍人告訴歐奈斯特如何使用短劍,說明短劍如同匕首,應從一個人的左肩窩下方直入心臟。海明威說,這位軍人曾經以一擊奏效刺殺過一位奧國犯人。
除在荒野設營帳的野趣之外,他們離家並無別的理由。當無數的花魚在賀頓灣的小海灣出現時,這時他們才剛從西尼鎮回來幾天。歐奈斯特說:「你們在迪爾史坦家的門廊處就可以看到那邊的魚在跳躍。」他的意思是說,從迪爾華斯家的農舍門廊處去張望,他於晚餐後坐在那兒望夕陽西下,抽著俄國牌子的香菸,等瑪綺邦僕下班回來。瑪綺邦僕和她的朋友康妮寇蒂斯從匹托斯基來,在迪爾華斯太太的餐館做侍應生。她十七歲,有紅髮、雀斑和酒渦;膚色被太陽晒得黑紅發亮。韋斯利的太太認為瑪綺邦僕「比較使歐奈斯特傾心」,並且引得他常到迪爾華斯餐館的廚房去看她做三明治,除了他們參加漂木營地的活動以外,他們還到岬角林地去玩到深夜不歸。至於他們關係的嚴重性,大家有不同的看法。後來,海明威寫了兩篇與她有關的短篇小說:〈事情的終結〉與〈三日風暴〉,在這兩篇短篇小說中,他把他們的感情賦以濃重的羅曼蒂克情調,並且小說中的女主角用了她的姓名。
有兩個十一歲的小女孩,一個叫瑞諾茲,一個叫凱賽琳芙,對海明威非常崇拜,從遠道來見他,為他製作了一幅巨大的有花邊的聖人范倫泰像,送到他家來。她們送到時按了門鈴就跑開了,但是跑得不快也跑得不遠。海明威為了回報她們,便帶她們到後院去,為她們射了一枚義大利光彈給她們觀賞。後來,又在葛瑞絲的音樂室裡,給她們談他的戰爭紀念品談了幾個小時。那些紀念品是裝箱運回家的。她們覺得他那枚戒子非常美妙,因為上面鑲了一片從他腿上取下來的砲彈片。他為這兩個小女孩講戰爭的「驚險故事」,她們則報以「天真笑話」。後來,瑞諾茲偶爾想起,也許海明威是個很寂寞的人。
海明威家裡其他的人現在都已回到溫德密爾去了。他們夏天的大計畫是海明威的母親葛瑞絲要為自己在長田農場建造一間農舍,位置在紅頂山中的高墩上,紅頂山是她與海明威的父親艾德門茲共同命名的。「這所農舍是葛瑞絲的音樂室,用來逃避她那個大家庭的煩擾。」她現在已經四十七歲了,她希望有所改變。這個夏天的某一天。她信任瑪賽琳為她處理事情。即使她深愛她的丈夫,他們「卻常常會弄得對方緊張不安。」艾德門茲不知道葛瑞絲為什麼需要孤獨。在另一方面,歐奈斯特比較像他的母親,而不像他的父親。葛瑞絲說,當他學會了「不再跟自己與別人反抗什麼的時候」,他就長大成人了;變成了一個「完美的人」。
在過去的那些日子,我們還在提心吊膽採食樹上果子的時候;還在擔心巨人會在什麼地方出現的時候;還在寄望風暴沒有來之前就能揚帆離去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一個賭馬的人名叫泡菜麥克卡提。

七月初,他的腿已健康得可以使他計畫第一個二年的釣魚行動。他們坐畢爾的別克車子駛往芳德壁特,這裡距賀頓灣東南二十里。在同一個方向沒有到芳德壁特的地方是松林禿山區。這裡有許多小池塘,其間還有三條溪流,溪流中都有漂亮肥大的鱒魚、鱸魚、飛魚和烏魚。他們走了五天沒有看見一戶人家,甚至連一塊平坦開闊的地方也沒有——「荒涼得要命,」歐奈斯特說。他們在飛鴿河的兩岸給一隻熊嚇壞了;又碰見了幾隻鹿,驚起了許多松雞。他們幾乎每個晚上都紮新的營地,釣烏魚或鱒魚,釣到的鱒魚總是吃https://m.hetubook.com.com不完。畢爾將一個鉤子用鮮蒼蠅作釣餌,另一個鉤子則用蚱蜢,這樣他一次就可以釣上兩條魚。最後一天他們釣得六十四條鱒魚。他們沿著泥路高興地驅車回家,一路上吸聞魚香、錫蘭油精和林間氣息。
他現在熱切地計畫又一次松林禿山區之旅。簡金斯於八月裡帶著拉利.巴納特和另外兩名以前的汐奧鄉村俱樂部的會員一起來了。拉利答應把他父親的一輛旅行車借給大家用。歐奈斯特催促簡金斯把他的奧國卡賓槍帶來,並且要帶足夠的子彈:這種槍是下次再碰見熊時可以對付的真傢伙。他跟畢爾紮了一個可以容納四、五個人住的營地,如果簡金斯帶來足夠的老酒,他們會玩得更痛快。在黑河岸建起篷帳之前,歐奈斯特畫了一張撒有愉快氣氛的畫,畫的是他們四個人圍著營火而坐,滿月正上升於地平線,他們肚子塞飽了美味的鱒魚,抽著俄國牌子的香菸,遞傳著一瓶老酒,並且大聲唱著他們熟悉的歌。
實際上他是很寂寞。當瑪賽琳週末回家的時候,她想起他又會認為有人「將釘好蓋子的箱子送進來了。」他以前大部分的朋友都已經不在這個地方了,或是工作去了。他寫信給安格妮,告訴她發射光彈的事,並且說他很同情她,因為她也很寂寞。她回信說,她太忙了,已忙得沒有時間想到不快樂這件事。她已從屈維索調往托列模斯塔,在這個新的地方她可以「享有青春年華」。一位亞底迪的上尉來住院,一直要住到有什麼別的地方更適合他住才會離去。所有的亞底迪人都是狂人。安格妮說「你一定崇拜他們。」那所醫院還住了一個亞爾匹尼少校,他有一隻手臂已經癱瘓了,但是他「精力旺盛」。他在戰火中度過了五年,包括四十個月的不同醫院生活。他大約三十歲,個子小小的,但已是那家醫院的聞人,跟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那些日子,護士長卡芬諾對安格妮「非常無情」,說她浮誇不實,把她視為像露絲布魯克斯那樣的類型。「你是知道的,無論做什麼事我會像是露絲布魯克斯那樣的人嗎?」安格妮這樣寫道。
然而他想重寫那個故事,當他六月初到賀頓灣時,他身邊帶了一小部分手稿。起初他與畢爾住在查爾斯太太的農場,堅持說他也能噴灑蘋果樹和修剪花園。工作後他們常坐畢爾的別克車在鄉野喧叫歡笑。有幾次,傷疤突然痛得很厲害,使他不得不到波因市康醫生診所去為他的腿紮上網帶;到康寇醫生診所,要爬經一段狹窄黑暗的樓梯。但是,他堅決不耽擱釣魚的時間。到這個月中,他實現了六次夢想的計畫,平均每條魚有三磅之重;海明威又像平常一樣吹噓一番。「天哪!」他說,「釣那些魚簡直就是在戰鬥。」他把那些魚稱之為「湖上的亞底迪軍團」。
他的真名是那洛尼,故事中說,他需要這個愛爾蘭綽號到各處去出賽。以這個綽號他就能跑得很快。正當他逐漸出名的時候,他突然不見了。當他再出現時,他卻穿著很神氣的灰色軍裝,成為巴桑諾亞底迪軍團的一員。他打著黑色的綁腿,戴著土耳其黑色繐子的無邊氈帽。整個六月,他在派亞維下游區與奧國部隊作戰,現在他又回到這個山區準備攻擊仍駐有奧國部隊的山邊村落。歐奈斯特的故事有激動性的高潮,那就是泡菜麥克卡提兩隻手上各持一柄刀子,一路瘋狂砍殺抵達哨站,指揮哨那兒的指揮官已經倒下。這樣的勝利成果,沒有什麼獎牌爭奪的勝利堪與匹比。
瑪綺和康妮回匹托斯基高中之後,歐奈斯特在那兒直待到十月七日,幫助他們收穫馬鈴薯。馬鈴薯用和*圖*書大袋子裝起來貯藏在稱為「馬鈴薯屋」的大棚子內。這一間棚子和另一間稱為「豆子屋」的棚子在沙巷底端大修船塢碼頭的側面。船塢碼頭的風景後來也被海明威寫入了短篇小說中。那條沙巷是迪爾華斯通往海灣的道路。松林農舍的女侍應生中,有一位比瑪綺和康妮年紀大一點的漂亮女孩,從勞動節以來就來迪爾華斯幫忙,那是因為經過了交通擁擠的七、八月生意鼎盛季節之後,需要人手幫忙整理恢復整潔舊觀。她工作完後,常與歐奈斯特一起夜裡散步。有一個晚上,他們散步到馬鈴薯屋後而的陰暗處,在船塢碼頭的一塊冰冷的木板側牆上因互相需要而擁抱。歐奈斯特吹噓說:六月時他為女人而酗酒,那是因為安格妮拒絕他而使他有灼傷的感覺。然而,他與賀頓灣這位女侍應生的交往恐怕才是真正的性挫折。這件事顯然他的印象很深。兩年後,他寫了〈密西根之北〉這篇小說時便述及這段插曲。由於故事中很坦白地寫出性|交的事,使這篇小說在美國經過了一番困難才印行出來。
〈南歐人的行徑〉是歐奈斯特高中時代的小說,與後來較具雄心所寫的小說之間的作品。所謂後來較具雄心的小說,指的是他運用戰爭時期在義大利所獲得的經驗而寫成的小說。從一九一七年夏天以來,他仍想聽從莊布爾.懷特所提示的主題來寫小說,那種題材是以他個人的經驗為主。事實上他非常熟悉奧地利白雲石山脈六月的黃昏,他在炸彈的亮光下走過維森沙;在紫藤花下的汐奧鄉村小餐館中喝啤酒。也許他也取材於巴桑諾和派度亞之間,齊塔岱拉地方的史屈迦為背景。他見過亞底迪的部屬坐軍用卡車去攻擊巴桑諾上部的奧國軍隊。但是在那篇故事裡,他還沒有學會精簡文詞與對話,調度他的創作力,或是還不懂得他所講的故事,理想的高潮並非屠殺的場面。
歐奈斯特已對義大利害了思鄉病,每天早晨他都要躺在他那張漆成綠色的床上很遲才起來。他把他那床從米蘭帶回來的針織罩袍鋪在床上,當作床單蓋在被子上面。在跟家人吃過飯後,他常要散步一會兒,通常總是穿著他的制服和哥德華皮靴,將全身歪斜著靠在拐杖上。一位名叫蘿莎丁的女記者「把他哄到橡樹園的辦公室」作了一次晤談採訪。她發現他「不肯談自己的事了」,而非常勉強地願意接受英雄的稱呼。「我去了,因為我想去,」他說。「我很強壯,國家需要我,我就去了,我照命令行事——除此,我所做的仍只是命令與職責。」他總是認為「戰爭是偉大的運動」,並且如果還有時機,他要再去作戰。
元月廿一日,當他一拐一拐走下奎賽匹維號郵輪的梯板時,他發現有人向他歡呼;因為有位紐約太陽報的記者來採訪他。整個的訪問記載是誇張的。記者認為歐奈斯特.海明威腿上的二百二十七個疤已經證明他所受的苦刑是「比任何一個人,不管是穿軍服的或不|穿軍服,都更為厲害的。」那位記者又「公然指責軸心國的砲彈不仁道。」他又描繪了歐奈斯特於十月大部分時間與十一月初旬在格拉派山附近作戰的情形,以及海明威並不否認的那些感人事件。
這個夏天,他最後一次的旅行營地設在更為僻遠的地方,是密西根上部半島地方一個叫西尼的鬼鎮,這裡距離秀匹麗湖岸僅十五哩。這次旅行是他那篇〈大雙心河〉短篇小說故事的背景,這一篇尼克亞當的故事寫的是孤獨遠行垂釣的心得,也是為使他因戰爭所受的創傷恢復信心而寫的。後來他想說,當時他的身體、心理、精神,以及道德勇氣都還在重創的情況下。當他在西尼鎮下了火車,他說,列車長叫司機多停一會兒,好讓歐奈斯特有足夠的時間下車。「扶住他,」列車長說,「他是個瘸子,需要時間下車。」這句話使歐奈斯特.海明威大為震驚,因為他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www.hetubook.com.com個瘸子。從此以後,他說他在心理上要防止自己變成瘸子。這件軼事也許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是事實上海明威並非孤獨一個人去西尼鎮旅行垂釣。與他同行的有一個名叫華克的男孩,和他高中時代的一個同學傑克.彭提可斯特。他們的目的是去狐河釣魚,那邊有花魚和溪鱒等魚類。他們在狐河一個星期的時間釣到的魚大約有兩百尾之多。
第二天晚上,他們到芝加哥一家義大利餐館去用晚餐。他們的同伴中有個綽號叫孽螺泥的矮仔朋友,這位朋友以精通語文為傲。他們送鄧肯回橡樹園,碰巧遇見了蘭維兒。於是,像平常一樣,話題又轉到了戰爭。蘭維兒向海明威詢問了有關巴黎女孩的許多問題。她不知道他在光明城的兩天假期中是在追憶砲聲中度過,而不是在找女孩子。然而,晚餐的紅葡萄酒豐富了他的想像力,於是他談法國女孩直談到他與畢爾回橡樹園去睡覺時才停止。
在芝加哥,他挺直著腿走進冷而陰沉的拉賽爾街洞穴式的火車站。他的父親與姐姐瑪賽琳在那兒迎接他。他們都流著感恩的淚,慶幸他平安歸來。他倚著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臺階。
六月裡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蓋有義大利郵戳的信,字跡很熟悉。那是安格妮寄來的,她又調動了,這次是調往羅馬,她在羅馬與卡芬諾修女一起工作。她跟卡拉席洛中尉的愛情現在已經結束。原因是他帶她到那不勒斯去見他的家人,才發現這位中尉繼承了他已逝的父親之爵位,那個驕傲家庭的母親不容許他兒子娶她,誤認為安格妮是在義大利追求榮銜的美國女流之輩。因此,安格妮的信與報告說,那份感情已經完全結束,她準備七月裡回家。歐奈斯特寫信給簡金斯說,她現在大概是要接受命運給她的安排。但是,這句話並沒有復仇心理。他對她所說的這件事所感受的是憐惜。「他媽的可憐的寶貝,」他說,「我實在太為她難過了。」他愛過她;但她卻「騙」過他;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麼進展了。他說,一切都發生在米蘭,那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從河岸到曼德利不再有接吻的可能了。因此,他又向哈森和開普林鞠躬,表示他這一章戀愛史已經結束;已經結束了他一生中第一個二十年的愛情生活,如今在北方的森林裡幾乎是完全自由自在的過他第一個戰後的夏天。
他後來寫了更多像講給蘭維兒聽的那類短篇故事。有一篇名為〈南歐人的行徑〉,開頭一段就寫得非常生動:
如今他已不受家裡的限制,又恢復飲酒抽菸,抽的是異國風味的牌子——俄國的一個牌子,土棕色的包裝紙,「看起來非常簡陋的樣子,」這種牌子的香菸只能在芝加哥瓦巴街那邊的一家菸草店買到,價錢很貴,三角美金只能買到十支裝的一小包,但是他向他的朋友保證,這是他所抽過的最好的貨色。他高興地說,這東西在芝加哥不會缺貨,他請求簡金斯八月北上時要帶幾包來。
海明威現在以〈南歐人的行徑〉的風格寫了一些小說,集成一小卷,他在尋找適當的小說市場。一位三十五歲的善心人士名叫艾德文.巴爾牟,也正在瓦龍湖避暑。他是芝加哥本地人,畢業於西北大學和哈佛大學,做過芝加哥民友報的記者,他跟他的連襟兄麥克哈格共同寫了幾本小說。當歐奈斯特來探訪他的時候,他們一起坐在他的船艇上談了幾個小時,談小說的技巧,聽湖水打在修船碼頭上柔和的水浪聲。巴爾牟鼓勵歐奈斯特——即使沒有鼓勵,但起碼也沒有洩他的氣。他為歐奈斯特寫下幾位雜誌編輯的名字,叫他試著投稿。這些編輯是週末晚報的喬治.羅利牟、大眾雜誌的維吉尼亞.洛德瑞克、民眾雜誌的查爾士.麥克林,和紅藍書評的卡爾.哈里曼。這次交談不僅是增進了友誼,也寄以希望;希望歐奈斯特不要像他那樣笨拙地掙扎一段依賴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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