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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雷普利

作者:派翠西亞.海史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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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是的。」
電話響起,湯姆並未接聽,因為他覺得那是法斯多從火車站打來的。現在十一點五分,開往那不勒斯的火車已出發了。電話鈴聲停止時,湯姆拿起話筒聯絡英吉特拉飯店。他訂了一間房,並說他半小時後會到;然後再打到警局去——他記得是八十三警局——由於找不到任何知道或關心理察.葛林里是何許人物的人,因此他費了近十分鐘的工夫才終於留言說,萬一警方要找理察.葛林里先生談話,可在英吉特拉飯店找到他。
「不,他沒這麼說。」湯姆不知道佛雷迪在旅館是否有朋友,或是和朋友住在其他地方。湯姆希望警方不會要他和可能同時認識狄奇、佛雷迪的朋友對質。事到如今,他的姓名——理察.葛林里——將會出現在義大利報紙上,湯姆想,還有他的地址。他得搬家,這兒簡直是地獄。他暗自咒罵了一聲,那名警官看見他這個動作,但這看來像是對佛雷迪悲慘的命運發出不平之鳴,湯姆想。
「喂!我是法斯多!」電話那頭說。「你好嗎?」接著傳來一陣熟悉而爽朗、年輕的笑聲。
「好啊!」
「我的天!」湯姆喃喃地說。
他又拿起電話告訴櫃檯,假如瑪喬莉.薛伍德小姐再來電話,他要接聽。如果瑪姬再打電話來,他想,他兩分鐘內就可讓她相信一切順利,佛雷迪謀殺案和他根本無關,他已經搬至一家飯店,只為了躲避陌生人打來的惱人電話;但萬一警方要他指證他們抓來的嫌犯身分,還是找得到他。他會告訴她說,他明天或後天要搭機飛往希臘,因此她不必來羅馬了。事實上,他想,他可以從羅馬搭飛機到帕爾瑪。他以前根本沒想到這點。

「我也不能離開。」
「沒有。」湯姆說。
「不客氣!要是我能再幫上什麼忙的話——」
「不,我不知道。」
聖雷默附近深海發現一艘帶有血跡的沉船。
「你能不能出來吃中飯?」法斯多問。「我的火車四點十五分開往米蘭。」
「可是我人在這兒!在羅馬!你家在哪裡?我現在人在火車站!」法斯多開心地笑著說。
「六點左右打給我。」
「在哈斯勒飯店。我和警方一塊在查看佛雷迪的旅行箱。聽著,我想和你見一面。佛雷迪昨天怎麼了?我昨晚一整個晚上都在設法找你,因為佛雷迪應該在六點前回到飯店來,可是我沒你的住址。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再會,狄奇!再見!」他掛了電話。
「他怎麼死的?」湯姆問。
「今天清晨,被一個路經的工人發現的。」
警官在他的小本子上記下這些事情以及湯姆說佛雷迪待在他家的時段——大約中午十二點到下午六點左右。
「再見。」那聲音虛弱地說。
「好啊,幾點?」
警官仍在做紀錄。他揚起濃眉。「顯然是離開您這兒後立刻被殺,因為法醫斷定他死了至少十二小時,也許更久。」
「有的,先生,這個、這個和這個。」櫃檯人員像玩梭哈時放下穩贏的同花大順似的,將留言一一攤在他眼前的櫃檯上。
「呃——有一點,我們兩人都喝了些酒,我們喝了馬丁尼及茴香酒。」
「哦——哦,」湯姆說話的口氣像是他認得他,但這個字眼卻未傳達過分的驚訝或熱情。
「喂。」湯姆用狄奇那焦躁不安的口氣說。
湯姆早上八點前就出門買報紙,什麼相關新聞也沒有。湯姆想,他們可能好幾天也不會發現他。不可能有人會到他丟棄佛雷迪屍體那種不起眼的墳墓附近閒逛。湯姆十足自信自己安全無虞,但身體卻難受極了。他宿醉,是那種一陣一陣可怕的宿醉,讓他什麼事都做一半就停手,至刷牙刷到一半便停下去看他的火車是在十點半或十點四十五分出發。結果是十點半出發。九點前他已完全準備就緒,穿戴整齊,外套和風衣也擺放在床和圖書上。他甚至還通知布菲太太說他要出門至少三個禮拜以上。湯姆覺得布菲太太的態度一如往常,她並未提起昨天那位美國訪客。湯姆想要找一些事情來問她,一些有關她和佛雷迪之間的問答內容,如此方可得知布菲太太對這些問題的真正想法,但是他什麼也想不出來,於是決定放手不管。一切還好,湯姆努力要從宿醉中恢復神智,因為他最多只喝了三杯馬丁尼及三杯茴香酒。他知道這不過是心理作用,他之所以宿醉,乃因他打算假裝與佛雷迪喝了許多酒;如今已無假裝的必要,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繼續偽裝。
那聲音的音色要比湯姆能夠模仿出的音色還來得低沉、渾厚、優美。湯姆猛然起身。他覺得身體沉重而遲鈍,彷彿他正設法將自己從深海中拉上來。
「瑪姬好嗎?」
「沒關係,我幫你提行李!告訴我你人在哪裡,我搭計程車過去找你!」
「可是您認為他可以開車?」
「日安。」他們關上門後湯姆仍站在原地不動。他可以住到旅館去,只要告訴警方是哪家旅館即可。他可不希望佛雷迪或狄奇的朋友在報上看見他的地址後來找他。他試著從警方的觀點來評估他的舉止:他們並未刁難他什麼,他未對佛雷迪的死訊露出驚駭狀,但這也正好印證他和佛雷迪並不特別熟;不,他的表現還不錯,美中不足的是他必須隨傳隨到。
「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來了兩個人,年長的穿著長官的制服,年輕的身著普通制服。年長的那人彬彬有禮地向他打聲招呼並要求看他的護照。湯姆拿出護照,那名警察目光銳利地對照湯姆本人與狄奇的照片,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仔細比對,於是湯姆抱著臂膀準備迎戰,但什麼事也沒有。警官微微鞠躬一笑將護照遞還給他。他是個矮小的中年男人,和一般的義大利中年人沒什麼兩樣,兩道灰黑的濃眉,一撇濃密、灰黑的鬍子。他看起來不特別聰明也不笨。
「那麼——」警官笑著說,並閤上他的記事本。
「這裡是八十三警局。您是不是有一個美國朋友叫佛雷迪-德里克.米雷斯的?」
「可是他不是遭人射殺身亡的。我同意你說一定有人強迫他開車到那裡去,或者殺了他,因為他得穿越整座城才能到阿庇亞大道,而哈斯勒離你家不過幾條街而已。」
他問飯店櫃檯是否有他的留言。
「如果可以的話,我非常樂意幫忙,」湯姆略微激動地說。「不過調查人員能不能現在過來?我得在十點出門。」
「你也是。」
「您知道他離開之後要去哪裡嗎?」警官問。
他中午出門去買報紙,每一家報紙都刊登了這則新聞:「美國人在阿庇亞古道遭人謀殺」、「美國富豪佛雷迪瑞克.邁爾斯昨夜在阿庇亞古道慘遭謀殺」、「阿庇亞古道凶手成謎」……湯姆一字不漏地讀得清清楚楚。真的沒有任何線索,至少目前尚未發現,沒有痕跡,沒有指紋,沒有嫌犯。但每家報紙皆刊登了赫伯特.理察.葛林里的姓名,並公布他的地址,說那是人們最後看見佛雷迪出現的地點。然而沒有一家報紙暗示赫伯特.理察.葛林里有嫌疑。報上說邁爾斯顯然曾喝了些酒,至於喝了什麼酒,按照典型的義大利新聞處理模式,從美國蘇格蘭威士忌、白蘭地、香檳,甚至義大利白蘭地,各家說法五花八門,就是沒提到琴酒及茴香酒。
後來整個下午電話再也沒響過。大約八點左右,天色已暗,湯姆下樓去買晚報。他望了望小休息室及門口正對大廳的飯店酒吧,尋找可能是凡的任何人。他已有任何事皆可能發生的心理準備,就算看見瑪姬坐在那裡等,他也不會驚訝;而他也看不出有誰長得像個警探。他買了晚報坐在幾條街外的一家小餐廳讀報。仍然找不到線索。他從報上得知凡.休斯頓是佛雷迪的密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二十八歲,和他一路從奧地利到羅馬來度假,假期原本預定在兩人都置有居所的佛羅倫斯結束。警方盤問了三名涉嫌犯下這起「恐怖行為」的義大利少年,兩名十八歲,一名十六歲,但後來他們一一獲釋。湯姆得知邁爾斯那輛「拉風的飛雅特一四〇〇敞篷車」上找不到任何可派上用場的指紋時,鬆了一口氣。
「時間太短。我半小時後到車站和你碰頭好嗎?我搭十點半的火車到那不勒斯。」
「您能否回答我們一些問題……不,不必麻煩您親自到本局來一趟,調查人員會到貴府去。今天早上十一點方便嗎?」
兩張是凡留的,一張是羅伯特.吉伯森留的(狄奇的通訊錄上好像沒有羅伯特.吉伯森這個人名吧?查查看。),一張是瑪姬留的。湯姆拿起來仔細閱讀上面的義大利文:「薛伍德小姐下午三時三十五分來過電話,而且會再打來,是從蒙吉貝羅打來的長途電話。」
「哦,少來了,留個話說你人在哪兒,過來一趟吧!」
他站直了身體,冷靜地解下領帶。他按照狄奇的方式行動,寬衣、沐浴、穿上睡衣、躺在床上。他試著思考狄奇此時在想些什麼——他的母親。她最後一封信附上了她自己和葛林里先生坐在客廳喝咖啡的幾張照片,這讓他想起那天他在晚餐後和他們一起喝咖啡的夜晚。葛林里夫人說這些照片都是赫伯特自己拍的。湯姆開始構思寫給他們的下一封信的內容。他們很高興他寫信寫得較以往勤。他必須讓他們對佛雷迪案感到安心,因為他們認識佛雷迪,葛林里夫人曾在某封信上問起佛雷迪.邁爾斯。但湯姆一邊構思信的內容,一邊留意電話鈴聲,他不太能夠集中精神。
「好吧。」湯姆勉強地說,並掛了電話。
「您認為是——」湯姆想說「流氓」這個字眼,「不良少年幹的吧,是不是?有任何線索嗎?」
湯姆遲疑了一會。「我計畫明天動身前往馬約卡。」
「什麼時候發現他的?」
「我們目前正在車上蒐取指紋。謀殺犯可能是搭他便車的人,車子今天早上在西班牙廣場附近被人發現。我們今天晚上以前應該可以找到一些線索。非常謝謝您,葛林里先生。」
「確實是。你人在哪裡?」
「我游回來了!」狄奇的聲音大叫著,在湯姆耳中響個不停,像是從幽長的隧道中傳出來的。
「哦——哦!法斯多!我很好,謝謝!抱歉,」湯姆繼續用狄奇那種漫不經心的聲音笑著以義大利語說:「我正在努力畫畫——努力。」這是湯姆設想好狄奇在失去佛雷迪這麼一位朋友後可能有的聲調,也是在早上專心工作時的狄奇會發出的聲音。
「葛林里先生嗎?」說話的是義大利人。
去他們的!這下他可會錯過他的火車與船了,他現在只想出去,離開羅馬也離開他的住處。他開始盤算要對警方說些什麼。答案簡單至極,就是瞎掰事實;他因此覺得無聊透頂:他們喝了些酒,佛雷迪對他提起柯狄納之行,兩人相談甚歡,然後佛雷迪離去,或許有些醉意但心情非常好。不,他不知道佛雷迪後來去了哪裡,他猜佛雷迪當天晚上有約會。
湯姆學狄奇嘆了口氣,說道:「我正要出發到那不勒斯去。是的,馬上,二十分鐘後!」他想,如果他現在可以擺脫法斯多,他大可不必讓法斯多知道警方打過電話來。佛雷迪的新聞至少要中午或晚一點才會出現在報紙上。
他躺在床上,累了,但不準備寬衣,因為他覺得今晚還會發生其他的事情。他試著專心想著瑪姬的事。他想像她此刻坐在吉歐吉歐之家,或者待在米拉馬雷飯店的酒吧內,慢慢地啜著調酒湯姆克林,內心掙扎著是否該再次打電話給他。他可以看見她眉頭深鎖、頭髮蓬亂地坐在那裡苦思羅馬之行,她一定是一人獨坐,未和任何人交談;他看和-圖-書見她起身回家,拿著提箱搭明天中午的巴士;他想著他站在郵局前的路上,對著她大喊不要離開,試著阻擋巴士,但它還是開走了……
「我沒辦法,凡。警方半小時後會來,到時候我人應該在場。你晚一點打電話給我好嗎?也許我今天晚上可以和你碰面。」
「可是問題是,我們可能需要知道嫌犯的為人如何。」警官解釋說。「您或許能告訴我們那人和死者的關係。」
「我知道就好了!佛雷迪在六點左右離開我那兒。我們兩人都喝了相當多的馬丁尼,不過他看起來還能開車,否則我鐵定不會讓他上路。他說他的車停在樓下。我無法想像發生了什麼事,可能是他讓某些人搭便車,而那些人開槍射殺他之類的。」
湯姆將兩只旅行箱塞到床底下,再把另一只拿進衣櫥裡並關上櫥門。他不想讓警方認為他正準備出城去。但是他何必如此緊張兮兮?他們大概一點線索也沒有;了不起打探到佛雷迪的哪個朋友知道他昨天打算來看他。湯姆拿起刷子,在松節油裡浸了一下。他希望自己看起來並沒有因為佛雷迪的死訊感到太難過,所以趁警方來前的空檔畫一點畫;雖然他一身穿戴整齊準備出門的裝扮,但那也是因為他說過他打算出門。他將以佛雷迪朋友的身分出現,但不是親近的好友。布菲太太於十點三十分讓警方進門。湯姆倚著螺旋梯向下望見了他們。他們並未停下來問她任何問題。湯姆回屋裡去,房間內有股松節油的刺鼻味兒。
湯姆緩緩地吃著牛小排,啜著葡萄酒,瀏覽報上的大小新聞以查看是否有任何印報前才趕添上去的最新消息。他沒看見與邁爾斯案相關的更新消息。但在最後一份報紙的最後一版,他看見一個標題:
電話那頭咕噥了一聲後說恐怕很難,但他們會盡量趕過來。假如他們十點前趕不過來,那麼他千萬不可以離開屋子一步。
「您一個人去散步嗎?」
湯姆走進臥室,在畫架上架起了一張他數天前開始畫的油畫。調色盤上的顏料仍是濕潤的,因為他將它放進廚房內一個裝了水的平底鍋中保濕。他加了些藍色及白色顏料,開始繼續畫著灰藍的天空。這幅畫仍是狄奇慣用的淺紅棕與粉白色調,畫的是他窗外的羅馬建築物;只有天空例外,因為冬季的羅馬天空是如此的陰鬱,即使狄奇也會捨藍色而改用灰藍色,湯姆想。湯姆眉頭深鎖,和狄奇作畫時皺眉頭的方式一樣。
「他以前曾經昏倒過嗎?在開車途中?」
「昨天米雷斯先生離開以後您做了些什麼事?」
「他被某種鈍器打中頭部與頸部,」那名警官回答。「還被搶劫。我們認為他喝醉了,他昨天下午離開府上時已經醉了嗎?」
「呃,她愛死你了,」法斯多笑著說:「你是要到那不勒斯和她見面嗎?」
「啊!是這樣的,我打去查號台問的。他們說你的電話號碼不能外洩,可是我向那個女孩扯了一長串,說你在蒙吉貝羅中了樂透。我不知道她相不相信,但是我說得一副事關重大的樣子,一棟房屋、一頭母牛、一口井甚至一台冰箱!她掛了我三次電話,不過最後還是給了我你的電話號碼。喂,狄奇,你人在哪兒?」
他打電話至火車總站,詢問明天開往那不勒斯的火車班次。他記下了所有的時刻。五天後才有船從那不勒斯開往馬約卡,而他要在那不勒斯打發這幾天的時間,他想。他只需要警方那邊鬆手,而且假如明天沒發生任何事,他應該走得了。他們不能無憑無據、只為了例行的盤問而永遠扣留一個人!他開始覺得他明天將獲得自由,他獲釋是絕對合乎邏輯的。
「他昨天離開這裡時有沒有提到要到阿庇亞古道逛一逛?」
警官問了另一個問題,湯姆假裝聽不明白。警官選擇不同的字眼再問了第二次,並和年輕警察彼此會心一笑。湯姆瞥了兩人一眼,有一點憤慨hetubook.com.com。警官想知道他與佛雷迪的關係。
他只希望法斯多沒從查號台那兒將地址也給套出來,還決定四點前過來一趟。他不希望法斯多正好撞見警察在這裡。
「我待在這裡。」湯姆擺了個雙手攤開的姿勢——狄奇一定會這麼做,「然後我小睡了一會兒,後來我在八點或八點半左右出門散步。」
「你這一陣子好嗎?好久沒聯絡了,是吧?」那沙啞緊張的聲音問。
「不是的。待會兒,法斯多,我得趕快了,再見。」
湯姆掛上電話。凡最後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快哭出來似的。「喂,」湯姆撥了電話給飯店總機。他留言說除了警方之外不接見任何訪客,而且他們絕不能讓任何人上來找他,一個也不准。
「從中午到——大概下午五點或六點,我不太確定。」
年輕的那名警察英俊、面無表情,雙手擺在身後,在他房裡晃來晃去,時而輕鬆地屈身向前靠近畫架,彷彿此刻獨自一人待在美術館似的。
不到一小時後,他來到了英吉特拉。看著他的三只旅行箱,二只狄奇的,一只他的,著實讓他沮喪;他本來是為了其他目的才整理這些行李的,如今卻成了這局面!
湯姆摺起報紙,付了帳後離開。
電話又響起。「真該死!」湯姆憤怒地說,隨即接起電話。「喂!」
「嗯,狄奇,我可不可以見你一面?我現在有空,只是今天不能離開飯店。」
場景逐漸溶入黃灰色,那是蒙吉貝羅沙灘的顏色。湯姆看見狄奇穿著他在聖雷默穿的那件棉夾克,正對著他微笑,外套濕答答的,領帶也濕成了一條線。狄奇彎下身子,搖動他。「我去游泳了!」他說。「湯姆,醒醒,我沒事!我游回來了!我還活著!」湯姆扭動身體不讓他碰觸。他聽見狄奇嘲笑他,狄奇那愉快、低沉的笑聲。「湯姆!」
「正確的時間是幾點?」
住在這棟大樓的一名男子,湯姆不知道他姓什麼,昨晚九點十五分左右曾看見他進來,兩人並互道晚安。
「佛雷迪瑞克.邁爾斯?是的。」湯姆說。
「米雷斯先生也是獨自離開這裡的?他不是要和您認識的某個人碰面嗎?」
「是的。」
「好。節哀順變呀,狄奇。」
「誰?」警官關上門並拿出記事本。
「一個朋友,」湯姆說。「不怎麼親密的朋友。我有兩個月左右沒見過他或聽到他的消息。聽到今天早上的噩耗,我十分難過。」湯姆讓不安的表情來彌補他那相當簡單的字彙。他認為這招有效。他覺得這番詢查非常草率,他們等會兒就會離去。「他到底是什麼時刻被人殺死的?」湯姆問。
過了中餐時刻,湯姆仍待在飯店房間內不停地走來走去,他覺得自己像頭沮喪的困獸。他用電話聯絡了羅馬那家賣他船票的旅行社,想要取消行程,旅行社說他可以拿到百分之二十的退款。大約五天之內都沒有再開往帕爾瑪的船班。
「是的,沒錯。」
「很抱歉,但我們仍希望這幾天內聯絡得上您。」他鎮靜地重複,彷彿湯姆根本毫無轉寰的餘地,即使他是一名美國人也不例外。「確定您可以離開時,我們會盡快通知您,如果您訂了旅遊計畫,那我很抱歉,也許還來得及取消。日安,葛林里先生。」
電話鈴響,湯姆拿起話筒不悅地說了聲「喂」。
回到樓上,他低頭坐進搖椅,吸菸沉思。他推測著他不採取任何行動的後果,以及他可以主動製造的局面。瑪姬很可能到羅馬來,她顯然打電話給羅馬警方要了他的地址。假如她來了,他就得以湯姆的身分見她,並設法像說服佛雷迪似地告訴她狄奇暫時出門去了,萬一他失敗……湯姆不安地搓著雙手。他不應該和瑪姬碰面,就這麼決定!不能在沉船事件正逐漸擴大的此時見她,如果見了她,一切都將大亂,一切都將結束!但是如果他能靜觀其變,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只是因為在此刻,他想,只是因為沉船和-圖-書事件及懸而未決的佛雷迪.邁爾斯謀殺案引來的小危機,才讓事情變得如此棘手。但只要他能對每個人保持適當言行,那麼絕對不會有任何事發生,接下來可能又是一帆風順。乾脆到希臘或者印度、錫蘭,到某個遙遠、遙遠的地方,在那裡不可能有舊識登門拜訪。為什麼自己一定要待在羅馬?他可真笨哪!他可以到中央大車站,或者去羅浮宮看展覽啊!
湯姆環視整個房間,在檯燈下的暈黃燈光裡、在高大衣櫥旁的角落中找尋狄奇的身影。湯姆感覺得出自己的雙眼睜得老大,一臉驚恐,雖然他知道他的恐懼毫無道理,但他仍四處搜尋狄奇的人影,盯著窗口拉上一半的窗簾下方,看著另一邊床側的地板。他拖著身子下床,搖搖晃晃走過房間打開一扇窗戶,然後再開另一扇。他覺得被人下了藥。有人在我的葡萄酒裡下了藥!他突然這麼想。他在窗口底跪下來,呼吸冷冷的空氣,以對抗這股軟弱的無力感,彷彿他若不盡全力,就會讓這種感覺征服了。最後他走進浴室將臉在盆裡浸濕。軟弱無力的感覺消失了,他知道他並未被下藥,他只是讓他的想像給牽著鼻子走,他只是一時失控。
兩點左右,他的電話響得很急。
「喂,狄奇,我是凡.休斯頓。」
「哦,是的。他並沒有醉得無法開車,要不然我就會陪他一起離開。」
湯姆點頭致意,並將留言全拿走。「非常謝謝。」他不喜歡櫃檯人員的眼光。義大利人真是好奇死了!
警官在門口回頭說:「萬一還有任何問題的話,我們這幾天可不可以來這裡找您?」
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說,今早在阿庇亞古道上發現佛雷迪德里克.米雷斯的屍體,而米雷斯先生曾於昨天某個時段來拜訪過他,是不是這麼回事?
「好的。不過我不認為我和邁爾斯先生有那麼熟,他在這裡大概有更熟的朋友。」

他快速地讀這則新聞,內心惶恐的程度,要比他抬佛雷迪的屍體下樓或警方來問話時大得多。這像是報應,像是惡夢成真,甚至標題也字字令人心驚。報上詳細描述了這艘汽艇,讓他回想到當時的情景:狄奇坐在船首引擎節流閥旁邊;狄奇對他微笑;狄奇的軀體沉入水底弄出水泡……新聞中說船上的斑點應該是血跡,但已非原貌。報上未提及警方或其他人打算如何處理這些血跡。但警方會採取行動的,湯姆想,船艇管理員也許會告訴警方汽艇遺失的正確日期。警方隨後便會去調查各旅館當天的住宿名單。或許那名義大利船艇管理員仍記得有兩名美國人連人帶船不知去向。倘若警方費心調查那段時間住進旅館的人員,那麼理察.葛林里這個姓名就是個警訊。那麼一來,當然,失蹤的應該是湯姆.雷普利了,他可能當天就遭謀害了。湯姆想了數個可能性:萬一他們尋獲狄奇的屍體,會如何?如今,他們一定會假定那是湯姆.雷普利的屍體。狄奇將被套上謀殺罪嫌。以此類推,狄奇也將涉嫌謀殺佛雷迪,狄奇將在一夜之間成了「殺人狂」。然而,那名船艇管理員也許不記得是哪天掉了一艘汽艇;萬一他真的記得日期,警方或許也不會查閱旅館的住宿名單。義大利警方可能正巧不感興趣。可能,可能,不可能。
「現在這個不重要。如果我可以不搭這班火車,我一定和你一塊吃午飯,可是——」
「我不知道。」湯姆說。「我只知道他在這裡應該有一些朋友,那些人和他比較熟。」
法斯多今天下午看了報紙便會明白他為何沒到火車站去,要不然法斯多也會認為是兩人錯過了。但法斯多可能中午就會看到報紙,湯姆想,因為義大利報紙會大肆渲染——一名美國人在阿庇亞大道上遭人謀殺。待警方詢查結束後,他要搭另一班火車到那不勒斯——四點以後,屆時法斯多已不在火車站——然後在那不勒斯等下一梯次的船開往馬約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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