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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江女俠

作者: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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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蜜意濃情愛人為戎首 解紛排難俠客作魯連

第四十七回 蜜意濃情愛人為戎首 解紛排難俠客作魯連

這樣過了許多時日,相安無事。忽然有一天那個朱小五有事出村去,到晚沒有回來,曾翁等知道朱小五是很誠實的,斷不會無故跑去,心上正在狐疑。到得明天,有人發見朱小五的死屍在村外樹林中,喉間被斫一刀,身上亦有刀傷,明明被人殺斃,一時偵查不出。那邊早有地保報官相驗,曾翁辦了一俱棺木,去把朱小五收殮。
那人答道:「只有屠雲和乞丐,背後跟著鄉人,不過四個人光景。」
潔民面上露出感謝的神情,對雪珍說道:「我很感謝姑娘庇護的大德,終身不忘,我想兩村的人都是一國中的同胞,有何深仇大恨,竟永久仇敵相視,倘使都和姑娘這般仁慈友好,兩下冤仇便可渙然冰釋了。」
羅阿大便手起一槍,照準那乞丐當胸刺去,喝聲著。乞丐不慌不忙,伸手只一接,便把這支紅櫻槍槍住,輕輕一拽,已到了乞丐手中,一折兩段,拋在地上。羅阿大還是不識時務,衝上前對準那乞丐,飛起一腳,要想踢他的腎囊,那乞丐只將手一撩,早把羅阿大的腳抓住,提將起來,向外一拋,羅阿大早已跌出丈外,恰巧屠雲趕過來,趁手一刀,把羅阿大的頭從頸上切了下來。
大家僉以為是。於是有集中的團總屠雲,帶領一百數十個鄉人,各執刀槍棍棒,趕到對岸來,要索還潘潔民。張錫朋鳴起鑼來,一齊出去廝鬥,不使打虎集人獨逞威風。於是兩村重又開釁,亂殺一陣。張錫朋舞著雙刀,督領村人們奮勇前鬥。打虎集人抵敵不過,一齊敗退過去。張家村上得了勝,不肯干休,大呼追殺,直追到打虎集中來。那個羅阿大尤其起勁,挺著一支紅纓槍,當先追趕,打虎集的村民死傷得不少。
潔民說道:「我姓潘,名潔民,是打虎集中的人,今天出來釣魚,見這邊風景大佳,無意中闖到了這裏來,卻被貴處村人瞧見,他們必要將我害死,我逃到這裏,暫借筐中躲避一下,卻有驚了姑娘,多多得罪,還請姑娘大發慈悲之心,不要呼喚,救我出去,今生倘不能報答,來世當為犬馬圖報。」
距離曾家村的東北面五六十里,有個村莊,名喚柳莊,那邊的村民和曾家村是很親近的。莊主柳士良,以前曾到過曾家村,拜訪曾氏父子,相見甚歡。
毓麟坐上騾車,柳貴卻和騾車夫同坐,鞭影一揮,逕向村外跑去。四個團丁在後跟著,手中各執著大刀,據鞍顧盼,意態自豪。出了曾家村,一路向柳莊趕來,從曾家村到柳莊,路途雖非遙遠,可是相近柳莊那裏,有一個野豬山,那邊地方荒僻,時常發生盜案的。一行人加緊趕路,漸漸跑到野豬山,那騾車夫忽然趕著騾子,不向大路上走,卻望山邊小徑奔跑。曾毓麟見了,心中有些奇訝,背後四個團丁也在馬上問道:「你們不走大路,走小路做什麼,難道趕到野豬山中去麼!那邊是有強人的,去不得。」
張錫朋問那個鄉人道:「你可曾瞧見他們有幾多人來?」
潔民道:「我的意思也不主張自己殘殺,最好把這可惡的風俗改革去,方是兩村人民的幸福。我想從前周文王的時候,有虞芮二國,也是為著爭田起釁,兩邊相持不下。虞芮二國的諸侯遂跑到西歧來,請文王代他們判決。但是他們兩個國君行至文王國境中,見耕者讓畔,行者讓道,許多人民都有溫和謙讓的態度,他們倆一見之後,自覺慚愧,所以立刻回去,大家和平了事。不再仇視,不再爭奪很小的土地了。這樣看來,可惜我們村中的領袖沒有像虞芮二國之君的人,所以常常要拚著死命,起那無目的的閒鬥。」
宋彩鳳聽了,忍不住拍手說道:「是啊,是啊!這話說得好爽快,我們也是這樣勸解他們,誰反對的便不是人。」宋彩鳳說罷,一個箭步早跳到潔民、雪珍二人的身邊,拔出寶劍,割去二人的繩索,說道:「就此放了吧!」竇氏也握著一對雙鉤,跳過去,衛護著二人。
騾車夫說道:「你們不要發急,我們抄的近路啊。」又趕了數百步路,前面樹林叢雜,和柳莊的方向更走得不對了,毓麟在車廂中發了急,便喊停止。團丁也向騾車夫喝道:「你這廝故意跑到這裏來,居心頗險,快些退回去,不然我們要動手了。」
乞丐睜著炯炯雙眸,對眾人說道:「不放我走麼?很好。只要你們多備幾罎子好酒,給我痛飲就是了。」二三個鄉民早舉著棍棒,撲過去說道:「你要喝酒麼?先請你吃棍子。」
潔民在水中不敢出頭,一口氣游了一里路的光景,方才攢出水面,爬到自己的河邊走上岸去,身上早已盡濕,天氣又十分寒冷,難以打煞,急忙奔回家中,詭言失足墮河,換了衣服,驚魂初定。一個人獨自坐著,思量明天的約,覺得自己到張家村去是非常冒險的事,今晚又被他們撞見,險些兒遭他們的毒手,倘然明天再去,他們必有防備,更是危險,照例還是不去的好。
乞丐把手向兩邊一攔,眾人的棍棒早已脫落了手,一齊跌倒,乞丐大聲說道:「你們這些鄉民,真是又可鄙又可憐,自己沒有本領,卻喜歡和人家廝鬥,不是自送性命麼!老實對你們講,你們不要看輕我是個乞丐,休說你們這輩東西,便是放著千軍萬馬,憑我一個人也能殺出殺進。畏者不來,來者不懼,你們不要螳臂擋車,自討苦吃。」
他決定了主意,倍覺勇氣,心中也稍安寧,收拾些金錢,又到他父親私藏的所在,竊取得五百兩銀子和衣服等東西,一齊藏在篋中,預備定當,然後安寢,但是一夜沒有睡得著。黎明即起,悄悄地寫好一封書信,放在枕邊,留給他父母的,大意是說為了自己已和張家村張姓女子發生戀愛,格於村規,不能通婚姻之好,所以不得已一齊出走,望雙親勿念等話。但是潘翁此時還沒有知道呢!
潔民指著竇氏母女說道:「這兩位也是我的恩人,要請他們到我們村中去相聚。」乞丐點點頭,表示同意。潔民遂走過去邀請竇氏母女,竇氏母女含笑應允。潔民雖要和雪珍講幾句話,可是無此勇氣,只好以目示意。眾人遂和張錫朋告別。張錫朋要求他們明天再來,乞丐一口答應,於是張錫朋親自送他們出村。眾鄉人各自散去,紛紛議論,有贊成的,也有不贊成的,但是這事業已和平解決了,按下不提。
潔民也立起身來說道:「多謝姑娘的恩德。」雪珍又笑了一笑,走出殿來,仍打從迴廊走去。潔民隨後一路送出去,穿過小園,早到那個小門口,雪珍回身說道:「潘先生,請你不要送了,恐怕給他人撞見,這事情便尷尬哩。」
潔民見左右無人,遂攀著船舷,跳入舟中。老實不客氣地坐在雪珍的對面,雙手叉著,對雪珍說道:「姑娘,你前番的恩德,實大有造於我的,使我總不能忘懷,一直思念姑娘,卻恨不能過來探望,不料今天在此巧遇,這是何等快活的事。」
乞丐又走前幾步說道:「姓張的,你也是一村之主,此事應該作個主張。我昨天路過這裏,瞧見你們械鬥,我也本來沒有什麼偏袒,只因瞧著打虎集人被你們追殺甚急,所以幫他們抵擋一陣,以後我向他們細細詢問,明白了這事的前因後果,覺得你們這種惡風應該早早改革,以免枉送性命;而且這一對青年男女也沒有死罪,不忍他們為了這個惡風而犧牲性命。所以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我和打虎集人講了幾次,方才把他們勸醒。這位團總屠雲和潘翁都能諒解,情願早日弭戰言和。我遂和屠團總趕到你們這邊來,要想和你們講明白,要把這惡風趁此時改革去了,也不負我這一番的多事。」
雪珍問道:「到那裏去好呢?」潔民聽雪珍問這個話,知道她已有數分允意,便說道:「我已決定想到新民去,因為在那邊有我的至戚,可以相助。我要再問姑娘能不能答應我同走?」雪珍只是不答。看看天色將晚,潔民以為雪珍無此勇氣,或者並無深情,大約此事不能成功了,心中焦急不已,額上汗出溱溱。不得已再問道:「不知姑娘可否愛我,如若愛我的,請你答應我請求,www.hetubook.com•com不然也作罷論,姑娘也休笑我的癡想,現在我等你確實的回答。」
宋彩鳳正看得出神,忽聽馬蹄響,從楓林中跑出一頭馬來,馬上馱著一個俊秀的少年,形色慌張,一手抱著頭,伏在馬背上,好似逃命的樣子。背後跟著竄出一頭胭脂馬來,馬上騎著一個黑衣女子,手中握著一柄明晃晃單刀,飛也似地追上去。
羅阿大殺得性起,喝道:「那裏來的乞丐,還不滾開一邊,你不去討飯吃,卻來這裏勸相打,再不滾開時,須吃我一槍。」
他的腦海中這樣迴環的思想著,便不覺暮色籠罩,天色漸漸黑暗。他的思潮一止,就急於要想脫險,好容易待到二更相近,但聽村犬四吠,村中人此刻大多早已夢入華胥,他遂走至後園小門口,輕輕開了廟門,走將出來。見天上滿天星斗,四下裏卻黑沉沉的沒有聲音,只聞遠處一二狗吠聲,其聲若豹,不覺微有些惴栗,鼓著勇氣,向前邊田岸上走去,且喜一路沒有撞見人,也沒有遇到村犬。他便仍從小木橋上走到自己村中,他的心便安靜了許多。走了數十步,見前面有燈籠火把,一群人很快地趕來,兩下相遇,他認得這些人有幾個是自己家中的長工,其他大半是鄰人。
雪珍一手拈弄著衣襟,低低問道:「你要和我說什麼話?」
乞丐對竇氏母女相視了一下,又對張錫朋說道:「請你快快定奪吧!」張錫朋見事已如此,遂對眾鄉民說道:「這幾位的話實在說的不差,使我不得不贊成,你們意下如何?」大眾見張錫朋已軟化,雖有幾個倔強的,也不敢公然反對,大半都附和稱是。此時潔民已走至屠雲面前講話。
余觀海笑道:「玉琴去找你們,你們卻來找玉琴,彼此相左,天下竟有這種不巧的事,現在不知他們到崑崙去呢,還是上別的地方遊覽,這卻不知道了。」竇氏母女聞言,不勝悵惘,余觀海卻儘管狂飲。
許多張家村人見羅阿大被殺,大家一窩蜂的殺奔那乞丐,那乞丐將手輕輕向兩邊擺動時,眾鄉民早已四邊傾跌。打虎集人見了,一齊反攻,張家村人遂反勝為敗,大家爭先恐後地退回自己村中。有許多人因著被擠,紛紛跌落河中。張錫朋在後鎮壓不住,只得後退,幸虧打虎集人得了勝,並不窮追。但是張家村已是大敗了,父哭其子的,妻哭其夫的,夜間一片哭聲。到得明朝,眾鄉人要報此仇,大家來向張錫朋請命,且要先把潔民和雪琴處死,以平大家的氣。張錫朋被眾所逼,遂也痛斥自己女兒的不貞,吩咐人便在靈官廟前掘了這麼一個大土坑,要把二人活埋,藉此激勵鄉民,好再去廝殺。湊巧便被竇氏母女遇見了,上前干涉。
那少年的馬正跑向竇氏母女那邊來,嘴裏喊一聲救命啊,黑衣女子在後也喝道:「你這廝忘情負義,逃向那裏去!」從懷中掏出一圈錦索,向少年拋來,少年閃避不及,早被錦索套住,黑衣女子乘勢望懷裏一拖,那少年早從馬鞍上翻身跌將下來。
潔民又向雪珍作了一個長揖道:「原來是張家姑娘,我總不忘你的大德,現在我要告辭回去了。」說罷,回身拔步要走,忽聽雪珍嬌聲喚他道:「且慢,潘先生你不要跑出這個林子,此刻村中人早已驚動,你走出去時,總要給人家瞧見,你也是跑不掉的,不如等到夜裏走出去吧!」
那下人答道:「小的這卻不知,小的奉了主人之命,特來邀請二公子到我們那邊去一敘。近來我們村中為了防禦盜匪,正在趕築碉堡,昨天聽得主人說起要築得和這裏的一樣完好,不知是不是為了這事,要請二公子前去討論。」
大家遂簇擁著潔民,回到家中,潘翁迎著,又驚又喜,便問他到什麼地方去的,潔民照樣回答,潘翁因潔民幸已安然回來,不曾責備他的兒子,問他肚中饑餓不饑餓,教下人開夜飯出來,給潔民吃,一家人歡天喜地,沒有別的話說了。可是從此以後,潔民的心版上已鐫著雪珍的影痕,時常想起了,便放不開,惘惘如有所失。
余觀海道:「我當一同說項,包管張家老頭兒一定答應。況且他家的女兒早已願意,更不成問題。」潔民聽了,正中心懷,暗暗歡喜。大家舉杯暢飲,直至酒闌燈熄,方才散席。余觀海早已喝得醉醺醺地,東倒西歪,潘翁吩咐兩個下人扶著他到客房裏去安寢;竇氏母女卻由潘翁的老妻引著,到內室睡眠。
到得明天早上,他立起來,在屋子中團團地走著,兩手時常揉搓著,暗想今天便是自己的末日,性命就在片刻之際,不知他們怎樣把我處死,一刀兩段倒也爽快,倘然要用毒刑,我將格外吃苦了。越想越怕,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恐怖到極點,向四周望望,又沒得逃走的出路。正在恐怖的時候,聽得外面足聲,知道有人來提他去處死了,說得一聲不好,兩扇門已開了,只見有兩個盜匪走將進來,拖著他出去,毓麟強著不肯走,早被二人用力推著他,來到一間小方廳上。
潔民停了一歇,然後對雪珍說道:「我直說出來,姑娘不要嫌我唐突西子麼!因為我的心思非常愛慕姑娘,最好常和姑娘廝守在一起,不過若在此間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非得離開這個囹圄式的家鄉,不能有自由的希望,所以姑娘倘然是愛我的,能不能和我一起同去,謀將永久的幸福。萬一姑娘不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也不怪姑娘,只該打自己的嘴。」說罷向雪珍注視著,靜候她的回答。
那女子便問道:「你是誰人,為什麼藏到我的桑葉筐中去?」
張錫朋端相那乞丐,似乎像個異人,本領高強,自己斷非敵手,遂把鄉民喝住。大家見了這個情景,也不敢胡亂下手。
這一次余觀海又喝得爛醉如泥,散席後,由屠雲送回打虎集,竇氏母女卻被雪珍留著,不肯放走。母女倆便住在那裏,彩鳳和雪珍談之,十分融洽。潘翁得了這個喜信,因為後天是個大吉大利的成日,所以就揀定那天,代潔民送盤,便請屠雲為媒。到得那天,張家和潘家懸燈結彩十分鬧熱,村人都來道賀,一團祥氣。
潔民不由笑了一笑,二人踏著衰草,走進去,來到殿上,依舊並坐在那個拜墊上。大家談著別離後的苦思,都若有無限深情。良久良久,潔民對雪珍說道:「我們兩次相見,雖然相逢得巧,可是極不容易,而且距離的時候很長,以後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見,若要想和姑娘常常相聚,恐怕難之又難,詩人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思念姑娘的心,就是這個樣子。」
斜陽一角,映到窗上來,他知道時候已是日晡,沒有吃過午飯,肚子裏饑餓得很,也只得忍著。捱到傍晚時,室中更是黑暗,忽聽腳步聲,外面有人走到室外,從那個小洞裏拋進三四個饅頭來,毓麟接過一摸,冷而且硬,換了平常的時候,他那裏要吃這種東西,但在此時也只得將就吃了兩個,暫充飢腸。這天夜裏,室中也無燈燭,黑暗如漆,他只得橫在藁草上睡了。但是心中充滿著驚恐和憂慮,神經受著異常的刺|激,睡得又不適意,所以一夜沒有安然入睡。
潔民絕不猶豫,跟著她輕輕走去,走了數十步,早穿出這個桑林,前面有個土阜,四下無人,雪珍領著他,從土阜背後繞道過去。綠樹叢中一帶黃牆,乃是一個冷落的古廟,廟後有一扇小門,雪珍向兩邊望了一望,不見有人走過,便推開小門,同潔民閃身走入,又把小門關上了。
張錫朋把這事向竇氏母女講了一個明白,教他們不必管閒事,自己必須要和那邊決個勝負,斷不能失這顏面的。竇氏母女聞言,不覺哈哈笑將起來,張錫朋不由一愣,問道:「你們笑什麼?」
張錫朋聽了竇氏的話,覺得很有理由,頓了一頓說道:「只是我們的村規是這樣的。他們犯了規例,那是自取其咎,我雖有父女關係,也不能袒護自家人。至於兩村的仇隙,早已結得深了,雖也不能消釋,只有打個明白,誰輸了是誰倒楣,這是沒有法想的。你們過路之人,休要來管這事。」
和_圖_書竇氏母女離開打虎山,一路進關,到得京師,寄寓在旅店中,盤桓數天。有一天他們母女倆正遊什剎海,忽然背後有一人走上前來,叫應他們,竇氏母女回頭一看,見是李鵬,大家問起別後狀況,始知李鵬年來經營商業,獲利很多,新近在京中和人家合資開設一家雜糧行,所以他時常到京中來的。竇氏母女也把自己找尋女俠的經過,約略告訴一遍,李鵬便請竇氏母女到一家酒樓去用晚餐,宋彩鳳向李鵬探問女俠行蹤,李鵬告訴說:「在天津相近的曾家村曾家莊,女俠有一個寄名親,姓曾的弟兄二人,兄名夢熊,弟名毓麟,女俠曾搭救過他們的性命,常到那邊去居住,你們若一定要找見女俠,可到那裏去探聽,或有端倪。」
余觀海兩邊喝酒,又是喝得大醉,正是壺中日月不嫌其長了。至於潔民、雪珍二人心中的喜歡,是更不待言,他們在起初時候,因為戀愛情深,所以不顧成敗利鈍,和惡劣的環境奮鬥,經過了惡風險浪,做夢也想不到有這樣美滿的結果,使他們不由不深深地感激余觀海和竇氏母女的功德了。
女子聽潔民說出這話來,驚容乍定,不由對潔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貝齒,頰上有一個小小酒窩,這一笑足使人銷魂蕩魄,幾使潔民忘記他處身危險之境,立定著身子,靜候她的回答。
竇氏母女把李鵬的話記好,很想到那裏去跑一趟,所以這一天和李鵬別後,次日母女二人便離了京師,向天津趕來。到得天津,向人問詢曾家村,方知尚在西南面,她們在天津住了一天,遂取道向曾家村走來,地方漸漸荒僻,有山有水,風景很好。二人走在路上,見道旁一帶楓林,紅得如美人頰上的胭脂一般,秋風吹動了林葉,槭槭作響,遠遠地有個山頭,映著斜日,白雲如絮,環繞著山腰。
潔民暗想,猜是被你們猜著了,可惜我不能把這事老實告訴,不得不說幾句謊話了,便答道:「方才我釣罷了魚,曾走到打虎山上去遊玩的,因為走失了路,所以弄到此刻才能回來。」潘阿富道:「險啊,山裏野獸很多,倘然遇見了,如何是好?」
有幾個有嘰咕著說道:「阿雪本是很好的女兒,怎麼會跟著打虎集中的人私奔呢?好不奇怪。那廝想是吃了豹子膽,膽敢到這裏來引誘良家的婦女,我們一定不能饒他。」眾人一邊說,一邊走,將二人押到一個很大的莊院門前,便是雪珍的家裏了。
幾個鄉人也高聲喊道:「閒話少講,我們快快收拾了這一對,好去廝殺。」
毓麟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盜魁要復什麼仇,自己到了這個地步,早晚總要一死了,又聽盜魁吩咐左右道:「把這小子暫且監禁在裏面,等到明天婁大哥前來,再行發落,也教他知道我老牛並不是有勇無謀的了。」左右答應一聲,把曾毓麟推出大殿,轉到裏面去,那裏有一間湫小的屋子,開了門,把毓麟向裏一推,說道:「好小子,你且在此等一下,明天再送你到西方去。」說罷,砰的一聲,將門關上走去了。
毓麟本來已擬一死,現在不見盜魁之面,卻遇見這個少婦向他和顏悅色地講話,不像殺他的形景了,心中估量著,不知道少婦是個何許人,自己的性命又怎樣,為什麼不看見那個可怕的盜魁,心裏充滿著疑問,只得謝了一聲,遵著她的吩咐,在旁邊椅子上坐下。
竇氏道:「我笑你們真是愚不可及,本來兩村都是好好的同胞,即使有什麼齟齬,也是可以講得明白的,何必要這樣世世相殺,常常械鬥,牢結著冤仇而不能消釋呢!他們兩個人彼此有了愛心,卻被村規束縛著,不能達到他們的願望,所以不得已而約會了一同出奔。雖然行為不慎,失於檢點,但是若沒有這惡劣的村規存在著,不是好好的一頭姻緣,彼此不妨請了媒妁出來,玉成其事,何至於要出此下策,而遭遇這個羞辱。你們發現了這事,不能因此覺悟,從事改革,反而兩邊大動干戈,自相殘殺,枉送了許多人命,我豈不要笑你們,現在你們快把這一對青年男女放了,然後再細細思想一回,我的話是不是。」
毓麟定一定神,瞧瞧屋子裏別無他物,牆角邊有一堆藁草,大概這就算臥具了,向南有兩扇小窗,外面都加著鐵條,十分嚴密,還有那兩扇門是很厚的,雖非銅牆鐵壁,但是像曾毓麟這種文弱的書生,也沒有法兒逃生了,門邊牆上挖著一個小洞,可以瞧得出外面。曾毓麟呆呆立著,不由嘆了一口氣,自思那盜匪和自己並無怨仇,何以存心要害我,又想起前天朱小五的被殺,也很奇怪,莫非這就是龍王廟焦大官的餘黨前來報復麼!聽他們的口氣,將要等一個強盜回來,明天就要把我結果性命的,那麼我活在世上,只有一晝夜的光陰了,前番陷身盜窟,幸有玉琴前來援救出險,現在女俠不知身在何處,望美人兮天一方,她那裏會再來救我呢!想至此心中一陣悲傷,難過得很,不由落下兩點眼淚,遂低倒頭坐在藁草上,好似將要被宰的羔羊。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已是隆冬天氣,他在一天下行,帶了鉤竿,到老地方去釣魚。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釣得著也好,釣不著也好,他只是蹲著,癡癡地在他的腦海中溫著舊夢。過了好久時候,忽然無意中對面溪水中倒現著一個倩影,抬頭一看,卻見張雪珍正立在對面岸上,對著他笑了一笑。
到了天明,錫朋正在聚集村人討論這事情,忽報打虎集人有大隊殺奔這裏村中來了。原來潘翁在昨天晚上,見兒子失蹤,十分驚疑,發見了潔民的留書,雖知他不該迷戀婦人,有犯村例,罪無可恕,然而舐犢情深,心上那裏放得下,急叫人四面去追趕,鬧到半夜,不見潔民影蹤。到明天朝上,才探聽得潔民已被張家村人擒住,潘翁遂聚集鄉人,把這事告訴明白,以為潔民受了人家的引誘,以致出此下策,即使有應死之罪,亦當向張家村人索還,以便自己處置。倘然任張家村人隨意殺害,那就是打虎集的奇恥大辱了。
騾車夫不答,但是已把騾車停下,毓麟剛要喊柳貴前來查問,柳貴早已跳至地上,從身邊取出一個爆竹燃著了,轟的一聲,山峪響動,毓麟大驚,口中方說不好時,只見對面林子裏跑出七八個強盜,為首一個,身長八丈有餘,面目醜陋,雙手持著板斧,好似七煞兇神,當先托地跳將過來,向柳貴喝問道:「那姓曾的小子來了麼?」
且說潔民和屠雲伴著乞丐、竇氏母女回到打虎集。潘翁和集中幾個父老出來迎接著,見潔民安然歸來,不勝之喜,一齊請到潘翁家中。潔民和父母相見後,即把自己的事告訴一遍,且向潘翁請罪。潘翁因事已過去,正要喜歡,也不加苛責。於是大擺筵席,款待那位乞丐和竇氏母女,且邀屠雲和幾個父者相伴。大家感謝乞丐相助之力,乞丐托著大觥,暢飲數杯,便向竇氏母女請教姓名,竇氏母女以實相告,那乞丐不覺說道:「咦,原來我們是相知的。玉琴常常提起你們的大名,不想今日遇見。」
那乞丐卻笑嘻嘻說道:「你這小子出口傷人,我偏要來勸相打,你待怎樣?」
正在危急的時候,忽然從那邊河岸上跑來一個醜漢,又瘦又長,身穿破褐,托著一個鐵鉢,滿臉骯髒,好似走江湖的乞丐,見了打虎集人的慘敗,遂跳過來攔住張家村追殺的鄉民,說道:「且慢,你們都是鄉民,為什麼這樣惡鬥,殺死了人難道不償命的麼!快些住手罷!」
潔民見那女子吐語溫和,並無惡意,遂向她謝道:「多謝姑娘的美意,使我感激得很,不知姑娘芳名為何?可肯見告。」
雪珍說道:「潘先生你在此避匿到天晚,可以偷逃出我們的村去。這個廟是個靈官廟,本來很有些香火,有幾個道士在此主持,後來因為出了命案,所以被官中封閉,漸漸變成冷落的荒廟了。方才我見有幾個村人追你,曾到廟中來搜尋一過,不見你的影蹤,才向別處追去。現在我領潘先生來到這裏,他們決不防到的,這裏又無他人,請潘先生放心吧!」和_圖_書
那大漢跑到車旁,伸出巨掌,將毓麟從車廂中一把拎小雞般抓將出來,夾在脇下,喝道:「小子休得聲張。」把板斧在毓麟面上磨了一磨,毓麟覺得冰冷的,鼻子裏同時聞到一種血腥氣,嚇得閉著眼睛,魂靈兒飛去半天,動也不敢動。這樣被那大漢挾著前去,一行人立時趕向野豬山去。在那野豬山的背後,有個山峪,非常隱僻,那裏有座古廟,便是盜匪的巢穴了。
竇氏剛又要開口說話,忽見一個村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向張錫朋報告道:「打虎集中的團總屠雲,和昨天那個助戰的乞丐,一齊走過河來了。」
「我姓秦名桂香,我的丈夫便是捉你前來的那個黑大漢,姓牛名海青,別號賽咬金,我們倆都是江湖上的大盜。不過我們一向在魯北的,還有我丈夫的一個朋友,姓婁名一槍,我們在一起幹生涯的,但是我們怎樣到此地來的呢?其中也有一個緣故。只因以前在此附近小洪洲龍王廟中的焦大官,是和我丈夫以及婁一槍都是結義弟兄,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八拜之交。焦大官是被你們村上害死的,而你是罪魁禍首,我們得到李進的報告,遂知此中的情形。
曾翁聽了點點頭道:「是了,毓麟你就到那裏去走一遭,倘然我們兩個村子實行聯結,未始無益。那個柳士良也是很談得來的。」
眾鄉人見了這種武力的調停,那有敢出來反對,大家只是面面相覷。
潔民道:「請你原諒,因為我也須等到天晚方可前來,以免意外的危險。現在我們快快走吧!」雪珍點點頭道好的。她遂回身走到殿中去,取出一個包裹,背在背上。潔民提了行篋,兩人一先一後,打從小門裏走出來,要想早早脫離他們囹圄式的家鄉。
大家聽了這話,一迭連聲地喊道:「打打打,我們快快預備。」
一天,他讀書的時候,恰巧他的先生把詩經上的「秦風.蒹葭」三章,細細地講解給他聽,他讀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覺得這三章詩,好像代他作的,他心中的伊人自然是張家村的雪珍了。張家村雖然只相隔一河,可是因為兩邊成了仇敵之故,雖近實遠,大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情況,豈非道阻且長麼!然而臨流默想伊人的面目,如在眼前,豈非宛在水中央麼!所以他讀了這詩後,益發思念不已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雪珍還是第一次邂逅,為什麼這樣愛慕不能自已呢?
但是雪珍還沒有知道這個事情,她在明天必定要到那裏去守候我的,我怎能失約不去呢!並且難得雪珍多情,答應了我的請求,情願隨我私奔,足與古時紅拂夜奔李靖先後媲美,我豈可辜負她的情愛呢!我亦顧不得什麼危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還是決計要去的。
雪珍聽著潔民的話,微微嘆口氣,默然無言,潔民道:「我們這兩個村子早已結下仇隙,沒法把來消釋,今年雖然尚沒有爭鬥過,但恐不久總要有一番惡鬥,我有一句冒昧的話,要同姑娘一說,因為今日若然不說,錯過了機會,不知以後有沒有日子可以向姑娘說了。」
竇氏母女在張家住了好多天,聽說雪珍和潔民將在明春結婚,這杯喜酒卻無論如何等不及喝的,遂向張家父母告別,雪珍苦留不得,送了許多禮物,竇氏母女也不客氣,受了一大半,宋彩鳳和雪珍握著手,戀戀不捨,硬著頭皮別去。
到了明天早上,張錫朋已派人持著請帖來請。屠雲遂伴著余觀海和竇氏母女,一同來到張家村,和張錫朋相見。張錫朋向余觀海、竇氏母女等感謝調停之力。也擺上豐美的酒席,宴請眾人。席間屠雲便代潔民和雪珍作伐,張錫朋唯唯答應,即請屠雲轉言潘翁,擇日文定。余觀海笑道:「好爽快!」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那少婦見毓麟坐了,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將她一對金蓮縮起,盤膝而坐,又對曾毓麟說道:
這一天曾毓麟正在家中侍奉雙親閒談,忽見曾福領著一個下人,拿著大紅名刺,說柳莊有人來請二公子前去,毓麟接過名刺,見了柳士良三字,便問那下人道:「可是你家主人特來請我,不知有甚事情。」
那四個人早已走近,屠雲佩著雙刀,和乞丐當先走到。一見張錫朋,大家打個招呼。張錫朋先問道:「你們到此何幹?今日下午我們再決個勝負。」
當先跑著的乃是長工潘阿富,一見潔民,便喊道:「好了,小主人回來了,你到那裏去的,怎麼到此時才回來,險些兒把老太爺急死了。他在天晚的時候,不見小主人回家,十分焦急,便命我們分頭出來尋找。我們走了好多路,這裏已跑過一次了,因為在河邊發見小主人的釣竿和竹籃,籃裏還有一條大魴魚,估料小主人必是釣魚時候走開的。小主人水性又好,決無落水的事。除非走到了張家村裏去。那麼便危險了。小主人你究竟到那裏去的?」背後的長工和鄰人們都這樣的向他詢問。
竇氏聞言,估料這乞丐一定也是崑崙派中的人,遂也向他叩問來歷,潘翁在旁也說道:「昨晚我們屢次請教義士的大名,義士只是不答。今番請義士直說了吧!」
潔民不覺微吟著「維鵲有窠,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這幾句詩來。雪珍聽得他吟著「之子于歸,」不覺臉上一紅,把門關上說道:「潘先生你真是書呆子了,快快進去吧!」
於是屠雲便對張錫朋說道:「我們今天到你們村中來,有一個要求,請你們把潘潔民釋放,然後兩邊不妨講和。若是不肯依從,免不了再要廝殺。」一邊說,一邊指著那坑邊縛著的潔民和雪珍,又說道:「你們莫不是要把他們處死,這卻不能夠的。」
沿窗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少婦,身穿淡藍色的外褂,腳下金蓮瘦小,踏著紅繡鞋,倒也生得有幾分姿色,一見毓麟進來,便對那兩個押送的盜匪說道:「你們去吧!姓曾的交給我是了。」
那女子低聲說道:「我姓張,名喚雪珍,我父親張錫朋,便是村中的鄉董。今天我恰巧在此採桑,遇見了你。」
「我丈夫一心要代亡友復仇,所以我們一同趕到這裏,把這古廟作了暫時的大本營,想法動手。但打聽得你們村裏築有碉樓,組織著保衛團,防備嚴密,未敢造次下手。前天李進和兩個弟兄在你們村口窺視著,恰巧遇見朱小五,李進恨他不該串通外人,設計用酒灌醉他,使他不能報信,以致失利,心中十分懷恨,便將朱小五先行弄死,然後再探聽得你們和柳莊十分接近的。我們設法取到了柳士良的名刺,使手下人假扮了柳家的僕人和騾車夫,方才將你不知不覺地誘到這裏,而將你活活擒住,本要把你即行處死,只因婁一槍前天到北京來,沒有回去,所以把你暫且監禁,苟延殘喘,今天我丈夫趕到北京去找他回來了,等到回來時,你的性命就不能再保了。」
廟門口有幾個穿著青布長衫的大漢,往來逡巡著,便是盜匪的斥堠,見他們得手回來,一齊歡呼,迎接入廟。那盜魁走到殿上,放下毓麟,睜圓雙眼,對毓麟說道:「小子,你也有上當的一天麼!現在被我劫到這裏,我必代死者復仇。」
所以他悶悶不樂,十分無聊,他的父母知道他的心病,沒奈何只得用言安慰,想代他另覓佳偶。毓麟很堅決地拒絕,自言此生寧作鰥魚了。
潘翁道:「這是求之不得了,明天準要有勞清神。」
潔民父子說道:「原來是一位大俠,靈光俠氣,早知與眾不同,我們得識荊州,非常光榮,且仰賴義士之力,這一次竟把兩村的惡風改去,正是我們兩村人民的幸福了。」
毓麟又問那下人道:「你名喚什麼?」下人恭恭敬敬的答道:「小的便喚柳貴,現在外面有騾車伺候,請二公子就動身罷!到我們這邊去用午飯。」毓麟遂去換了一件衣服,辭別曾翁,曾翁還不放心,便請四名團丁跨著馬,跟隨同去,以便在路中保護。
張錫朋道:「那麼他們不是來動手的。我們不要魯莽,待我問個https://m•hetubook•com.com明白再說。」
雪珍道:「你怎麼此時才來,我等得好苦,天已黑了,我一個人冷清清地藏在這個地方,我心裏實在非常害怕,況且若再遲了。我家中人也一定要尋找我的。」
竇氏母女遂把他們被鄧氏七怪逼迫,不得已而出走,暫避其鋒,因此趕到關外來,要尋找女俠,哪知到得荒江,室邇人遠,撲了一個空,只得趕回原路了。
潔民在這天便覺得坐立不安,好容易捱到天晚,捉一個空兒。提了行篋,悄悄地從後門出走。天色已黑,無人知覺,遂一直走向張家村而來。他對於這條冷僻的路已是走熟的了,所以一路摸索,早到得靈官廟,仍從那小門裏走進去了,見有一個影子立在迴廊邊,微微一聲咳嗽,正是雪珍。潔民把行篋放下,和她握手相見。
柳貴答道:「來了,正坐在騾車中。」此時四個團丁見情勢不好,拍動坐騎,趕至前面,要來保護毓麟,抵抗盜寇。
那女子見了潔民,十分驚駭,張著雙臂退後幾步,潔民跨出筐子,便對那女子長揖道:「姑娘,千萬請你不要聲張,救我一命。」
竇氏母女也向余觀海致敬意,且叩問女俠行蹤。余觀海道:「女俠曾在京師中和我們聚過一起,大破天王寺以後她和劍秋、雲三娘到你們地方來拜訪的,但是你們怎樣到這裏來的,他們一定碰不到你們了。」
潔民在林中等了一歇,不見她回來,暗想莫非她用計騙我,去喚人來害我麼?繼念雪珍態度誠懇,決無意外,我已到此地步,何必多疑。不多時雪珍從西邊樹後悄悄地踅將過來,把手向潔民招招道:「潘先生請你跟我來吧!」
二盜匪齊聲答應,退將出去。那少婦便指著旁邊一張坐椅,向毓麟說道:「你坐了吧,我把這事情細細講給你聽。」
原來這少年正是曾家村的曾毓麟,自從前次琴劍二人先後不別而行,他把玉琴留下的書信,讀了又讀,心中不勝悵惘,知道玉琴已上崑崙,想不到她竟是這樣的堅決,倘然她和劍秋早有情愫,那麼她也不妨對我明言,杜絕了我的癡想。惟其處處流露著愛我之情,譬如她單身冒著危險,到龍王廟來救我脫離虎口,力殲劇盜,似乎非有深情的人不能夠如此。所以我的一縷癡情,又裊裊而起,哪知結果如此,怎不令人意冷心灰,大概這些精通武術的女子,斷不肯嫁給我這樣文弱的書生,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又何必這樣癡心,惹人訕笑呢!現在她已去了,我也好息了妄念吧!
潔民心中甚喜,好似一件極重大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自然非常愉快,獨自穿出桑林,剛要悄悄地走回家去,不料在他們桑中情話的時候,桑林外邊忽來一個頎長的壯男子,立定了竊聽二人的私語,等到潔民走出來時,他就飛步追上,喝一聲:「打虎集中人來此做甚,今天休想逃去了!」
大家很是奇怪,朱小五身邊並無錢財,怎會遇見盜匪,獨有曾毓麟暗暗思量,朱小五這次被人殺害,決非無因。想朱小五以前曾載著玉琴,夜入小洪湖,殺死焦大官,救我出來。我遂留他住在這裏的,說不定以前或有餘黨漏網,今番來此報復,小五已死,我倒不可不謹慎些了。於是他就深居簡出,在家中吟咏自娛。過了十多天,不見徵兆,朱小五的案件也沒有破。
原來壯男子姓羅,大家都喚他羅阿大,是村中的遊蕩少年,他對雪珍,平日未常不有垂涎之意,因為張錫朋很看不起他的,所以想不到手,昨天恰被他在桑林外聞得二人的密約,本想背地裏把潔民弄死了,然後自己再向雪珍講話,不料被潔民逃去。他遂一不做二不休,暗地裏約好了十多個鄉人,伏在靈官廟後等待,遂把他們擒住,這樣也好使張錫朋出出醜。
兩人這樣靜默了好久,只聽庭中小鳥啄食的聲音,一角殘陽,斜照著西邊的屋脊上,雪珍立起身來,對潔民說道:「我要去了,恐怕時候長久了,他們要來找我的。潘先生在此等候機會走吧!但願你平安回家。」
眾鄉一齊大怒。大家罵道:「乞丐乞丐,都是你這東西來幫助他們,可惡得很,今天到來,不放你走了。」
潔民聞言,立即止住腳步,又向她深深一揖,表示感謝。看雪珍姍姍地走出去了,他又把小門關上,回到殿中,坐在拜墊上等候,很覺無聊,瞑目細思,雪珍的聲音笑貌,覺得無一處不可人意,且又溫文多情,在鄉村女娃中可算得鳳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了,我今天遇見了她,真是天幸,否則我的性命恐怕難以保留的了。
潔民停住腳步說道:「姑娘的話不差,不過在此桑林中,說不定要被人瞧見,依舊不能逃脫。而且連累姑娘也非得計。」雪珍低倒頭想了一想,對潔民說道:「潘先生,請你在此少待,我去去就來。」潔民點點頭,雪珍遂走出去了。
乞丐哈哈笑道:「因為我並不是什麼達官貴人,何必多留姓名,現在我也不妨直說,省得你們疑心我居奇。我姓余,名喚觀海,便是女俠玉琴的師叔,一向隱於乞丐,遊蕩江湖,此番從白山黑水間倦遊而回,路過此間,巧和你們相逢。你們要笑我多管閒事麼!」
不料兩旁一聲吶喊,衝過十多個鄉人來,手中都拿著木棍鐵器,為首一個身頎的壯男子,大喝不要放走了這一對狗男女,早將二人團團圍住,不由分說,一齊動手。於是二人束手被縛,奪下行篋和包裹,潔民的背上已吃了幾下老拳。那壯男子便對眾人說道:「我們快把他們二人押好送到鄉董那裏去,這女子阿雪便是他的女兒,看他如何發落,然後我們再講話。」眾人都道很好。
原來雪珍也和潔民一樣墜入了情網,不能自已,時常要到這個地方來徘徊。因為她聽得潔民說過他時時喜歡到這裏來釣魚的,所以她今天信步走來,果然遇見了潔民。此時潔民好似飛蛾瞧見了燈火,被那紅的火燄誘引著,不能自主,他遂立起身來,丟了釣竿,對雪珍說道:「請你等一刻兒,我就來了。」便很快地跑過去,仍從小橋上走到對岸。
余觀海在打虎集又過了一天,再也留不住了,向潘家父子告辭欲行,又到張家村去向張錫朋辭別,竇氏母女本來亦欲動身,卻被雪珍再三挽留,所以要再住幾天,便對余觀海說,他們倆一時不欲重返故鄉,將在京津一帶作長時間的暢遊,托余觀海如遇女俠,代為致意。余觀海答應了,遂揚長而去。閒雲野鶴來去無定,此去卻又不知到那一處,教張、潘二家如何留得住他呢!
雪珍此時方才點點頭,表示允意。潔民大喜,握著她的手說道:「事不宜遲,我們明天走可好?」雪珍又點點頭。潔民遂和她約定明日垂暮時,潔民仍到這裏來和她會合,然後一同出奔,今晚各自回家,預備一切。兩人約定了,雪珍送潔民出了靈官廟,又在桑林中立談了一刻,方才握手告別。
席間又討論起潔民和雪珍的問題,屠雲說道:「這事的起先,潔民兄也有些徑情直遂,不顧利害,險些鬧出大禍,現在卻幸虧發生了這事情,釋嫌修好,永戢干戈,轉禍為福,未始非不幸中之大幸。我們索性把這件事玉成了,成就一段美滿姻緣,從此好使兩村通秦晉之好,也是一件快事,而且可以為將來留下一重佳話。明日張錫朋本要請余義士等前去,不才情願偕往,乘此代潔民兄一作蹇修可好。」
雪珍微笑道:「不差,可惜當今之世,周文王也沒有啊!」潔民覺得她談吐很是雋妙,不由抬起頭來,向她看了一看,雪珍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頭去。
張錫朋聞得這個消息,又驚又怒,吩咐將二人推到面前,細細審問,二人已拚一死,據情實告。雪珍的母親抱住她女兒大哭,要求張錫朋饒恕她。雪珍也是很覺傷心,覺得自己對不起父母,無話可說。張錫朋知道村中的規例,是斷乎不能輕恕的,遂吩咐將二人分別監禁,先到打虎集去問了罪,再行發落。羅阿大等只得退去。
雪珍兩手搓著她的一塊粉紅色的手帕子,徐徐說道:「這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惡風,聽說以前為了爭田起釁,但是後來早已解決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兩邊村人卻依舊時時要起流血的惡鬥。這許多年來,也不知白白地送掉許多生命,正是為著何來?我雖是一個女子,卻很不贊成的,無如能力薄弱,不能勸化村人罷了。」說畢嘆了一口氣。
只聽那女子又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在那邊聽得高喊捉人,一齊望南邊追去,大約他們已追到吉祥橋去了。我瞧你簡直可憐,不忍去喚人來害你,但是我也沒有法兒救你出去。」
張錫朋本來聽了竇氏母女的說話,也有些動心,現在又給兩人一說,早已回心轉意,只是礙著眾人的面前,還不敢毅然決然地有所主張。那乞丐早已瞧料了幾分,遂掉轉身向眾鄉民大聲講話,勸他們不要同室操戈,早把這惡風改革,使兩村言歸於好,又主張要把潔民和雪珍立即釋放,宣告無罪。眾鄉人聽了默默無語。
這樣光陰過得很快,轉瞬由春而夏。有一天潔民下午無事,走到河邊去,聽著樹上蟬聲絮聒不住,天氣很熱,他對著清澈的河水,不覺動了游泳的興致。於是脫卻上身衣服,只剩一條短褲,躍入河中,拍水為樂。離開這邊不遠,有一個小小荷花蕩,荷花很是繁茂的,他遂鼓足勇氣,一直浮水而去。早來到荷花蕩畔,鼻子裏便嗅得一種清香之氣,沁人肺腑,早見蓮葉田田,好似環繞著許多翠蓋,荷花高出水面,紅白相映,很是清豔超俗。
因為那邊有一帶很高的蘆葦,過去便是些小小港汊,沒有人到臨的。不多時小舟已隱向蘆葦背後,來到一個小港中停住。那邊正有一對白鷺,在水邊瞰魚,此時一齊驚起,潑剌剌地飛到蘆葦中去了。二人遂在這裏喁喁談話,大家起先問些家世,後來講講彼此的懷抱,和村中的情形,不覺轉瞬已是天晚。二人雖然相逢不多,可是十分投己,彼此都有了情愫,恨不得常常相聚在一起,可是形格勢禁,不能如願以償。那灰黑的暮色,好似有絕大的權力,可以使這一對青年男女,不得不從沉醉的當兒,要硬生生的分開。於是潔民不顧冒昧,一握雪珍的纖手,說了幾句珍重的話,和她告別。雪珍偷偷地把船搖到對岸,送潔民上岸,且喜無人瞧見。大家說了一聲再會。
工成後,果然堅固得很。夢熊又組織保衛團,教村中年輕力壯的少年,加入操練,以防寇盜。好在他本來設立過一個拳術團,所以拳術團中的少年先自踴躍加入,聚集得一百人左右,勢力倒也很厚。夢熊做了保衛團長,騎著馬出出進進,甚是威風,村中人都格外尊重他。
潔民立在岸上,看著雪珍把小船划回去,直望到人和船不見了影蹤,他方才廢然而返。他覺得這種機會是可一而不可再的,自己雖然愛雪珍,總是一種虛空的妄想。因為他也知道按著村規,兩村世世不得通婚姻,凡有違犯的死無赦,他如何能夠去愛雪珍呢,不是自投羅網麼?
然而為了兩邊村莊早已結下冤仇,有此一重阻礙,使他沒有勇氣再跑到張家村去和雪珍相見,一訴別後渴念之忱。時常到他昔日釣魚之處,悵望對岸,咫尺天涯,對著那清漪的河水,咏著那蒹葭三章之詩,很多感嘆,他很想如何能夠把兩村的宿冤消釋,化干戈為玉帛。可是他自覺沒有這種能力,因為鄉人大都蠢蠢無智,對他們有理講不清的,改革風俗,確乎不是容易的事。此念也只好做他的一種幻想而已。
那長大的盜魁瞧見著,便怒吼一聲,舞動雙斧,直滾過來,斧到處兩個團丁早從馬上跌下,一個團丁和他交手不及三合,也被他一斧砍倒,只剩一個團丁回馬要逃,早被其餘的盜匪攔住去路,刀槍齊加,剁成肉醬,可憐四個團丁一個也沒有生回。
不多時大家指著對面田岸上幾個漸走漸近的人說道:「來了,來了。」竇氏母女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且立在一邊瞧看。
雪珍也說道:「潘先生,自從你逃回去以後,我也時常要記念你的。今天飯後無事,我忽然想起要到這裏荷花蕩來看荷花,所以獨自蕩漿前來,恰逢潘先生,使人意想不到,恐怕這正是天緣了。」說到緣字,似乎覺得她自己尚是一個閨女,如何對著人家說什麼緣不緣,不覺玉顏微紅,別轉了臉,把蘭槳用力的划著,那小舟便轉向東邊蘆葦深處。
然而天壤間最大的魔力,便是愛情,明知其不可為而猶欲為之,這正是解人難索了。此後潔民也被愛神的鏈索緊緊地纏繞著,不能擺脫。所以他對於一切事情都覺得沒有心緒,缺少興味,只是懶懶地似乎要生病的樣子。潘翁疑心他身子不好,便請了一個大夫來代他診治,但是那大夫把了脈後,細細詢問一遍,覺得潔民並沒有什麼疾病,遂開了些和胃通氣的藥而去,臨走時卻背地裏對潘翁說道:「令郎並無疾病,或者有什麼心事,所以抑鬱不樂,請你老人家得便時問問他吧!」潘翁聽了大夫的話,隔了一天,便喚過潔民來詢問,潔民那裏肯把他的心事實說,所以潘翁也問不出什麼,只好罷休。
曾翁因為近來鄉間盜氛甚熾,自己的兒子前番被盜劫去,險遭不測,幸虧有女俠來救援,現在女俠已去,不啻失了護身符,恐防再有盜匪到此騷擾,不可不未雨綢繆,早作防備。遂和村中父老們商量了數次,決定大家捐出一筆巨款來,在村的前面築一道碉樓,可使這曾家村有了保障。於是雇了許多工人,趕緊構築。
乞丐便對張錫朋說道:「現在這事總算和平解決,我且把潔民帶回打虎集,交給他的父親,然後再來拜訪你,你這位小姐也可以好好領回家中。至於婚姻的事,以後再可妥談。恭喜你們能從忠告,把這幾十年的惡風俗一旦革去,就是你們兩村莫大的幸福了。」說罷便帶著潔民要走。
只是她在信上又說什麼此去便道至虎牢,當為玉成一段美滿姻緣云云,想是她以前和我說過的姓宋的女子了。然而那姓宋的女子也是個有本領的俠女,不知可有玉琴那樣的溫柔!唉,玉琴玉琴,我和你相交甚深,你尚且不能接受我的愛情,何況宋彩鳳是陌生的女子呢!你雖然很熱心的要代我做媒,可是這事情太迂遠了。
那個乞丐早搶著說道:「好大口氣,昨天敗了,今天還要決勝,敢是恐怕你們村中死的不夠。」說罷呵呵地笑將起來。
雪珍早已趨前迎著,對他低低說一聲跟我來罷,於是潔民跟著雪珍,只向無人的地方和樹林深處走去。曲曲折折一路無人撞見,早已到了以前桑林之處,悄悄地走到靈官廟的後門,一齊推門走入。園中的亂草已是枯黃了,那邊大樹上正有一群喜鵲噪個不止,和幾隻烏鴉在那裏奪窠。
他在蕩邊游泳了一個圈子,覺得有些力乏,遂浮在水面休憩,卻見後面蘭橈起處,有一小舟駛來,舟中坐著一個白衣娘,恍如凌波仙子,一塵不染,細細一看,正是他寤寐求之,求之不得的張雪珍,不覺喜出望外,幾乎疑心處身夢境了。雪珍也已瞧見了潔民,便把船划過來,帶笑說道:「潘先生,你怎麼到此?」
潔民見有人追趕,便拔步飛奔,壯男子隨後追趕不捨,並且高聲呼喚,潔民要想從原路奔去,但是那邊又有兩個鄉人迎上前來,同時那壯男子漸趕漸近。他只得向河邊狂奔,對面的兩人見了,也抄攏來喝道:「不要放走了這賊。」潔民逼得無路可走,人急智生,遂向河中聳身一跳。那壯男子追到河邊,見潔民已沒入水中,遂俯身掇起一塊三角式的大黃石,用力向河中擲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幸虧潔民早已泅到那一邊去,沒有被他擊中。
裏面乃是一個小園。榛莽蕪穢,不堪容身,雪珍打前,潔民隨後,披荊拂棘的走過小園,從一個迴廊中,曲曲折折,穿到一個殿上。潔民見殿上塑著王靈官神像,高舉金鞭,十分威嚴,可是蛛網塵封,像是冷落已久的樣子,神龕前有一個大木墊,雪珍指著木墊,請潔民坐地。潔民把一塊手帕撢了一撢拜墊上的灰塵,對雪珍說道:「姑娘請坐,我們在此略談何如?」雪珍點點頭,先請潔民坐,潔民也一定要請雪珍先坐,旁邊也沒有別的可坐之物,於是二人便並坐在拜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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