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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江女俠

作者: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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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鴛鴦腿神童吐氣 文字獄名士毀家

第五十九回 鴛鴦腿神童吐氣 文字獄名士毀家

程望魯聽了龍真人的話,不覺大驚,忙問怎的。程遠心裏卻有些不信,圓通上人卻很驚訝,問龍真人:「何所見而云然?」
那人見了王子平,手中的匕首雖然失去,可是心中的怒火格外直冒,雙拳一起,使個雙龍奪珠,照準王子平的腦袋打來。王子平把兩臂向上一分,那人的雙拳早已直蕩開去,身子晃了兩晃,知道來了能人,剛想變換拳法,王子平早已一腿飛去,喝聲:「著!」那人疾忙跳避時,腿上已帶著一些,禁不住仰後跌倒。
散席時,已近三更,他就回到客室裏睡眠。當他走到庭院東邊的時候,忽聽屋瓦格楞一響,他心中一動,把手中燭臺向上一照,卻瞧不見什麼,接著又聽嗚嗚叫了兩聲,知道屋上有貓,也就不疑,閉門熄燈而睡。
廣場上圍著一大群人在那裏瞧著,一迭連聲的喝采。圈子裏正有一個年輕力壯的漢子赤著上身,兩臂肌肉結實,一對拳頭又粗又大,下身緊著一條藍布褲,腳蹬薄底快靴,臉上卻有一個大疤,正是一個朔方健兒。指著他面前的一具石鎖說道:「我的拳術,承蒙諸位讚許,真個非常的榮幸。現在又要試試我的力氣了。」遂運用雙臂,身子微微一矮,把那石鎖提將起來,兩臂向上一伸,那石鎖便高高地提過他的頭上,然後徐徐放下,再舉起來,再放下去。這樣一連三次,又把身子旋轉來,連打十幾個轉身,將石鎖輕輕放到地上,面不改色,氣不發喘。眾人拍起手來。
程遠聽了這話,知她是姓湯的一黨人跑上門來找自己說話了,便答道:「不錯,是你家小爺打倒了人,又怎樣呢?你來找我做甚?」少婦冷笑一聲道:「我就是因為不服你的本領,前來領教領教!」
父子二人在寺中盤桓多時,將近天晚時,方才告別回家。程望魯因他兒子已得出死入生,此行真是不虛,心裏非常喜悅。然而程遠卻因不能追隨龍真人學習劍術,心裏反有些怏怏不歡,回去後,照著龍真人的說話,連服了三天藥,身子仍然很好,若無其事,這都是龍真人的功德,心裏很是感激他,想念他。自己仍在讀書之暇練習武藝,防備姓湯的再要來報復。其實,他們以為程遠受了暗傷,必死無疑,不再找他了。
轎夫指著巷口走的程遠的背影說道:「刺——刺客!——刺死了老爺——去了。」
但是他的肚裏不爭氣,作痛起來,使他難以入睡,一會兒,一陣便急,再也熬不住,遂起身下床,開了房門,剛要想舉步走到廁所去時,忽見那邊一條黑影很快地躥到裏面去了。他的眼睛何等尖銳,此時來了夜行人,一定是來復仇的,自己既然在此,程遠又是他心愛的徒弟,不能不管這件事,也就躡足跟著跑到裏面。
童子又道:「你倒說得這樣好大的口氣,就是因為我們青州的大人不屑和你動武,所以由我小爺出來攆走你這王八羔子!」
那漢子便向大眾拱拱手,說道:「在下缺少了盤纏,在此賣藝獻技,多蒙諸位賞識,慚愧得很。現在要請諸位幫助,請慷慨解囊吧!」漢子說了這些話,看的人都是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拿出錢來,有幾個反而悄悄溜開去。他等了一歇,又說了幾句好話,卻不見有人肯解囊相助。本來密密層層地圍著一個大圈子,可是現在這個大圈子稀了薄了。
圓通上人便道:「龍真人,你是有道之人,老衲一向知道你精通劍術,內功高明。你既然瞧得出他受了傷,一定有法兒救治的。可憐程老居士平日為人很好,以前是個清官,只有一位小公子,倘然不救,豈非可惜!請你務須代他們想個法兒,救救這位小公子吧!」程望魯也苦苦相求。
程遠和他父親分開住的,他睡在下首的房裏。王子平瞧得清楚,早見黑衣人在那裏偷撬程遠的房門,他就一聲不響地伏在暗中窺探動靜,見那人剛將門撬開的時候,程遠房左的短窗一開,程遠已托地跳將出來。那人回頭見了程遠,便喝一聲:「好小子!你可記得三年前的一句話嗎?今晚你家老子前來收你命了!」
程遠坐在下首,龍真人對程遠相了一相,面上露出驚異之色,自言自語道:「可惜,可惜!」程望魯和圓通上人都不明白龍真人的意思,程望魯忍不住先問道:「請問真人有何可惜?莫非——」
龍真人道:「原來令郎是大刀王五的高足,當然虎生三日,氣吞全牛。不過我看他並非在這個上。試問他在此一二日內,可又曾和別人動過手?」
龍真人遂說道:「方才我聽了你的說話,已知你怎樣受傷的。大凡不論和婦女交手,須知防她的一雙小腳,有本領的婦女她們足趾上都暗暗縛著銳利的刃鋒,或者穿著鐵鞋尖,趁你不防的時候,暗中傷害,最為狠毒。你把那少婦拎起來的時候,她的身子能像水平一樣地直挺著,那麼擲她的時候更不容易了。大概她趁你擲她的當兒,乘你不防,她的足尖已輕輕點及你的肚子,而你不和_圖_書知不覺地受了她的暗算。所以她雖跌了一跤,就此走去。你受了這個重傷,三天後一定發作,而且遲則無救的。貧道見了你的面色,所以窺知其隱。」
他正要詢問,那少婦將手指著他說道:「程遠,程遠,你好欺負人,膽大妄為!你仗著在家坐地之勢,又有你的師父相助,把人家打倒,全不想人家兩次受了你的欺,豈肯罷休!」
程遠翻身立起,走到痰盂邊,吐出三口黑色的淤血來。龍真人便道:「傷血已出,可以無恙了。待貧道再開一張方子,連服三天藥,包你不會再發。但在三天之內須好好靜養,不要勞動。」於是龍真人向圓通上人借了紙筆,開了一張藥方給程望魯。程家父子自然感謝萬分,程望魯且叫程遠向龍真人叩頭,拜謝救命之恩。
程遠起初聽了還不相信,今聞龍真人一口說定他最近一二日內和人家動過手,好像已燭照昨日的事一般,知道不能瞞過,遂將自己和少婦動手的情形完全吐露。
程遠因為姓湯的已來報復過,敗北而去,大概不敢再來,所以漸漸放心。但隔得不到七天光景,有一日,是個陰天,程遠在下午讀罷了書,從書房走出來,走到庭心裏,瞧見他家中養著的一頭大狸貓正伏在一株樹下,窺伺在牠前面地上走著的一隻喜鵲,那喜鵲正走在地下覓食,哪裏知道強敵覬覦,大難臨頭,仍是一步步地踱著,很安心似的,一些也不覺得,可說毫無防備。所以那狸貓張大著一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等到那喜鵲漸漸走近時,便突然將身子向前一跳,兩隻前爪向前一撲,其快無比,喜鵲要避也來不及,早被狸貓攫住,一口啣住了,跑到牆角邊去大嚼了。
程遠見他們如此說,也就唯唯稱是,便取了燭臺在地下照著,拾起那個匕首,一看柄上刻著一個「湯」字,大約那賣藝的漢子姓湯了。又去階石邊尋得一塊光滑的鵝卵石,卻不知誰在上面使用這個暗器搭救他的同伴,又不知那姓湯的究竟是個何許人,是不是江湖上尋常賣藝者流,這個悶葫蘆一時卻不能知曉。但是隔了三年,那姓湯的本領並不見得十分高強,竟是一人到來,且挾有兵器,自己若沒有師父在此相助,那麼勝負之數也未可一定啊!於是王子平再到廁上去出了恭,大家仍舊各自歸寢,下半夜很平安地過去。王子平又在程家連住三日,方才告別回去。
那童子攆走了漢子,得意洋洋地踱回家去。走入庭院時,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叟在那裏澆花,童子上前叫聲「爹爹」,老叟回轉頭來放了水壺,對童子後背相了一相,問道:「遠兒,你到哪裏去的?為什麼你的背心上沾著泥跡?莫非你又去和人家打架了?」
漢子聽了童子的話,對他看了一眼,露出藐視的樣子,說道:「你是個小小孩童,咱不屑和你計較,難道青州真沒有人,讓你這童子出來嗎?快去,快去!」
宮勝認得他就是程遠,此時嚇得他魂不附體,急喊「救命!」可是程遠的短劍早已刺入他的胸腹,鮮血直射出來,潑得程遠面上都是紅了。程遠拔出短劍,又照宮勝頭上砍下去,喀嚓一聲,宮勝那顆頭顱已切將下來,提在程遠手中。四個轎夫嚇得目瞪口呆,有一個伶俐些的早逃過去,喊著道:「救命哪!有刺客殺人哩!」
程遠便問老丈此語怎講,張老爹嘆了一口氣,說道:「此間非談話之地,你跟我到那邊冷僻無人的小巷裏去,待我細細告訴你吧。」程遠點點頭,遂跟著張老爹悄悄走到那小巷中,張老爹方才告訴他道:「原因雖然為著令尊印的那本《東海詩集》,而禍種卻仍是你啊!」程遠聽得不明不白,急問道:「怎樣我是禍種呢?」
程望魯聽著,搶著說道:「王君的話不錯,冤家易解不易結,還是放寬一步的好。」
龍真人聽了,點點頭道:「對了,對了!可是你已受著致命的重傷,難道自己還沒有覺得嗎?」程遠尚沒有答話,程望魯早頓足說道:「哎喲!遠兒,怎樣和人家動過手,自己受了傷,還隱瞞著不告訴人呢?」
最後那漢子突然間將千斤擔一個失手,向上一拋,約有一丈光景高,向漢子頭頂上落下,眾人都代他捏著一把汗。那漢子卻很鎮靜地等那千斤擔落下時,也不用雙手去接,把肩頭只一挺,恰巧接在竹竿中間,兩端的大圓石晃了一晃,便停在他的肩頭上了,那漢子方才用手一托,輕輕地放在原處。眾人又拍起手來。
這天父子二人到得寺內,他們是走熟的,不用通報一逕跑到圓通上人的靈房裏,卻見圓通上人正陪著一個童顏鶴髮的長髯道人在那裏講話。圓通上人見程家父子到來,忙合十相迎,又代他們介紹與道人相見,方知這位長髯道人乃是青島嶗山一陽觀中的龍真人,是一位有道之人,大家遂坐著閒談。
程遠大喜,正要上前去踏住那人時,對面屋上忽然很快地飛來一件東西,飛向他的門面,忙m.hetubook.com.com將頭一低,那東西從他頭髮上面擦過去。骨碌碌地滾落在庭階上。程遠呆了一呆,那人早已從地上爬起,一飛身跳到屋面上逃走。程遠要想追時,被王子平一把拖住,說道:「不要追了,放他去吧。」程遠聽他師父這樣吩咐,也就遵命立住。其時家中下人已聞聲驚起,程望魯也照著燭臺同家人出去瞧看,很是驚訝。
程遠真的立在地上,將身上的衣服一齊解開,龍真人過去,指著程遠的肚子上面兩小點豆一般大的黑色的影痕紋說道:「你們請看,這是什麼?」程望魯和圓通上人走過來瞧得清楚,程遠自己也瞧見了,好不奇怪,心中正在暗想。
王子平在程家一住半月,卻不見有人前來,也沒有什麼消息,這不過是說說的一句話,誰知道他們來不來?王子平雖說沒事,可是開設了鏢局,終不能在外多時逗留,所以他決計要辭別程家父子,動身北上了,程家父子當然也不能堅留,便在動身的隔夜裏設筵為王子平餞行。王子平大喝大嚼,吃了不少。
圓通上人對龍真人帶笑說道:「你既然救活了小公子,不如收他作了徒弟,以後你們也可常常來往。」程遠聽說,正中心懷,果然要龍真人作他的師父,因他聽得圓通上人說龍真人精通劍術,這真是自己無從學得的。
童子笑了一笑,立刻使個金雞獨立,說道:「來,來,來!」漢子便跑上來,一伸拳使個惡虎撲羊來抓童子。童子卻並不回擊,輕輕一跳,已跳至漢子背後。漢子抓不著他,回過身來,又使個猛虎上山,雙拳一起,向童子頂上擊下。
龍真人方點頭道:「見死不救,是說不過去的事。待貧道救活了這位小公子吧。」遂叫程遠把外面的長衣脫了下來,橫臥在那邊禪床上,龍真人連用雙手在程遠的身上按摩,約有半點鐘的光景,又在程遠肚皮上駢指推了七八下,程遠四肢異常舒服,便覺喉間一陣奇癢。龍真人將手放開,說道:「你起來吐吧!」
張老爹道:「難怪你不明白,我起初也不知道,後經人家說了,方明底細。原來這裏的滿人宮勝,前次曾托一個鄉紳到你家裏來說親,要將他的女兒許配給你,但是你父親很堅決地拒絕,他遂此恨你們,要想方法來陷害你們,湊巧尊大人的《東海詩集》裏有一首《泰岱詩》,中間有兩句措辭不穩妥,便被他指為誹謗當今皇上,大逆不道,奏了京中的大臣,平地裏興起文字獄來,山東巡撫遂著令青州府,將你父親捉拿到案,嚴重治罪。可憐你父親是個年老之人,怎經得起這個風波,三木之下,氣憤交併,便死在獄中了。官府便將府上查封。這正是前十天的大事。你僥倖不在這裏,沒有被捕。現在老朽告訴了你,不如快快逃走吧!別的話我也不說了,我要走哩,免得被人撞見。」
「只因你從小卻是力壯身強,喜歡習武,我以為你不為治世能臣,即為亂世名將,好男兒理當文武兼全,所以我就請了河北名拳師王子平來家教你的拳術。雖然不上兩年,他因要組織鏢局而離去,但是你已學會了許多拳法,仍是終年練習不輟,你的武藝便與日俱增,里中人愛重你,代你起了個別號,大家提起了『小神童程遠』,沒有不知。我就恐怕你有了名,反而阻礙你的上進,不免要生出自負之心,故在教你讀書的時候,常常警戒你的。
程望魯聽了,急得什麼似的,便問龍真人可有救治之法。程遠被龍真人一說提醒了,他自己也就十分發急。
張老爹答道:「便在兵馬司前。」說著話,張老爹早已扶杖而去。
程遠走出門外去瞧她時,早已不見影蹤,心裏未免有些懷疑,想這少婦的本領在湯的之上,自己雖然把她摔了一個跟斗,可是卻不能就說她敗北的,不知要不要再來,他們的黨羽共有幾個?自己倒要好好地提防呢!也沒有將這事告訴他的父親。
誰知程望魯素來嫉恨他,因為宮勝在青州仗著是個滿人,作威作福,魚肉良民,好像是個惡霸,不肯和他締結朱陳之好,一口回絕,且說了幾句輕視的話。那鄉紳討了一場沒趣,回去在宮勝面前捏造了許多壞話,氣得宮勝咬牙切齒,說道:「他這樣看不起我,我必給他一個厲害,方肯罷休!」從此求親不遂,結下了一個冤仇,可是程望魯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程遠回到自己家門前,又對著封皮望了一望,跺跺腳,從身邊取出十兩銀子,交給那個下人,對下人說道:「你該知道老爺已被人害死了。我已無家可歸,你不必再跟我,不如到別處去幫人家吧。」那下人接了銀子,問道:「那麼公子走到哪裏去呢?」程遠搖搖手道:「你休要管我,我自有去處的。」說畢,一抹眼淚,拋了下人,大踏步向兵馬司前走去。
童子知道這事也瞞不過,只得立正著說道:「爹爹,方才我走到街上去遊玩,瞧見廣場上有一個賣藝的漢子在那裏耀武揚威地罵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青州人,都是不中用的膿包,孩兒聽了不服氣,遂和他比武,被我用醉八仙的拳法把那漢子打跑了,孩兒一些也沒有受傷,不過睡倒在地時,背上略沾些泥,忘記揩去罷了。」
光陰過得很快,程遠的年紀長大起來,益發出落得丰神俊拔,是個美少年,青州人見了,都嘖嘖稱讚說他是個「跨灶之兒」。程望魯的《東海詩集》也已出版流傳人間了。
王子平瞧著,暗暗歡喜,他徒弟的拳術確有非常進步,小小年紀,已有了這個功夫,將來未可限量,所以他也不上前相助。那漢子見程遠毫無破綻,自己不能取勝,心中好不焦躁,得個間隙,退後兩步,倏地從他身邊掣出一柄晶瑩犀利的匕首,惡狠狠地向程遠身上猛力刺去。這時王子平恐怕程遠有失,叱咤一聲,跳將出來,疾飛一足,正踢中那人執匕首的手腕。那人出於不防,鐺瑯一聲,那柄匕首早已飛出去,墜在地上。
童子冷笑一聲道:「好,你敢罵我們青州人嗎?你以為青州城裏真個沒有人嗎?誰叫你到這裏賣什麼藝,獻什麼技,出錢不出錢,由得人家,你豈可這樣謾罵?究竟你有多高大的本領?你家小爺偏不服氣,倒要和你較量較量,使你看青州人,是不是不中用的膿包啊!」
漢子見此情形,不覺十分氣惱,便開口說道:「諸位在此看了好多時候,竟一些也不肯相助嗎?不要怪我說句得罪的話,偌大一個青州城,竟都是一毛不拔的吝嗇鬼,白看人家費氣力,算你家老子晦氣,鬼迷了好多時。你們不要走,老子不一定要你們錢的。只要你們敢來和咱比一比拳頭,若是咱輸了,老子這口氣方才消呢。倘然你們一個個都走了,青州城裏竟無一個好男兒,都是不中用的膿包了!」
漢子這樣罵著,人叢中忽然走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來。這童子生得面目清秀,頭上戴一頂黑色的小帽子,身穿青灰竹布的小長衫,走到裏面,指著漢子問道:「你罵誰?」漢子冷笑道:「咱就罵你們青州人,為什麼你們白看人家費力,不肯出一個錢呢?」
「誰知你今天又在外邊多惹事非了。須知泰山高矣,泰山之上還有天;滄海深矣,滄海之下還有地。你的師父王子平也說過,他的一對雙鉤可以稱得天下無敵,豈知有一天,被一個乾瘸老頭子用一根細小的竹竿把他打敗了。江湖上盡有能人,況且這輩賣藝的人靠什麼呢?一朝被你打跑,他豈肯甘休,勢必再要來報復的。你不想結一個暗仇嗎?唉!你這樣不肯聽我的話,叫我灰心了!」
程望魯因為出過了這個岔兒,輕易不肯放他兒子在外亂走,要他兒子涵泳仁義,浸淫詩書,養他的氣。但是程遠心裏仍是念念不忘在練習功夫的一端,豈肯棄武就文呢。程望魯自己卻忙著付印他的《東海詩集》,因為他的詩詞非常之好,所作也很多,友人稱讚他能夠「追蹤杜工部」,大家情願相助出刊之資,程望魯好名心重,一經友人的慫恿,於是把他的詩集整理一過,付諸剞劂了。
童子低頭,只一鑽,從大漢腰裏鑽了過去。漢子雙拳落了空,心中格外惱怒,回轉身罵道:「促狹的小鬼,你逃來逃去做什麼?看老子打死你!」一邊說,一邊豎起雙指,踏進一步,看準童子面門點來,要挖他的眼睛,這一下來勢又快又猛,童子要躲避也來不及,口裏喊得一聲「啊喲!」身子向後一仰,跌倒在地。
兵馬司前乃是一條很闊的街道,但因為它在城東,比較冷僻一些,一邊是人家,一邊是沿河,在相近巷口那裏有一座高大的房屋,黑漆的大門,街沿石很高,對面河邊立的一個很大很高的招牆,招牆裏有「鴻禧」兩字。牆後彎轉去的地方便是河灘,是隱祕的所在。
龍真人指著程遠向程望魯說道:「實不相瞞,我就是可惜令郎。令郎相貌不凡,精神溢於面宇,正是個神童,將來未可限量,只是他的壽命現在不滿三天了。我豈不要說可惜呢!」
到這個時候,程遠瞧得清楚,轎子裏坐著的不是他仇人宮勝還有誰呢?他就虎吼一聲,一躍而出,搶到轎子邊,一手抓住轎槓,只一按,前面的兩個轎夫早已立不住腳,跌倒在地。
龍真人卻說道:「一則程公子已有賢師,二則我現在尚有些俗事羈身,勢不能在此耽擱,將來再說吧。況且他若要跟從我學藝,非到山上去不能成功。老居士只有這一個愛子,也肯放他遠離嗎?」
程遠瞧著這狸貓捕喜鵲的姿勢,心中一動,頓時想起了一記拳法。他正站在庭心中想著,忽然外邊闖進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來,略有幾分姿色,頭上梳著一個高髻,插著一朵紅色的花,身穿品藍色的女外褂,黑褲子底下一條窄窄的金蓮,不知是何許人,怎樣闖到裏面來的?
王子平對www•hetubook.com•com程遠說道:「你的武藝真是不錯,那人的拳法如疾風驟雨,很難招架,而你能從容對付,臨敵無懼,難得,難得!我所以叫你不要去追趕,因為人家在黑暗中,不知多少,且有暗器,一個不留心,便要吃他們的虧,還不如讓他逃去。他這次又失敗了,也知我們不可輕侮,以後也許不會來了。」
那漢子帶笑說道:「我這個不算數,待我再來使一下千斤擔。」走到他身後放著千斤擔的地方,只用一隻手把那千斤擔舉將起來,向他肩頭上擱,那千斤擔兩頭是兩個大圓石,中間貫著一根竹竿,約有二三百斤重,那漢子左右手輪流使著,演出各種手法,旁觀的人都咋舌驚奇!
這天忽然有個少年伏在那裏徘徊著,好似等候的樣子,他臉上微有淚痕,而眉目間透露著一股殺氣,不時用眼瞧著那個大門。牆階石上立著一個二十多歲的下人,反負著手,向巷口看了一看,口裏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麼主人還不回來呢?王大人在裏面等得不要心焦嗎?」停了一刻,那下人走進去了。但見那招牆背後伏著的那個少年卻依舊守在那裏。這還有誰呢?當然就是那無家可歸、蒙冤不白的程遠了。
程望魯見兒子已認了錯,也不忍深責,遂說道:「你既然覺悟自己的錯誤很好,希望你以後不再如此,我心裏就可稍安了。只是你時時要防備著啊!」程遠答應了一聲,便退出去。從明天起,他就在家中讀書,不敢到外邊去亂跑,早晚仍很勤地練習功夫,以備將來可以對付賣藝的漢子。
程遠知道這事已無退避,便將長衣一脫,使個金雞獨立之勢,預備少婦進攻。少婦也就奔上前,使個五鬼敲門,向程遠面門打去。程遠將頭一側,跳在一邊,回手一掌劈去。那少婦身子也很靈捷,她向後一仰,躲過了這掌,早已飛起一足來踢程遠的腎囊。程遠輕輕一跳,已至少婦身後。少婦回過身來,程遠卻已一撲而前,學著方才那狸貓捕鵲的方法,雙手抓住少婦的肩窩,把她提將起來。
老叟聽了童子的話,微微嘆口氣,便對童子說道:「遠兒,你跟我進來,我有話同你講。」童子遂跟著老叟走到裏面一個書房裏,老叟坐在太師椅上,童子立在一邊,聽老叟說什麼。
誰知家中竟出了天大的禍事,他的老父已不在人間了,大門上貼著十字花的封皮,竟無路可入。他心中怎不驚惶,立在門口蠰徨著,恰巧鄰家張老爹扶著拐杖走來,一見程遠,便道:「你的父親已犯了滅門之禍,你還不快快逃生,卻回家來作甚!」
漢子哇呀呀地叫起來道:「你也罵起來了!既是你這樣說法,老子卻不能不和你較量了。老子的一對拳頭卻不認得人的,打死了休要怨人!」
圓通上人道:「這位程公子是青州有名的小神童,拳術很好,也許和人家較量過的。」程望魯說道:「有的。大約前十天的光景和人家動過一回手。」遂將賣藝的來此復仇,王子平相助擊退的事告訴一遍。
恰巧明天程望魯到城外華嚴寺去,訪晤寺中的住持圓通上人,程遠也跟了去,因為程望魯是這寺的施主,而圓通上人能琴能弈,毫無俗氣,所以程望魯時常到寺中去弈棋的。
童子早已霍地跳起,哈哈笑道:「你這沒用的膿包!還敢說青州沒有人嗎?」那漢子也早翻身立起,滿面羞愧,對童子熟視了一下,說道:「好,真有你的,老子三年後再來領教!」說畢,便和他的兩個同伴收拾收拾,走開去了。旁邊看的人都說:「好爽快!程家的小神童果然不錯,代我們青州人出了氣了!這賣藝的自以為本領高強,竟不料栽翻在小神童手裏,也是他的倒灶。」
龍真人笑道:「這事須問他自己,最近他可同人家動過手嗎?」
程遠聽了這個消息,不覺滴下淚來,心中又是憤怨,又是悲傷。他老父業已受了不白之冤,化為異物,從此父子倆再也不能相見了。他轉了一個念頭,把腳跺了一跺,忙問張老爹道:「老丈可知宮家住在哪裏?」
光陰過得很快,看看三年已將滿了,程遠不忘這事,格外戒備著。恰巧他的老師王子平保鏢南下歸途時,路過山東,想會程家父子,便繞道青州來探望。程家父子十分歡喜,便留王子平在家盤桓數天。講起這件事,王子平便說自己現在沒有要事,不妨在此多住數天,倘然那賣藝的前來尋仇時,自己也可助一臂之力。程望魯聽了,自然歡喜。
程遠也喝道:「狗養的,休要誇口,你家小爺等候多時了!」那人便把手掌一起,使個大鵬展翅勢,很快地落到程遠身旁,來抓程遠。好程遠,絕不慌張,身子一側,躲過了這一抓,右腿一抬,使個旋風掃落葉,一腳向那人足踝上掃去。那人雙足一跳,早躲過了這一掃,右手掌一起,又是一個黑虎掏心,向程遠胸口打去。
程遠是天性很孝的,他把那賣藝的漢子攆走,也是出於一時高興,他又聽得那漢子臨走的時候說過「三年後再hetubook.com.com來領教」的一句話,料想那漢子吃了虧,當然要再來報仇,可是他恐怕說了出來,更要使他的老父耽憂受驚。事已做了,悔亦無及,遂對他的父親說道:「孩兒自知不是,一時沒有想到,蹈了好勇之過。今後願聽爹爹的訓戒,再也不敢到外面去多事了。」
「我程望魯年紀已老,膝下只有你一個幼子,你的母親早已不在人間,你的姊妹又遠嫁在徐州沛縣,家中只有你我二人,形影相弔,其餘的都是下人了。我雖然一向在仕途中供職,可是因為年老多病,無意再貪俸祿,遂告老還鄉,在家中養花栽竹,以樂天年,此後只希望你長大起來,作一個有用的人,榮宗耀祖,被人家說一聲『程氏有子』,那時我就死在九泉,也當含笑了。
程遠仰天嘆了一口氣,也不顧轎夫地呼喊,他自己提了人頭,口裏啣著短劍,大踏步走出兵馬司前去,宮家的下人聞訊跑出來一看,他家的主人躺在血泊中,腦袋已不翼而飛,大轎橫倒在一旁,忙問:「怎的?」
漢子雖沒有挖著他的眼睛,見他已倒下,心中甚喜,連忙跨進一步,雙手握著拳頭,一腳提起,要來踹他的胸脯,冷不防童子雙腿齊起,使個鴛鴦分飛,向漢子足踝上只一掃,喝聲:「去吧!」那漢子一翻身,跌出丈外。
正想趁勢望外一擲,但見那少婦雖然被他拎了起來,而她的身軀卻挺得水平線一樣地直,一對小足緊緊地並在一起。程遠心裏不覺有些奇怪,兩臂用力,身子一彎,把那少婦一擲丈外,但那少婦跌下去時,立刻爬起,對程遠說道:「你這小子果然厲害!老娘去也。」回身便走,非常迅速。
轎向前一傾,宮勝坐不穩,便從轎門簾裏跌出來,被程遠當胸一把揪住,一手從衣襟裏掣出他身邊帶著的防盜短劍,向宮勝晃了一晃,喝道:「你這胡虜,我父親與你何仇何冤?你竟敢興起文字獄陷害我父親,並且害我無家可歸,我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世間有了我,便沒有你。你以為仗著勢力便可橫行無忌嗎?狗賊!你今天逢了小爺,死在頭上了!」
程望魯聽了龍真人說的話,果不捨得父子相離,他的意思,最好龍真人能夠住在他們家中教授武術,但龍真人已聲明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也就主張稍緩再說了。
又過了一個月,程望魯接到他女兒的來信,招她的弟弟前去遊玩,因為她的婆婆六十大慶在即,當有一番熱鬧。程望魯遂端整了一份厚重的禮,且叫一個男下人伴送程遠到沛縣去。程遠因途中恐遇強|暴,故帶了一柄短劍在身,以防萬一。可是路中平安無事,到了他姊姊的家中,見了姊夫秦康,送上禮物,姊弟相見,不勝快活,程遠便住在那裏吃壽酒,秦康又陪著他出去玩。住了一個多月,卻沒有接到家中的信,掛念老父,急欲回家,遂帶了下人,和他的姊夫姊姊握手道別,趕回青州去。
程遠便告訴他父親說:「原來就是那賣藝的漢子前來復仇。自己在床上恰巧沒有睡著,聽得聲息,便開窗出來接住相鬥,幸虧師父前來幫助,方把那人打倒。但是屋上又有暗器飛來,大約尚有餘黨在上面接應,因此讓他逃去了。」於是父子二人齊向王子平道謝。
程遠把右臂一攔,格住那人的手臂,自己使一個葉底探桃,去抓那人的腎囊。那人把雙腿一夾,要想夾住程遠的手,程遠早收了回去。這樣,兩人在庭心中一來一往的狠鬥,足有五十回合光景,不分勝負。
程遠道:「孩兒實在不覺得,所以沒有稟知你老人家。現在真人說我受了重傷,我還不明白呢。」龍真人道:「你試解開衣服來看看便知。」
在這時,忽然有一家姓官的託人到程家來說媒。原來在這青州城裏有一家滿人居住,主人翁宮勝是滿洲皇室中的貝勒,生有一個愛女,正在及笄之年,待守閨中,想要擇個佳婿。官勝有幾次看見過程遠,現在由小神童而變成美少年,心裏格外歡喜,他以為坦腹東床,非此子莫屬,一心要想把自己的愛女配與他,所以就托一個鄉紳到程家來作冰人,以為自己是皇室貴胄,他女兒的相貌也生得不差,天孫下嫁,降格相求,程望魯十分之九能夠答應的。
老叟咳了兩聲嗽,皺皺眉頭,說道:「遠兒,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而大勇若怯,孟夫子說:『撫劍疾視者流為匹夫之勇,一人之敵,不足為大勇。』所以一個人有了本領,不可好勇鬥狠,目中無人,一言不合,便和人家拔劍而起,挺身而鬥。賢如子路,孔老夫子尚且要說:『好勇過我,無所取材』。又說他要『不得其死』,可見好勇足戒了。
約摸又過了一個鐘頭,便瞧見巷口飛也似地有一肩綠呢大轎向這裏跑來,四個轎夫抬著轎,吆吆喝喝,好不威風,中間坐著一個藍袍大褂的老者,嘴上一口八字須,戴著一副玳瑁眼鏡,手裏拿著一個翡翠的鼻煙壺,嗅著鼻煙,傲睨自若。大轎抬到那門牆前,轎夫便喊著:「快開正門,大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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