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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江女俠

作者: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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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遠道訪故人庵中避雨 客窗談往事壁上飛鏢

第三十五回 遠道訪故人庵中避雨 客窗談往事壁上飛鏢

三人靜默了一回兒,雲三娘又道:「那時我聽了老叟的一番言語,知道柴龍本是惡霸一流人,現在又加著白蓮教的勢力,將來一旦發展起來,未可輕侮。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為除惡務盡之計,也須把他們除掉,何況孟哲無辜受害,這層冤獄亟待平反呢!於是要想和觀海師兄先至柴家寨去動手。那老叟又告訴我說,胡廳長對於柴龍勾通白蓮教的事,未嘗不知一二。可是因為畏忌他的勢力,所以逡巡不敢動手。這是在胡廳長手下一個親信的人告訴我的。那時余觀海師兄便主張先去謁見胡廳長,說明孟哲無罪的原因,且陳述柴龍等的陰謀,表示我們倆自願代他出力,同去剿滅白蓮教的黨羽。
玉琴道:「便宜了火姑娘,倒和風姑娘一樣,都被她們脫身遁去。」
「我得知孟哲為強徒所冤抑,沒有能力反抗,自己和孟家有以前的一回事,人有德於我,不可忘卻,遂決意要往那裏去援助孟哲。湊巧觀海師兄一同在家,他也願意伴我同行。我們二人就不分星夜,跋涉長途,趕到了野人山。
涼風習習,從窗牖吹入。店夥又送上洗臉水。三人洗過面後,玉琴說道:「今天上午悶熱之至,若沒有這一陣大雨,此刻不知要悶熱得如何,令人怪難熬了。」劍秋道:「古人說,若大旱之望雲霓。北方久患不雨,大有旱荒之象。那雨下得十分暢足,可謂時雨,一定有許多人在那裏喜雨了。」三人正說著話,店夥已將晚餐送上。三人吃畢,洗過臉,大家手裏握著一柄蒲扇,驅蚊招風,一得兩便。因為不欲便睡,所以一起坐著閒談。
這一天,正是七月初旬的下午,新秋時候,例應氣候稍微涼爽一些,但是天空中雖然不見那炎熱的陽烏,而白漫漫的雲,如霧如煙,好似張蓋了一層厚幕,以致天氣燠熱得很,風息全無。玉琴、劍秋隨同雲三娘,離了京師,向前趕路,已走近了河南衛輝府的地界。
「李把總全副戎裝,手握大刀,倒也頗具威風。我們二人遂別了胡廳長跟著李把總,向柴家寨暗暗行去,在黑夜中瞧見野人山的山巔高入雲霄,障蔽了西南方。山勢高峻而雄偉,我們在日裏已遠遠瞧見了。那些家寨地形較高,在野田間望去,隱約可見堡牆的影子。
「但是山路崎嶇曲折,又在夜間,如何辨認得清還頭的路!況且方才追來的索橋,又已中斷。教我找求那條路歸去呢?我正在躊躇之際,忽見林中飛出一群流螢,其光熠熠,恍如一個大玻璃球,將前面的途徑照得很是清楚。先在我面前打了一個旋轉,便向東北面飛去。我心中不由一動,想到以前老馬引途的故事。那麼這一群流螢的飛出,恐不是偶然的吧?何不跟那些流螢走去試試。遂即隨著一群流螢而行。
三人在坐騎上覺得悶熱不堪,尤其是玉琴姑娘,額上香汗涔涔,時常把手帕去揩拭,坐下的花驢也跑得滿身是汗。玉琴忍不住對劍秋說道:「不料今天天氣如此悶熱,忙著趕路,實在令人怪難受的。最好覓個歇涼的所在,憩息片刻。」
「我等趕到柴家寨前,叮囑李把總將火把暫時熄滅,伏在寨前,我們二人先行入內偵察,等到寨中火起時,官軍即可攻入,如此可免打草驚蛇。李把總答應了。我們二人飛越入寨,雖然沒有人引路,卻只顧向房屋稠密處走去,見前面有一處很廣大的莊院,料想是柴龍等所居之地。遂從側面躍上屋頂。見裏面第三進院子裏燈光大明,煙霧繚繞,有許多人坐在那裏口中喃喃地唸經。正中壇上高坐著一個女子,全身白色長帔,好像白衣觀音一般,姿色十分美麗,領導著眾人。大概這就是傳說的火姑娘了。壇旁坐著四個壯男,卻不認識,其中有沒有柴龍?我們知道他們正在集會,宣傳他們的邪說。難得遇見了,正好動手。
「李把總指揮部眾,擒獲住十數名白蓮教的黨徒,隨即將火撲滅,又將柴龍一家前後看住,細細查抄,抄出祕密文件和白蓮教作亂的證據。余師兄見我追火姑娘不回,心中未免有些擔憂,本想待到天明後,著土人引至山中追尋,見我安然回來,自然十分喜悅。李把總又聚集寨人,曉諭一遍,教他們安心作事,勿得自相驚擾。白蓮教徒一概擒捉鞫訊,以便明正典刑,其餘無辜良民以及自首的得免。又把柴龍的頭號令在柴家寨上,以警奸宄。
「那地方沒有什麼正式的官吏,不過由雲南府任命一個理刑廳胡廳長來管理地方稅收的事務,以及鬥毆等情。此外還有一個李把總,帶領百十名兵丁,在此駐紮,勢力薄弱得很,沒有什麼多大的權力。地方上的事情本來要仰承孟公藩的意思,現在公藩已死,柴龍跋扈,不受節制。胡廳長事事姑息,不敢得罪他。所以柴龍敢將孟哲拘去,誣告孟哲有意殺害柴家寨人。胡廳長一再審訊,孟哲不肯承認。我們孟家堡中人也聯名具保,要求釋放孟哲。胡廳長左右為難,既不定孟哲的罪,也不把他釋放,只是監禁在那裏。柴龍乘機假造契據,要將這田地占去。孟家堡人不服,兩邊械鬥起來,結果孟家堡人勢力不敵,死傷很多,這田地卻被柴龍強奪過去了。」
「我哪裏肯讓她漏網,跟手便追。追到莊後,火姑娘已一躍而下,我見她的飛行功夫m.hetubook•com•com也已達到上乘,恐防被她逸去,所以也不敢怠慢,用力追趕。一霎時已從寨後跑到野人山麓。我的銀丸直飛過去,卻被她腳快眼快,早躲入林子裏。嘩剌一聲響,把一株數丈長的老松截為三段。她卻逃進野人山中去了。
「柴龍一見劍光,知道到了勁敵也就不敢怠慢,急將三尖兩刃刀使開平生解數,悉力迎戰。其餘三人也各奮勇相助。那火姑娘的劍術造詣很深。所以我的銀刃盡是飛舞刺擊,卻刺不進她的白光。我和她便在屋上大戰。頗惜她有了這樣劍術卻不能歸正,偏走入邪僻之途,一定得不到好的結果。我與火姑娘戰得不分勝負時,余師兄的劍光已愈舞愈緊,霍霍地在柴龍頭頂上旋轉兩下,倏的降落。柴龍一顆大好頭顱立刻飛去一邊。火姑娘見形勢不佳,得個間隙,向屋後便逃。
「去年我在北京,恰逢有人從雲南野人山附近地方前來,我向他問起孟家。始知孟公藩在前數年已脫離五濁塵世,他的兒子孟哲,卻是一個文人,年紀又輕,所以孟家堡已非昔日情形。孟哲管壓不下堡中人,不能做領袖,堡中人欺他文弱,不服從他。而別處的人見孟哲懦怯無能,也就任意欺侮,孟家堡的人就大大吃虧了。相距孟家堡二十餘里有個柴家寨,寨主柴龍是個驍勇的少年,聚了許多徒黨,專以武力侮辱各處鄰近的堡寨。尤其是對於孟家堡,常來挑釁,因為他妒忌往日孟公藩的威名,現在大有取而代之的雄心。
玉琴聽到這裏,忍不住說道:「何物柴龍,竟敢如此猖獗。那些官吏要他何用!」雲三娘道:「械鬥的事,我國人是常常有的,何況在那邊陲之區呢!地方官哪裏有這種權力彈壓得住。情於公戰而勇於私鬥,這是我國人的一種劣根性。唯有戰國時商鞅在秦變法,使人民都一變而為勇於公戰。所以秦國不但能稱霸於諸侯,且能併吞六國,統一天下。」
三人重又跨上雕鞍,沿溪而行。過了一條石橋,忽然狂風大起,吹得兩旁樹林東倒西擺,發出怒吼之聲來。黑雲愈湧愈多,雷聲也響得較前重而且密。空中有許多蜻蜓往來飛舞。玉琴當著涼風道:「爽快呀!悶熱了大半天,現在起了大風,使人涼爽得多哩。」劍秋道:「這陣雨一定要下了,那黑雲儘管加多,將要追到我們頂上來了。」
雲三娘微笑道:「古人形容危險,說什麼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那時我的危險更要遠勝什佰,連忙一手指使銀丸,抵住火姑娘的劍光,防備她再要切斷那半截下墜的繩索,一手緊握索子,猱升而上。等到我上了山崖,火姑娘的影蹤早已不見,便向四處搜尋。山巒重複,樹林深密,在黑夜茫茫中從何處去找尋她呢!然而我的勇氣沒有減縮,依舊向前面一條羊腸小徑中走去,轉過了一個山峰,靜悄悄地不見有人。風聲卻怒吼不止,吹得林木擺動成波浪一樣:夾雜著猿啼虎嘯之聲,使人凜然覺到自己的危險。我知道火姑娘早已去遠,被她僥倖漏網了,不如回到柴家寨吧。
老尼問道:「你們三位到哪裏去的?尊姓大名?」雲三娘把姓名說了,又說我們是到衛輝府去的。玉琴托著一隻茶杯,湊在櫻唇邊,一眼瞧見外邊官道上有一騎,從雨中飛馳而來。玉琴眼尖,依稀瞧得出是一個女子模樣,心想又有避雨的人來咧。瞧她從轡疾馳的樣子,非有功夫的不辦。
雲三娘道:「適才多蒙招待,很是感謝。現在天已不雨,我們要告辭了。」
劍秋道:「現在東西各國鷹瞵虎視,漸漸向我中國實行侵略主義,日本窺於東,俄國伺於北,外患日甚。而我國兀自迷夢未醒只知對內而不知對外,竊恐數十年之後,染指者益眾,我國不自振作或要受亡國之禍哩。」說至此玉琴雙眉怒豎,似乎十分憤恨的樣子。雲三娘也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此所以李天豪等一般志士都要革命了。」
老尼道:「這裏很是湫隘,殿後有座丹鸞閣,地方較為清潔,請女菩薩等到那邊去一坐吧。」
玉琴笑笑,剛才回頭向窗外一望時,忽然月光下一件東西飛也似的向她面上射來。玉琴說聲不好,疾忙將螓首望後一仰,那東西刷的從她鼻子前拂過,一陣冷風,拍的一聲,正中壁上。三人一齊看時,見是一支四寸長雪亮的鋼鏢,頭上繫著紅纓,顫巍巍地兀自在壁上搖動。
「我們遂奏凱而回。胡廳長設宴款待。已將孟哲釋放回堡,孟家堡人歡天喜地,接我們去歡聚了數天。柴家寨的白蓮教勢力已剷除,地方上少一惡霸。孟哲性命無恙,田地又已歸回。我們這一遭總算走得不虛,不欲再在那邊耽擱,便束裝上道,離開了雲南了。」雲三娘講到這裏,把這件事告一段落,覺得有些口渴,端起桌子上涼好的茶,喝了一口。
劍秋道:「釜底遊魂,末日至時,再被我們遇見,一定不放他們過去了。」
雲三娘道:「多謝師太美意,我們決計要走的。」玉琴即從身邊摸出五兩銀子,遞與老尼道:「這一些為佛前添些燈油的,請師太哂收。」老尼道:「出家人與人方便,即是自己方便,哪裏敢當這樣重謝。」玉琴道:「不必客氣。」便把銀子硬行塞入老尼手中。老尼只得受了,道謝不迭和圖書
劍秋答道:「正是,天氣涼爽,恰好行路。」於是玉琴、劍秋、雲三娘三人一齊走下丹鸞閣。佛婆迎上前來說道:「三位可是便要登程麼?」玉琴道:「是的。你家師太何在?」佛婆把手指著東邊一間雲房說道:「她正伴著蕭家姑娘談天咧。」她們正說著,那老尼已走了出來。
玉琴和雲三娘便在一株樹下席地而坐。劍秋走至溪邊,見溪水十分清澈,流水由西向東,汩汩有聲。他覺得十分口渴,見了這清潔的水,怎忍得住不喝,遂俯身溪岸,掬水而飲。玉琴和雲三娘也同樣感到乾渴,遂立起身走到劍秋那裏,伸著纖手去掬水。玉琴喝了一些水,便笑道:「我們到此,可謂人畜兩忘了。」這時花驢正將嘴湊在水裏喝個不停。
雲三娘道:「本來天生萬物,一視同仁,但是人類倚仗著智力高超,為自私自利計,便奴視其他的一切動物而想利用他們了。最淺近的如馬、牛、羊、雞、犬、豕,他們的主權都執掌在人類的手中,人類為了自己的緣故,要殺便殺,要打便打,視為自己私有之物,而他們也終身為人奴隸不能自脫了。若在太古之世,同遊於原野,飢而食,渴而飲,何有人畜的分別呢?不過弱肉強食,優勝劣敗,世界上難免逃此定理,以致分出來許多畛域來了。
隔了一歇,見那佛婆匆匆地走上閣來說道:「師太,蕭家姑娘避雨來此,快請去招接吧。」老尼一聞這話,不敢怠慢,立起身來,帶笑說道:「請三位寬坐,下邊有施主人家的小姐到臨,貧尼不得不去應接。」雲三娘道:「師太請便,我們在此很好。」老尼遂走下閣去了。
雲三娘講到這裏,玉琴目視劍秋笑起來道:「原來就是風姑娘的一流人物,在那邊作祟了。」
玉琴、劍秋聽雲三娘從人和畜牲上發揮出一番議論來,與一明禪師平日的教訓相同,不覺一齊點頭稱是。玉琴道:「人類由平而不平,再要從不平而達到平,這雖是很難的事,但只要大家起來做,到底也不是十分困難的。可惜世人大都容易趨向於惡,以致大好河山變成齟齪世界,寡廉鮮恥,滅倫反常的事,充斥了世界,無怪荀子有性惡之說了。因此聖賢豪傑英雄俠士遂被世人所推重,以為鳳毛麟角,不可多得。其實聖賢豪傑、英雄俠士,同是圓顱方趾之倫,並非真的生也有自來,逝也有所為,不過能不失本心罷了。」劍秋聽他們二人大談其學理,連連點頭。
雲三娘第一個跳下馬來,劍秋、玉琴也各下騎。雲三娘對二人說道:「時候不早,我覺得腹中很飢,今夜不必定要趕到衛輝,橫豎在那邊並無事情要幹,我們便在此間住宿可好?」琴劍二人答道:「很好。」店夥見已得他們同意,遂帶笑帶說,代他們牽著驢馬,走進店內。
於是三人催動坐騎,跑到小溪邊,跳下馬鞍,也不繫繮,因為龍駒、花驢等都是騎熟的,不須主人當心看顧。龍駒見到了草地,便低下頭去嚙草,花驢和棗騮馬卻去溪邊飲水。那三頭坐騎都跑得汗水直流,張口吐沫了。
「李把總單名健字,為人很是爽直,他也早恨柴龍蠻橫,以為如此土豪,早應剿滅,故十分願意。胡廳長遂薄治酒饌,居然宰了一口羊,殺了數頭雞,請我們在衙中用飯。傍晚時,李把總喝過酒後,先去督率部下前來與我們會合。我們結束停當,等候李把總到臨。不多時火把高照,李把總領著一百名兵丁趕至。
雲三娘講至此,玉琴、劍秋都代她捏把汗。玉琴不覺說道:「險哪!險哪!以後怎麼樣了?」
櫃檯裏另有一個中年男子出來招呼。店夥便道:「老李,你引這三位客人去看房間吧。我要牽他們的坐騎到廄中去上草料哩。」老李答應一聲,引著三人,走入裏面。跨進一個大院落,三面都是房間,有幾間房裏已點得燈光明亮。老李招待三人走到左邊一間朝東的廂房裏,很是寬敞,向東明窗都開著,蘆簾高高捲起,房中間有兩張榻,陳設倒還清潔。
「我自恃著藝高膽大,追入山中。說也慚愧,我和她總是相隔一丈多路,不能追及。都只為山徑峻險而曲折,我又是走的陌生路,一時趕不上。若是換了平地,再也不怕她逃到那裏去了。追了一大段路,忽然來到一個絕澗邊,那澗窈深莫測,兩邊都是砏砏石岩,澗中急湍奔流,轟訇有聲,震耳欲聾。此時是黑夜,我也不能瞧得十分清楚,換了白日到此,望下去真使人心悸魂搖。澗的兩端有數丈長的距離,中間垂著一根繩索便是橋了。這便是那地方著名的索橋。因為川滇等處,山谷甚多,交通梗阻,往往兩邊山崖隔斷,中橫深澗,不能飛渡。土人在山崖邊繫上粗大的繩索輔以扶手的繩,好讓人家在繩索上走過去。但是膽小的人若在繩上俯視時,沒有不要頭眩心悸,失足下墮的。
「孟哲不敢和他計較,時時退讓,隱忍著過去。不料柴龍以為孟哲純取不抵抗主義,是可欺也。遂向孟哲要求孟哲名下的五十畝田地把賤價讓售給他,因為柴家寨背附野人山,缺少平地。孟哲所有的田地雖然不少,而這五十畝田地和柴家寨毗連,倘然割與柴龍,是與柴龍有利的。柴龍覬覦已久,只因一向落在孟公藩手中,不肯讓給他人,所以無可如何hetubook.com.com。現在他見孟哲好欺,遂有此種要求。孟哲卻用他父親臨終時,叮囑他不可將這田地輕易讓給人家。在孟公藩的心思,也是防制柴家寨得了這塊土地,勢必強大起來,於己反有不利。孟哲也明白這層道理,所以毅然拒絕。柴龍不料他有這麼一著,惱羞成怒,不知怎樣地勾結了當地官吏,誣陷孟哲殺人。孟哲遂被捉將官裏去,監禁在獄,那田地也被柴龍強佔了去等情事。
玉琴道:「很好,有勞師太了。」那老尼在前引導,從殿後走到閣上,一步步地高上去。
劍秋道:「那些土豪惡霸,平日魚肉良民,無惡不作,也是天地間的巨蠹。我們此去,即使找不到竇氏母女,務必要把那七怪除掉的。」玉琴笑道:「好好的人稱之曰怪,他們的行為可想而知了。」
「孟公藩很諳武術,在那裏團團四五十里地方,無論漢人番人,對於他無不佩服。以後先父攜了我,與他分別。直到先父故世,我入山學道後,一直沒有到那地方去過。但是孟家盛情款待我們父女的事,我在腦海中永不能忘,常思圖報,只苦沒有機會罷了。
雲三娘道:「以前我道經南陽,曾聞有人談起他們的。聽說他們七個弟兄中要算鬧海蛟鄧駒和火眼猴鄧騏的本領最大了。他們都入哥老會的,所以在那裏很有勢力,徒黨甚眾,官吏也奈何他們不得。」
「我追到索橋邊見那火姑娘身輕似燕,早從繩索橋上溜過彼岸去了。我志在擒賊,豈肯見難而退,於是一躍上橋,依樣溜過去。不料火姑娘躲在橋的盡邊頭,見我追上索橋,便運動劍光,把那索橋一斬兩截,頓時中斷。我剛才走到中間,繩索一鬆,身子望下一墮。不是我誇口說,幸虧我還機警,疾忙伸手攀住那一端斷下的繩。然而我的身子已虛懸在澗中了,打了一個旋轉,險些脫手。……」
三人仍從殿後走出,老尼在後相送。玉琴無意中回過臉來,瞥睹雲房西首兩扇小窗開著,露出一個嬌美的俏面龐,在那裏窺視他們。玉琴的眼光剛射到她人的玉靨,突然縮去。玉琴也不在意,走到外邊。劍秋去廊下牽坐騎時,卻又見一匹桃花馬拴在那裏,全身毛色真和才開放的桃花顏色相同,煞是好看,鞍轡非常精美,踏凳都用白銀打成的。玉琴不由贊一聲好,暗想那蕭家姑娘大約也不是尋常女子吧!因為要緊趕路,不暇向老尼叩問。三人步出天王庵,老尼合掌行禮,三人也點點頭,各自躍上坐騎,加緊一鞭,向前飛跑而去。
「我們見他不過懦怯而已,並非糊塗官吏,這事就容易辦哩。遂又敦促他即日商同李把總在今夜督領官兵至柴家寨進剿,將白蓮教的首領火姑娘和柴龍擒獲,明正典刑,其餘黨羽或逐或殺,至於柴家寨中的土人不從逆者,一概免究。起初胡廳長還躊躇不決,不敢徇從我們的請求!我們又極力勸說,擔保必獲勝利,么魔小醜何足畏慮!觀海師兄又特地到庭中去舞一回劍,顯些本領給他看了,他才敢決定,並請李把總前來商議一切。
劍秋道:「白蓮教的黨羽散布各處甚多,欲作死灰復燃之舉。其中也未嘗不有人才,無如邪說談辭,篝火狐鳴,焉能成得大事?不過騷擾地方,荼毒良民而已。所謂教中的四大金剛,就是雲真人、雷真人、風姑娘、火姑娘。武術既佳,魔力又大,很想在各處煽惑愚民,祕密集會。雲真人已被一明禪師除掉。風姑娘本想借螺螄谷為根據地,吳駒、袁彪都是很有能耐的人,但被我們遇見後,袁彪脫離邪黨,獨樹一幟,風姑娘也被我們驅走,現在她已和山東的祥姑等聯絡一塊了。至於雷真人和火姑娘,我們還沒有碰見。雲師所遇的火姑娘大約就是四大金剛之一了。」
這陣大雨下得很久,約摸有一點多鐘,雨點兒漸漸小,雷聲輕輕而遲,天空的烏雲逐漸散開。三人坐著聽雨,幽穆得很。不多時雲消雨霽,紅日反從雲中露面。可是日影已西,涼風大至,再不畏暑氣侵人了。雲三娘起身走至窗邊,瞧著天空,回過頭來說道:「陣雨已過去呢!我們趕快上道,今晚可抵衛輝府的。」
「我與孟家堡別離很久,所以主人不認識我,於是我們倆先到孟家堡去探問些確實消息。遇見一個老叟,也是姓孟,他和孟公藩是遠房弟兄,見我們探問孟家的事,他很誠意地招接我們到他家中去坐地。請我們吃午飯,留我們在他家住宿。他便把這事詳詳細細地告訴說來,方知那個柴龍聲勢浩大,且有異志。因為去年春裏,他不知怎樣地結識了一個年輕道姑,那道姑是從川中來此,生得十分妖豔,且有極高深的武藝。據柴家寨中的人傳說,當道姑初來時,曾與柴龍比武,柴龍枉自有了拔山扛鼎之力,還失敗在道姑手裏。因此他對道姑心悅誠服,和她同居在一室,把自己的妻子攆掉了。居然喧賓奪主,道姑在實際上做了柴龍的夫人。名義上卻說是結拜兄妹呢。至於真姓實名,卻不知道。」
「有一天在孟哲莊後發現兩個無名死屍,生前被人用刀殺死,委棄在這裏的。孟哲正要報官相殮,以便埋葬,不料柴龍突然帶領許多寨中人趕到孟家堡,一口咬定孟哲殺害他們寨中的人,用強力把孟哲拘到官裏去。
「倘然胡廳長聽我們的話我們前去m.hetubook.com.com下手,格外見得名正言順,可把他們根本剷除了。如其不然,我們只像平常行俠仗義一樣前去暗中誅惡,再把孟哲援救出來。我贊成觀海師兄的提議,當夜便住在那裏。次日上午,由孟家老叟為導,立即祕密前去衙署中謁見那個胡廳長。衙署十分簡陋,和此間的官衙相較,真有天壤之別。在一間泥土而門窗已舊的矮屋裏,見到了他。卻是個書生模樣的人,年紀也有三十餘歲。孟老叟先代我們介紹過了,我們遂將此來志願告訴他聽,且言蔓草難除,及今圖之,猶為未晚,望廳長當機立斷。
雲三娘說聲:「不好,天公要和我們惡作劇哩。」劍秋將馬鞭指著前邊隱隱的黃牆道:「前面不是有個廟宇麼,我們趕快到那裏去躲一下罷。」
劍秋瞧那丹鸞閣雖不甚大,而窗明几淨,收拾得十分清潔。正中有神龕,供著白衣觀音像。兩旁桌椅均全,壁上掛些對聯,還有一張古琴。向南一排窗牖都開著。湘簾高卷,十分幽雅。
老尼道:「時候不早,你們大概已趕不到衛輝。若不嫌小庵簡陋,就請在此屈宿一宵何如?」
「即如人類自己亦何嘗不是如此,強凌弱,眾暴寡,甲國侵吞乙國,丙國欺侮丁國。自古以來,歷史上所載的莫非殘殺之事,我們當為許多弱者悲嘆!他們的幸福,他們的生命,都犧牲在強|暴者手裏。他們雖有奮鬥之心,而無奮鬥之力,雖然他們不能歸咎人家,但是不平之極。我們既為劍俠,在這莽莽塵環中,負有一種使命,這便是鋤強扶弱,除惡安良,遇見不平的事,總要出來干涉,務使抑平,以致許多含冤負屈的可憐人們,不致束手而受人家的屠戮。
三人將坐騎緊一緊,飛也似地跑到那裏。果然是一座小小廟宇,廟門緊閉著。三人跳下驢馬。玉琴細瞧匾額上寫著「天王庵」,不由噗哧聲笑起來道:「我們剛才破得天王寺回來,此地卻又有個天王庵,不要也是個裝垢納污的所在。那麼如被我們發見什麼祕密,也一定不肯輕易放過的。」
「說也奇怪,那些流螢終是飛在我的前面,好似一盞引路的明燈。行行重行行,走了不知多少路,翻過了幾重山峰,天色漸漸發白,那流螢也沒入林中了。天明後,我方瞧得清楚蜿蜒的山徑,俯視柴家寨正在右邊山麓之下。原來已被流螢引導,走到寨前來了。我遂從容下山,到得寨中,和余師兄、李把總等相見。始知柴龍授首之後,余師兄又斬掉了他們兩個徒黨,便覓著火種,放起一把火來。那時眾徒黨早已四散逃生。李把總見寨中火起,趕即率領官兵,吶喊一聲,扒登碉樓殺了幾個守樓的人,大開寨門,殺將進來。寨中人大半從睡夢中驚醒,唬得不知所可。
「古時聖賢所抱己飢己溺的宗旨,和己立立人的學說,和我們劍俠的所為是殊途同歸的。人家瞧我們似乎好行殺伐,以致有俠以武犯禁的老話。卻不知我們用的殺以止殺的手段,以仁義為歸,也絕對不許有越出範圍之舉。這個範圍也不是人世間一般貪官污吏所假藉的法律,這是一種公義。用自己方寸間的良心來裁判,不受任何的束縛與限制,專和不平的世界奮鬥。換一句話說,就是扶助弱小者去和強大者抵抗,打倒不平,消弭禍患。所以我們做的事,必要光明磊落,公平正直,才不失為真正的俠義。至於那些桀驁不法之徒,雞鳴狗盜之輩,結黨營私,把持一切,有所希冀,那就是土豪惡霸,為游俠之羞,也在打倒之列的了。韓家莊的韓天雄,天王寺的四空上人,都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否則我們和他無冤無仇,何必定要把他們除滅呢!」
這丹鸞閣地形很高,從窗中可以了望到庵外的官道上。此時大雨已傾盆而下,簷溜間飛瀉如瀑布一般。一陣陣的涼風吹來,把適才的溽暑都消了。突聞霹靂一聲,西北上有一團烈火向地下斜落,那雨越發大了。老尼合掌道:「阿彌陀佛,那裏又有什麼惡人起了歹良心咧。」劍秋聽著不覺微笑。
「胡廳長聽了我們的話,很是動容。又把我們倆諦視良久,然後告訴我們說,他未嘗不知孟哲是冤枉的,莊後殺的人,穩是柴龍故意拋在那裏的,所以至今沒有定罪。只因柴龍勢力強大,實逼至此,自己亦不過虛與委蛇。至於白蓮教的事,亦已探訪詳細,絀於兵力,未敢鹵莽行事,反貽地方之禍。但已暗中飭人前往省府密報,請示機宜,以便應付有方了。
玉琴道:「記得有一次弟子在蘆溝橋被茅山道士赤髮頭陀圍困的時候,雲師曾同余觀海師叔前來搭救,以後雲師便說有要事赴野人山去,諒必雲師在那裏定有驚人的佚聞。今夕無事,還請見告。」
雲三娘點點頭說道:「我到野人山去的事,不妨告訴你們吧,野人山在雲南西陲,那裏山嶺峻險,民風剽悍,番人也很多。漢人各自築堡而居。至於番人卻大都住在山穴裏。我在幼時曾隨先父遠遊雲南,到得那裏。先父忽然病倒,孟家堡的堡主孟公藩,竭誠招待,取出一種祕製的白藥,給先父服後,果然疾病若失,還復健康。先父在堡中一住數月,因此與孟公藩感情十分融洽。
劍秋答道:「是的,這種天氣確是令人難堪。索性烈日下照,在陽光下雖然爍石流金,非常之熱,可是此間也有些野和圖書風,吹上了身,涼快一些,人家不妨挺起精神來和暴日奮鬥。最是這樣日光既無,風也沒有,好似把大家置身在悶葫蘆中,氣悶得很,又如遇到不死不活不痛不癢的事情,使人徒喚奈何?現在時候已近申刻,若要歇息,恐怕又趕不到衛輝了。」說罷雙目斜睨著雲三娘,似乎靜候她的回答。
這時雨點已密,劍秋伸手敲門,把庵門敲得擂鼓般響。不多時便有一個老尼姑出來開門。雲三娘先說道:「師太請你讓我們到貴庵中稍坐片刻。我們是過路的客人,忽然逢著陣雨沒處躲避了。」那老尼姑見來的是女子多數,當然答允,遂讓三人入內。劍秋把龍駒、花驢、棗騮馬牽到庭院北首廊下拴住。正面乃是一個佛殿。
玉琴舉首仰視,果見一團烏雲,望不見雲腳,如排山倒海般推上,風馳電掣般追來,一道道的電光如金蛇般在烏黑的雲堆裏閃動,大有山雨欲來之勢。遂催動坐下花驢飛跑。但是不多時那黑雲已追過了頭頂,風勢更大,吹得三人衣袂軒舉。雨聲自遠而近,黃豆大的雨點打到身上來了。
雲三娘微笑道:「不錯,火姑娘在柴家寨犧牲色相,便是要憑藉柴龍以便擴張他的勢力。所以柴龍不久也入了白蓮教,事事聽火姑娘的主張。而白蓮教的徒黨漸漸聞風而來,煽惑遠近許多鄉民,一齊做他們的黨羽。柴家寨地少人眾,自然要謀對外發展。孟哲所有的那塊田地,湊巧毗連他們的地方,柴龍垂涎已久。看到孟哲選衦無能,更增進他覬提覦之心,於是遂遣人來向孟哲要求,願出一百兩紋銀,將這地購下。孟哲不允,柴龍懷恨在心,陰謀陷害。
老尼請三人坐了,有一佛婆獻上香茗和果盤來。雲三娘微笑道:「師太不要忙,我們坐一刻兒便要走的。」老尼道:「不忙。」站在一邊,請三人喝茶。
陣雨過後,非但氣候涼爽,便是路上塵土也不再飛揚,清朗得許多。雲三娘等望著晚霞,控轡疾駛。趕到離衛輝城外五里地方的楊柳屯,天已黑了。那楊柳屯也有許多居民,比較別處村鎮來得熱鬧。有二三家旅店,都在那裏招接客人。
玉琴又把自己訪尋宋彩鳳的經過情形,重新詳述一遍。且說她們母女倆不知到了哪裏去了,現在是否仍在虎牢,我們也須去訪問一遭,然後再至洛陽。更不知那鄧氏七怪究竟怎樣厲害,為什麼竇氏母女見他們忌憚,情願避讓。
雲三娘微笑道:「你怕熱,我也未嘗不怕熱。七夕已過,天氣還要這般酷熱,真是和出門人作對。我們今夜也不一定要趕到衛輝府的,你們若要歇息也好。」說罷,一手指著前邊一條小溪說道:「到那邊去坐坐罷。」琴劍二人跟手瞧去,果見東南面有一小溪,溪旁有幾株大樹,正是歇足之處,便一齊說道:「很好。」
這時有一個流螢飛入窗戶,玉琴將扇子一撩,流螢便到扇上。雲三娘看了說道:「世間萬物各有其妙用。即如流螢是小小昆蟲,古人囊螢讀書,卒成大儒。我在雲南野人山,夜間迷路不能走出,若沒有流螢為導,我不但走不出山路,險些兒還要遇著極大的危險呢。」
雲三娘看了,便道:「就在這裏住下也好。」此時那店夥已將馬背上的包裹送來,放在一邊。劍秋和玉琴解下寶劍,懸在壁上,三人即在沿窗一張桌子旁坐下憩息。店夥又送上茶來。雲三娘道:「我們要吃飯了。」遂由劍秋點了幾樣菜,吩咐店夥趕快預備前來。老李又問明了劍秋姓名,招呼幾聲而去。
「所以余觀海師兄在屋上大喝道:『白蓮教的女妖火姑娘膽敢在這裏煽惑良民,陰謀不軌,還有那惡霸柴龍何在,快快一齊出來領死!』余師兄故意聲張,無非向二人挑戰,可以認清他們面目。果然那白衣女子一聞這話,向屋上一瞧,冷笑一聲,即將外面白衣卸下,露出貼肉的淡紅衫子,胸前懸著一個繡花香囊,端的妖冶。將手一指,即有白光一道,從院子裏穿射而出。她也跟著一聳身從壇上躍到庭中。白光已飛到我的頭上,我便飛出銀丸,抵住她的劍光。此時院子裏嘩聲大起,人影散亂,十分緊張。那坐在壇旁的四個壯男,各舉兵刃奔出,為首一個年輕的漢子,手舞三尖兩刃刀,大喝道:『柴龍在此,哪裏來的小子,擅敢混入寨中,尋事生非,須吃你家柴爺一刀!』道言未畢,余師兄的紫色劍光已如騰蛇般自上飛下,盤旋到他的頂上了。
三人跑到一家旅店門前,早有一個店夥上前挽住劍秋的馬繮說道:「天色已晚,爺們跑了長途,諒必十分辛苦,我們這裏的集賢旅館,是個十多年的老店,房間寬暢,招待周到,請爺們下榻一宵吧。」
玉琴聽到劍秋說話,不由使她想起曾家莊避雨,初遇曾毓麟的一幕情景。那丰姿濯濯的毓麟,在她的幻想裏,好似立在她的面前,一種溫文爾雅的態度,如見其人。所以默默不語。雲三娘將手拍著玉琴的香肩道:「走罷,快要下雨哩。」玉琴如夢初醒,笑了一笑。
這時,忽聽空中訇隆隆地擂起鼓來。玉琴舉首一望,見西北角上有一團黑雲很快的湧上。接著電光一閃,雷聲隱隱又在耳鼓邊盤旋。劍秋道:「鬱極則通,今天實在悶熱得厲害,大約要有陣雨了。這裏都是曠野,我們還是趕向前去,不要一旦下起大雨,落得一身都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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