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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寂寞。這回不是在巴黎時那種雖孤單卻又不太孤單的感覺。他曾經想像自己打進一個全新的朋友圈中，以新的態度、標準與習慣來展開一種遠較以往美好、清晰的新生活。如今他明白一切終將事與願違。他必須和他人保持距離，永遠的保持距離；他或許會養成不同的標準與習慣，但他永遠無法交上一堆朋友——除非他到伊斯坦堡或錫蘭，可是在那種地方交上那些和圖書人又有何用？他習慣形單影隻，而且他玩的是寂寞的遊戲。他可能交上的朋友泰半都會給他惹來危險，這是一定的。假如他必須單打獨鬥地浪跡天涯，那這樣再好也不過了，而且他被發現的機會更小。無論如何，這是讓人開心的一點，想到這點他便覺得開心。

湯姆拆閱信託公司的信件。

然後他出門散步。他想去卡布里的欲望已經消失了。此刻是下午四點十五分，他漫無目標地隨意亂走，最後，他在一家古董店的櫥窗前停下來，凝視一幅晦暗的油畫數分鐘，畫上是兩名著著鬍子的聖人頂著月光走下黑暗的山丘。他走進店裡二話不說地照定價給買了下來。這幅畫連個框也沒有，他隨手一捲夾在腋下走回飯店。

他稍微地改變了行為舉止，以符合旁觀者的角色。他仍然笑臉迎人，客氣地對待在餐廳裡向他借報紙的人，有禮地與飯店的櫃檯人員應對，但他顯得較有自信，話也少了。現在他帶有一絲憂鬱的氣息。他喜歡這種改變。他猜想自己看起來像個情場失意或情感上遭受某種重大打擊的年輕人，正以參觀地球上的美景美物這種文明的方式，來設法恢復元氣。

五天過去，一段平靜、孤獨卻十分愉快的日子。這幾天他在巴勒摩閒逛，偶爾停下腳來找家咖啡館或餐廳坐上一小時，看看旅遊指南與報紙。一個陰天，他搭馬車一路奔向裴里格里諾山去參觀聖羅莎莉亞的陵墓。湯姆曾在羅馬看過這位巴勒摩大聖人的塑像照，照片上呈現的是一種凝結的恍惚狀態，精神病學家有一套專有名詞來解釋這些狀態。湯姆發現這個陵墓有趣極了，他看見塑像時不禁咯咯笑了起來。那豐|滿、躺臥著的女性胴體，摸索的雙手，迷濛的眼神，微張的嘴唇，一應俱全，唯獨缺少真實的喘息聲。他想到了瑪姬。他參觀了一座拜占庭皇宮，瀏覽了巴勒摩圖書館的圖畫及裝在玻璃箱中古老殘缺的手稿，並研究旅遊指南上詳細描繪的巴勒摩港地形結構。他臨摹速寫了一張吉多．雷尼的畫，沒什麼特別用意，並熟記了一座公共建築上由文藝復興後期詩聖塔索題誌的長篇文字。他寫信給紐約的鮑伯．狄蘭西與克蕾歐，在給克蕾歐的長信中，他描述了他的旅程，他的玩樂與五花八門的見聞，熱情有勁地活像馬可波羅描繪中國一樣讓人信服。ｗｗw.ｈｅｔｕbｏok.cｏｍ•ｃｏm

他在信託公司的信封背面簽了狄奇的簽名數次，才在信上及卡片上簽名。然後他又寫了封內容相似的信給那不勒斯銀行，並承諾這幾天內會以電話與該行聯絡並再次簽名做為永久記錄。他在兩封信上都標上了「急件」的記號，下樓向服務生買郵票寄了出去。

湯姆舔了舔嘴唇。他要寫信給兩家銀行說他一毛錢也沒花。但他們會就此善罷干休嗎？他從十二月開始一共簽領了三筆匯款，現在他們會回頭一一檢查他的簽名嗎？專家看得出來這三個簽名都是偽造的嗎？

是那不勒斯的銀行寫來的，信封內附了另一封狄奇在紐約的信託公司的來信。湯姆先讀那不勒斯銀行寫來的。

那讓他想到了卡布里島。那裡的天氣依然惡劣，但卡布里仍在義大利境內。那次和狄奇一起匆匆地一瞥卡布里，只不過是開胃而已，根本不過癮。天啊，狄奇那天可真討人厭！也許他應該延至夏天再去，他想，先擺脫警方再說。但比起希臘及雅典衛城，他更想在卡布里度過一個愉快的假期，暫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遠離文明。他曾在書上讀過卡布里的冬天：多風，多雨，荒涼。但那仍是卡布里！那兒有古羅馬皇帝提貝留斯的離宮、有藍洞，廣場已空無一人卻仍是廣場，而且一塊圓石也沒變動。說不定他今天能成行，他加快腳步趕回飯店。少了遊客並未讓蔚藍海岸黯然失色；或許他可以搭機飛往卡布里。他聽說那不勒斯和卡布里之間有水上飛機往來。假若水上飛機二月份不開航，他可以包下一台。錢不用放著做什麼？

湯姆上樓去，立即坐在打字機前。他放了一張飯店專用信紙到滾筒上，坐在那裡盯了它一會兒。他想，他們不會就此善罷干休，假如他們找了一群專家拿出放大鏡來看，那麼他們大概看得出來三個簽名都是偽造的。但是這些簽名偽造得幾可亂真呢，湯姆知道。他想起自己簽一月份的匯款時是簽快了些，但簽得還不賴，否則他不會送出去，一定會告訴銀行說匯款遺失，請他們再另外寄一封來。他想，大多數的偽件數個月才會被發現，為什麼他們四週即發現這份？難道不是因為發生了佛雷迪案與聖雷默事件，他們才調查他的各方面生活情形嗎？他們希望他本人親臨那不勒斯銀行，也許那裡有些人認得狄奇。他全身上下感到一股恐怖緊張的刺痛感。好一會他覺得虛弱無助，弱得連走動的力氣也沒有。他看見自己面對一群警察，義大利與美國的警察，逼問他狄奇．葛林wｗw•hｅtuｂoｏk.ｃｏｍ•cｏm里的下落，而他卻交不出狄奇．葛林里，也說不出他的下落或證實他仍存活。他想像自己在一堆筆跡鑑定專家的面前試圖簽下理察．葛林里這個名字，卻突然崩潰，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他將手放在打字機鍵盤上，強迫自己開始寫信。他寫給紐約溫德爾信託公司。

「早安！您好嗎？」他笑著和櫃檯後的人員打招呼。

「有您的一封信，先生，急件。」櫃檯人員說，嘴角也帶著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