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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法利夫人

作者:福樓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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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二 論「波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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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論「波法利夫人」

我現在已提到「公正」這個既可怕又絢爛的字眼,因而請允許我先向法國司法當局致謝,因為它判決時已顯示出公正與優美情趣的輝煌鑑賞。對我來說,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在對道德激越盲目的熱忱與不合時宜的強求下,司法當局於面對在此以前默默無聞的作家所寫的一篇小說時,顯示了正當而無私的態度,這篇小說多麼精美!而且是一本最公正無私、最正當的小說,它像慣見的田園一樣平常,但也跟大自然一樣,是一塊受過風飄雨打的田園。再者,如果可以根據判決時的考慮加以臆測的話,法官儘管在書中找到了一些可以真正受指責的地方,但大概也不能不承認此書結構之美,而予以特赦,對於那些只為「公正」與「真實」而動員其才能的人來說,這種注意到「美」的心態,和現代社會苛烈的貪婪相形之下,實是最令人感動的徵候之一。現代社會決定性地抛棄了一切的精神愛,完全忘記了自己以前的內在,只一味地想去獲取物質上的滿足。總之,從崇高的詩意觀之,這判決具有決定性的作用。訴訟的勝利是給予「繆司」的,所有的作家,至少所有值得稱為作家的人,都可以因古斯塔夫・福樓貝而得到無罪的宣判。
修女們承認這少女對人生、利用人生以及享受人生都有驚人的天賦。她著實是個行動派人士。
不過,我剛才說過,這位新進作家的立場也是可惡的。可悲的是,其所以可惡只是為了一個單純的理由。從幾年前開始,大眾對精神事物的關心程度已異常衰退,為感激而支付的預算不斷縮減。路易・菲利普時代的末期,藉想像力遊戲而振奮的精神似乎巳顯現出最後的爆發,但新進小說家福樓貝所面對的社會,是一個厭惡虛構,愛好私有,疲弊已極的痴呆化貪婪社會。
另一方面,這少女也心情舒暢地陶醉在有色玻璃的色彩與東方色澤上,這東方色澤是透過裝飾圖案的細長窗戶投映在宿舍祈禱書上而形成的。她滿心洋溢著晚禱莊肅的音樂,而其榮譽皆屬神經性,因此,她暗中把自己幻想的神、未來與偶然的神、蔓草花紋扉畫上的神改換成真正的神,這著實像歇斯底里的詩人!
波法利夫人奉獻了自己。因受自己想像力之詭辯捉弄,她堂堂地以男性態度把自己奉獻給跟自己並不相稱的無聊男人,就像世上的詩人委身給無恥女人一般。
襄福爾利以孩子般富有魅力的心靈,極其適切地在圖畫式的風景中嬉遊,並把富有詩意的(比他自己所相信者更富詩意)夾鼻眼鏡對準家庭或街頭、小丑或動人的事件以及偶發事件上。然而,由於他獨特或虛弱的視覺,他自發地,宿命地忽略了普通場所、群眾匯聚場所與雄辯的公共聚會所。
(3)對誘惑與支配的過度喜好,對衣服、香和-圖-書水、髮油等一切低俗誘惑物品的過度喜好——時髦、喜愛統制,以及時髦與喜愛中所蘊涵的一切素質。
多麼愚蠢的批評!這是功能與式樣難以衡度的永遠混淆!真正的藝術作品不需要檢察官的控吿。作品的邏輯已扮演代理道德所有訴訟的角色。從作品的內涵中引出各種不同的結論,是讀者的工作。
作者為了儘全力發揮自己的力量,已儘可能捨棄自己的性別,使自己成為一個女人。結果是相當可驚的。換言之,作者雖然把演員般的熱情全部傾注出來,但仍然不得不在他創造人物的血脈裡注入男性的血液。從波法利夫人內部隱藏有最旺盛的精力、野心與夢想這一點看來,波法利夫人依然是一個男人,這是事實。就像武裝的帕拉斯女神從宙斯腦裡跳出一樣,波法利夫人這個異樣的兩性兼具者在美麗的女人身體裡面保存了男人所擁有的一切魅力。
面對這種無能的神父,如果女人不像解放後的狂人那樣把頭浸入姦淫漩渦中,她將是怎麼樣的女 人呢?我們在天真爛漫的年紀時,會有人在面臨煩悶至極的處境時不去接近無能的僧侶嗎?
依許多批評家的說法,這作品因其描寫的細密與鮮活而精美無疇,但作品中似乎沒有一個人為道德辯護,替作者的良心說話。負責闡釋故事,導引讀者了解,自古即成諺語或傳說的敘述者究竟在何處?換言之,檢察官的控訴究竟在何處?
關於批評,等大家寫過之後再寫,有種種先寫者所沒有的好處,他可以吹噓所評的作品的成就,也可以用權威性的豪勇與忠貞來陳述作品的成就。
波特萊爾
但我們千萬不要像其他眾多人士以潛意識的輕微的不愉快便驟下斷言,以為本書之獲得好評是控訴與宣判無罪所賜。本書縱使未受曲解,也可以引起同樣的好奇心、同樣的驚愕和同樣的震憾。從很久以前開始,本書即已獲得所有文學家的讚賞。早在「巴黎評論」開始連載的時候,這部作品雖然受到輕率的删除而破壞了和諧,但仍引起熱烈的關懷。古斯塔夫・福樓貝固然一舉成名,但其立場雖然非常卓傑,同時也很可惡。這種暧昧的立場,福樓貝誠實與驚人的才能已逐漸加以克服,我想就他此一曖昧立場略述一下理由。
「我不必為文體、繪畫般的佈局與環境描寫而煩惱,這些能力,我已不慮匱乏。我只依分析與邏輯書寫,因而任何主題皆可隨處理方式變好或變壞,最通俗的主題也可以寫成最好的作品。」
「那就是忙著瑣細事務,並因從事這類事務而歪曲自己想法的庶民。
以前,古斯塔夫・福樓貝的確需要接受批評家的吹噓,但現在已無此必要。許多藝術家,甚至包括幾位最敏https://www.hetubook.com.com銳可信的藝術家在內,都已經把福樓貝的傑作顯揚於世,並且用常春籐來裝飾它。因而如果說還有批評的餘地,那也只能指出一些被遺忘之處,而且也只剩下一些我認為尙未充分讚揚或詮釋的特色與光輝需要花點力氣去談一談。不過,後來的執筆者常具有一種反諷的魅力。這類執筆者就像跟不上隊伍的人一様,因為只有自己一個,所以更加自由,而且可以綜合許多爭論,避免過分指責或擁護的口吻,只感受到愛「美」與愛「公正」的刺|激,而負起開拓新批評之路的任務。
那個留下破壞傳統之名的「狼狂者」,那個失去做人資格的叛逆(指奇矯的文學家培特流斯.波雷爾)曾說:「面對現代所有的庸俗與愚昧,留給我們的難道不是只有捲煙紙和姦通嗎?」但我不認 為是如此,我要斷然地說,從結果而言,即使用精密的秤來量,我們的社會雖然由基督創造出來,卻依然是一個極難居住的地方,我們幾乎沒有向姦淫扔石子的資格。受欺丈夫的人數雖有增減,但也不 致於使天體回轉加速,使宇宙最後的崩潰提早一秒。現在應是中止日益蔓延的偽善之時了。現在正是 墮落粗野的男女認為憤悲反對一個不幸作家實在極為可笑的時刻,這作家用修辭學家式的純潔,把榮譽的面紗投到床邊小桌旁所演出的奸|情上了。
雄踞文壇另一方面的保爾.費華爾,喜歡冒險,對怪異與戰慄,禀賦有優美的才華,他像遲來的英雄,由於附在菲烈德利克・斯利耶及烏哲納・修之驥尾而突出。但是,「倫敦的神秘」、「傴僂病」的作者費華爾不管有多豐厚的才華,擁有其他許多非凡作家的才能,仍然無法獲致那個鄕下可憐姦婦波法利夫人所顯示的輕快突兀奇蹟般的成就。這個姦婦的故事,全書缺乏複雜錯綜的情節,它是由悲哀、厭惡、嘆息與幾次因熱病導致的昏厥構成,而這些構成係從一個因自殺而中絕生命的女人之一生中牽引出來的。
總之,這女人的確很偉大,同時也很可憐,作者不願意在作品中露相,只傾力演好舞弄木偶的角 色。作者已經把女性提昇到這麼有能力的地步,使她遠離了純粹的動物,而接近於理想的人;作者也讓女性參與兼具算計(以組構完美的存有)和夢想的雙重人格,因而世上所有知性的讀者都應對作者表示滿意才對。
在這樣的條件下,那個洗鍊、熱愛美又飽經磨練的心靈,會一面判斷處境的是非,一面自言自語道:
(1)至高無上的想像力已取代心情或一般稱為心情的東西,心情通常會消除推理力,並在女人心中一如在動物身上掌握主權。
人們都說,波法利夫人很滑稽。事實上,她有時也穿著獵裝,裝成一副不協調的樣子,有如鄉和-圖-書下 紳士,很像司各特小說中的主角,但現在她迷上了公證人的見習生,結果,倦怠至極,像怪異的巴修法葉(愛上公牛的克里特島女王)一樣,被推進村裡狹隘的地區,而在這地方小飯館的舞廳和酒店裡追求理想——場所在哪兒都不妨!我們要說,我們也要承認,這才是卡龐特拉地方的凱撒。她正在追 求理想!
「而且我們已聽厭了幼稚流派的說法,聽過所謂寫實主義的文學手法。寫實主義不為任何批評家所喜,對俗人而言也不是一個創作的新方法,而僅是一個漠然而能瞭解的語辭,意指瑣細事物的精密描寫,因而最好能利用精神的錯亂與世人的無知,把明敏確鑿細膩的繪畫般文體擴展到平凡的構想上,把最炙燙的感情滲進最卑俗的事物中。最嚴肅、最決定性的語句由最愚鈍的人口中說出來!
這詩人繼續獨白:「我不需要讓我的女主角做英雄。只要有相當的容貌、有野心,能動腦筋,對比自己高的階級有不可抑制的憧憬,就會成為一個有味道的女人。再者只要使女人的力量更高尙,這罪孽深重的女人至少就跟我們前一時代能言善道的女人不同,而且有價值——比較稀貴的價值。
我也許有一天會獲得完成此一工作的快樂。
在這一點上,在她那小小的環境裡,就一個只追求那小小的水平線的人來說,這女人已經成為一個極其崇高的女人。
最近,那位積極吸收知識,具有嚴肅與邏輯頭腦的夏爾・巴爾巴拉,也以他那無可置疑的聰明才智,描繪、闡明特異的心境,意圖從種種暧昧的境遇中演繹出正確的結果(這真是難以抗禦的誘惑)。我目前無意在此陳述我從「愛洛依絲」、「龐・魯修謀殺案」作者巴爾巴拉所得到的所有共感,因為他很少介入我這個具有歷史備忘錄風味的主題中。
上述作家中,有的是狄更斯式的作家,有的有拜倫或李頓型的作風,但他們都擁有過多的天分,也過分看低世人,以致無法像平凡的通俗作家保爾・德・科克那樣推倒「人潮汹湧」的搖擺門戶。雖然如此,我並無意以此怪罪,但也不因此而讚賞他們。另一方面,古斯塔夫・福樓貝雖然一舉贏得其他作家終身尋求的東西,我對他也不覺完全滿意。充其量我只在其中看見力量過多的徵象,我只想努力去界說使這位作家導向正確方向而不導向另一方向的種種理由。
「動搖所有忙碌人士心魂的最確實方法是什麼?事實上,他們不會為自己所好辯護,只對莊重事物感到積極的厭惡之情。樸質的熱情、詩意的奔放,使他們臉紅,並且刺傷他們。因而,主題的選擇最好傾向於平凡。選擇太莊重的主題,對十九世紀的讀者實在是褻瀆,而且要充分留意,不可談自己的事,不要忙著自己的工作。我們要一面談論世人所熱衷的和圖書冒險與熱情,一面冷眼旁觀。總之,我們要像時流所說那樣客觀而沒個性。
「愚鈍的基礎建立在哪裡?最愚昧、最豐富、最頑固低能的環境在哪裡?
「在鄕間。
(4)在修道院受教育的情形中,我也找到了兩種可以有解釋的氣質證據,這氣質是波法利夫人所其備的。
故事中親密而意味深遠的人物,不用說是姦婦。一個名譽敗壞的犧牲者——一個女人,已具備作為主角的所有風格。如前所述,她幾乎是個男人,作者用男性的所有特質(也許是無意識的)來打扮她,裝飾她。
道地的男性特質培養了她脈管中的血液,其另一證據是,這不幸女人最感痛苦的,並非丈夫顯然的外在缺陷與盲目的鄕巴氣,而是丈夫完全缺乏天分與精神低劣。
(2)男人在行動上的特徵是熱能向行動的突發,迅速的決斷,與推理和熱情的神秘融合。
下面各點值得仔細端詳。
我最初擁有同一作者的兩本著作(「波法利夫人」及片斷而未送上書肆的「聖安東尼的誘惑」),所以有意在這兩本書之間設一條平行線,也曾經想在兩者之間設置一些方程式和相對關係。我可以很 輕易地在「波法利夫人」精緻的網目中發現「聖安東尼的誘惑」中諷刺與抒情的高度能力。在「聖安 東尼的誘惑」中,這詩人仍然沒有變裝。為幻影與異端的一切惡魔及周圍環境的一切淫猥所誘惑的波法利夫人,畢竟也是為籠罩我們的一切瘋狂所累壞的聖安東尼。聖安東尼似乎比作者筆下鮮明的小市 民幻影波法利夫人更易辯明。作者雖然只向我們展示片斷,但「誘惑」中有幾節簡直令人目不睱給。 我所要指出的不只是耐普科德諾索爾菲凡的大饗宴,那位在苦行僧網膜上跳舞的微小狂女西巴女王的 奇妙出現,那位狄亞納的阿玻羅尼斯騙子般的誇大登場,他正要導引愚昧的富豪去漫遊世界。我要特 別提醒讀者的是貫穿整篇作品的那種苦惱,潛在的反叛能力以及那導引人們進入惡魔洞窟般寂靜庫房 的陰鬱礦脈——英國人所謂的「底流」(Subcurrent)。
於是,「波法利夫人」——一次賭注,真正的賭注,跟所有藝術作品一樣,這也是一次賭注——被創造出來了。
歇斯底里!這生理上的神秘是醫學學術院也無法解決的,但在女人身上則上湧而顯現為使咽喉哽住的球狀性感覺;對於神經質的男人則顯現為無力感與過激行為。這種神秘難道不能成為文學作品的內容與本相?
古斯塔夫.福樓貝故意在「波法利夫人」中隱藏起「誘惑」中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抒情與諷刺之高 度能力,而這部可稱為他精神秘室的近作,顯然最能引起詩人和哲學家的興趣,如前所述,要指明這 一些,對我來說並不難。
關於這一點可重讀包含下列揷話的數https://www.hetubook•com•com頁,這揷話有助於明瞭波法利夫人的整個性格,但世人卻以之為畫蛇添足——很久以前已經鬱積的憤怒在波法利夫人的身上爆發了。門發出巨響。無法給空想妻子任何精神快樂的丈夫,楞楞地留在自己的房間內,這個無知的罪人要被迫贖罪!波法利夫人絕望之餘,像嫁給無能隊長的年輕馬克白夫人那樣高喊道:「啊!我為什麼不是一個每天戴著遮陽眼鏡閱讀檔案的禿頭彎背老學者的妻子呢?這樣,我就可以很自傲地挽著他的手,至少我也可以成為精神王者之妻。唉,我只是一個為愚人所束縛的妻子!」
「用得最多,用得最濫,而且用得最陳舊的手風琴是什麼?是通姦。」
「在鄕間,最無聊的演員是什麼?
(本社輯)
只要登上上述的分析斜坡,我便永遠無法從「波法利夫人」縮手。這本書在本質上極富暗示性; 因而要解說它也可以寫上一本書,但是我只注意到許多最重要的插話,這些插話自始即為批評家所漠 視,或受其責難。好好先生的布尼賢神父只關心,那些在教堂神父席與椅子間做體操的教理問答之惡 童,卻天真無比地向來求救的波法利夫人回答:「太太,你生病了,波法利先生是醫生,你為什麼不 請他幫你看看?」
這立場是非常卓越的,因為自從巴爾札克像巨大流星般消滅以來,和小說有關的好奇心已沉靜安眠。這顆巨大流星以榮光的雲彩覆蓋著法國,像北極光那樣以夢幻般的光芒照耀冰冷的荒原,而這冰冷的荒原則反映出光怪陸離的曙光。其實,從很早以前開始,那個以「阿羅瓦」、「原有的世界」、「艾德爾」等作品在日益無味的社會中成名的德・邱斯提納,那個曾經創造巴爾札克稱羨不已的醜女類型的德・邱斯提納,已經出版了一本極其不雅的作品「羅繆亞爾德或天性」。他那難以模仿的幾頁,會使人指出其弛緩與彆扭之非,但同時也取得了人們的寬諒。不過,德・邱斯提納畢竟是天下的第二流作家,他的但丁主義只能提昇到理想的憤懑之境。他那公子哥兒般的坦爽、浪漫式的熱情、誠實的冷笑、傲然不執著的風格,很難適應群眾的感覺。因而,這位可珍重的作家難免要遭受自己才能所當承受的一切不幸。
德爾維利以「以前的情婦」、「著魔的女人」深受世人注目。他那以極端熱情表現出來的真理崇拜,徒使群眾深感不快。看來他似乎是為了克服熱情才喚起熱情,他像阿雅克斯那樣站在荒涼的岩石上,在暴風雨中歌唱、流淚、絕叫,並且經常向自己的敵人——人、雷電、神或物體——高呼:「抓住我,否則我要抓住你!」這個真正的天主敎徒德爾維利也一樣無法抓住沉睡不醒的群眾,群眾對例外的奇蹟都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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