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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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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五


湯姆認為法斯多一月底可能會來羅馬一趟,雖然瑪姬最近寫來的信並未提到他。瑪姬大約每隔一週透過美國運通轉來一封信,問他是否需要襪子或圍巾等等的,因為她除了寫書之外還有許多時間可以編織。她總是在信上提起某個熟識村人的趣事,這麼一來狄奇才不會認為她想他想瘋了。不過她顯然是想他想瘋了,而且她要是未能再親眼見到狄奇一次,顯然也不會在二月返回美國;因此即使他沒回信,她也一定會寄長信和織好的襪子及圍巾來。她的來信讓他心生厭惡,他連碰也不想碰,看完之後他便將信撕得粉碎丟進垃圾桶裡。
「沒錯。」湯姆說。「他應該一點以前會到那裡。」
「哈囉!」半黑的走廊傳出美國人的聲音。「狄奇嗎?我是佛雷迪!」
湯姆像扭著佛雷迪脖子似地扭著樓梯欄杆,然後他聽到佛雷迪上樓的腳步聲。湯姆退回屋裡關上門。他可以繼續堅稱他不住這裡,說狄奇人在奧特羅,或者說他不知道狄奇人在哪兒;但事到如今佛雷迪沒找到狄奇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或者佛雷迪會拖著他下樓問布菲太太他是何許人物。
他參觀了加比多林山丘和波各塞公園,逛遍了古羅馬廣場,還跟著附近一名老人學了六堂的義大利文。老人在窗口掛著教授義大利文的招牌,湯姆謊報姓名向他學習。六堂課結束後,湯姆認為他的程度和狄奇已不相上下,他逐字逐句記起狄奇說過的一些句子,如今看來狄奇當時的用法並不正確。例如,有天晚上他們在吉歐吉歐之家等遲到的瑪姬時,狄奇說了一句:「Ho paura che non c'e arivata,Giorgio,」(「我怕她不來了,吉歐吉歌。」)其實在表達害怕的情緒之後應該用「sia arrivata」(「可能不來」)這種假設語氣。該用義大利文假設語氣時,狄奇幾乎從來不用,湯姆因此刻意不學正確的假設語法。
「我在蒙吉貝羅見過你吧?」佛雷迪問。「你是湯姆吧?我以為你會去柯狄納呢!」
「喂,狄奇最近在搞什麼?」佛雷迪皺眉問。「他這麼與世隔絕是怎麼回事啊?」
佛雷迪又笑了,並隨手解開他的馬球大外套。
湯姆向後退了一步,門還開著。「他——你何不進來?他現在不在這兒,等一下應該會回來。」
佛雷迪朝臥室走去並在房門前停下腳步,盯著床上的旅行箱。
「他說他今年冬天非常努力。」湯姆隨口說。「他似乎想保有隱私,但據我了解,他仍然和很多人處得很好,包括瑪姬在內。」
湯姆搖搖晃晃穿過房間走向窗口時想,現在能馬上昏過去也好!他皺著眉頭看著樓下那輛黑色跑車,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他自忖,他可不會真暈了過去,他明確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最後一刻,為他們倆準備茴香酒,另外兩杯印有他們指紋的茴香酒。而且菸灰缸必須是滿的。佛雷迪抽柴斯特非牌。然後是阿庇亞大道。找一處墳墓後方黑暗的空地,漫長的阿庇亞大道和_圖_書上沒有任何路燈。佛雷迪的皮夾必須消失,原因:搶劫。
「看來狄奇把他所有的飾品都給了你。」
湯姆買了暗紅色絨布來做客廳的窗簾,因為屋裡原來的窗簾讓他受不了。他問公寓管理員的妻子布菲太太是否認識可以幫他做窗簾的女裁縫師,布菲太太表示願意親自動手。她開價兩千里拉,差不多才值三美元,湯姆強迫她收下五千里拉。他買了些小東西來裝點屋子,雖然他從未邀請任何人來做客——在希臘咖啡館向他詢問「上上酒店」地址那名迷人卻不怎麼聰明的美國青年除外。上上酒店坐落在湯姆回家必經之路,因此湯姆邀請他上樓喝一杯。湯姆只打算讓他留下一小時深刻的印象,然後便和他永別,於是拿出最好的白蘭地招待他,並聊起羅馬生活的種種樂趣。年輕人隔天將啟程前往慕尼黑。
湯姆想不出一句話可說,找不到一個玩笑可開。「哦,他借給我的。」湯姆用他最低沉的嗓音說,「狄奇戴膩了,所以他讓我戴一陣子。」
他終於提筆寫道:
然後他仍然會在明早十時三十分啟程前往那不勒斯及帕爾瑪,除非警方為了某種理由拘留他。假如明早他看報得知屍體已被發現,而警方並未設法與他接觸,那麼他道義上應該主動告訴警方說佛雷迪.邁爾斯在他家裡待到下午才走,他想。但他猛然想到法醫也許能判定佛雷迪早在中午即死亡。現在他不能將佛雷迪弄出去,不能在大白天這麼做。不,他唯一的希望是屍體許久未被人發現,久到連法醫也無法正確斷定其死亡時間。他必須在沒有任何人看見他的情況下,設法將屍體弄出去——無論他能否像帶個醉漢似地輕輕鬆鬆將佛雷迪帶下樓去——這麼一來假如他一定得做任何聲明,他可以說佛雷迪於下午四點或五點離開他家。
「什麼時候?」
「他準備離開。瑪姬沒告訴你嗎?他要去西西里島一陣子。」
他膽顫心驚地等天黑,等了五或六個鐘頭,怕到好幾次覺得再也等不下去了。地板上那座山!他根本就不想殺他。佛雷迪和他那令人生厭的卑鄙猜疑,實在礙不著什麼。湯姆坐在椅子邊上,把指關節弄得咯咯作響,全身顫抖。他想出門散步,卻害怕留下屍體躺在那裡。必須有些吵雜聲,當然,倘若佛雷迪和他一下午都在聊天喝酒的話。湯姆將收音機頻道調至一個播放舞曲的電台。或許他可以喝一杯,這也是行動的一部分。他又倒了雙份馬丁尼,並加了冰塊在杯裡;他根本不想喝,但他還是喝乾了,琴酒只強化了他原來的想法。他站著俯視佛雷迪裹在皺馬球外套下那具又長又笨重的軀體,他無力也無心處理,雖然它很礙眼,他認為佛雷迪的死實在是悲慘、愚蠢、笨拙、危險及不必要,而且對佛雷迪本人而言也很殘忍、不公平。當然,也可以說佛雷迪活該!誰叫他是個自私又愚蠢的混蛋,竟懷疑自己的好友——狄奇當然是他好友——性偏差而嘲笑他。一想到「性偏差」這個名詞,湯姆笑了起來。哪來的性和_圖_書?哪來的偏差?他看著佛雷迪,刻薄地低聲說了句:「佛雷迪.邁爾斯,你是讓你自己那下流的想法給害了。」
有天早上湯姆正在整理旅行箱時,門鈴響了起來。他猜想是登門求助的人,要不然便是按錯門鈴。他沒在門上留下姓名,也告訴過管理員他不希望在門上寫明姓名,因為他不喜歡別人講拜訪。門鈴響了第二聲,湯姆仍然置之不理,繼續懶散地整理行李。他喜愛整理行李,也會花上好長的時間來整理,一整天或兩天,將狄奇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放進旅行箱內,並在鏡子前試穿好看的襯衫或夾克。敲門聲傳來時,他正站在鏡子前扣上一件狄奇從未穿過的藍白色運動衫。
佛雷迪紅髮下那張雀斑滿布的醜面孔死盯著他。但願他們出去時別在樓下碰到布菲太太,湯姆想。「走吧。」
「明天,或者今天晚上晚一點,我不太確定。」
佛雷迪敲門,轉動門把。門鎖著。湯姆拿起了一個厚重的玻璃菸灰缸,他無法一掌抓起,只能抓著它的邊緣。他努力再思考了兩秒鐘:有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他該如何處理屍體?他不能再想了,這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他用左手開門,拿著菸灰缸的右手往後舉起準備順勢向前揮下。佛雷迪進門來,說著:「聽著,你可不可以告訴——」
「要是他再放我幾次鴿子,他可就算不上與我處得好囉。你確定他和瑪姬還處得好嗎?我聽她說他們吵了一架,我想那也許就是他們沒去柯狄納的原因。」
他覺得孤單,卻一點也不寂寞。這種感覺和聖誕夜在巴黎時的感覺十分類似,那是種人人都注視著他,彷彿全世界都成了他的觀眾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益發謹言慎行,因為只要走錯一步,就將惹來大災難。但他倒也絕對相信自己不會犯下錯誤。這讓他的存在有了一份奇特美好的純粹性,湯姆想,一個好演員在舞台上扮演他自認非他莫屬的好角色時,心中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他是他自己卻又不是他自己。他覺得自由自在,儘管事實上他步步為營。現在,連續扮演狄奇數小時,他也不覺疲累,和最初的情況不同。一人獨處時,他再也不需放鬆自己。現在,從他起床刷牙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狄奇,狄奇伸出右手刷牙、狄奇用湯匙在蛋殼內挖下最後一口蛋白、狄奇一成不變地將從衣架上取下來的第一條領帶放回去並選擇第二條,他甚至還以狄奇的手法畫了一幅畫。
「我是在美國買的。」湯姆說。「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還是你要去奧特羅找狄奇?你知道奧特羅在哪兒嗎?你等他也沒什麼用,因為他通常中飯會吃到三點。我自己等會兒也要出門。」
「我沒辦法去,謝謝。柯狄納怎麼樣?」
他說的是狄奇的粗革皮鞋。
別寄襪子給我,瑪姬,我真的什麼也不缺。祝你在蒙吉貝羅好運連連。
湯姆輕聲咒罵了一聲。他輕輕開了門,聽著佛雷迪下樓時鞋子發出的急促答答、答答聲。他要確定佛雷迪出門時不會碰到布菲夫婦。但和圖書隨即他聽見佛雷迪說「早安,女士。」湯姆將頭探過螺旋梯向下望。往下三層的地方,他瞥見佛雷迪的衣袖。他正用義大利語和布菲太太交談,布菲太太的聲音聽起來比較清楚。
佛雷迪點點頭。「很高興再見到你。」他不悅地說,然後關上門。
剎那間他明白該採取什麼行動。他開始布置房間,從酒櫃裡拿出琴酒和苦艾酒,隨後想了一下又再拿出茴香酒,因為它的味道聞起來濃烈多了。他將這些酒瓶放在長桌上,再調了一杯加了冰塊、用高腳杯裝著的馬丁尼,他喝了一點好讓酒杯留下汙跡,隨後再在另一個酒杯倒了一些,將杯子拿到佛雷迪身邊,用他那軟趴趴的手指在杯身上壓了一下,再將酒杯拿回桌上。他看了一下佛雷迪的傷口,發現他早已不再流血或者止了血,血並未滲透毛巾流到地板上。他讓佛雷迪靠著牆壁——灌了些琴酒到他喉嚨裡。琴酒並未順利地流進去,泰半滴落在他的襯衫前襟,但湯姆不認為義大利警方真的會做血液化驗以查看佛雷迪酒醉的程度。湯姆茫然地看著佛雷迪那軟弱汙穢的臉孔一會兒,感到胃裡一陣令人作嘔的抽搐,他立即別過視線,他絕對不能再看那張臉。他的頭開始嗡嗡作響,彷彿即將昏厥似的。
「不是!」湯姆笑著反駁。
「狄奇要去別的地方?還是他剛剛才到這裡?」佛雷迪轉身過來問。
佛雷迪現在用一種不同的表情看著他,有一點驚訝。湯姆知道佛雷迪在想些什麼,他感到侷促不安,嗅出了危險。你尚未脫離險境,他暗自說道,你還未走出這間屋子。
他突然覺得可能是法斯多——在羅馬鍥而不捨地找到他,並想盡辦法讓他驚喜一番。正像法斯多的作風,真是愚蠢,他暗自說道。但他走到門邊時,掌心卻不斷冒出冷汗。他快暈了,可是昏倒太可笑了,再加上倒地後讓人發現躺在地板上也太危險,於是他用雙手猛扭門把開了門,但他只稍微打開數寸的空隙。
「不是,一個義大利人,只是個年輕的小鬼。」佛雷迪看著湯姆的鞋子。「你那雙鞋子和狄奇跟我的一模一樣。很耐穿吧?我那雙是八年前在倫敦買的。」
佛雷迪一臉期待地看著湯姆。
「我不曉得這件事。」湯姆走到衣櫥前準備取出夾克,這麼一來佛雷迪會曉得他要出門,隨後他及時注意到,假如佛雷迪認得狄奇的外套,那麼他一定會認出和他身上這條法蘭絨長褲搭配成套的夾克是狄奇的衣服。湯姆伸手取下了吊在衣櫥最左邊他自己的夾克與外套。大衣的肩部看來像是在衣架上吊了數星期,確實它也真吊了數星期沒人穿。湯姆轉身瞧見佛雷迪正盯著他左腕上的銀手鐲。這是狄奇的手鐲,湯姆從未見狄奇戴過,是在他的飾物盒裡發現的。佛雷迪正以一種似曾相識的眼神看著它。湯姆不經意地穿上外套。
「誰?」湯姆問。「一個美國人嗎?」
佛雷迪.邁爾斯探頭探腦地踏進門來。他那張醜陋、長滿雀斑的臉孔呆呆地到處看來看去。湯姆不明白他是如何找到這個地方的。湯姆迅速取和*圖*書下戒指並將它放進口袋裡。還有什麼?他瞄了瞄房間各個角落。
「我一個字也沒收到——除非他寄到佛羅倫斯。可是我人在薩爾斯堡,他有我的地址。」佛雷迪斜坐在長桌上,撥弄著綠色絲質桌布。他笑著說:「瑪姬跟我說他搬到羅馬,可是她除了美國運通的地址之外什麼也沒有。我能找到這裡,純粹是走狗屎運。昨晚我碰巧在希臘咖啡館遇見一個知道地址的人。這到底——」
「哦,還好。狄奇怎麼了?」
菸灰缸波浪形的邊緣打中了他的印堂,佛雷迪一臉茫然。隨後他雙膝一屈,像一頭被鐵槌打中前額的公牛般倒了下來。湯姆將門踢上,再用菸灰缸邊緣重重地朝佛雷迪的頸後打了一下,他一打再打,深怕佛雷迪或許只是裝死,也許他會突然伸出一隻巨手圈住他的雙腿將他扳倒。湯姆對著他的頭又揮了一下,血流了出來。湯姆暗自咒罵了一聲。他跑到浴室拿了條毛巾墊在佛雷迪的頭下,然後查看佛雷迪的脈搏是否還在跳動。是有那麼微弱的一下,但一碰便消失了,彷彿是他自己的指壓讓它靜止了似的,一秒鐘便不見了。湯姆注意聽著門外的動靜。他想也許布菲太太正站在門外,帶著她覺得打擾人時慣有的尷尬笑容。但門外什麼聲音也沒有。剛才那一陣擊打並未發出任何巨大聲響,他想,不論是菸灰缸或是佛雷迪倒地時都沒有。湯姆向下望著地板上佛雷迪如山般龐大的身軀,突然感到一陣噁心及無助。
他買了張前往馬約卡島的票——先搭火車至那不勒斯,然後在一月三十一日晚間從那不勒斯搭船,於二月一日抵達帕爾瑪。他在羅馬最好的古馳皮件店買了兩個新的小型旅行箱,一個是羚羊皮製,另一個則是配了皮帶、用細緻的褐色帆布製作的。兩只旅行箱都刻上了狄奇的姓名縮寫。他丟了自己的兩只破旅行箱,留下一只塞滿他的衣物,將它放在家裡的衣櫥裡以防萬一。但湯姆不認為會有任何萬一。在聖雷默沉沒的那艘汽艇尚未被發現,湯姆每天都看報找尋相關新聞。
才不過十二時四十分,離天黑還有數小時。他不知道是否有人正在某處等待佛雷迪?也許在樓下的一部車裡?他摸摸佛雷迪的口袋,有個皮夾,大衣裡層胸袋內有本美國護照,還有義大利及其他國家的硬幣,一個鑰匙夾,裡面有兩把鑰匙吊在刻了飛雅特字樣的鑰匙環上。他翻開皮夾找駕照,找到了:飛雅特一四〇〇敞篷車,一九五五年產。如果這輛車停在附近,他就找得到。他搜遍了他每個口袋,也翻了淺黃色背心的口袋,想找停車券,卻找不著。他走到前面的窗口,差一點笑了起來。想不到事情如此簡單:一輛黑色敞蓬跑車正停在對街,幾乎正對屋子。他無法確定車內是否有人,但他認為沒人。
目前我已打消在羅馬租房子的念頭了。狄馬西默要去西西里島待上數月,我也許會和他一起去,然後從那裡再到某個地方。我的計畫雖不明確但優點就是自由,而且適合我現在的心情。
「我www.hetubook.com.com準備走了。」佛雷迪起身冷冷地說。他走到門口時轉動寬闊的肩膀回過頭來。「是離英吉特拉不遠的那家奥特羅?」
他有數小時的時間,但他一直弄到房間布置妥當才歇手。十幾根點燃的柴斯特非及一堆點燃的強棒出擊,都給捻熄在菸灰缸裡,還有一杯打翻在浴室磁磚地板上、只清了一半汙跡的茴香酒。奇怪的是,他一邊審慎地布置,一邊卻想像著自己仍能多出數小時來清理現場——假設今晚九點左右屍體被人發現,而到了深夜,警方可能判定他值得偵查,因為有人可能正巧知道佛雷迪.邁爾斯打算今天拜訪狄奇.葛林里。然而他知道他要在八點前清理完畢,大概吧,因為根據他即將編造的供詞,佛雷迪是在七點前離開他的住處(事實上佛雷迪將在七點前離開他家),而狄奇是個相當愛乾淨的年輕人,儘管幾杯黃湯下肚也一樣。現在房間之所以必須凌亂,只不過是凌亂有助於他自圓其說,他必須相信自己。

他指的是那隻銀手鐲,但他注意到他領帶上還別了個刻有G字的銀領夾,領夾是湯姆自己買的。他明確地感覺到佛雷迪.邁爾斯逐漸升起一股敵意,彷彿他那龐大的身軀正聚集著房間內的熱能似的,湯姆感覺得到那股熱度,佛雷迪是那種體壯如牛、而且可能會不由分說便一拳打倒他認為是同性戀男子的人,尤其此刻是天時地利人和。湯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只有葛林里先生。」她說。「不是,只有一個人……哪位先生?……不,先生……我想他今天一整天都沒出門,不過可能是我弄錯了!」她笑說。
「哦,不是,我只是在這裡待個幾小時而已。」湯姆說,同時隨意地脫下藍白運動衫,他裡面還穿了件襯衫。「狄奇出去吃午飯了。他好像說要去奥特羅吧,最晚三點會回來。」一定是布菲夫婦其中一人讓佛雷迪進來的,湯姆想,並告訴他該按哪個門鈴,還說葛林里先生在家。佛雷迪八成說他是狄奇的老朋友。現在他必須將佛雷迪弄出這間屋子,而且不能在樓下撞見布菲太太,因為她每早遇見他總是大喊:「早安,葛林里先生!」
「要走了嗎?」湯姆問。
雖然湯姆喜歡在希臘咖啡館及馬古塔街上的學生餐廳與美國人及義大利人閒聊,但他小心翼翼地避免和住在羅馬的美國人接觸,他們會期待他參加他們的派對並回請他們。他只對在馬古塔街一家酒店碰到的一個名叫卡林諾的義大利畫家提起過自己是狄奇,也作畫,並師事一名叫狄馬西默的畫家。萬一在有人發覺狄奇失蹤許久而且自己又再變回湯姆.雷普利之後,倘若警方要調查狄奇在羅馬的活動,那這名畫家屆時便可說他知道狄奇.葛林里一月時曾在羅馬作畫。卡林諾沒聽過狄馬西默這個人,但湯姆將他形容得栩栩如生,卡林諾可能因此永遠忘不了他。
「你和他住在一起?」佛雷迪睜著一雙死魚眼問,面孔看來痴呆又嚇人。
「你是住在這裡吧?」
「他沒寫信給你嗎?他決定在羅馬過冬,他跟我說他寫信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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