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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敍瑞典
亦恰當一八五〇年間及一八六〇年間正值該國大規模移民發動之際,西方的科技有了長足的進展。瑞典主要的資源,為森林及鐵礦。在蒸汽機發動的木鋸登場之前,木材的開採,主要的限於南部偏西的海岸一帶。機器鋸木開始於一八四九年,至一八六〇年間而普致,也隨著英國市場之擴大,開採才遍及於北部。有些樹木如雲杉(Spruce),只能作紙漿用,也待一八八〇年間發現的化學媒介,才能大規模的生產。至世紀之末,瑞典出產之木材佔國際間輸出之百分之四十,而不久輸出之紙漿又超過木材之價值。即鐵礦亦復如此。迄至一八四〇年,傳統的煉法使低級礦砂無法採用。一八四〇年煉法的改進,一八五〇年間的「蘭開夏法」(Lancashire Process)之煉生鐵,及一八六〇年間之「白塞麥法」(Bessemer Method)之大規模製鋼以及一八八〇年間之「吉爾開司法」(Thomas-GilChrist Method)使工本愈來愈低,於是低級礦砂可用,含磷質的礦砂也可用。及至本世紀瑞典的大量礦砂出產於極北偏西,接近挪威的港口一帶,即是以前之所未有。一九四〇年希特勒佔領挪威,當中一個原因即是波羅底海冬季凍結,瑞典的鐵砂全依挪威方面之港口入海。挪威方面有海洋暖流才能使船舶經年通行。
一七〇七年查理東向企圖與彼德大帝決戰。一七〇八年集中兵力於立陶宛之維爾納(Vilna,現在蘇聯境內),其目標為莫斯科。至此瑞典國王替十九世紀之拿破侖和二十世紀的希特勒預先伏下了一個勞師遠征俄羅斯,不敗於敵軍而先見挫於天候及地勢的前例。瑞軍原擬向莫斯科進發,約三百哩處而已入秋,查理乃折向南入烏克蘭,預料當地之哥薩克部隊接應,不料沙皇已早有對策,哥薩克部隊參入瑞軍的人數有限,而且士氣萎靡,瑞典的接應部隊則沿途被俄軍截擊,所帶來的供應更極短少。查理十二仍無氣餒的狀態。青年國王仍在與部下共甘苦鼓舞士氣。一七〇九年夏天波爾塔瓦(Poltava)一役,瑞軍一萬七千人,俄軍四萬。彼德屢次戰敗,舉動遊疑,查理企圖邀他於原野決戰,乃先圍攻波爾塔瓦北之陣地。只是剛一接觸,瑞王即負傷,其副指揮官無國王之智勇,也不能在戰場採取主動,瑞軍死傷被俘者眾。查理被勸由軍士數百人叢擁入土耳其人之奧圖曼帝國。後衛指揮官被俄軍包圍,降彼德太帝。
「不僅你們以為高,我們也以為高。」他很著重的說。「我們還要納高度的所得稅,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五十。」
但是讀者至此也不免發問:這些故事誠然不乏趣味,却不知與我有何相干?我們今日亟待對現代政局的演變有最基本的瞭解,因之才參閱各國歷史。難道提及瑞典不已,又還要詳至其帝裔世系?
瑞典在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之交,在極不穩定的狀態之中。她仍擁有芬蘭及波麥蘭尼亞(Pomerania,今東德波羅底海沿岸)之一部分。她的宿讎為帝俄及丹麥。因為芬蘭她曾與俄國長期交兵。法國大革命弒君為民國,又產生恐怖政治,歐洲各皇室都有參與干涉的動機,在這情形之下,瑞典王國又須親俄而聯普魯士及奧大利。只是一般軍官和貴族中的青年份子(兩者互為表裡)則景慕法國人所提倡之自由、平等、博愛,更同情他們除舊布新的精神。拿破侖登場後情勢更為複雜。英國恐怕丹麥艦隊落入法手,曾於一八〇一年砲轟丹京哥本哈根,摧毀了丹麥船艦,逼著丹麥仇英親法。根據遠交近攻的原則,瑞典也必反其道而行,只有背法而通英,於是乃有一八〇五年之瑞典的參與反抗拿破侖陣容。只是當日拿破侖仍是所向披靡,接著又有燕納(Jena,一八〇六)和飛德蘭(Friedland,一八〇七)的兩次勝利,除瑞典外歐洲大陸的反抗都已平息,拿皇於是鼓勵帝俄及丹麥於一八〇八年向瑞典宣戰。丹麥只能透過挪威在邊境騷擾,俄軍之入侵芬蘭則使瑞軍接二連三的戰敗。
以上三個瑞王的經歷都帶傳奇性。戈斯塔勿司.亞多爾夫司在濃霧包圍之下與部隊主力隔離,力戰而死。可是他的戰略目標却已獲得,北歐從此被保證不受維也納的統治,新教的基礎也日趨鞏固。查理十二則被一顆滑膛槍的彈丸由左至右貫穿額部而英年早逝,他曾被稱為窮兵黷武,可是他的為人又為各方景慕,即他的對手彼德大帝也稱他為英雄好漢。及至查理十四既是革命家,又是職業軍人,却平白的被異邦人士邀請為國主,而且今日不少在歐洲有歷史的朝代都被推翻,白納多特王朝却毫無動搖的跡象。
在近代瑞典政治中佔顯赫地位之社會民主黨(Social Democrats)創立於十九世紀末期。起先標榜馬克思主義,可是後來參加工會運動,主張十小時工作制,提倡全民選舉,在這些實用的行動之中,遂漸脫離了階級鬥爭的抽象理想。在二十世紀雖長期的為多數黨,卻也經常與其他黨派合作,也間常在選舉時短期的失去了優勢,而且黨內也仍有左右的派別。換言之,看來與政黨政治中的一般政黨沒有基本上的區別。可是它的成員,也滲透入工會組織和其他社團之中。這些組織與社團也在行政機構裡發生了力量。所以有人說現行瑞典的政治體系是傳統的官僚組織與現代代議政治的一種結合。本來兩種不同時代的體制互相重疊,在瑞典已無足為怪。白納多特王朝,即是這樣結合的一種產物。今日瑞典也一面推動民主與社會主義,一面又仍以王室和傳統作排場,在舉行各項儀禮時盡極炫耀。
一九九〇年十月稿,一九九一年八月修訂
我的解說如次:這些情節已不僅是瑞典歷史,也是現代歐洲歷史中一和*圖*書個重要的環節。影響所及,也仍與現在的世界大局有關。
所以瑞典的初期存聚資本,沒有經歷有些國家例如中國所臨受的痛苦。亦即毋須強迫農民胼手胝足的節省,而係自工礦分潤至農場。也因為鐵砂木材與紙漿都有已開設之市場,亦用不著向外長期舉債。可是從紀錄上看來,瑞典最初的保險業,仍操在英國人手裡。
「你們的失業救濟一定辦得好,」我說,「這次在斯德哥爾摩,我着不到一個沿街行乞的人。」
這時候飛機已至英國東南的Anglia上空,駕駛員說明他會向著泰晤士河飛,到倫敦的「大朋」(Big Ben)之後才折向右準備在希則羅降落。
兹後幾年白以軍政總督的身分治理德國北部若干地區,以能幹而有效率,更對人民溫厚著稱。他也曾公開的流露對拿破侖不滿。也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展開了對瑞典人士的接觸。後者對他的公平慷慨具有深切的印象。
然則和平與繁榮之間,尙有一段至大的距離,終於十九世紀瑞典仍是歐洲一個偏僻而窮困的國家。今日瑞典的平均國民生產總值冠於歐洲各國,大部得自兩個主要因素之助益。一是向外大量的移民,減輕了國內人口的壓力,也使工資提高、經濟的改組不遇障阻。另一因素則是因藉著科技的進步,開發了以前無法開發的資源。這兩個條件同時生效,給了主政者一個全面籌劃的機會。
瑞典的立法機構設計過度的周詳,已經早有人批判。例如我手頭有一本小册子內中提及「瑞典人對外賓全部和藹有禮。差不多全數都說英語,也全數樂於表演他們所玩的把戲。他們可能向你訴苦,說他們的國家是西方國家中管制得最嚴格的社會。這在某些方面講,卻也說得確實。最近十二年來,瑞典國會的通過法律和制定條例有晝夜不停每八小時創制一項的進度,也就是每年超過一千件。可是在多種情形之內,一般人民和議員先生一樣對這樣的作法以輕率的態度對付之。這整個的一套既已進展到如此複雜的田地,已經沒有人對之十分重視。瑞典人士對他們認為合乎情理的條例規則遵照奉行,其他則相應不理。」(節自福達(Fodor's)旅遊指南《斯堪底那維亞》冊一九八六版頁三六九)
今日看來,奧地利本身雖屬日耳曼民族,並因王室沾染著神聖羅馬帝國之名號,也被屬下其他非日耳曼民族附庸拖累,她之企望作北歐之主宰,不免與時代之潮流相違。而且各地採用新教已有一個世紀以上的歷史,也不容在此時再將時鐘倒推回去。瑞典以波羅底海為內湖,可是如通北海之孔道却為丹麥荷蘭把守,瑞典企圖發展商業時即受兩國干涉,瑞典之海軍亦不足為二國之敵。這國家的人口與資源有限,其長處在國王本人控制多量之土地,每一發生對外戰爭,即將其一部出賣或頒賜於功臣,籌款之後,募蘇格蘭及德境之僱傭軍。所控制之王土經過大量之消耗,則又施行一種帶歷史性而離奇之法制,稱作reduktion的,我們無妨稱之為「強迫退田」。亦即新王嗣位時,各人仍有將王土之一部退還朝廷作為新的基礎之成例。於是不僅出爾反爾,也因財產權不能固定,影響所及,即種田人亦無從知悉本人之身份地位,查理十二在一六九七年登極時,即因在黎方利亞(Livonia,今日之愛斯東尼亞及拉特維亞之各一部,刻下此數國正宣告脫離蘇聯而獨立)之大地主巴特古(Johan Reinhold Patkul)不甘心瑞王所謂強迫退田,投訴於法庭無從獲勝,乃遊說各國王,並且鼓吹日耳曼傳統才引起「北方戰爭」之展開。可見得當日瑞典之拓土,並未脫離朝代國家之作風,也仍未放棄封建體制(歐洲封建之一重要原則即是國王永遠不放棄土地之基本所有權)。
要是查理十二之一生行止有傳奇性,則查理十四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前次我已提及戈斯塔勿司.亞多爾夫司。他殞身於三十年戰爭之中,但是他的軍事行動,擴張了瑞典往北歐大陸的領域,也鞏固了新教的地位。現在尙要說及主持「北方戰爭」(The Northern War)的查理十二,和創立白納多特(Bernadotte)王朝的查理十四。恰巧他們的功業彼此都有一百年的距離。亦即按照上述的順序,他們名傳遐邇之日,大約接近於一六一〇年,一七一〇年和一八一〇年。
一七〇一年查理十二再向波蘭進兵。其實波蘭國王為沙克遜(Saxon)國主,波蘭人偶一挫敗之後無心戰鬥。查理乃輕辭重幣的到處招降。一七〇二年瑞軍佔領波蘭國都華沙。可是他又再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將波蘭大致平定。至此他和波蘭人為約,廢原有波王而另立波蘭貴族首領為王。可是沙克遜國主並未成擒,他仍受俄國津貼,實行敵進我退,敵退我進的辦法。查理不得已,又只能直搗沙克遜老巢。一七〇六年秋天他佔領了沙克遜,至此其國主才接受城下之盟,宣告放棄波蘭王位。
即此我們也可以領悟人間天堂總是一種理想。瑞典前國務總理泊爾米(Olof Palme)出身富室,卻同情於窮人,曾主持著不少社會福利的立法,曾盡力於教育及宗教工作,也曾用他的聲望去調停國際間的糾紛。如此一個樂於為善的人物,竟於一九八六年在與其夫人在斯德哥爾摩街頭閒步時,被暴徒從後開槍二發被刺而死。雖說刺客迄未緝得,也有人相信其為神經病漢。然則,縱如是也無法否定其社會仍有罅隙,並未能由物質生活之完善即已造成一個烏托邦。因之我們也只有更強調財富為組織現代國家之一種資源,卻難能為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所可能追求之目的。
查理十二,十五歲登極為瑞典國王,時在一六九七年,只三年而北方戰事爆發。原因是丹麥國王、波蘭國王、俄國的沙皇彼德大帝以及今和*圖*書日德國境內的幾個公國,都企圖奪取瑞典在波羅底海東岸和南岸的領土。也乘著瑞王年輕而缺乏經驗以為輕而易舉。殊不知查理即在髫齡時,由他父親監督之下,受過各種刻苦耐勞的鍛鍊,也能身先士卒,有嚴格馭下的能力。一七〇〇年初,這幾個國家按計劃行動。查理十二採取內線作戰的不二法門,實行各個擊破。他首先登陸於丹麥,先聲奪人,不戰而丹麥王屈服。這時候波蘭軍攻擊瑞屬波羅底海東岸的領土不下,查理乃於秋天橫渡波羅底海。他沒有遇到波軍,於是決定移麾攻擊俄軍。當年年底那瓦(Narva)一役,他創造了以寡敵眾的奇蹟。瑞典國王率兵一萬人,可是組織訓練裝備都比俄軍強。俄軍據稱有八萬,但至少有三萬五千人參加戰鬥。瑞軍窺破對方陣線上的弱點,於是集中兵力遂行中央突破,俄軍潰敗後沙皇退還國境。
可是也有些條例雖然繁冗而無法擺脫。從斯德哥爾摩市中心的空運汽車站(air terminal)到奧蘭達(Arlanda)飛機場的巴士每十分鐘一班,可算便利。車站的平面作長方形,佔地廣大,四面沿街,也各有人行道。可是旅客進口在一邊,登巴士的出口在另一邊,其他門扉全部閉鎖。即人行道上的捷徑亦形同虛設。我們已預買車票,看著巴士也近在咫尺,也只能放棄近路而走遠道,必須在車站建築物內斜插而過,才符合了進由進口,出經出處的規定。而且尙不止此也,及至登巴士時,才發現車站出口有兩重門,中有小室。起先前門封鎖,後門大開。等到乘客二十人一批入室後,後門亦鎖,室内紅綠燈大亮,有一分鐘左右如禁閉在電梯之中。然後後門仍鎖,前門大開,我們才魚貫出站按次序登車。全部程序經電氣操縱。我曾有類似的經驗,則係在美國參觀監獄時。
在以上情形之下,瑞典經過兩次政變。一七九二年國王在斯德哥爾摩的歌劇院被暗殺。一八〇九年之兵變,青年軍官因著國事蜩螗又廢當時的國王而迎立其叔父為王,是為查理十三,時年六十一,尙無子嗣。因著立嗣問題,也是眾議紛紜,更增加情勢之不穩。最後國王接受支持者之建議,遣使謁拿破侖,願得白納多特親王元帥為養子,嗣承瑞典王位。拿皇既已姊妹弟兄皆裂土,稱王於荷蘭、西班牙及德義境內,至此其建議初看起來荒唐,實際也不為過。有歷史家稱白納多特初不願往,在拿皇命令之下曾說,他日若為王,則只能以瑞典社稷為重,而無法再瞻顧法蘭西之利益,也有人說他暗中活動瑞典名位。總之則是白元帥時年四十七歲,改名Carl Johan,放棄天主教,皈依路德教派,承受拿皇之認可,成為瑞國王儲。他一生不諳瑞語,只是被立嗣之日即主持瑞典軍國大政。此人身長,面圓,髮黑而濃捲,既具儀表,而在談吐交接時帶魅力。在他主持之下,瑞典與俄國英國修好,聽任帝俄攫取芬蘭,本身以向丹麥接收挪威為補償。不久拿破侖又發動征俄之役,從莫斯科退出之後,奧、普、俄再度糾結兵力與法軍戰於歐洲中部,瑞典王儲亦率瑞兵八萬至十萬參與聯軍。除以約二萬人保守瑞典國門之外,王儲親率之六萬五千人一路監視拿破侖之進展,最後於一八一三年十月投入萊比錫(Leipzig 今屬東德)的戰鬥。是役決定拿破侖第一次之被逐放。勝利後瑞軍也參加追擊,只是不及法國之國門即折向北,徹底威脅丹麥、確實獲取挪威作為戰果。從此瑞典永遠放棄芬蘭以及波羅底海以東以南在大陸的領土及歷史上之宗主權,只與挪威成為聯合王國,各有議會而共一皇冠。
瑞典的歷史中,有好幾個有趣味的人物。雖說他們不一定是我們崇拜或欽慕的對象。
「那倒是眞的,教育不付費,醫藥也不付費(free school,free hospital)。」
「現在也有了,」他更正我。「在地鐵那邊有一個傢伙,我看著他每天都在那裡——有一個多月了。」稍隔一下他又說:「不過他們大概都是外來移民,那個人就是羅馬尼亞來的。」
「不過你們向來是一個福利國家(welfare state)。」我就插上去說。
移民最早的時候發動於一八四〇年間,亦即是查理十四自稱功德圓滿的前後(美國開國前曾有瑞典人士移殖北美洲,可是十七世紀的探險拓土,不能與以後移民並論)。當時移民的原因大致為宗教信仰上的岐異(以Eric Jasonist為主)。以後的原因,則以經濟上的成分為多。
所謂社會主義的趨向,表現於稅重,社會上之福利也周到,從老年人之贍養到兒童之生活費都已顧及。政府不僅干預經濟,其本身也持掌著很多服務性質之企業,有如交通、通信、廣播事業與能源。斯堪底那維亞航空公司SAS由四個國家公私股份組成。初成立之日,此邦政府立即在瑞典之份內認股百分之五十。全國的合作社構成一大組合,力量龐大,瑞典政府也是其中的股權人。也還投資於各種生產事業。各處市政府也同樣的表示它們似於大公司的性格。可是全國的企業卻又絕大多數仍在私人手中。有人也以為瑞典的經濟,雖公私混合,到底仍以自由企劃為主,所以仍為資本主義的性格。也有人以為其社會本身即帶著協會性質,所以她的作風折衷於東西兩種體制之間。
十七世紀初期展開之三十年戰爭,牽連了很多國家,也可以視作前世紀未了之各種變故之繼續,最初也由宗教問題而起,也因各國彼此毗鄰,不免在利害關係之間猜忌嫉妬,才牽一髮而動全身。只是戰事愈近後期,新型國家間的衝突愈為明顯。宗教問題被置於腦後。法蘭西雖奉天主教,為著不願奧地利勢力之膨脹,首先津貼瑞典,以後更出兵支持。丹麥初為新教之領導力量,眼見瑞典軍事上之成功,却又不甘坐看www.hetubook.com.com強鄰壓境,於是反戈與之兵戎相見。戰事在一六四八年結束時,法國與瑞典同為戰勝國。因之戈斯塔勿司.亞多爾夫司今日之銅像,尙在斯德哥爾摩歌劇院之前,他雖不能親身體驗得到,他的功業,已代表著瑞典實力膨脹之最高潮。這國家除了擁有芬蘭,佔領了今日之列寧格勒和最近向蘇聯提出獨立要求的波羅底海沿岸三個小國之二以外,又控制了今日之東德、西德與波蘭的海岸據點,尙且囊括了自丹麥以東海內的全數島嶼。此時稱波羅底海為瑞典之內湖,實不為過。
這故事既有社會環境之縱深,也有國際舞台之複雜。其開始即是歐洲自中世紀告終以來,今日之德國(包括東德和西德)尙保持封建社會之體制,全境分為約三百個單位,內中大公國、侯國及主教區和自由城市總數都約略相等,不僅各單位的面積大小懸殊,而且當中尙有飛地而互相阻隔之情事,在中國歷史中只有魏晉南北朝一段差可比擬?本來馬丁.路德之提倡宗教改革,既有人本主義之精神,也有國家主義的趨向。他在與教皇衝突時,即呼籲日耳曼民族的王子郡主為支援。各王子也多樂於新教,尤以北方的王國為甚。他們已有海外貿易之利潤,也承望因之脫離教廷之束縛和財政上的索取。奧地利之王室,則把佔了神聖羅馬皇帝的地位,以「衛道者」自居,在維持天主教的正統之名義下,希圖將僅有名義之領主地位增強,構成一個實際控握廣大地區之威權。
稍停之後他又繼續下去。「現在瑞典是歐洲生活程度次高的國家了。第一位則是義大利。很多人說下次選舉時,社會民主黨有問題,這很難說。」
如果我們將他一身經歷拿出全般衡量,只覺得此言不虛,白納多特弱冠以布衣從戎,以後既為革命軍將領,也是拿皇的新型貴族,終為異國王儲。他既盡忠於拿破侖,也執鞭弭與之周旋,卻又全部公開合法,算不得通敵叛國。而且拿破侖被放逐後所設立之衛星王國,全部瓦解,只有白納多特王朝至今猶存。其子嗣也與歐洲年代深遠之王室聯姻,今日丹麥、挪威與瑞典之王室也都可以算作他的後裔。自他之後,瑞典也再未與任何國家交兵。挪威於一九〇五年獨立,並未引起兵革,瑞典也逃過兩次世界大戰之難關,如是長期的和平近二百年。他留下來的白納多特王朝歷經六位君主,接受了十九世紀以來自由主義和自由貿易的潮流,將一個中古型的國家體制改造而成現代體制,如此都為古今中外之所未有。
王儲於一八一八年嗣位為瑞典兼挪威國王,稱查理十四,自此終身偃武修文,提倡教育,修造瑞典南部橫貫東西之運河,穩定財政,再未豫聞任何戰爭,一八四四年逝世時享年八十一歲,為瑞典國王亦二十六年,臨終時曾誇言世間無人創下如我之功業。
自此又約一百年,則有法國元帥成為瑞王之養子。白納多特既同拿皇起兵肅清歐洲封建勢力,以後又厭倦波拉巴特之干戈勿戢了無止境,以他的經歷和態度,他對地緣政治的力量和各國民族自決之潮流不能未具用心。他的「不介與政策」不僅使瑞典長期享有和平,也成為這國家今日局處中立的基礎。
維也納之企圖加強管制,也和巴黎發生衝突,法國眼見哈普士堡王朝在西班牙、義大利、荷蘭、比利時都轄有地土,再加強德境之統治,不免感到三面包圍。只是在十六世紀的後期各種衝突途倪紛紜,都未達到有決定性之後果。
瑞典向美國移民的數目,沒有確切的統計。一般估計自一八七〇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共一百五十萬人。內中也包括以後由美回瑞的人口。一九二〇年間的估計,當時居住美國的瑞典移民為六十三萬人,再加上移民之子女則也近於一百五十萬之數。此外加拿大也有瑞典移民及其子女約五至六萬人。總而言之,這在該國十九世紀的人口六百萬和今日之不及九百萬的數目內是一個很可觀的數目。
到底這種體制是否一種成功?這就很難說了。首先提出瑞典的制度近乎盡善盡美的是美國新聞界鉅子柴爾茲(Marquis Childs)。他作此言時在一九三〇年間。今日已經相當的物換星移。在牽扯全局在大範圍的問題中作結論,我們所遇到的困難,則是沒有絕對的標準。前已言之,我們看到斯堪底那維亞的國家而以瑞典為盛,全部整齊清潔,秩序井然,不能不表示敬仰。而且此行未看到一夫一婦衣服襤褸,一個無教養的兒童躑躅街頭,尤其值得羨慕。可是要提及全民都樂於這樣的體制,則至少缺乏立論之憑藉。
瑞典的歷史,也和其他民族國家的歷史一樣,要是觀察者將視界擴大,眼光放深,則可以看出其前後啣接,雖說當中也有出人意料之成份,卻沒有不能解釋的奧妙。這個國家本身放棄為超級強國之後,即希望不再介入超級強國的爭端裡去,可是她的發展仍與外界的發展不可分割。因之她提倡國際間的和平,熱心於聯合國的行動,也有內在的原因。她的經濟系統,自有特色。即強調其社會主義的性格也好,或強調其本格上的資本主義性格也好,只是一經展開,其所有權和勞動力即構成一個大羅網,而且越做越大,因之與國際間的發展也越不可分割。
這種種說法,視各人之重點而定。在今日各種名辭陷於一種混淆的局面裡,可能愈作理論上的解釋,愈令人感到糊塗。我們看來,瑞典的社會主義與今日所謂共產主義的國家有一個顯著的區別:此即她之自由的勞動力。此亦即是各人之就業純依自我選擇。前已言之,瑞典之現代化,毋須強迫群眾在農場集體的操作去儲積資本。可是她所聚資本,首先大概得於森林之木材及地下之鐵砂。如此自然所賦予之物資,不期而然的即先帶有一種公眾性格。有了這種種歷史上的因素作後盾,則不待意識型態的鼓吹,社會主義已有了潛在的實力。
可www.hetubook.com.com是在歷史上講,這樣的改組不出於一種自覺的運動,而是很多國家,因著各種不同的原因,經過一段變亂,在長期間內將這轉變構成事實。只有從歷史的後端看來我們才能看清這種運動,首先多以宗教的名義發難,以後則地緣政治(geopolitics)的影響越來越濃厚。最近兩個多世紀以來,更有加強經濟組織的需要,於是以前朝代國家以農業社會習慣作管制之南針,至是才有民族國家以商業習慣和效率作為治國之基礎。馬克思徹底大規模的簡化歷史,才稱之為封建社會轉變而為資本家時代。在《共產主義者宣言》裏他用了短短的一段,概括了牽動了全歐洲跨越數個世紀的一種運動。其重點在指出封建領土與農奴間的利害衝突終導引到市民階級之抬頭。
今日外間旅遊者在此更感到「不便」之處,倒是物價高昂。例如火車站之自助餐廳,咖啡每杯十四個克朗,照此時的兌換率近於美金二元五角,雜貨店之硬麵包一塊,也值三克朗,近於美金六角。倒是在渡海輪船上的頭等餐廳反而價格公道,似和倫敦、紐約中等餐廳的價格相埒,可見得其價昴仍是一般服務性質的工資高昂之故。很多瑞典人以他們國民生活程度之高為榮。我們不止一次的聽到中等以上的家庭不僅具有汽車,而且自備遊艇。可是我們也不能忘記斯堪底那維亞各國的繁榮,也同和世界的繁榮共始終。十九世紀末期此邦之現代經濟初展開時,即受有美俄小麥登場傾銷西歐的影響。瑞典近幾十年來的突飛猛進,更與兩次大戰之後需要復原的建築資源不可分離。今日不僅旅遊事業為國際貿易之不可或少的一部份,而且斯德哥爾摩的水果市場產品來自世界各地。西班牙和義大利的已不用說了,而遠者來自紐西蘭及哥斯達黎加,因之原油漲價,此邦經濟必受影響。一九七〇年間即曾使瑞典失業的人數有相當的增多。
一個世紀之後,又有奇人查理十二之出現。只是他却成了一個悲劇的英雄。他的戰敗和最後以身殞,雖然值得讀史者的同情,可是於國運無補。因之也有人認為他好勇而無長久的計謀。更有不少的瑞典人認為祖先遺留下的大帝國不能保留,以至今日瑞典除本土外,在歐洲大陸無尺寸土地也應當由他負責。
初看起來,以一個面積略等於台灣十二倍的國家,迄今人口不及台灣之半,尙要向外移民,頗為費解。可是我們要注意迄至十九世紀之末,瑞典主要的仍是一個農業國家。一八五〇年農村人口為全國百分之九十。迄至一九〇〇年仍佔百分之七十五。北部既奇寒,即南方也多森林湖泊,再用舊式農具操作,也無法維持大量的人口。打開局面的條件,首為工業化,而這條件則待科技之展開。
我們也可以從各種書刊看出:瑞典也有已開發國家的各種苦悶。比如說:社會民主黨好像都把各種問題解決了,而實際上工會領袖、合作社負責人物即此也成了新型官僚階級,忘記了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反而自命為國家主人,頤指氣使。在追尋效率的要求之下,無論是農場,或是林園,或是屠宰場,都只有越做愈大,小本經營的業主仍無法生存。又因為離婚的公算高,父母都忙於工作,子女失去監督,很多年輕人組成幫派,盲目的尋樂,有時也成為警察巡視的對象。我們在簡短的行程中沒有目擊到這樣的情節。可是根據已經知道的背景,如此的報導必有事實上之根據。
白納多特(Jean Baptiste Jules Bernadotte),法國人,一七八〇年十七歲,於路易十六的部隊裏當兵。九年之後也曾一路陞遷;可是大革命展開之後,才是他將星高照的日子。一七九七年他奉命率兵二萬支援拿破侖的義大利戰役,從此兩人的功業與出路,糾纏在一種離奇的狀態之中。
這樣的體制是否是一種成功?我們在斯德哥爾摩和哥呑堡(Gothenburg)巡視一周,當然經過旅遊者必經之地,可是也漫步信行,穿插過一般旅遊者罕至的大街小巷。所見所聞縱是走馬觀花,無法否定一般人公認此邦的整飭有秩序。以電子機作管制公眾行動的工具,遍處都是。大凡銀行交易,車站購票,各公共場所之問詢,無不預領先來後到的數目牌號,然後聽依次序之傳喚。今日在美國之街頭停車,猶依鐵柱上之機械時表付費,在瑞典則以電鐘將分秒印在卡片之上,停車人將卡片陳列於車窗之後,供詢查人員檢視。舊式之建築及交通工具也仍所在多有。但即不特加粉漆也仍在樸素之中表示其整齊淨潔。接待人員也一般的循規蹈矩的有禮。本來我已看到旅遊書刊指出在此邦作客通常毋庸付給小帳,即付少數即可,因為「服務附加」已列入帳內,可是計程車則必給百分之十五之數,因車夫須另向政府繳稅。偏巧我們離開斯徳哥爾摩之拂曉,計算有欠周詳,到頭無法給付小帳確如其數,甚為狼狽,車夫之內心反應如何,不得而知,可是他始終有禮。要是美國,而尤以紐約之計程車司機難能有此宏度也。
又有一批瑞典歷史擧象如哈侖多夫(Carl Hallendorff)與休克(Adolf Schuok)則認為查理十二實在是企圖「保全著一個無可拯救的局面」。至十八世紀初年瑞典尙掌握著波羅底海東部的制海權,也仍保有著瑞典陸軍的優秀傳統。以前在大陸所拓土地則富有經濟上的價值而缺乏戰略上的縱深。所以他眼看著四周各民族國家之興起,遲早有將瑞屬各據點取得之勢,他除了自動放棄這些屬地之外,也只能先發制人,以攻為守。事之成否不說,此外也別無他法。
我們乘坐的SAS飛機自斯德哥爾摩起飛三小時後接近英倫。鄰座的一位瑞典乘客借我的筆填寫入境報告單,引起一段談話,不久就牽扯到瑞典的物價上面去了。
他們兩人的年齡(白納多特長拿破侖六歲)、www•hetubook.com•com出身、才幹、志趣、和胸有城府的情形大概相似,照理必有1番鬥爭。可是白納多特於翌年與拿破侖之前未婚妻結婚(拿破侖已娶約瑟芬)。夫人Desiree Clary之姊又嫁與拿破侖之兄約瑟。從此兩人有親屬關係,白納多特也像拿破侖之弟兄一樣,對拿有批評而又忠服;拿破侖也能容納他的若干獨立性格。一七九九年他任陸軍部長,那年拿破侖以兵變奪權,白納多特曾反對他的非法行動,但是在緊要關頭卻又支援。拿破侖於一八〇四年稱帝,升白納多特為元帥,並封為郡公。一八〇五年拿破侖的奧斯特黎茲(Austeritz,今在捷克境內)戰役挫敗了俄奥聯軍,奠定了今後稱霸歐洲大陸十年的基礎;白納多特也在這戰役裏建功。
以上三個瑞典國王的事蹟也替這段歷史提出見證,即是我們將當中的曲折一再減略,仍可以看出事實之發展不能算是與階級鬥爭互為表裏,而只有地緣政治的重要才至為明顯。
至此查理仍不放棄與沙皇決戰之宗旨,他繼續鼓吹並贊助土耳其人侵襲俄國,並遙對瑞典指揮。況又一度被土耳其人囚禁,於是者五年。最後與其隨從於一七一四年十月出走,隱匿身分的飛馳貫穿敵境,而於十一月抵達瑞典在北歐轄地。同行者數百人,至北歐時只二人。他回國後,又再籌備下次戰役,又已集結三萬人,也仍須對付在挪威之丹軍。不幸於一七一八年在挪威巡視時殞身。他究竟是陣亡還是被謀害,始終無法斷定。
歐洲各國從中世紀發展到近代,在馬克思看來無非由「封建社會」進入到「資本家時代」,這樣的解釋,並非整個的不正確,只是失之過簡,容易被利用作為階級鬥爭的憑藉。我們也不能說階級鬥爭全未在歷史上發生,只是認為階級鬥爭是推進歷史的首要工具,則與事實不符。在重新檢討各國衍化的程序時,我們最好看清它們都有從「朝代國家」(dynastic state)進展到「民族國家」(national state)的趨勢。前者以人身政治為主宰,只要因著臣屬關係和家庭關係能使上令下達,則縱是疆域領土畸零分割,人民屬於不同的民族,操不同的語言,亦無所不可,以後交通通信進步,人口增多,產業發達,一個國家之能在行政上有效率,端在其疆域方正完整,人民在人種上或語言上和諧一致,文化上具有向心力,於是才有後者的抬頭。
在組織新型的農業和工業的過程中卻自始即有政府之介入,這樣也構成今日瑞典社會主義立場之基礎。瑞典之在農村中組織生產及消費合作社較丹麥要遲幾十年,看來也取法於丹麥。我自己最近十年來粗枝大葉的觀察各國經濟發展情形時,著重每一個國家的農業財富與工商業的財富之自然交流。要是某一個國家進展到這種程度,以後之進展即可加速(很多人沒有注意:今日中國已粗步到達此田地),可是要如此,則先要使農業土地歸併集中,才能增強效率,接受投資與借貸。凡此都是瑞典政府幾十年來一貫的政策。政府不僅有選擇性的頒發津貼,而且設立諮詢的機構,主持土地的買賣。每一地區都有一個農業管理處,也有一個鄉村信用合作社。土地的轉讓都通過於前者,後者即有如銀行。如須借貸買田及購置大型農具,借貸人不得現款,而係將發票交信用合作社,經過後者審核之後才發款,務使所舉債不致浪費。至於牛乳乳酪的生產,合作社更不可少。通常以上的產品都用十噸以上的貨車運送。貨車公司及批發商只向合作社交易;即向各農戶收集產品也仍須由合作社劃帳。所以這個國家農產的生產和分配都已大型的商業化,即鄉村中也有高度的組織。
我們耳目之所及,發現美國在斯堪底那維亞國家的影響仍為深巨。在城市間,英語的通行毫無阻礙,使我們忘記了英語是他們的第二語言。而且一般人的英語發音尙是美國語調,而間常帶美國俚語。電視節目全以美國所產所製為骨幹。國際新聞以美國廣播之網系作台柱,而其戲劇節目也靠美製電影支撑。即年輕人喜愛之流行歌曲,出租之電視磁帶(video cassettes)亦無不如此。可是如此一來,美國(USA)之影響固然在文化方面,也偏重於享樂。製造方面之影響,則以日本為盛。斯堪底那維亞各國常見之汽車非歐製之貴型車輛,而以日製廉價車輛為多,這和倫敦的情形廊然不同。而且日製產品也及於各色通信器材。所以縱是美國之劇本和歌曲,而傳達的則是日造的工具也。
我沒有告訴他的乃是回美之後我們還要立即籌付一年一度的一千三百美金的學校稅。而且紐約街上仍有很多乞丐,最近我們也看到倫敦也有乞丐出現。
在這些科技所造成的突破之前,瑞典鐵礦及所製鐵幾乎全用於輸出,至此才在國內大規模的修建鐵道,開設機器廠,促成造船業之突飛猛進。國家普遍的工業化後城市人口增加,再加以向外移民,農村的人口急劇的減低,勞動力緊縮,農業生產的現代化和機械化才合乎實際。以上的情形經過幾十年的經營,也待到第一次大戰前後才發生確切的效用。農業技術的增進包括沼澤地帶的排水,使用化學肥料。大型農具的使用最初仍用馬拖曳,以後才用自動的機械。
總之德國境內情形過於複雜。構成民族國家尙待一個半世紀之後方能成為事實。況且縱如是,東歐自波羅底海沿岸各小國,南迄波蘭俄境無自然之疆界,若干地區人口混居,當中種族語言宗教各異,易開爭執之端,也觸發彼此之安全感,本世紀以來循著這東西軸線所發生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已有多起,即疆域亦曾數次變更。而至今此帶有威脅性之因素並未消除,自此也可想見十八世紀大陸上數個國家協同的將瑞典之外界勢力驅除,實為簡化局面的辦法,在歷史上具有當前的積極性,此非查理十二個人之威望能力所能挽回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